047魔磁 048 影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6:04:17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魔  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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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三位伟人之死
    有人说,人类世界将来使用的力能,一定是原子能,也有人认为,一定是太阳能,
但是我却认为,如果我们所说的“将来”,是真正的将来的话,那么,人类世界所广泛
的应用的,一定是磁能。
    以陆上的交通工具而论,现在的汽油内燃机车辆,其构造复杂,使用不便,可以说
落后之极,进一步的发展,必然是摒弃内燃机,改用电,电汽车已经开始从实验室到达
街头了。从电汽车再进一步,就一定是原子能汽车,再进一步,可能是太阳能汽车,然
而,再进一步呢?那就要轮到磁力汽车了。
    为甚么说磁力将为人类最后应用的力量呢?因为地球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磁场,
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受到磁力的影响,在人类还未曾普遍应用磁力之前,不容易觉
察到这一点,但当一旦普遍用磁力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宇宙对于地球人,是多么地仁
慈,竟赐予地球人以如此永恒存在,用之不竭的力量。
    再以汽车为例,原子能汽车,自然要在汽车内部,装置小型的核反应器,作为动力
的来源。太阳能汽车,也一定要装置吸收太阳能的仪器。但是磁力汽车,却根本不需要
任何机器,简单到只要在车头装置一块可以和地球两磁极发生作用的磁铁就可以了。自
然,这块磁铁,要可以转换方向,利用同性相拒、异性相吸的原理,来改变行车的方向
,也要有一套煞掣,来控制车行的快慢。也就是说,这样的磁力汽车,如果不加任何控
制的话,它就会一直向一个方向驶,就像我们用线吊起一枚有磁性的针,永远向著南、
北两个方向一样。
    自然,这是将来的事,但磁力是如此之现成,人类必然曾在这方面大动脑筋,这是
可以肯定的事。
    磁力是最奇怪的力量,所有的力量,都是动态的,但磁力却是静态的,它自然而然
存在,全无迹象可寻。
    最近的一则消息,美国加州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斯蒂华特和他的几个学生,根据罗
伦斯电磁推拒原理,发明了没有螺旋桨的小潜艇。他们利用电力,使得海水中产生磁力
线,整个海水便成为他们潜艇的马达,磁力线之间的推力,可以将这艘百九磅重的潜艇
,以每小时二浬的速度前进。这可以说是人类应用磁力的先声。
    最普遍的有磁性的物质是金属,而金属之中,又以铁来得最容易接受磁性的反应。
其他的金属,镍、钴、锰(顺磁质)、铋、锑、汞、锌(反磁质)等,也都受磁性的作
用,或迎或拒。
    科学家已经发现,磁铁之所以有磁性,是由于磁铁与普通铁的铁分子排列有异之故
,磁铁的铁分子排列整齐,各异极互相衔接。所以磁铁如果加热,或受猛烈的震荡,分
子排列的整齐消失,磁性也随之消失。
    人类现在还未曾尝试将其他金属的分子作同样的排列,如果开始作那样的工作,那
么,就可以出现磁性的金、磁性的银,甚或至于磁性的非金属。
    等到有一天,出现了磁性的非金属之时,那么,人类的生活,就会起极大的转变。
试想,如果有磁性的水,那么,一切水泵,还有甚么用?只要利用磁性,将水汲上来就
可以了,如果水能磁化,那么,要抽乾太平洋的海水,也不是甚么难事。
    说了很多题外话,当然,是因为我以下所叙述的那个充满了神秘气氛的故事,和磁
力有关。
    广场上挤满了人,阳光灿烂,虽然天气并不是太热,但是在长时间的等待,毫无掩
遮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人丛之中,也开始有点不耐烦的感觉了,可是,只见广场上的人
越来越多,并不见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散去。
    广场在一座博物院之前,那座博物院的仿希腊神庙式的宏伟建筑才新落成。院中陈
列的物品,也经过各方面的搜罗、捐赠,连日来报章上的介绍,已经使人想要先睹为快
,再加上来主持博物院开幕仪式的,是特地自远道请来的几个知名的科学家,人们更希
望一睹他们的风采,所以才形成了广场上的人潮。
    我也挤在人丛中,看来,主持开幕仪式的大科学家迟到了,因为现在已是下午三时
,而预定的开幕时间是一时半。
    我抹著汗,无法退出去,只好等著。我的心中在想,电影明星迟到,那并不令人感
到意外,而著名的科学家居然也迟到,这未免令人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显然不是我一个人有那样的想法,这一点,可以从人潮中不断爆发出不满的閤閤声
,得到证明。
    时间在慢慢过去,踮起脚来向前看去,可以看到博物院的职员,忙碌地在进进出出
,看来,他们也等得有点焦急了,我在想,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又等了十分钟左右,只见一个穿著礼服的老人匆匆走了出来,他是一位著名
的学者,博物院的院长,他来到了预先安排好的讲台前,那本来是准备给那三位远道而
来的科学家,发表简短演说用的,两排扩音器在台上整齐地排列著。
    当院长站定之后,广场上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人们可以清楚地听到院长所发出的
浓重的喘息声,聚集了几十人的广场,在那一刹间,变得静得出奇,然后,才听到了院
长乾涩的声音。
    院长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他道:“各位市民,有一个极不幸的消息,我很难过,
竟要我来宣布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三位贵宾,他们的飞机,在海上失踪,有渔船目
击,这架飞机坠进了海中!”
    院长讲到这里,人丛中“轰”地炸开了不绝的惊呼声、叹息声,有不少神经质的女
性,甚至失声叫了起来,或是哭泣了起来。
    我也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
    我看到许多人,站立在院长的身后,等到人丛中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的时候,院
长才继续道:“这三位杰出的科学家,人类文明的先导者,他们的名字是……”
    院长的话,已没有法子再听得见,人潮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去,每一个人都发出叹息
声、唏嘘声,淹没了院长的话声。
    群众心理本来很难理解和推测的,在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有极少数的人,因为发生
了这样不幸的事,是以打消了参观博物院的念头,而向外走去,当他们一走的时候,心
灵上受了噩耗震动的人,便跟著他们。终于变得几乎所有的人全走了。
    我本来是在广场中间的,当人潮四面八方推涌之际,我也被挤著,身不由主,向外
走去。但是,当我来到了一根电灯柱之旁时,我便抱住了那根电灯柱,任由人像水一样
,在我身边流过去,我不再动。
    这三位科学家遇难的消息,对别人,造成甚么样的震动,我不清楚,在我心中所造
成的震动,难以言喻,他们全是最杰出的人物,正像院长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是人类
文明的先导者,他们如果遭了不幸,那是全人类的重大损失。
    所以我不想走,我还想获得进一步的消息。
    等到广场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十个人时,我向博物院走去,许多记者围著院长,在
探询消息,院长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上了石阶,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就在博物院工作。
    我来到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木然地望了我一眼,喃喃地道:“太意外了!”
    “于范,”我叫著他的名字,“搜索工作,应该已在进行了?”
    于范摇著头:“没有用,据目击的渔民说,飞机直冲进海中,任何人,在那样的情
形下,都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于范讲到这里,略为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就算一条鱼,那样跌进海中,也淹死
了。”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我也一点不感到好笑,只觉得心
情更加沉重。
    于范苦笑著:“刚才院长已经宣布博物院正式开放了,你要进去参观么?”
    我摇了摇头:“不,多谢你了!”
    我甚至不走进博物院去,就转身下了石阶,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中。
    一进家里,就听到收音机的声浪很大,正在报告三位著名科学家飞机失事的新闻。
白素坐在收音机前,表情严肃,直到我到了她的身后,她才抬起头来:“你已经知道了
?”
    我点了点头,她道:“这里面,不会有甚么阴谋吧?他们三个都太重要了!”
    我苦笑著:“我不过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已。”
    白素有点愤慨地道:“如果因为阴谋,而令得这三位科学家致死,那么,实在太丑
恶了。”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听著收音机中的报告,报告员是在直升机上,而直升机则是在
海上,进行搜索。我听得报告员在说:“到现在为止,搜索一点结果都没有,据有关方
面称,这三位科学家中的一位,还携来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礼物,是赠给我们的博物馆的
,这件东西是甚么,事先并没有宣布,据说,是一个居住在彼邦的移民,捐赠出来的。
现在,这件宝贵的礼物,已经和这三位科学家一起长沉海底了!”
    我不禁有点愕然,大声道:“胡说,飞机一定可以打捞起来的!”
    收音机的报告员,自然听不到我的话,仍然在叙述著海面上发生的事情。从他的报
告转来,海面上的天气极好,而飞机也一直在顺利飞行,照说,是绝不应该无缘无故跌
进海中去的。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不可测,这架飞机,毕竟跌进海中去了。
    当晚,所有的晚报都报导著这不幸的消息,电视台的新闻片,也延长时间,我一直
听新闻报告到午夜,仍然未曾听到发现飞机的消息,只知道,几艘小型潜艇已经出动。
    这件意外虽然令我大受震动,感到这是人类极大的损失,然而整件事和我不发生关
系。
    如果事情自始至终和我不发生关系,那么,自然地无法成为故事,将之叙述出来了

    就在我听完了最后新闻报告,已经午夜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
    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著两个陌生人。衣著都很名贵,如果单从衣著上来判断,他
们都应该是上等人。但是,我一看到那两个陌生人,却立时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个有教
养、有地位,另一个却只是个粗人。
    我并没有让这两个陌生人进来,只是问道:“找谁?”
    那个被我认为是粗人的那个道:“找你!”
    我的声音很冷淡:“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另一个微笑著:“卫先生,请原谅我们的冒昧,我们的确不相识,但我们慕名来访
,有一件事情,想请卫先生帮忙!”
    那时,白素也走了出来,对那两个陌生人,我始终有著一种自然而然的戒心,是以
我仍然不让他们进来,只是道:“阁下是  ”
    那人道:“我是一家打捞公司的主持人,这是我的卡片。”他取出了一张卡片来,
交在我的手上。
    我向卡片看了一眼,只见卡片上印著两个衔头,一个是“陈氏海洋研究所所长”,
另一个则是“陈氏海底沉物打捞公司总经理”,这个人的名字是陈子驹。
    我看了看卡片,又抬起头来,这位陈子驹已然指著另一个我认为是粗人的那个道:
“这一位,是方先生,方廷宝,他是著名的潜水专家。”
    方廷宝,我听见过这个名字,并且知道他是远东潜水最深,潜水时间最长的纪录保
持者。是以我忙道:“原来是方先生,请进来。”
    我请他们坐下,方廷宝不断打量著我客厅中的陈设,而陈子驹则神情犹豫,像是不
知道该如何开口对我说话才比较恰当。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开门见山,提出询问:“两位来,有甚么指教?”
    陈子驹道:“我和方先生两个人,设计了一种圆形的小潜艇,这种小潜艇,可以在
深海中灵活地行驶,用来做很多事情。”
    我皱了皱眉,陈子驹的话,听来完全不著边际,所以我略带不满:“陈先生,你来
找我 是为了向我推销你们发明的小潜艇?”
    陈子驹忙道:“不,不,当然不,我只是想说明,在任何打捞工作之中,有了这样
的小潜艇,甚至在夜间作业,也和白天一样!”
    我皱眉更甚:“我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子驹吸了一口气:“那三位著名的科学家,他们的飞机,沉进了海底,这一件事
,你已经知道了?”
    我一听得陈子驹那样讲法,便不禁怦然心动:“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是  ”
    陈子驹讲话,慢条斯理地,看来,他喜欢将每一件事,都从头讲起:“现在,军方
和警方,都在搜索打捞,我的打捞公司,只不过是一间民营公司,我想,如果由我的打
捞公司,先发现了沉入海中的飞机,那么,这是一个替公司宣传的最好机会。”
    我的心中多少有点愤怒,利用这样的不幸事件,来替自己的公司宣传,无论如何,
这总不是一件高尚的事情,所以我的反应是沉默。
    陈子驹忙又道:“卫先生,或者你还不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我是说,我们有最好的
设备,最好的人员,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沉入海底的飞机,但我们可以!”
    我冷冷地道:“那你大可以向有关当局申请,参加打捞工作!”
    方廷宝直到此际才开口,他有点悻然地道:“我们试过,但被拒绝,所以我们才决
定自己行动,我们一定能有所发现。”
    我的怒气已渐渐平复,因为能及早将跌进海中的飞机找出来,是一件好事。
    我点著头:“你们可以去进行  ”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这件事,你们似乎不必来徵询我的同意。

    方廷宝立即道:“我需要一个助手!”
    我明白他们的来意了,可是我的心中,却更增疑惑,我道:“这更不可能,陈先生
主持一个打捞公司,难道找不到别的潜水人?”
    陈子驹道:“有,我们公司中一共有十二个潜水人,但是除了方先生一人之外,其
余的人,都难以担当这个任务,所以我们想到了卫先生,想请你帮忙,卫先生的名气大
,本领高,我们一直佩服。”
    我思疑著,并不立即回答。陈子驹给我戴了一连串的高帽子,但是我却绝对没有飘
飘然的感觉,我反而感到事情更加古怪。或者直接一点地说,我感到方廷宝和陈子驹两
人来看我,有著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在我保持沉默的时候,方廷宝又道:“卫先生要是答应的话,我们立时出发,我相
信,在天亮之前,我们就可以有结果了!”
    能够在天亮之前,找到那三个科学家所乘的飞机,这是一个极度的诱惑,但是我却
立时摇了摇头,而且,为了试探他们的真正目的 我道:“我看我们之间的谈话,应该
坦白一些。”
    陈子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当然,卫先生如果参加我们的工作,我会付给酬劳,
不论有没有结果,都是一样,我可以先付一半,你喜欢现钞,还是支票?”
    我连忙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他伸手入袋取钱出来:“你误会了,我自知不够资格,
参加深海打捞工作,你们的心中,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
    我讲到这里,只见陈子驹和方廷宝两人互望著,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
    我知道我的话,已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是以我立时又道:“而你们仍然要来邀我一
起去,请问,有甚么真正目的?”
    我的这个问题一出口,他们两人,不仅是尴尬,简直有点不安!
    我道:“除非你们据实答覆,不然,你们决不会有甚么收获。”
    陈子驹叹了一声:“卫先生,要瞒过你真是不容易,是这样,我们知道你对于一切
神秘的事情,有著丰富的经验……”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陡地一呆:“这次坠机,有甚么神秘?”
    陈子驹摊著手:“三个知名的科学家,天气又好,飞机忽然失了事,这还不够神秘
么?”
    听得陈子驹以那样空泛的话来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陈子驹太
滑头了,我几乎立时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有关这架飞机失事的原因,只不过他却瞒著
我,不肯讲给我听。
    虽然他曾说,要瞒我是十分困难的事,装出好像已被我逼出了说真话的样子,但是
那只不过是他的手法之一而已!
    然而我也知道,这时候向他逼问,一定不会有甚么结果,他不会向我说甚么的。
    要明白他所说的“神秘”,究竟是甚么意思,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他的邀请,参
加他们的工作,看看他们究竟准备出甚么花样!
    对付滑头的人,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滑头,所以尽管我的心中,已经知道他根本不
曾说实话,但是在表面上,我却装出十分同意的神情来:“是的,这件事,真可以说是
十分神秘!”
    陈子驹高兴地道:“卫先生已经答应了?我们立时可以行动,我知道,军警的联合
搜索,在晚上停止,我们可以趁机进行。”
    我还在装著考虑,可是那时,我的心中却更可以肯定陈子驹在讲鬼话,他的话中,
破绽实在太多!
    要知道,搜索一架跌进海中的飞机,那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军警的联合行动,未
有发现,原因是无法确定飞机堕海的正确位置。
    而军警的搜索行动,当然使用海底探索仪,除非陈子驹已掌握了详细的飞机堕海资
料,不然,他怎会那样有把握?
    而陈子驹只不过是一间民营打捞公司的主持人,他有甚么办法可以知道飞机堕海的
详尽资料?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甚至已不可避免地将飞机失事和陈子驹连在一起了。
    有了这样的联想,我更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但是我还是假装考虑了很久,才道:“
我想,只怕我不能胜任!”
    方廷宝忙道:“卫先生,我有你的潜水纪录,知道你一定可以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
    我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几分。的确,我有著不错的潜水纪录,但是我也知道,我
决不以潜水出名,而且,我的潜水纪录,在一个业余潜水者而言,已很不错了,但是也
决不应该得到一个职业潜水者的推崇。
    由此可知,方廷宝他们来找我,是另有目的的,决计不是为了找一个潜水助手那样
简单。
    可是,他们究竟有甚么目的呢?我却又没有法子想得出来。
第二部:受邀请找寻沉机
    在那样的情形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走一步瞧一步,看他们的葫芦之中,究竟是
在卖些甚么药!
    所以我道:“既然你认为我可以有资格,我很有兴趣!”
    一听到我已答应了,他们两人,互望著,显得很高兴,我又试探地问道:“是不是
那飞机中有著甚么特别的东西,所以才引起了你们的兴趣?”
    方廷宝忙道:“不,不,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
    他那样忙于掩饰,只有使我的心中更疑惑,我不再问,免得他们知道我在疑惑,反
倒使我不容易获知真相。
    我可以肯定他们在利用我,愚弄我,而我则装著根本不知道,唯有这样,我才能更
有效地反击企图愚弄我的人!
    我道:“那么,我们该出发了,我的潜水装备,只怕不足以应付深海的打捞工作!

    方廷宝道:“不怕,我们有一切的设备!”
    我又道:“那么,请你们稍为等一下,我去和妻子说一说必须深夜离家的原因。”
    我一面说,一面装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他们也都笑了起来:“最好别太久
!”
    我将他们两人,留在客厅中,自己上了楼,到了书房中,我之所以要离开他们一会
,一则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短暂时间的寂静,以便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一遍。二则
,我还要带一些应用的小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我在书房大概逗留了七八分钟,在这段时间内,我的确将整件事好好想了一遍,仍
是不得要领,我带了几样小巧的工具,下了楼。他们两人,已经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接著,我们就出了门,登上了一辆极佳的汽车,由方廷宝驾驶,疾驶而去,一直到
码头,我们之间,都保持著沉默,没有说甚么话。
    到了码头,我看到一艘四十呎长的白色游艇,停在码头边,从我的经验而言,一眼
就可以看出,那是一艘性能颇佳、非同凡响的游艇。
    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登上游艇,陈子驹伪托有事,慢一步再来,我心中冷笑,也
不去戳穿他。游艇离开码头,速度渐渐加快,终于码头上的灯光,也渐渐模糊。
    我从甲板上回到了驾驶舱中,游艇仍在向前疾驶,我道:“方先生,只有我们两个
人!”
    方廷宝很显得有点神色不定,他“嗯”地一声,表示回答。我又道:“如果我们两
个人都下水的话,那么,谁在水面上接应?”
    方廷宝咳嗽了几下,他的那种咳嗽,显然是在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我立时又逼问道:“方先生,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问,如果我们两个人都
下水的话,那么由谁做接应工作?”
    在我的逼问之下,方廷宝才勉强回答道:“你别心急,还有人在前面和我们会合!

    我心中暗忖,事情已快到揭盅的时候了,方廷宝还有同党在前面,那么,我就必须
趁现在只有方廷宝一人,比较容易对付的时候,更多了解一点事实才好。
    是以我立时又问道:“在前面的是甚么人?”
    方廷宝显得有点不耐烦,他粗声粗气地道:“你问得实在太多了!”
    我知道,对付方廷宝这种人,是绝对不能够客气的,是以我陡地出手,五指一紧,
抓住了他的后颈,我的拇指和食指,分别用力捏住了他颈旁的动脉,手臂一缩,将他整
个人硬生生自驾驶盘前,扯后了一步,厉声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方廷宝的体格很强壮、魁伟,如果我和他对打的话,只怕很要费一些功夫,才能将
他制服。但这时,我在他身后,猝然发难,方廷宝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他一被我扯开
了一步,在他的脸上,立时现出了骇然欲绝的神色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狠狠地瞪著他:“你真的不知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方廷宝高声叫了起来:“放开我!”
    我非但不放开他,而且手指更紧了紧:“说,不然,我可以轻易扭断你的颈骨!”
    方廷宝骇然道:“别那样,我说了,我们接到委托,去打捞那只飞机!”
    我道:“那么,关我甚么事?”
    方廷宝道:“我们的委托人,指定要你一起去,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委托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约定了在前面相会!”
    我呆了一呆,这倒是我全然意料不到的一个变化。
    方廷宝他们,原来并不是主使人,主使者另有其人!
    我道:“你们来找我的时候,为甚么不说明这一点,而要花言巧语?”
    方廷宝苦笑著:“怕你不肯去,那么,就接不到这笔生意了!”
    我松开了手指,在松开手指的同时,我伸手用力向前推了一堆,又将方廷宝推得向
前跌出了一步,然后才道:“你知道我是不够资格参加这种专门的打捞工作的,是不是
?说!”
    方廷宝用力揉著后颈,一脸怒容,可是他却也不敢将我怎样,只是愤然地道:“你
当然不够资格,真不明白我们的委托人为甚么一定要你参加!”
    我迅速地转著念,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必须肯定方廷宝刚才所讲的,是不是
实话,我立时有了肯定的答案,我相信他的话。
    我既然相信了他的话,那么,我和他的敌对地位,就已经不再存在了。
    所以我道:“那么,对不起,我必须保护我自己,请原谅我刚才的行动!”
    方廷宝仍然愤怒地闷哼著,不再出声。
    我又道:“你是一个潜水专家,你可想得到为甚么委托你们去打捞的人,一定要我
参加?”
    方廷宝的声音很愤然:“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就要和他们会合了,你自己可以去问
他们!”
    方廷宝一面说著,一面向前指了一指。
    海面上是漆黑的,但是循著他所指,我看到有一盏灯,大约在五百码之外,一闪一
闪,那盏灯离海面相当高,看来在一支桅杆之上。
    而方廷宝驾驶的游艇,那时也正在向著这盏灯,疾驶了过去。
    我顺手拿起了驾驶控制台上的一具望远镜,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前面,停著一艘双
桅游艇,那艘船足有一百呎长。
    黑暗之中,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船上有著不少人。
不一会,那艘艇上,还有人向著我们打灯号。
    而我们游艇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放下望远镜,十分钟后,两艘船已经靠在一起
,在那艘船上,跳下了两个穿著水手制服的大汉。那两个大汉肌肉发达,上衣绷在他们
的身上,像是随时可以被他们的肌肉爆裂一样,那两个大汉一跳上了游艇的甲板,便齐
声问道:“谁是卫斯理,跟我们来!”
    我一直在甲板上,方廷宝这时,也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
    老实说,我绝不喜欢这两个大汉的态度,他们的那种态度,就像是狱卒在监房中提
犯人一样!
    但是我却忍著并没有发作,我只是转过头去,对方廷宝道:“方先生,奇怪,他们
好像专门是在等我,而不是在等你这个潜水专家!”
    方廷宝“哼”地一声,也显得很不满。而我这样一说,我就是卫斯理,这实在再明
白也没有了,那两个大汉,竟直向我走了过来,一边一个,伸手挟住了我的手臂,推著
我向前便走。
    刚才,他们那种恶劣的态度,我还可以忍受,但这时,他们那种恶劣的行动,我实
在无法忍受了。
    他们两人,才推著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我便用力一挣,身子陡地向后一缩,他们两
人,还未及转回身来,我已双拳齐出。我这两拳,攻向他们的脊柱骨,“碎碎”两声响
,那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子,向前仆去,我立时踏步向前,横肘再攻。
    那两个大汉,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当他们的腰际,又被我的肘部,重重撞中之际
,他们两人,一起发出惊呼声,“扑通”、“扑通”,仆出了船舷,跌进了海中。
    这一切,虽然只不过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但是对方的船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在船
舷上。当那两个大汉落水之际,又有三四个人,跳了下来。
    同时,在那艘船上,有人沉声喝道:“怎么一回事?为甚么打起来了?”
    随著那一下呼喝,聚集在船舷上的人,一起向后,退了开去。
    而那几个跃下游艇的人。本来看情形,是准备一跃了下来,就准备向我动手的,但
这时,他们也一起退了开去。我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船上,出现了一个身材矮胖,穿
著船长制服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直视著我,我知道他一定就是特地要方廷宝邀我一起来的人。
    这时,那两个被我弄跌海去的大汉,已经在水中挣扎著,游到了船边。那中年人向
他们厉声喝道:“我叫你们去请卫先生,为甚么打起架来了?”
    那两个大汉在水中著实吃了不少苦头,这时他们才冒上水面,如何答得上来?我立
时道:“不干他们事,只是我不喜欢他们请我的态度!”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伸手直指那中年人:“同时,我也很不高兴你要见我的
办法!”
    那中年人略呆了一呆,随即“呵呵”大笑了越来,道:“真是快人快语,请接受我
的道歉,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很乐于与我会面!”
    我冷冷地道:“凭甚么?”
    那中年人道:“我叫柯克,人家都叫我柯克船长,当然,我不是那个发现柯克群岛
的船长,我是我!”
    听了他这样的自我介绍,我不禁呆了一呆。
    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有一定的来往,其中,杰克上校和我不知合作了多少次,也
不知吵了多少次,我们见面时,从来也没有好言好语的。
    我还记得,有一次,杰克上校曾告诉我,现在,一样有海盗,其中有一个叫著柯克
船长的,拥有最现代化的设备,在公海中出没无常,走私、械劫,连国际警方,也将之
莫可如何。
    由于这个现代海盗的名字,和著名的柯克船长相同,所以我很容易就记住了,我实
在再也想不到,今晚会见到了这样一个人物!
    既然要见我的是柯克船长这样的人物,那么,整件事,便变得更复杂了,而且,我
还立时感到了严重的犯罪行为的可能!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柯克船长,你要见我作甚么?不
见得是为了提供资料,好让我写小说吧!”
    柯克船长仍是“呵呵”地笑著,他那种空洞的笑声,给人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
“我知道你会将经历过的许多古怪事,记述出来,作为小说,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可以
供给你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请上来!”
    我审度著当时的情势,在柯克船长的身边,列著十来个大汉,在游艇上,也有四个
大汉在。
    我虽然刚才一出手,就将两个大汉打得跌进了水中,但是我无法敌得过那么多人。
而且,那些人既然是在柯克船长的船上,他们自然都是亡命之徒。柯克的船,是各地著
名罪犯的最佳逃难所!
    不能力敌,我除了接受邀请之外,也就决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我向前走去,一面道:“我相信你的话,因为单只是和你这样的人会面,已经可以
写成一篇小说了。”
    柯克船长仍然“呵呵”笑著,他走向前来,伸手拉我,当他的手抓住我的手之际,
我立时感到这个身形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握力之强,远在我的想像之上!
    他将我拉了上船,才对方廷宝道:“请上来,方先生,多谢你代请到了卫先生,来
,我喜欢立即开始工作,不喜欢耽搁时间。”
    方廷宝显然也想不到他的委托人,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以很有点神色不定。他也
上了船,我和他跟著柯克船长,一起来到了一间舱房之中。
    我虽然还未曾有机会参观这艘船的全部,但是我已有理由相信那艘船上,有著一切
现代化的设备,可是当我走进那间舱房时,我却几乎笑了出来。
    那毫无疑问,是一间船长室,宽敞、豪华,可是它的一切布置,全是十八世纪的,
置身其间,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一艘现代化的机动船上,而真的像是在一艘古老的海盗
船上!
    柯克船长也看出了我的神情有点古怪,他摊著手:“觉得奇怪?没有办法,我是一
个极其怀旧的人,我怀念海盗纵横七海的时代,那时,海盗就是海的主人,不像我现在
那样,只是一个要靠东躲西藏,逃避追捕的小偷,所以我怀旧!”
    我冷冷地道:“你能够像老鼠一样地逃过追捕,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话,可能很伤了他的心,是以在我讲完了之后,他瞪著我好一会,然后才道:
“好了,从此之后,为了避免不愉快,我们不再谈这个问题,你们来看!”
    他说著,走到了一张桌子前,桌上摊著一大幅地图,柯克船长指著一处,道:“方
先生,我知道你在这里,曾有过潜水经验。”
    方廷宝仔细审视了地图片刻:“不错,在这里,我曾深潜过三百五十呎。”
    柯克的手指,在地图上面南移,移到了许多插著小针的地方,道:“这里,便是军
警联合在搜寻沉机的地方,他们一共派出了十二艘船,但是他们找不到沉机。”
    我沉声道:“为甚么?”
    柯克船长连头也不抬,十分平静地道:“因为沉机不在他们找的地方!”
    他的手指向西移,移出了寸许,照地图的比例即距离大约是十五哩,他道:“在这
里!”
    我立时道:“你怎么知道?”
    但是柯克船长却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只是自顾自道:“这里的水深六百呎以
上,方先生,你认为找到沉机的机会是多少?”
    方廷宝沉吟著:“那很难说。”
    他一面回答柯克船长的问题,一面望了我一眼,我又道:“我绝非深海潜水专家,
你找我来干甚么?”
    柯克船长仍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方先生,请你和我的大副去联络,准备
下水,我已下令驶往沉机的地点了。”
    直到柯克船长如此说了,我才感到,船的确已在向前驶,可能速度还很高,但由于
船身极其稳定,是以若不是他说了,还当真觉不出来。
    方廷宝的神情很害怕,他像是决不定如何做才好,柯克船长的态度仍然很客气,但
是他的话中,已然有了命令的意味:“请出去,我的大副已经在外面等著你了!”
    方廷宝神情犹豫地望著我,我虽然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也很卑视他的为人,可是
,这时我却很可怜他,他显然完全没有那样的经验。
    我道:“方先生,你放心,柯克船长虽然是著名的海盗,但是他目的是要你工作!

    方廷宝苦笑著,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船长室的门关上之后,柯克船长忽然吁了一
口气:“你知道么?我讨厌和蠢人在一起,和愚蠢的人在一起,我会不能控制自己的紧
张!”
    我冷笑道:“多谢你将我当作聪明人!”
    柯克船长指著一张安乐椅:“请坐!”
    他自己,也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那架飞机中,有三个著名的科学家  ”
    本来不知有多少疑问要问他,但是他一坐下来,就已开始谈到了问题的中心,是以
我也不再发问,由得他讲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柯克船长又道:“那三个科学家之中,有一个齐博士,他带了一件礼物,是赠送给
博物院的,你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吸了一口气:“不知道,齐博士保守秘密,没有人知道。”
    柯克船长道:“我知道,那是一个中国人,交给齐博士,要他送给博物院的。当这
件东西,未到齐博士手中的时候,有人曾经出极高的价钱,向这个中国人购买这件东西
,可是他不肯脱手!”
    柯克船长讲到这里的时候,略顿了一顿,才补充道:“你们中国人的脾气真古怪,
叫人难以理解。”
    我冷笑著,并不和他辩论有关中国人的性格。
    柯克船长又道:“那方面的价钱十分高,可是得不到,他们知道那东西到了齐博士
的手中,于是,就只好用最不得已的办法了!”
    我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向上升,我涨红了脸:“谋杀!”
    柯克船长皱了皱眉:“你不必对我大声叫嚷,弄跌飞机的并不是我,是某方面的特
务,在他们而言,弄跌一架飞机根本是一件小事,他们甚至可以挑起战争,那才是他们
的拿手好戏。”
    我瞪著他:“你扮演的又是甚么角色?”
    柯克道:“我在飞机失事之后,才接到委托,要在飞机之中,将那东西取出来,交
给他们。”
    我霍地站了起来:“那和我有甚么关系?”
    柯克船长道:“你听我说下去,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当我接到这
样的委托之际,我的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个问题来  ”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表示对他所讲的话,一点也不惑
兴趣。
    但是,柯克船长却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个听众的反应如何,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到的问题是: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脸上的神情尽管仍然同样厌恶,但是我的心中却也不禁在想:的确,这是一个很
令人感到兴趣的问题,那东西究竟是甚么?
第三部:云南石林远古臆想
    我还在想,由此可知,柯克和我,至少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
,我和他,都是好奇心极强烈的人。
    柯克船长在继续说下去:“这的确是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你想,某方面的特务所
感兴趣的,应该是走在科学尖端的东西,而那玩意儿,是要被送到博物院的,某国的特
务为甚么会对一件老古董发生了那么强烈的兴趣,你不以为事情奇怪么?”
    我心中暗叹一声,我对柯克的抵制失败了,我不得不承认。他十分会说话,而且,
他深切了解对方的心理,他已找到了我这个好奇心极强的人的弱点,使我不能不接受他
的话!
    我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是的,那太奇怪了,看来极不调和。”
    柯克船长道:“所以,我才接受了这件任务,更何况对方出的价钱,是如此之高。

    我不但不再厌恶他,而且,有点开始喜欢他的坦白。他摆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
了钱,为了对自己有利,甚么都做,那反倒容易应付得多了,老实说,他至少比将我骗
到这里来与他会面的陈子驹和方廷宝这两个人,要可爱得多了!
    我再和他讲话时的语气,也减少了敌意,而变得和他讨论起来,我问道:“既然你
有了那样的好奇心,你难道未曾向对方询问一下,那究竟是甚么?”
    柯克船长点头道:“我问了,但是他们不肯说。”
    我笑了起来:“算了,你有办法令他们说出来的,是不是?”
    柯克船长也笑了起来:“的确,我曾用了很多方法使他们说出来,但是他们坚持不
肯说,不过我自己有自己的办法,我作过一番调查,对那件东西的来龙去脉,多少有了
一点概念。”
    我被柯克船长的话,引得心痒难熬,忙道:“那么,是甚么东西?”
    柯克船长道:“在中国,有一个地方,叫云南?”
    我皱了皱眉,因为我不明白何以柯克船长忽然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提起中国的云
南来,但是他既然提起了中国的一处地方,作为一个中国人,总应该有多少表示,是以
我道:“是的,云南省,那是中国许多美丽的省份之一,你提起它来,是甚么意思?”
    柯克船长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在云南省东部,有一个地方
叫路南?”
    我又点了点头,道:“是的。”
    我一面回答著他,一面心中,不禁十分奇怪。老实说,像柯克船长那样的海盗,知
道中国有个云南省,已经不容易了,至于自他口中讲出云南东部的路南地方来,简直令
人惊奇了。
    柯克船长含笑地望著我:“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中国云南省的路南地方,有
甚么著名的东西?”
    我也笑了笑:“自然知道,路南有举国闻名的石林,那是景色最奇特的地方,成千
上万奇形怪状的石柱,耸立在地上,有的高达十几丈,那是地质学上喀斯特现象形成的
一个奇景。”
    柯克很有兴趣地听著:“你去过?”
    我道:“去过,不过,现在我们讨论的事,和路南石林,有甚么关系?”
    柯克船长道:“你等一会就可以明白了,请你多对我说一些石林形成的事。”
    我皱了皱眉,因为我一时之间,实在猜不透柯克船长究竟是为了甚么,将路南石林
,和三个知名科学家坠机,某国特务的阴谋这几件看来完全风马年不相干的事联系起来

    我自然心急地想获得答案,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是首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是
不会再往下说的,是以我道:“路南石林的景象,极其雄伟,石林的形成,有不少美丽
的传说  这些全是神话,其中之一,和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有关,关于八山  ”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中国的神话传说太多了,各个神话人物之间的来龙去脉
,牵涉著许多不同的故事,除了生长在中国,从小就听惯了这种传说的人,才弄得清他
们的关系之外,我认为一个外国人,根本无法弄得明白。”
    柯克船长道:“我同意你的说法。”
    我于是不再说路南石林形成的神话,我道:“从科学的观点来看,石林这片地方,
它的面横,约有二十平方里,原来是海底,那些石头,是海底的巨石,经过了亿万年海
水的侵蚀 后来由于地壳变动,海水变成了陆地之后,大石见到了阳光,这些大石全是
石灰岩,容易风化,脆弱的部分,经过了上亿年的风化而消失,剩下的就是千奇百怪的
石柱,这种现象 在地质学上称为‘喀斯特’现象,世界各地都有,在南斯拉夫,也有
一大片喀斯特现象形成的自然奇观。”
    柯克船长一直用心听著:“那些石柱,自然都有著悠久的历史了?”
    我道:“自然,地质学家的估计是,两亿八千万年之前,它已形成了!”
    柯克船长像是十分向往地道:“它们的历史,实在太久远了!”
    我好奇地望著他:“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路南石林,只不过是集中了许多形状奇
特的石头。形成了一个奇丽的景色而已,它们的年龄,并不是特色,地球上任何一块石
头,都有上亿年的历史。”
    柯克道:“是,可是它们不同。普通的石头,并没有被风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是说,石林中的石柱,从海底到了陆地,又经过风化作用,本来是深藏在海底的石头
中心部分,现在暴露在空气之中了。”
    我呆了片刻:“我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柯克船长忽然变得异常兴奋了起来,他挥著手道:“你真的不明白?要是在三亿年
前,海底的一块巨石中心部分,藏著一件秘密的东西,经过三亿年之后,这件秘密东西
,就可能暴露在空气之中!”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船长,你的想像力,实在太过丰富了!”
    柯克船长摇著头:“卫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照你以往的纪录来看,你决不是用
这样的话来回答我的人!你应该同意我的想法!”
    我耸了耸肩:“并不是不同意你的想法,你准备到路南石林去,在每一根石柱上,
检查有没有甚么秘密东西,暴露在石柱之外?”
    柯克道:“事实上我不必要那么做,因为有一件东西,已经被人发现,而且,正是
我们现在要去找的!”
    我陡地站了起来。
    在那刹间,我心中的惊讶,当真是难以形容的。
    柯克道:“现在你一定完全明白了,刚才我已经说过,那件本来该陈列在博物院中
的东西,是由三位科学家带来的,而那件东西,原来属于一个中国人,根据我了解的结
果,那位中国人,是在一次路南石林的旅行之中,从其一根石柱上敲下来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是甚么?”
    柯克船长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的问题,那是甚么?请别轻视我,我的了解工作
做得十分广泛。那位中国人是一个大富翁,有一幢很大的房子,那东西曾作为他厅堂的
装饰,我甚至已约晤了见过那东西的人,据说,那是一块形状十分奇特的石头,但是在
石头中,有一个圆形的球状物露出来,那球状物大小,约有一呎直径,露出的部分,不
足六分之一,看来相当光滑,像是一个制作极精美的金属球。”
    我道:“太有趣了,某国特务,何以会对之有了兴趣?”
    柯克船长道:“那是我的推测,我想,可能是其中有一个特务,看到过那东西,感
到这东西有研究的价值,是以发生了兴趣。”
    我摇著头:“船长,你的推测太肤浅了,如果他们仅仅认为那东西有研究的价值,
他们决不会因之而谋杀了三名科学家,并毁了一架飞机,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对
那东西,已有了初步的认识。”
    柯克点头道:“你说得对。”
    我道:“那位中国人,他为甚么宁愿将这东西送给博物院,而不愿高价让给某国呢
?”
    柯克道:“第一,他有钱,不在乎钱。第二,他极其憎恨某国。”
    我叹了一声:“于是乎,造成了三个科学家沉尸海底的悲剧。”
    柯克船长没有立时说甚么,船舱中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我又道:“又回到老问题上
来了,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找我干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读过许多你的记述,知道你是对一切怪诞的事有兴趣,而且想像
力丰富,你相信任何寻常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需要你这样的一个助手。”
    我并没有立时表示我的意见,柯克船长又道:“或者,我的说法应该修正一下,我
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你有处理不可思议的怪事的经历,我不知那东西是甚么,如果有你
在一起,那么,就好得多了!”
    我瞪著他:“你的意思,是指那个球形体?你以为里面会是甚么?”
    柯克船长摊著手,道:“我不知道,完全无法想像,你想,石林形成,已有将近二
亿年的历史,那东西的年龄,至少在二万万年以上,我怎能想像得出里面是甚么?可能
是史前怪兽的巨蛋  ”
    我不等他讲完,便笑了起来:“好了,别再往下说了,再讲下去,就变成第八流的
幻想电影了!”
    柯克有点不满地瞪著我,我道:“船长,你或许不明白,中国人的手工精巧,世界
闻名,我们能将象牙雕成二十三层,层层都可以转动的象牙球,要将一个球形物体,镶
进石头中去,令它只有六分之一露在外面,那是容易不过的事!”
    柯克的神情,显得很愤怒,他的声音也提得很高,他道:“你不肯和我合作,还是
你以前的一切记述,全是虚构的?”
    我立时回答:“两者都有!”
    柯克也站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桌上,身子俯向前,有点恶狠狠地瞪著我:“请你别
忘记一点,刚才是你自己说的,某国特务一定对那件东西已有了初步的认识,是以才会
做那样的事!别忘记,某国特务决不是笨蛋,他们全是最聪明的人!”
    我呆了半晌。在这以前,我已经承认过,柯克是一个十分会说话的人,这时,他用
我的话来驳斥我,使我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我想了一想:“或许那东西真的很有研究价值,但和我不发生关系,甚至和你也不
发生关系,因为就算你将它找到了,它也会立时落在某国特务的手中,他们不见得会请
你我来一起研究!”
    当我的话说完之后,柯克船长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面大笑,一面用手用力拍著我
的肩头,道:“好朋友,你忘了一件事。”
    我翻著眼:“甚么事?”
    他大声道:“你忘了,我是柯克船长!”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那一刹间,我也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道:“船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准备欺骗他们?你明知他们不是好对付的!

    柯克船长仍然笑著:“正因为他们不易惹,我去惹他们,那才够刺激,而且,国际
警方既然找不到我,他们自然也没有法子找得到我!”
    我的脑中,那时真是十分混乱。三个科学家的死,沉在海底的飞机,某国特务的谋
杀行为,一个富有的中国人送出来的东西,中国云南的路南石林,一个球状物,二万万
年前的历史,这一切一切,在我的脑中纠缠著,使我的思想,极度紊乱。
    我当然极有兴趣来看看那东西究竟是甚么,那正是我的兴趣。
    但是当我想及我必须和柯克船长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宁愿舍弃我的兴趣了。
    所以,我在呆了半晌之后,摇著头,道:“对不起得很,我不想和你一起永远在海
上流浪,如果你还可以称得上君子,那么,请你让我回去,不论你自己如何去做,都与
我无关!”
    当我毅然拒绝了他的话之际,他显得极其愤怒,他涨红了脸,捏著拳头,甚至连指
节骨,也正“格格”地发出声响来。
    当他在发怒的时候,他看来的确十分可怖。
    但是,等我把话讲完之后,他那种愤怒的神情,忽然消失了,他变得有几分沮丧,
也有几分卑夷,挥著手,带点疲倦地道:“好,你走吧,算我找错了人,你可以走了,
我不再需要你。”
    我立时向舱门口走去,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又道:“但是,如果你真对一切
不可解释的事有浓厚兴趣,那么,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一生之中,也遇到过不少奇特的
事,但是我认为,这一件事,最值得仔细研究,也一定会有极其惊人的发现!”
    柯克船长的话,的确使我动心,但是他那种卑夷和看不起我的神情,却伤害了我的
自尊心,是以我毫不客气地道:“祝你早日孵出一头恐龙来!”
    我不等他有甚么反应,就用力关上门,甲板上几个大汉,好奇地转过头来望著我,
我已跳上了船舷,立即跳到了由方廷宝驾驶来的那艘游艇上。
    我也不去理会方廷宝了,我怀疑陈子驹和方廷宝两人,和某国方面,多少有一点联
系,他们也有可能根本就是柯克船长的手下。方廷宝既然曾将我骗到这里来,我这时已
可以离去,当然不必关心他了。
    我一上了那艘游艇,第一件事,就是抛开缆绳,柯克的船上,有很多人望著我,但
是他们并没有阻止我。接著,我发动了引擎,游艇在海面上转了一个弯,向前疾冲了出
去,渐渐地,柯克的船已看不见了。
    当我驾著游艇,快近岸的时候,天气便变得恶劣起来,接著,便是滂沱大雨。
    幸而这时,我早已看到了码头上的灯光,在一片迷雾和大雨之中,我跳上了岸,只
不过奔了几步,身上已被雨淋得湿透了。
    我奔过了对面马路,在一个电话亭避著雨,本来,我还不想吵醒白素,想等到一辆
街车经过,然而等了很久,连车影都不见,我只好打电话回去,由她驾著车来接我。
    大雨仍未止,当我向白素叙述的时候,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一样。
    白素静静地听著我的叙述,并没有参加甚么意见,她也见过不少古怪的事了,是以
并不感到如何惊奇。她在我讲完之后,才道:“你的决定很好,和柯克船长这样的人在
一起,有甚么好处?”
    我皱著眉道:“我现在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和警方联络一下,告诉他们,他们找的
位置不对,而且通知他们,柯克船长就在附近。”
    白素微笑著:“那也不必要了,军警联合搜索,有著最新的仪器配备,不见得会不
如柯克船长。”
    她望了望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天气那么坏,海面搜寻工作,根本无法展开。”
    我洗了一个热水浴,躺了下来,很快就睡著了,一觉睡到下午二时才醒,翻开报纸
来看看,仍然是打捞工作毫无进展。
    我在看完了所有的报纸之后,打了一个电话给杰克上校,当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
后,杰克上校粗声粗气地道:“对不起,有话快说,我很忙!”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这位上校的脾气的话,我一定立时就放下电话了!
    我道:“好的,你很忙,那么我不说了,虽然我有一点关于沉机的资料。”
    杰克上校叫了起来:“别放下电话,你是怎么得到那资料的,是些甚么资料?说!

    我笑了起来:“你不是很忙么?”
    杰克上校咕哝地骂了一声,我道:“现在的搜寻地点是错误的,我已经知道,飞机
之所以会失事,是由于某国特务的破坏。”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你真是神通广大,我们也是才从一些迹象中,开始在怀疑这
一点,你怎么倒早已经知道了!”
    我道:“这才叫神通广大啊,上校,我建议你应用声波金属探测仪,将你现在的位
置,向左移,那你就有机会,先发现那飞机了!”
    杰克上校呆了一呆:“你说‘先发现那飞机’,是甚么意思?”
    我绝不想出卖柯克船长,但是,在柯克船长和杰克上校之间作一选择,我当然选择
后者,因为我并不曾忘记,国际警方曾颁发给我一种特殊的证件,证明我和国际警方之
间的特殊关系,全世界有这样证件的人,不超过十七个。这可以说是我的一种殊荣。
    是以,当杰克上校那样问我之际,我就道:“那还不容易明白?杰克,除了军警联
合的搜寻队之外,还有别人,也在找寻那架沉进了海底的飞机!”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我想,那一定是我的话,令他感到震惊了。可是,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在他呆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卫斯理,你虽然诡计多端,
但是这样的谎话,决计骗不过我!”
    当我向他道出了实情之后,我绝料不到他的反应竟会是那样的,我不禁十分恼怒:
“上校,我是有确凿的证据,才向你那样说的。”
    可是杰克却继续笑著,像是因为他识穿了我的“阴谋诡计”,而感到十分高兴。老
实说,我决不欣赏杰克的为人,他那种令人讨厌的自作聪明,有时,简直是令人无法忍
受的。他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以为在海底打捞飞机,是普通的潜水打鱼?告诉你,
我们有著最新的仪器配备,尚且没有把握可以找得到沉在海底的飞机,别向我危言耸听
,说是有甚么犯罪分子,也在打捞这只飞机!”
    我冷冷地道:“我没有话说,我怎能对一头驴子说甚么?”
    杰克怒道:“你别出口伤人,辱骂警官是有罪的!”
    我笑道:“在电话中辱骂也有罪么?而且,你的确是一头驴子,不但我这样认为 
连柯克船长,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
    在我还未曾说出“柯克船长”的名字来之际,我已经听到了杰克发出了一连串愤怒
的咆哮声,但是他总算还好,未曾摔坏电话,是以他听到了我最后的一句话,突然之间
,他静了下来。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声音变得平静得多了,他道:“你是想告诉我,柯克船长
这个臭名昭彰的家伙,也在打这架飞机的主意。”
    我道:“你明白这一点,那就好了!”
    杰克又道:“等一等,我们的确有柯克东来的情报,但是这架飞机上并没有甚么值
钱的东西,只有三个科学家的尸体。死了的科学家,和死了的瘪三,没有甚么分别,是
甚么打动了柯克的心?”
    杰克既然在向我请教了,我倒也不必太为己甚,是以我没有继续讽刺他,只是道:
“据我所知,三位科学家之中的一位齐博士,带了一件礼物来,给本市的博物馆。”
    杰克道:“是,那不过是一件古董。”
    我立时道:“就是这件古董,某国的特务,对之感到极大的兴趣,他们因此制造了
飞机失事,由于他们不便公然露面,是以才出了重价,委托柯克船长,找到这件东西,
这便是整件事的过程。”杰克“嘿嘿”地乾笑著,他虽然对我的话,没有作任何批评,
但是我和他认识,决不止一年半载了,我自然知道他这样乾笑著是甚么意思,他是根本
不信我的话,但是又怕万一是真的,是以不敢用尖酸刻薄的话驳斥我。
    我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又道:“希望你们留意一下,别让柯克船长先得了手!

    杰克有点心不在焉地道:“某国特务感到兴趣的东西,究竟是甚么?”
    本来,我可以将我和柯克船长的谈话,详详细细告诉他的,那就得从石灰岩风化,
形成“喀斯特现象”讲起,再讲到中国云南省的路南石林。
    但是我却知道,就算我详细说了之后,杰克的反应,一定仍然是一阵嘿嘿的乾笑,
我自然不必为了听他的那种乾笑而大费唇舌。
    是以我只是简单地道:“我不知道,上校,我不知道那是甚么。”
    我并没有骗他,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那是甚么。根据柯克船长所说的,那是有六
分之五,嵌在石头中的一个圆球,然而,那圆球是甚么,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柯克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那圆球在至少二万万年之前,陷在石灰岩之
中,在二万万年之后,由于石灰岩的风化,才显露了出来。
    然而对于柯克船长的那种设想,我不敢苟同(这或者就是柯克船长对我失望的缘故
),因为二万万年之前,那时,地球上还处于洪荒时代,可能还是三叶虫作为地球主人
的时代!
    我自问是一个想像力很丰富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我的想像力还未曾丰富到认为三
叶虫会制造一只圆球,将之藏在海底的石灰岩中的程度。
    自然,这时我所想到的一切,也未曾向杰克上校,作任何表示。
    杰克在略呆了一呆之后,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道:“真的不知道,连柯克船长也不知道,但是某国特务可能知道一些梗概,要
不然,他们不会如此不择手段想得到那东西,你不妨和情报部门联络一下,或者可以有
一点头绪。”
    杰克又呆了片刻,才道:“谢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听得他说“无论如何”,我的怒意,不禁往上直冒,我几乎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起
来,因为说了半天,杰克仍然不相信我的话。
    但是我却没有骂出来,我只是叹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我已尽了责,实际工作如何
进行,那并不是我的事,我已然通知了杰克上校,信与不信,是他的事!
    除了我仍然不时在想,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之外,倒也没有甚么别的牵挂。
    一连两天,报上很多有关打捞工作的新闻。但是失事飞机却仍然未曾发现。
    从报上的报导来看,杰克上校最后还是相信了我的话的。因为他们变换了找寻的地
点,并且派出很多水警轮,在作现场的戒备。
    我相信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即使杰克上校没有甚么发现,柯克船长一定也拣不了便
宜去。
    到了第三天早上,杰克上校方面,事情仍然没有甚么进展。我忽然想到,警方的行
动,再没有结果,可以在报上获知,但是柯克船长是不是有了收获,新闻记者是不会知
道的。我可以到陈子驹那里去打听一下消息,是他藉词骗我和柯克船长会面的,可知他
和柯克船长有一定的联络,我不妨去打探一下消息。
第四部:专家身份参加打捞
    我找出了陈子驹的卡片,驾著车,来到了商业区的一幢三十层大厦,上了二十五楼
,找到了陈子驹的那家公司。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笑靥迎人的女职员问:“先生
,需要甚么帮助?”
    我道:“我想见陈子驹先生。”
    那女职员道:“可有预约么?”
    我笑了一笑:“我并不知道他伟大到要先预约才能见到,而且,前几天他来我家中
时也似乎没有预约。”
    那女职员呆了一呆:“先生是  ”
    我报了姓名,女职员转身向“总经理室”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在她敲门的时候
,我已经踏前一步,将门推了开来,走了进去。
    陈子驹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当他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的脸色,显得极其尴尬,我
向那女职员一笑,然后我关上了门:“好久不见,打捞工作顺利么?”
    我自顾自地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陈子驹勉强地笑著:“我以为我们之间,已没
有纠葛了,你并未曾接受委托,是不是?”
    我道:“当然是,不过我们之间,倒并不是全没有纠葛,至少,你还没有表示该如
何感激我。”
    陈子驹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凑过头去:“别忘了,我并
没有向警方提及你和柯克船长的关系!”
    当我进来之后,陈子驹一直强作镇定地坐著,可是等到我这一句话出口之后,他却
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霍地站了起来,失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我和他没有
关系。”
    我冷冷地望著他:“希望你在警方人员之前,语气也同样坚定!”
    他瞪了我好一会,才像是泄了气一样,坐了下来:“好,你想得到甚么?老实说,
在我身上,你得不到甚么好处。”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来向你勒索?我只不过是想来打听一下,柯克船
长的工作,有了甚么进展?”
    我的话刚一说完,陈子驹还未曾作任何回答,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你向警方作了卑鄙的报告,我已经得手了!”
    那是柯克船长的声音!
    那实在是令我吃惊得难以形容。虽然我早已料到,陈子驹和柯克船长,有一定的联
络,但是我也决计想不到,柯克船长会在这里出现。他是一个五十余国警方通缉的逃犯
,居然公然在此出现,那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我立时转过身去,只见一道暗门正在迅速移开,柯克船长自暗门中走了出来。
    我听到陈子驹立时站起来的声音。柯克船长的脸色很阴沉可怕,他凝视著我:“我
对你实在太失望了,卫斯理!”
    我冷笑道:“要怎样才不失望,跟你一起去做海盗?”
    柯克船长的声音,带著恼怒,他道:“你明知我不是这样的意思。那东西,被送到
博物院去,决不会有人研究它,而如果在你和我的手中,那就大不相同,我所指的失望
是这一点,卫斯理,你对于一个可能蕴藏著宇宙最大奥秘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兴趣!”
    柯克船长这样指责我,倒令我在一时之间,难以反驳,我只好冷冷地道:“我知道
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谁知道你得到那东西之后,作甚么用途?”
    柯克船长呆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声:“我们算是各有各的理由,你来探听甚么,你
以为在二十多艘水警轮的监视下,我还能有甚么收获?”
    柯克船长不可能拣到甚么便宜,这是早在我意料中的事,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为甚么经过了那么多日子,军警的联合行动,也没有结果呢?
我还没有将我心中的疑问提出来,柯克船长已经道:“警方何以还没有收获,他们应该
已找到那架飞机了,为甚么他们还我不到?”
    我摇著头:“我也正在怀疑这一点,我想,可能你也受了蒙蔽!”
    柯克船长道:“你是指某国特务?”
    我点了点头,柯克立时道:“不可能,我在海上,亲眼看到飞机跌进海中的,没有
爆炸,完整的整架飞机,跌进了海中。”
    我道:“那么,事情便无可解释,你一定知道,现在搜寻的地点是对的,飞机在跌
进了海中之后,难道会消失无踪?”
    柯克挥著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已经放弃在水中搜索了。”
    我呆了一呆,柯克船长决不是会轻易放弃一件事的人,而我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道:“你的新办法很聪明,本来就应该那样。”
    柯克船长望著我:“我不信你已知道我准备采取甚么步骤。”
    我笑著:“打赌?”
    柯克道:“说出来!”
    我笑得更有趣:“你果然不敢打赌,如果你打赌的话,那么我输了,因为我不知道
你想怎样!”
    柯克也笑了起来。刚才,他的神态很是紧张,我就是因为看到了他那种紧张的神态
,是以才突然转变了念头,故意如此说的。
    事实上,柯克船长放弃了海底搜索,新的措施,再容易料到都没有了。
    他是在等著,等到警方有了发现之后,再从警方的手中,得到他要的东西。
    自然,要在警方的手中,得到那东西,并不是易事,然而以柯克船长的神通而论,
却又不是甚么难事。
    我那时之所以不揭穿他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如果我一语道穿,他可能另有他法,而
他的别的办法,我又未必能够猜得著的缘故。
    柯克船长走过来,拍著我的肩头:“你并不算出卖了我,我相信你自然不会报告警
方,说我在这里?”
    我道:“我不会,那是因为我知道,通知了警方,也没有用处,你比泥鳅还滑,他
们捉不了你!”
    柯克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当我向外走去的时候,我已经估
计到柯克船长可能会阻止我的了。
    果然,我才来到了门口,还未及伸手去拉门,柯克已叫道:“卫斯理,等一等。”
    我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而在那一刹间,我紧张到极点,我实在不能不堤防
,因为柯克船长是一个声名如此之坏的犯罪分子。
    可是,事情倒很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站定了身子之后,柯克船长道:“我
最近几天,又搜集到了一些有关那件东西的资料,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他虽然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听?”,但是从他的语气之中,我可以听出,他实在是
渴望讲给我听。人常常会有这种情形的,如果有一件事,是自己感到兴趣,而明知对方
也感兴趣的,那么,不讲给对方听一听,真比甚么都难过。柯克船长那时的情形,就是
这样。
    我转过身来:“当然有,甚么发现?”
    柯克船长道:“第一,那圆球形的物体,至少它露在岩石外的那六分之一,表面十
分平滑光洁。”
    我扬了扬眉:“你好像已经提及过这一点的了。”
    柯克船长道:“还有,那圆球性物体,有极强的磁性,它可能是一块铁。”
    我略呆了一呆,稍有地质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石灰岩之中,不会有铁矿,自然也不
可能有天然的磁铁在石灰严中。
    我道:“你怎么得到这些资料的?”
    柯克道:“我的手下,奉命替我与一切曾见过那东西的人接触。其中的一个抱怨说
,他曾伸手抚摸过那圆球,而结果,他的一只名贵手表,变得毛病百出,修理者说是受
过强烈磁性感应的缘故。”
    我笑了笑:“很有趣。”
    柯克道:“如果那东西有磁性,那就证明它决不是天然生长在岩石中的东西。”
    我点头表示同意:“有人嵌进去。”
    自柯克船长的脸上,可以看到一股狂热的神情,他挥著手,加强语气:“问题是甚
么时候的人放进去的,我有一个设想  ”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怕我会出言讥嘲他的设想一样。
    等到看到我并没有讥嘲他的意思,他才继续说下去:“我推想,那圆球是地球还在
一团熔岩时代留下来的,等到地球上的熔岩全成了岩石,它就深埋在岩石的中心,如果
不是地壳变化,那一大幅石灰岩,成了石林,它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对柯克船长,仍然没有甚么好感,但是我对他的看法,却多少有点改变。
    我佩服对事情有著一股狂热的人,而最讨厌温吞水,柯克船长就对他自己所喜欢的
事有著那股狂热。这很合我的兴趣。而且,他先后的几个设想,也都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的。
    我在他讲完了之后,略想了一想:“那么,这圆球是自何而来的呢?”
    柯克船长看到我正式和他讨论起来,他的兴致更高,道:“这才是真正的问题,而
这个问题,乱加猜测是没有用处的,我们必须得到这圆球,才能有答案。”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圆球实在太神秘,照现在看来,谁也得不到它,因为,搜寻
队根本找不到那架飞机,飞机不见了!”
    柯克船长忽然眯著眼睛,望定了我,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好像想向我提出甚么。他
望了我好一会,才道:“旁人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问题,如果是我和你,有
了仪器的帮助,又可以好好工作,不必担心水警轮袭击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我表示冷淡地道:“多谢你看得起我。”
    柯克船长又道:“直接说吧,我有一个提议,我和你,参加军警的搜索组!”
    我笑了起来,柯克船长真是妙想天开了,像他那样的人物,出现在任何一个警务人
员的面前,都会立时将他用手铐铐了起来的。
    在我发声笑的时候,柯克船长又急急地道:“我的计划是,你去参加搜索工作,杰
克上校一定不会拒绝,他和你合作过很多次了,而你再介绍我去,我以专家的身份出现
,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我感到了愤怒:“你是在提议,我和你去合作欺瞒警方?”
    柯克船长叹了一口气:“你别那么固执,不论我过去做过甚么事,这一次,我只是
想找到那架飞机,我想,你也不想那三个无辜的科学家,一直沉尸海底的吧!”
    柯克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倒的确打动了我的心,我犹豫了一下:“我和你有甚么把
握,一定可以找到那架沉在海底的飞机?”
    柯克船长道:“我自己有很多发明,我的发明,加上他们有的大型仪器,别说是海
底有一架飞机,就算有一枚针,也可以找得出来。”
    我冷笑:“如果照你的计划去做,那么,等于是通过我,将你引进警方去!”
    柯克船长摊开了双手:“那又有甚么关系?我帮警方做事,不是犯罪!”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倒真会说话,你是帮警方做事,还是想得到那东西?”
    柯克船长道:“我想得到那东西,意义更大了,那和整个宇宙的秘奥有关!”
    我望著柯克船长:“你究竟以为自己是甚么?是揭开宇宙秘奥的先知?”
    柯克船长道:“人人都有这样的权利,不论我是甚么人,只要我是人,就能如此!

    我摇著头:“就算有你去参加,一定可以发现那架飞机,我也不能做这种事,将你
引进去,参加警方的工作,那简直是开玩笑!”
    柯克船长叹了一声:“你无论如何不肯和我合作,我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想以
后,你对我多了解一些,会改变主意的,我其实……”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在设想如何为他自己辩护。
    但是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话:“警方有关我的那些资料,其实很多是不可靠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不示可否。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我不会照他的计划去做。但是
我却自己有了自己的计划,我道:“我想到了一点,那是由于你的启发,我决定去参加
他们的打捞工作。”
    柯克船长又叹了一声:“如果你遇到了困难,不妨来找我。”
    我道:“找你?”
    柯克船长道:“是的,你只要找到陈先生,就随时都可以找到我的。”
    我没有再说甚么,柯克船长的话,使我很感到意外,他那样说,等于是我随时可以
找到他,随时可以和警方合作来逮捕他!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我又一次领略到柯克船长的非凡聪明,他竟能猜中了我的
心意,他笑了一笑,道:“我相信你,你虽然瞧不起我,但是总还不至于向警方告密!

    我摊了摊手:“事实上是,就算我向警方告了密,也未必捉得到你!”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随便你怎么想好了,我希望你能来找我,我们一起
去发现这个秘密!”
    我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坚决:“不必等,决无可能!”我一面说,一面打开了门
,走了出去,等到我离开了那幢商业性的大厦之际。我回头望了一眼,大厦高耸著,几
百个窗子,有谁能想得到,在其中的一个窗子之中,有著柯克船长那样的人在?
    我定了定神,驱车直赴警局,求见杰克上校。杰克上校虽然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但是还是让我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用手中的铅笔,敲著桌子:“有甚么事,请快一点
说!”
    我笑道:“我想参加海上搜索队的工作,请你批准!”
    杰克立时瞪大了眼睛,望著我,随即,他又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万能?卫斯理
,潜水并不是你的擅长,算了吧!”
    我道:“或者,潜水不是我的所长,但是好几天了,搜索队却连飞机也没有发现。
一架飞机沉在海底,不是一枚针,没有理由找不到的,而居然找不到,你想想,这其中
是不是很有些古怪?”
    杰克上校皱起了眉,不再出声。
    我笑道:“解决古怪的问题,却是我的所长,我想,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杰克叹了一声:“你真会说话,算是我说不过你,好的,你可以向林上尉去报到,
作为警方邀请来协助的人,我写公文给你。”
    我看到杰克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也很高兴:“那位林上尉是  ”
    杰克道:“他是一艘巡逻艇的指挥官,实际的搜索工作金由他来负责的,他现在正
在海面上,要不要警方派直升机送你去?”
    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杰克从来也不是那样肯和我合作的人,我站了起来,
手按在他的桌子上,道:“那太好了,我有点奇怪,这一次,为甚么你竟对我如此帮忙
,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杰克上校也站了起来,皱著眉,道:“事实上是,我们已开了好几次会,正如你所
说,一架飞机沉在海中,没有理由找不到的,我们有最好的探测设备,可是一连几天,
没有结果,我也想到这其中可能有一些特殊问题存在。”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来得正好,是不是?”
    杰克点头道:“可以说是!”
    他按下对讲机的掣,吩咐秘书准备一封简短的公文,又吩咐准备直升机。二十分钟
之后,我已经在天上。城市在迅速地远去,向下望去,是一片碧蓝的海。大海最神秘,
表面上看来,平静得似乎甚么事也不会发生,但是事实上,在海上,在海底,简直可以
发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
    四十分钟后,我看到了海面上的搜索队,由许多船只组成,直升机下降,停在水面
,由于早已有了无线电联络,是以一艘快艇,在直升机刚停在水面上时,便驶了过来。
我沿著绳梯,落到了快艇中,快艇驶向一艘大约有两百四十呎长的军用巡逻艇之后,一
个年轻的上尉军官,走过来和我握手。
    这位军官高大而黝黑,显得很热情,一望便如是容易相处的那一类人,他握紧著我
的手,连声道:“欢迎,欢迎,卫先生,欢迎你来帮我们解决疑难,我已召集了所有有
关人员,来和你共同商讨问题!”
    我先将杰克的公文给了他,心想,原来我如此受重视,看来是以专家的身份来参加
这项工作了。然而我的心中,总不免有点奇怪,何以他们会如此重视我。
    而这个疑问,几乎立即有了答案,那是我在进了一个宽大的主舱之后,见到了方廷
宝之后的事。
    方廷宝是极其出色的潜水专家,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而我之所以受重视,原
来是他不断地在替我吹嘘的缘故。
    我自然也明白,方廷宝替我吹嘘,是配合柯克船长的计划的,柯克船长希望能够通
过我,使他也来参加正式的搜寻工作,只不过由于我的阻挠,柯克船长的计划,难以得
到实现,然而方廷宝以第一流专家的身份,对我的赞扬,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我走进那主舱,看到了方廷宝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尴尬,他的尴尬自然有理由
,他原来为柯克船长工作,后来因为警方在海面加强巡逻和警戒,柯克船长根本无法展
开工作,而军警的搜索行动,又未有结果,方廷宝是由杰克上校聘请来为警方工作的。
    方廷宝大约是怕我将他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但是我当然不会那样做,至
少暂时不会,因为现在如果说了出来,对于找寻那艘失踪了的飞机,绝对没有帮助。
    舱正中是一张会议桌,桌旁除了方廷宝之外,还有不少潜水人员,军官和警官,林
上尉替我一一介绍完毕之后,一个警官,就摊开了一张海图来。
    他指著海图中的一点:“根据种种的资料,飞机是在这里坠海的!”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我望了一眼,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我们也是从这
里开始搜索,我们所使用的仪器,可以探测到八百呎深的海底的金属反应,而这里的海
域,其中最深的一道海沟,也只不过六百八十呎。”
    那警官略顿了一顿,又道:“我们采取了圆形的搜索法,到今天为止,以可能点为
中心,已经搜寻了直径十二海浬的范围!”
    我插言道:“那架飞机的坠海地点,不可能隔得如此之远。”
    那警官道:“正是,而我们的仪器,又一切操作正常,只不过我们未曾发现那架飞
机。”
    我道:“海底的实际搜索,有没有进行过?譬如说,用一艘小型的潜艇,在海底寻
找之类。”
    林上尉苦笑了一下:“有,但是一样没有发现,事实上,目力在海水中所能达到的
效果,还不如仪器在海面上的探测来得可靠。也就是说,如果人可以在海底中看到那架
飞机的话,仪器一定早就测到它的存在了!”
    我笑了笑,道:“我的意见略有不同,我以为,人的双眼,比任何仪器,都来得可
靠,因为人在看到了可疑的情形之后,立时会进行各种不同的推测,而仪器没有这种本
领。”
    林上尉呆了一呆,才道:“那么,阁下的意见是  ”
    我站了起来,道:“我的意见是用小潜艇在海底作实际的搜索,海面的探索,可以
暂时停止了,我们是不是有那样的小潜艇?”
    林上尉立时道:“有一艘。是方先生带来的,可以容纳两个人。”
    我道:“那还等甚么?就让我和方先生进行搜索,从飞机可能坠海的地点找起,一
架飞机,决不会在海底失踪,可能是有甚么东西将它盖起来了,是以仪器才会没有反应
,一定要下海去看,才能发现,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我的见解?”所有的人,在我发
出了询问之后,都点著头,我看得出,其中真正赞成我的人,只怕还不到三分之一,其
余的人,不是由于礼貌上的缘故,便是抱著反正没有办法,不如照你的办法试试的心理
。我向方廷宝望去,语带双关地道:“方先生,很高兴终于和你一起工作了!”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方廷宝之外,没有别的人会了解我这句话中的意思。
    方廷宝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正在竭力掩饰他心中的恐慌:“很高兴和你一起工作
!”
    我又问林上尉拿了一些资料,我们一起来到甲板上,方廷宝的那艘潜艇,就挂在甲
板上,那艘潜艇的大小,恰如一辆跑车,是尖形的,前面有著一排玻璃窗,看来样子很
讨人喜欢。
第五部:海底涉险
    方廷宝和我,一起走向潜艇,我向他低声道:“你可以放心,我尊重你是一个第一
流的专家,是以不会做甚么别的事,希望你除了尽你的专家本份之外,也不要做任何别
的事。”
    我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方廷宝的脸上,立时出现了十分感激的表情,频频点头
。我们一起攀进了那艘潜艇,他先向我解释这艘潜艇的性能,和它的操作方法。
    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艘潜艇,一定是柯克船长的杰作。
    我们在艇中逗留了大约半小时,就关上了艇盖,通过了无线电话,指挥著甲板上的
人,将那艘潜艇,渐渐地沉进水中,当潜艇进入水中之后,挂钩脱离,由方廷宝驾驶著
,向前驶去,一面前驶,一面下沉,很快地,就变得贴近海底在行驶了,潜艇驶过之际
,在艇尾卷起海底的海沙来,形成一股混浊,但是在艇首,倒始终是海水澄澈,可以看
得十分远。
    我专心地四面看著,一面问道:“照你的看法,何以飞机落海之后,会找寻不著?

    方廷宝道:“那很难说,刚才你曾说,可能被甚么东西盖住了,是原因之一也有可
能是恰好飞机下沉的地方,海底是一片浮沙,那么,飞机就会沉进浮沙之中,自然也就
找不到了!”
    我呆了一呆:“如果照你所说,是沉进了浮沙之中,岂不是永远没有希望发现了?

    方廷宝道:“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事实上这一带的海沙,不可能超过六呎厚。”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说甚么,我是在设想著,那架飞机究竟为甚么不见了。
    过了一会,方廷宝道:“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假设的飞机坠海地点。”
    我向前看去,海底很平静,奇怪的是,平静得出奇,几乎没有鱼,只有在一堆岩石
上十可以看到很多附生著的海葵。
    我道:“你有这一带海域的潜水经验?”
    方廷宝点头道:“有,超过一百小时。”
    我道:“我们以这里为中心,走圆圈看看,你不觉得海中的鱼类太少了?”
    方廷宝道:“我上两次潜水时,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可能有一群鲨鱼在附近,其
他的鱼都给吓走了!”
    我心中更是疑惑:“如果这种现象,已经维持一天以上,那就不会是鲨鱼,鲨鱼很
少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而且我们看不到鲨鱼。”
    方廷宝转过头来望我:“那么,你以为是甚么特别的原因,会使得鱼减少呢?”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原因,在这一带的海底:一定有
著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那可以肯定。”
    方廷宝的神色有点紧张,我忙道:“怎么,是感到不安全?”
    方廷宝忙道:“那倒不会,这艘潜艇,有好几件攻击性的武器,而且最高速度十分
高,根据海流,我们其实应该向南行驶才是。”
    我道:“还是转圆圈可靠!”
    方廷宝遵照我的意见,潜艇一直在海底打著圈子,不多久,我就发现,当潜艇向北
驶的时候,海底的情形,比较正常一些。
    而当潜艇驶向南的时候,海水中的鱼类,似乎越来越少,再接著,我们看到了海底
的沙上,有著几道极深的痕迹,直通向前去。
    那样的痕迹,在海底出现,实在十分古怪,那情形,就好像是有甚么人,在海底拖
著重物走过一样,我向那些痕迹一指:“那是甚么?”
    方廷宝的神色,显得十分严肃和紧张,他望著那些痕迹,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问
题,他的嘴唇掀动著,发出的声音十分低,第一次,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直
到他说了第二遍,我才听到,他是在讲:“天啊,这是甚么东西所造成的?”
    当我听得方廷宝是在这样自言自语之际,我也吃了一惊,因为方廷宝是一个潜水经
验十分丰富的专家,他的潜水时间极长,见闻也极广,现在,他既然如此说法,可知他
也未曾在海底,见过那样的痕迹!
    这时,他已将潜艇停了下来,停在一块岩石的后面,我忙问道:“这些痕迹,表示
甚么?”
    方廷宝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甚么古怪的事在海底发生,我们
不能再继续前进,必须向上面报告!”
    我呆了一呆:“向上面报告有甚么用?我们下海来,就是为了探索有甚么事在海中
发生,现在已经有了发现,为甚么不再前进?”
    方廷宝的神情,显得很犹疑不决,他迟疑著不肯答覆我的问题,在我一再催逼之下
,他才叹著气,道:“照我的估计,这些痕迹可能由巨大的海洋生物所造成的!”
    看到他刚才这样疑惧,我的心中,不禁也十分紧张。可是这时,听得他如此说法,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我还当是某国特务的超级潜艇所造成的哩,如果是海洋生物,
你怕甚么?”
    方廷宝吸了一口气:“我倒宁愿有一艘敌方的潜艇在前面,你不知道,海洋中的生
物,有时庞大得令人难以想像,我见过足有五呎长的大虾,也看到过  ”
    方廷宝才讲到这里,我陡地看到,在那几道痕迹向前直升过去的地方,有一大堆岩
石,忽然动了起来,我才出声一叫,只见海水陡地一阵混浊,突然之间,在混浊的海水
之中,有一条直径足有半呎,黑白相间,圆形的带,直伸了过来,重重地击在潜艇之上

    那一堆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致整个潜艇,在一被击中之后,就像陀螺一样,旋
转起来。
    这变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我和方廷宝两人,根本来不及作任何的准备,当小潜艇
才一翻转的时候,我们两人,就从座位上,跌了出来。
    幸而,潜艇的内部很小,我们就算跌出了座位,也不致于跌到甚么地方去,但是那
也已经够狼狈的了,当第一次翻倒的时候,我的头重重撞在潜艇的顶上,而我的背部,
则撞到了不知道甚么硬物,那东西被我压断了,发出了“拍”一声响,而我的背部,也
是一阵奇痛。
    接下来,根本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我和方廷宝两人的身子,被抛上抛下,窗外面
的海水是一片混浊,无数气泡,向上升了起来。总算我在旋转之中,用力拉下了一枝杠
杆,潜艇在翻滚中,向后疾退了出去,等到潜艇终于停止了翻滚,我又使得潜艇停了下
来之后,我和方廷宝两人,只有喘气的份儿。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这……这是甚么?”
    方廷宝的面色铁青,他一面叫著,一面手忙脚乱地去发动潜艇。他叫道:“别问那
是甚么?我们快回去!”
    他攀动著杠杆,可是机器显然已经失灵,他的面色也越来越青,而我也看到,潜艇
的螺旋叶,断成了三截,正在向外飘出去,我拍了拍正在忙碌操作、头上已在冒汗的方
廷宝的肩头,向窗外指了指,方廷宝向窗外一看,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惨叫:“我们
完了!”
    我倒不觉得事情严重,虽然我们刚才所受到的攻击,突如其来,而且如此猛烈,但
是方廷宝说“我们完了”,这我绝不同意。
    我忙道:“为甚么完了?潜艇虽然损坏了,可是我们有全套的潜水设备,可以浮出
海面去!”
    方廷宝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离开潜艇?我们还不够它塞牙缝!”
    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陡地一呆,忙道:“甚么意思,甚么叫做  ”
    我的话还未曾问完,方廷宝已然以颤抖的声音,指著前面:“你看!”
    我觉出情形十分不对头了,是以立时向前看去。
    当我在紧急中扳下后退的杠杆时,潜艇约莫后退了四五十码左右,前面的海水一直
很混浊,而这时,当我向前看去时,海水已渐渐变清,我首先看到了一座缓缓移动著的
小山。
    我用“小山”去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绝不过分,那的确是一座巨大之极的小山,
花白相间,我一时之间,还看不清那究竟是甚么。
    但是我终于看清楚了!
    在那座“小山”之下,有著许多条长的、圆的带子,我还看到了一对巨大的,直径
足有两呎的,闪耀著幽绿色光芒的眼睛。
    我只感到一阵发麻,天,那是一只乌贼,是一只硕大无朋的乌贼!
    而刚才那一下猛烈的攻击,就是那大乌贼触须的一挥,一定是潜艇艇首的灯光,刺
激了它,是以它才发出了那样的一击!
    附近海域之中,为甚么鱼类特别稀少之谜,总算揭开了,而那架失事飞机之所以遍
寻不获之谜,同时也揭开了,我的意思,当然不是那只大乌贼,将整架飞机,吞了下肚
子,而是我看到,有一角机翼,就在它庞大如山的身体下现出来。
    那架飞机,本来一定是被它的身子完全压住了的,是以一切的探测仪器,才不发生
任何作用,而刚才由于它对我们的一击,身子稍为挪动一下,所以,压在它身下的一角
机翼,才显露了出来。
    我呆呆地望著我们前面不到一百码处的那只大乌贼,我实在不想再望那可怕的东西
,但是我的视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移得开去。
    我听到身边,不住传来“拍拍”声,我觉得头颈僵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转过头
去。
    而当我转过头去之后,我发现方廷宝正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在摆弄无线电通讯仪,
当我转过头去之后,他才停手,也不抹汗,道:“通讯系统损坏了,我们和上面失去了
联络!”
    方廷宝对我说那样的话,显然是想我提出一个我们可以逃生的办法来。
    但是,我却也是愣愣地望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实在是没有话可说。
    我们在一艘损坏了的潜艇中,而面对著的每一条触须,至少有一百公尺长,身体大
到可以盖住整架飞机的一只大乌贼,你说有甚么办法?
    方廷宝急得紧握著拳头:“怎么办,我们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潜艇中的压缩氧气
供应,至多还能够维持四小时!”
    本来,我也在极度的慌张之中,可是在听了方廷宝的话之后,我反而镇定了起来。
    我顿了一顿,问道:“筒装氧气呢?”
    方廷宝道:“一共是四筒,我们两个人,可以使用一小时左右。”
    我点了点头:“别慌张,我们可以有五小时的时间来想办法,五小时是一段很长的
时间!”
    方廷宝苦笑著:“可是,那大乌贼随时可以向我们进攻的!”
    我望著前面,的确,那大乌贼随时可以向我们进攻,但是我立即又想到了一点,我
道:“我想不会,那大乌贼伏在那架飞机之上,至少已经有好几天了,几天内它没有移
动过,现在它也不至于移动。”
    方廷宝吁了一口气,我道:“照你看来,这只大乌贼,它在做甚么?”
    方廷宝的神情虽然还惶急,但是已比较好得多了,他喘著气:“它……如果已经伏
了几天不动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在保护它所产的卵!”
    我点了点头,方廷宝海洋知识极其丰富,他的推测很有道理,而我也知道,乌贼的
卵,孵化为小乌贼,通常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
    那也就是说,它暂时不会动,除非必要。
    我将这一点告诉了方廷宝。方廷宝哑著声:“你的意见是,我们离开潜艇,浮上上
面去?”
    我道:“正是,它暂时不会离开,而它的触须又不够及到潜艇,这是唯一逃生的方
法。”
    方廷宝摇头道:“可是你看它的口,它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皮袋,当它张口吸进海
水的时候,会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们吸过去!”
    我呆了一呆,那么,我们只好使用你曾提过的攻击性武器了!”我一面说,一面注
意著那只大乌贼的口。方廷宝讲得不错,海沙形成一股流动的泉,不断地投向它的口中
,由此可知它的口,有著极强的吸力。
    而当我提及攻击性武器之际,方廷宝又苦笑了起来,他道:“潜艇上的鱼雷,只可
以炸沉一艘小型的巡洋舰!”
    我呆了一呆:“那还不够么?”
    方廷宝摇著头:“不是不够,当鱼雷击中它的时候,它或者会死,但是在临死之前
,以它坚轫的生命力而论,它至少还可以挣扎半小时之久,在它挣扎的时候,海底就会
翻天覆地,我们肯定,会在它之前死去!”
    我呆了半晌:“那样说来,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等死?”方廷宝抹看汗,现
出苦涩的笑容来:“至少,我没有办法。”
    我们一直在注视著那只大乌贼,那只大乌贼似乎在注视著我们,它大而幽绿的眼睛
,在缓缓转动著,像小山一样的身子,在作缓慢的起伏,它的须时不时拨动著海水,我
们隔得它虽然还相当远,但当它一拨动海水之际,潜艇就会左右摇摆。
    时间在慢慢过去,我和方廷宝两人,都一句话也不说,很快就过去了一小时。
    我在想,这时上面的人,自然还未曾开始为我们著急,因为我们预定在海中搜索的
时间相当长,但是长时间未作报告,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起疑了呢?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苦笑起来。
    因为,就算上面的人,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处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似乎还没有
甚么力量可以令那只大乌贼立时死去,而令我们脱险!
    我望著方廷宝,他双手抱著头,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著抖,看他的样子,活像是在
作死前的祈祷。
    我缓缓的转著头,看到了断落在十码之外的推进器,推进器已断裂,但其中的一瓣
,约莫有三分之二左右,如果我能将这一瓣,仍然安装上去,那么,我们的潜艇速度,
自然大大减慢,但是总可以脱险了。
    我立时推著方廷宝,当他松开双手,抬起头来时,我将我的意见,告诉了他。
    方廷宝像是一个白痴一样地望著我,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完全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我立即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离开潜艇,
我去!”
    我打开了后舱的门,钻了进去,关上了舱门,后舱是一个十分狭窄的空间,在那里
换上了潜水设备,又打开了一个圆门,当圆门才打开一道缝之际,海水就涌了进来,转
眼间,整个后舱便全是海水了,我才将门完全打开,然后我慢慢地浮了出去。
    我出了潜艇,抓住潜艇上的环,向前望去时,我虽然并不是胆小的人,但是在我的
心中,也不禁起了一股极度的战栗之感。
    我离开那只大乌贼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变,但是我和它之间,已经毫无阻隔!
    我那时的感觉之恐怖,尤甚于面对一大群没有遮栏的饿虎!
    我停了很久,直到我肯定那大乌贼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有所异动,我才离开了潜
艇,慢慢地向前游去,我游得十分慢,足在几分钟之后,才到了那断螺旋桨之旁,我伸
手拾起了螺旋桨来。
    也就在那时,我发现那大乌贼两只幽绿色的眼睛,转了过来,望定了我。它的眼睛
,简直像是两盏幽灵的探射灯一样!
    我紧张得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那大乌贼缓缓移动它的须,向我伸过来。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了,我是立即后退呢,还是停留不动呢?
当我在考虑的时候,它的触须已到了我面前,只有三五码处,它触须上每一个吸盘,直
径都在一呎以上,吸盘在蠕蠕移动,当真是可怖到了极点。
    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在那时候,我的感觉几乎已全部丧失了,而更奇特的,是我再
也没有仍在地球上的感觉,我感觉到我完全是在另一个星球之上,对著一个硕大无朋的
星球怪物。
    我实在是无可躲避的了,但就在这时,一条魔鬼鱼救了我,那条魔鬼鱼就在我前面
,突然游动而起,它的身子本来是埋在沙中的,连我也未曾发现它,如果它继续不动的
话,我也不信那大乌贼会以它为目标。
    但是它却沉不住气了,它突然游了起来,那只不过是百分之一秒的事,大乌贼的触
须,立时向它卷了过来。那条魔鬼鱼,也足有两码长,可是一被卷住,立时就被扯向前
去。
    在那刹间,我身子迅速向外游了开去。
    海水因为大乌贼触须的迅速展动而起著漩涡,我竭力向前游著,几乎不能相信,我
居然游到了潜艇的旁边。
    这时候,在我眼前的海水,一片混浊,我根本看不清那只大鸟贼在作甚么,我只希
望它正在享受那条魔鬼鱼,不会再来对付我。
    我在潜水出来的时候,已带了简单的工具,这时,我定了定神,看螺旋桨的轴,已
然扭曲了少许。
    我自然没有力量将它扭直,我只好将三分之二的残破螺旋桨,套了上去,又用钢线
,将它固定。
    一艘最现代化的小型潜艇,要用这样破残的方法,来安装螺旋叶,那实在是一件十
分可笑的事。可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尽量使螺旋叶固定得坚固,然后,我钻进了后舱,开动抽水机,抽出了后舱中的
水,才除下了潜水的装备,回到了舱中。
    我看到方廷宝双手掩著面,身子在发抖,我大声道:“我回来了!”
    我一连说了两遍,方廷宝才如同大梦初觉也似,松开了手,向我望来。
    我摊了摊手,道:“试试发动,我们或者可以使潜艇移动,不致困守在这哀了!”
    方廷宝却像全然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他仍然张口结舌地望著我,半晌,他才道:
“我……我看到它的触步向你伸过来!”
    我道:“是的,但是接下来的事,你没有看到?”
    方廷宝声音之中,带著哭音:“我没有再看下去,我……我不敢看下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一面向前看去,海水又已变得清澈,那条大魔鬼鱼已经不见了
,大鸟贼仍然像小山一样,伏在飞机上。我道:“别提这件事了,我已尽我所能,固定
了螺旋叶,你试试后退!”
    方廷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呆了几分钟,在那几分钟之中,他的神情,显然镇定
了不少,他拉下了杠杆,小潜艇突然左右摇摆著,抖动起来,但是尽管潜艇的身子,颤
动得厉害,潜艇总算在渐渐向后退开去了。
    潜艇向后退,方廷宝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他渐渐压下杠杆,潜艇抖得更厉害,
但是速度也更快,十分钟之后,已经离开那大乌贼,有两二百码了。
    在那样的距离之下,如果不是我们早知道前面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在,是全然无法察
觉到它的存在的,因为它庞大的,灰白色的身体,看来简直就是海底一大堆的石头。潜
艇还在继续后退,然而不多久,艇身一阵剧颤,我又看到螺旋叶向外飞出去,潜艇立时
翻了一个身,沉在海底不动了。
    方廷宝头上冒著汗,但是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好了,我们可以浮上水面去了
!”
    我和他一起来到后舱,十分钟之后,我们已换上了潜水装备,慢慢地向水面上浮去
。为了适应水底和水面压力不同,我们明知在海底多耽搁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但是
我们不得不在水中多停留一会。
    等到我们终于浮出了水面之后,最近的船只,离我们也相当远,方廷宝立时射出了
两响讯号枪,一艘快艇,立时向我们驶来。
    当那般快艇渐渐驶近的时候,我们看到,林上尉也在艇上。
第六部:神秘物体在海底
    快艇驶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们攀上了艇,林上尉的神情,十分紧张,连声问道:“
你们遇到了甚么意外?”
    方廷宝一上了快艇,显然是因为他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松懈下来之故,他躺在快艇
之上,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喘了好一会气,才道:“上尉,只怕你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只极大的大乌贼,
伏在失事飞机之上,它的身子全压在飞机上,我们几乎被它吞了。”
    林上尉呆了一呆,我道:“现在,飞机总算找到了,我已记得正确的位置,只要想
办法对付那只大乌贼,问题就解决了: ”
    方廷宝到这时候,才站了起来:“林上尉,绝不能用任何船只来对付那大乌贼,我
们的船只,经不起受创后的大乌贼一击。”
    林上尉似乎不相信,这也难怪他的,因为他末曾在海中亲眼看到那只大乌贼的可怕
情形,那的确是不容易相信的。而我却看到过那只大乌贼,是以我立时同意了方廷宝的
说法。
    我道:“不错,如果它用力一击的话,我看我们的船只,会齐腰断成两截!”
    林上尉听得我也那样说,不禁骇然道:“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道:“撤退船队,派飞机来,投掷深水炸弹。”
    林上尉吸了一口气:“先回去再说,我要向上级作请示。”
    我道:“那么我们至少可以先撤退船队,那只大乌贼现在虽然蛰伏不动,但如果它
忽然移动起来,海面上的船只,一样有危险!”
    林上尉看来很肯听从我的意见,他立时点头,表示同意,一面已和上级开始联络。
在所有的船只,驶出了四分之一浬之后,几架直升机,一起降落,我看到快艇迎接著杰
克上校和一位少将,一起登上了艇,杰克上校一见到我,就道:“你在海底,究竟发现
了甚么?”
    他的话,是充满了揶揄的意味的,但是我却沉著脸,表示事情严重,我决不是在和
他开玩笑,我道:“我发现了那架飞机,而有一只极大的乌贼,伏在飞机之上!”
    这时,杰克上校转身,向他身后一个中年人望了一眼,那中年人是和杰克上校、将
军一起来的,样子很普通,可是杰克上校一称呼他,我就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海洋生
物学家。
    杰克上校道:“朱博士,你认为有可能么?”
    朱博士的神情也很严肃:“有可能,据这两位先生的报告,那只乌贼,似乎比已经
发现过的任何大乌贼都要大!”
    那位将军插言道:“我以为海洋中最大的生物,应该是鲸鱼!”
    朱博士点头道:“鲸鱼自然是庞大的生物,但是至今为止,海洋生物中最大的还是
乌贼,这种生物,简直可以大到无限制。”
    那位将军和杰克上校互望了一眼,杰克来回踱了几步:“将军,用飞机投掷深水炸
弹,自然是最妥捷的办法,但是如果炸弹的威力,足以炸死那只乌贼的话,那么,飞机
也不会保全了!”
    那位将军沉吟著,未曾立即回答。
    朱博士道:“请恕我问一句,那架飞机之中,是不是有甚么极其重要、非获得不可
的东西?”
    杰克上校道:“没有,只不过有三位科学家的尸体,必须打捞起来。”
    当杰克上校那样回答朱博士的时候,我和方廷宝两人,互望了一眼。我们虽然没有
说甚么,但是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中在想甚么!
    因为,在那架飞机中,重要的不是那三位科学家的尸体,而是我们要得到的那件东
西。
    杰克上校也知道其中一位科学家,是带了一件东西来送给博物院的,但是也显然并
不以为那件东西有甚么大不了,所以未曾提起。
    朱博士摇著头,道:“如果只是那样,我的意见是消灭那只大乌贼,不理那架飞机
,那三位科学家反正已经死了,而那只大乌贼,以后会造成甚么祸害还不知道,至少目
前,已可以使这一带海域的渔船,根本一无所获,捕不到鱼!”
    杰克上校吸了一口气,望著那位将军,那位将军皱著眉,沉默了大约一分钟,才道
:“好,我去下命令!”
    将军、杰克上校和林上尉走了进去,我和方廷宝仍然留在甲板上。
    方廷宝低声道:“这一次,柯克船长恐怕要失望了!”
    我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如果深水炸弹炸死了大乌贼,我们就甚么也得不到
了?”
    方廷宝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海面上很平静,船只在海上,几乎静止不动,在那样的情形,望著美丽广阔的汪洋
大海,实在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
    但是我却几乎对美丽的大海,视而不见,因为我心中只在想著那件东西,那来自路
南石林的一块石灰岩石,中间嵌著一只金属球,那究竟是甚么?
    这件东西,如果被顺利地从海底捞了起来,自然可以慢慢研究,弄个水落石出,如
果它毁在深水炸弹之下,那么,这究竟是甚么,恐怕永远是一个谜了。
    约莫在半小时之后,我们听到了飞机的轧轧声,接著,看到四架飞机,一起低飞,
然后,掷下炸弹,我们看到自海面升起了足有二十码高的水柱来,大约投下了十二枚深
水炸弹之多,而且,我们都可以肯定,一定已炸中那只大乌贼了!
    因为到后来,自海面升起的水柱,几乎全是乌黑色的,一大片海水,都变成黑色。
    而且,那只大乌贼,在受了伤之后,一定未曾立即死去,而在挣扎,因为那一地区
的海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地在翻动著,间中,还可以看到巨大的乌贼触须,翻出海面,
又迅速隐没。
    足足过了半小时之后,海面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在那一段时间中,几乎所有的人,
都在甲板之上,遥观那千载难逢的奇景。
    杰克上校站在我的身后,直到海面开始平静了下来,他才道:“好家伙,卫斯理,
你说的是真话!”
    我心中十分气恼,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你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惯于说
谎的人。”
    那位将军就在旁边,杰克受了我的抢白,显然十分恼怒,但是他却也不敢说甚么。
方廷宝在一旁和林上尉讨论,他道:“我以为要潜水下去看一看,如果飞机的残骸还在
的话,一定可以捞起来的!”
    林上尉则道:“我想不必了吧,不会有甚么东西剩下来的了。”
    但是方廷宝却还是坚持他的意见。我自然知道方廷宝为甚么要那样,因为他如果能
找到那东西,又将那东西交到柯克船长手中的话,他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上尉,我同意方先生的意见,而且,我准备和他一起潜水去
看个究竟。”
    方廷宝略呆了一呆:“卫先生,你好像并不适宜这项工作!”
    我向他笑了笑:“我一定要参加,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为甚么要参加的原因!”
    方廷宝深深吸了一口气,投有再说甚么。
    这时候,船队已继续向前驶去,到了确定的地点,海水中仍然有著残留的墨汁。
    我和方廷宝都换上了潜水的装备,在下水之前,隔著潜水的铜帽,我和他互望著。
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种很阴险狠毒的神采。
    方廷宝是一个胆小鬼,这一点,我曾和他一起经历危险,可以肯定。但是他一定也
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要不然,在他的眼中,决不会显出那种狠毒的光芒。
    一接触到了那种眼光,我知道除非我们在海底,甚么也找不到,要不然,他一定会
在海中,对我不利!
    如果是在陆地上,我当然不会怕他,但是在海中,他是一个第一流的潜水专家,他
要害我的话,再容易不过。我立即在心中警告自己,非要加倍小心不可!方廷宝在我的
逼视之下,转过头去,我先他下水,他立时也下了海,在海水中,我们相距不到两码,
一起向前面游了过去。
    我们首先看到海底一个又一个深坑,但是却见不到那只大乌贼的尸体。
    那只大鸟贼被炸中之后,一定仍挣扎游出了很远才死去的,它游了甚么地方去,自
然难以揣测了!
    然后,我们便看到了一截折断了的机尾,我们将带下来的尼龙绳,缚在那断机尾上
,用无线电话通知了水面,让他们把机尾系上去。
    然后,我们看到了其余的飞机碎片,有一只座椅,正在浮脱海沙,向水面上升。
    我们也找不到那三位科学家的尸体,方廷宝和我一样,几乎留意著每一块海底的石
头。
    我和方廷宝,都未曾见过那件我们要找的石头,所以我们只好那样,而且,我已经
打定了主意,就算我发现了那块石头,我也决定不出声。
    然而,对我来说,事情不幸得很,我和方廷宝,几乎是在同时,在一大片扭曲的机
身之旁,看到了一块长方形的木箱。
    那只木箱还十分完整,只有其中的一片木板,翘了起来,我和他一起向前游去,我
们同时看到,在那木箱之中,是一块柱形的石头:我们找到了那块石头!
    方廷宝比我游得更快,他立时到了那木箱之前,翻了一个身,孢住了那木箱,面对
著我。
    我想趁他还未有所动作之前,就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我却已慢了一步,方廷
宝已经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而且,他一抽出小刀,就向我一刀刺了过来!
    我在那刹间,实在不明白他如果在海底刺死了我,如何向人交代,但是从他出刀的
那一下狠劲来看,他的确想将我刺死。
    我立时后退,方廷宝跟著追了上来。
    在水中活动,他比我快得多,我立即被他追上,他拉住了我背后氧气筒的气管,我
翻转身,以双足用力蹬向他的头部。
    他被我蹬得向后退了开去,但是在他后退之际,却也已割断了气管,大量气泡,迅
速上升,我用力向上升去,我必须在我还可以屏住呼吸之前,升上海面,不然我心死无
疑!
    然而,我才升上了三四呎,方廷宝便拉住了我的双足,我一面挣扎著,一面抛开了
头罩,拉过了气管来,咬在口中,使我又获得氧气,那时,我和方廷宝纠缠成一团,他
手中的小刀也跌落了,而且,他的气管,也被我用力拉断,隔著头罩,我可以看到他那
惊惶失措的神情。
    本来,我是完全可以任由他死在海底的,但是我却拉著他,一起向海面上升去,同
时,还帮他将头罩弄了下来,将断管塞在他的口中。
    等到我们两人一起浮上了水面,我们都喘著气,我一手拉住了方廷宝的头发,一手
重重地在他的脸上拍著。方廷宝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给我拍了十七八下,我才停了
手,问他:“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打你?”
    方廷宝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他连连道:“我知道,你别再打了!”
    我厉声道:“像你这种人,我应该让你死在海底!”
    方廷宝捂著脸:“是我错了,柯克船长许我一大笔钱,我财迷心窍,请你原谅我!

    这时,船上的人已看到我们升上了水面,是以有两艘快艇向我们驰来。在快艇还未
曾驶近之前,我冷冷地道:“现在,你准备如何向柯克交代?”
    方廷宝喘著气:“我准备告诉他,甚么也没有剩下,全给炸弹毁了!”
    我略呆了一呆,因为在那时候,我也决定不下,是不是要将那东西还在海底一事,
告诉打捞人员。
    照说,我自然是应该将在海底的发现,报告给杰克上校知道,而如果我那样做的话
,那东西就会被打捞上来,送到博物院去。
    然后,柯克船长就会用种种方法,将那东西自博物院中弄出来。
    我也不得不承认,根据柯克船长所说的一切,那东西确然有著研究价值,一个圆球
,嵌在石头之中,可能是三亿年之前留下来的东西,那对于一个有著强烈好奇心的人而
言,的确是一种诱惑。
    然而,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决定让那东西继续留在海底。
    我想弄明白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绝不想再和柯克船长这样的人,发生任何
联系,我打算过得一年半载,等到柯克船长完全忘记这事了,我再来这里打捞那东西。
    所以找立时又警告方廷宝:“你要记得你自己所说的话!”
    方廷宝连连点头:“是!是!”
    那时,有一艘快艇,已离得我们很近了,而我警告方廷宝的时候,话又说得十分大
声,我猜想艇上的一个警员,已听到了我的话。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度没有错,那警员果然听到了我的话。一
    我和方廷宝上了小艇,回到了船上,杰克上校忙道:“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方廷宝望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不管杰克上校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没有甚么,我看,搜
索行动可以停止了,那架飞机,只剩下了一些碎片,根本没有打捞的价值了!”
    杰克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过了片刻,才道:“真的甚么都没有了?”
    我点头道:“你自己可以潜水下去看看的。”
    杰克上校转过身去,和那位将军商量著,将军显然也同意收队,我们由快艇登上了
直升机,先行回去,下直升机的时候,一大群记者围了上来,杰克上校、将军和那位海
洋生物学家,忙于应付记者,我和方廷宝两人,迳自离开。
    当我和方廷宝分手的时候,我又重新提了一遍我对他的警告,方廷宝连声答应。
    我看得出,方廷宝所以答应得如此毫不犹豫,一半固然是为了对我的忌惮,但是也
有另一半是对我的感激。因为他企图在海底杀死我,而我在有了杀死他的机会之际,却
并没有下手,反倒拉著他一起升上了水面。
    方廷宝并不是一个坏得不可救药的坏人,我很相信他对我的解释,他之所以要害我
,全然是  柯克船长讨给他的报酬实在太大了,是以他才会出手的。财迷心窍,那是
人之常情。
    和方廷宝分手之后,回到了家中,当我花了半小时左右,向白素描述那集大乌贼的
可怖情形之后,我已疲乏不堪,在一个热水浴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却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我首先听到白素的声音
,她在高声说话,她很少那样高声说话的。
    她在道:“太荒唐了,他一回来,就在家中,没有出去过,你们来找他干甚么?”
    我欠身生了起来,心中在想:是甚么人找我来了?白素为甚么要那样激动?
    接著,我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我们一定要见他,他涉嫌谋杀!”
    我陡地一呆,看了看床头钟,我竟睡了十小时左右。
    杰克上校说我“涉嫌谋杀”,我倒绝不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在睡觉,人在熟睡之
中,是不会杀人的。
    令我关心的是,甚么人被杀了?何以有人被杀,我会有重大的嫌疑?
    我立时披了睡袍,打开卧室的门,当我出现在梯口的时候,我看到杰克带了六七个
警员,而那些人,一看到了我,神情大是紧张,如临大敌!
    我也立时知道,事情不是开玩笑,是以我忙道:“杰克,我在这里,你也知道我决
不会杀人,何必那样大惊小怪?”
    杰克昂著头,望定了我,我迅速地向下走下去,杰克一直望著我:“你是唯一的嫌
疑人,这位警员,他听到你以死威胁死者!”
    我向著杰克所指看去,他指著一个警员,我可以记得,那位警员,就是当我和方廷
宝两人,浮上水面之后,首先驾著快艇驶近我们的人。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方廷宝死了?”
    杰克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并没有告诉你甚么人死了!”
    我只觉得怒意陡地上升,大喝一声:“杰克,少卖弄你那种第三流的侦探术,告诉
我,方廷宝是怎么死的,死在甚么地方?”
    在我的呼喝之下,杰克也显得很恼怒,他大声道:“我来逮捕你,你有甚么资
    我踏前了一步,在他还来不及后退之际,我就一伸手,抓住了他制服胸前的皮带,
将他的身子,疾拉了过来。杰克的动作也十分快,他立时掣枪在手,但是他才一掣枪在
手,我就伸指一弹。
    那一指的力道,不算是太大,可是恰好弹在他手肘的麻筋之上,令得他手一松,枪
“拍”地一声,跌在地上,被我一脚踢了开去。
    其余的警员,看到了这种情形,却呆住了,而我不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就大喝了一
声:“杰克,你听著,不错,我威胁过他,但是我未曾杀死他!”
    杰克怒不可遏:“你们两人,在海底显然曾发生过打斗!”
    我道:“是的,但方廷宝活著浮出水面的,你也曾见到!”
    杰克立时道:“可是,他和你一起离开机场的,离开机场之后不到一小时,他就死
了,被一柄利刃刺进了心脏,死在一条冷僻的巷子中。”
    当时,我的脑中极之紊乱。当然,我不曾杀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要证明我未
曾杀人,最有力的证据,自然是找出凶手来。
    然而,谁是凶手呢?
    可能是陈子驹,可能是柯克船长!不论怎样,方廷宝的死,和柯克船长一定脱不了
干系。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之际,我松开了手:“走,我带你去见柯克船长!”
    杰克上校本来满面怒容,在我将他松了开来的那一刹间,我看到他挥著手,像是想
叫那几个警员涌上来,将我逮捕。
    但是,当我一讲出了“柯克船长”的名字之际,他的神情陡地变了,变得惊愕无比
,而他扬起的手,也僵在半空之中不再动。
    他在呆了一呆之后:“甚么?你要带我去见甚么人?柯克船长?”
    我道:“是的,柯克船长,他匿藏在市中。我还可以告诉你,方廷宝受他收买,我
曾告诉你,柯克船长也准备打捞沉机,但因为警方有了准备,他无从下手,所以了买通
了方廷宝这样的潜水专家。”
    杰克上校在不由自主地喘气:“原来你和柯克船长也有联络!”
    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要是再那样夹缠不清,我不会再帮你忙,由你将
我带回去,一个最普通的律师,就可以替我洗脱罪名,究竟怎样,由你自己去决定吧!

    当我说出了那一番话之后,杰克上校的态度,显然软了下来,他考虑了片刻:“如
果你能带我们找到柯克船长,那么对于方廷宝的死因,自然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我回头对白素道:“拿衣服下来给我换,不然,上校会以为我会趁机畏罪潜逃!”
    白素没有说甚么,走上了楼去。
    本来,我绝对没有打算将柯克船长在本埠一事,告诉警方。我没有那样的打算,柯
克船长也相信我不会,以柯克船长的地位而论,他对我付出那样的信任,绝不是一件简
单的事。
    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方廷宝死了!而方廷宝之死,十之七八,可能死在柯克船
长之手,我甚至还想到了方廷宝的死因,我的猜测是,因为方廷宝遵守著对我的诺言,
不肯将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的实况告诉柯克船长,是以才招致了死亡。
    杰克上校仍然呆望著我,我大声道:“别呆立著,我这里有电话,快调大批便衣人
员,去包围商业区的╳╳大厦,并且密切监视其中一间打捞公司的出入人员,不然,我
们可能甚么人也见不著。”
    杰克略呆了一呆,他这个人,虽然有著过分的自信,但是在紧要关头,倒还是肯听
别人的意见,他立时拿起了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十分钟后,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出了门,三十分钟后,我已推开了陈子驹那家打捞公
司的门。
    而在我们登上楼之前,我看到至少有过百名警方人员,守在这幢大厦的四周和走廊
上。我自然也知道杰克上校这时的心情,如果他能够捉到柯克船长的话,那么,他立时
就可以成为国际知名的人物。
    当我推开门,和杰克一起走进去的时候,公司的职员,都以极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们,将近十个警员立时涌进来,杰克大声道:“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谁也不准随便乱
动!”
    看到了那样的阵仗,众职员不禁相顾失色,我已直趋陈子驹的办公室门口,我还未
曾去开门,门便已打了开来,陈子驹探出头:“甚么  ”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他公司中的那些警员,他的面色变了。
    陈子驹立时要缩回身子去,但是我却立时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脚踢开了门,将他推
进了他的办公室之中。
    杰克立时跟了进来,陈子驹挣扎著:“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干甚么?”
    杰克冷冷地道:“我们来捉人!”
    陈子驹道:“有拘捕令么?你们怎能乱闯进来?”
    我冷笑一声:“陈先生,别拖延时间了,告诉你,甚么都没有用,整幢大厦全被包
围了,或许你有神秘的通路,但是柯克船长一定走不了!”
    陈子驹的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叫道:“船长,出来
吧。”
    我知道柯克船长这种人的性格,他一直以为是没有甚么人可以找得到他的,但一旦
到了他发觉已被人找到的时候,这种人,也绝不会作无谓的挣扎。
    那时,已有几个警官在开始寻找办公室中的暗门,但是我只叫了两声,一道暗门,
就打了开来。
    当暗门打开之际,气氛真是紧张到了极点,连杰克上校手中的枪在内,至少有十柄
枪,对住了暗门。可是柯克船长却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看他走出来的那种样子,像是
他走进了一间全是老朋友在聚会的房间。
    他在暗门口,略站了一站,望著我:“卫斯理,我为你感到羞耻。”
    我自然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指我带著警员来找他。
    虽然,带著警员来捉拿柯克这样的犯罪分子,绝不是甚么有愧于心的事,但是在柯
克这种人而言,他却另有一套想法,他这时那样说,自然是在讥嘲我不够“江湖义气”
和出卖了他!
    即使是根据他的思想逻辑,我也不甘心被他讥嘲,我立时道:“你才应该脸红,船
长,你杀了方廷宝!”
    我的话才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的估计,一定是出了差错了!
    因为柯克船长的脸色,陡地一变,他显然是直到此际,才知道方廷宝的死讯,不然
,他是决不会有那样神情的。他甚至没有说甚么,只是呆了约莫十秒钟,才道:“谢谢
你来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你是为了方廷宝的死,才带他们来找我的?”
    我在那一刹间,倒真的有点难以回答了!
    的确,我是因为方廷宝的死而带著杰克上校来找他的,但现在,方廷宝的死,显然
与他无干!
第七部:嵌在岩石中的金属球
    只不过杰克上校却不理会这些,他已然走了过去,替柯克船长加上了手铐。柯克船
长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道:“上校,是用那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只犯了非
法入境轻微罪行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杰克上校陡地一呆,立时向我望了一眼。
    的确,柯克船长并没有在本埠犯甚么案,将他解上法庭,大不了是非法入境而已。
但是,事实上,柯克船长当然不会那么轻松,在他非法入境的罪名成立之后,他立即会
被引渡到其他的地方去受审。
    我立时道:“对于方廷宝的死,你有甚么意见?”
    柯克船长道:“一点意见也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著,还记得我和你约定过,我等
你来邀请我一起参加打捞工作?”
    我立时向陈子驹望去,陈子驹愤然地道:“船长一直在我这里,我也早劝过他,别
相信你,他却以为你不会做老鼠一样的事。”
    我双手紧紧握著拳,方廷宝不是柯克船长杀的,而我却带著杰克上校来到了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杰克上校:“上校,没有我的事了?”
    杰克紧皱著眉:“不行,你仍然是杀害方廷宝的嫌疑人!”
    我一肚子闷气,本就无处发泄,听得杰克那样讲法,我立时大声吼叫了起来:“如
果你要寻找真正的凶手,你就得放我走。”
    杰克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你得每天向警方报到。”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大踏步走了出去,我的心中,烦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几乎
不知道如何出了那幢大厦的,而等我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站在
一家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
    我可能已在那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呆呆地站了好久了,是以珠宝公司门口的守卫
,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去找杀方廷宝的凶手,可是我该从何处著手?
    我走过了几条马路,又在一个橱窗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中仍然十分乱。
    这一次,当我停下之后,自橱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有三个人,站定了脚步,望
著我,而他们在经过了一番交谈之后,其中一个人,向我走来。
    当那人渐渐走近我之时,藉著玻璃的反光,我已可以将他看得十分清楚,他是一个
面目极其普通的普通人,像他那样的人,你每天可以在路上碰见一千个一万个,而绝不
会留下甚么印象。
    那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停下,也作看橱窗模样,我已可以肯定他一直在跟踪著我,
而这时他还在装模作样不开口,我冷笑一声:“朋友,有甚么事,说!”
    那人显然料不到我会突然开口的,而我也预料著他会大吃一惊。
    可是,他却仍然是那么镇定,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略扬了扬眉,来
表示他的惊讶。
    从他的这种反应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受过极其严格的特种训练的人物!
    他立时沉声道:“卫斯理先生?”
    我道:“我可以拿出身份证明来,供你检阅。”
    那人一点也没有发笑的意思,他只是道:“请问,你是不是愿意和一个人见见面。

    我略呆了一呆,这时,我已约略有点料到这个人,和另外两个,站在离我不远处的
是甚么人了,他们一定是柯克船长说及的某国特务口
    而这个特务如此说,显然是他们的头子,要和我见面,我缓缓地道:“除了特务头
子之外,甚么人我都愿意见,这样的答覆,满意么?”
    这一次,那人不能再维持镇定了,他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那自然是因为我一语道破
了他的身份!
    他后退了一步,另外两人,立时向前走来,我立即又道:“如果用强迫的手段,我
更不去!”
    那人忙道:“绝不是强迫,只是请你去!”
    我冷笑著,这时,一股极度的厌恶之感,自我的心底升起:“你们何必对我那么客
气,你们已杀死了三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又杀死了方廷宝,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客气?

    那人像是全然无动于衷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们只知道奉命行事。”
    我狠狠地瞪著他们:“那么你们是三条狗,好,狗主人在哪里!”
    那三个人仍然一点也不恼怒,那人道:“请跟我们来,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闹市,我很难设想某国特务的高级人员,会在闹市之中有据点。但是,当我
看到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伸手不断在腰际的皮带扣上按著的时候,我也明白了,他是在
通知也们的上司,到这里来。
    我们沿著马路,走出了不到五十码,一辆房车在我们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车
中有人道:“卫先生,请上来,我们只不过谈谈。”
    我毫不考虑就登上了车,车子由一个穿著黑衣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坐著一个矮个
子,面目也很平常,笑容可掬,看来十足像是一个小商人。
    我一上了车,车就向前驶去,那小商人模样的人道:“请放心,车子只在闹市之中
兜圈子。”
    我道:“我们说话,大可不必兜圈子,是你们杀死了方廷宝?”
    那人道:“这话得从头说起,我们委托柯克船长做一件事,但是柯克船长却出卖了
我们!”
    我并没有出声,那人又道:“柯克船长出卖我们,和你接头的详细经过,方廷宝都
对我们作了报告!”
    我的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人实在太下流了,方廷宝一方面是柯克船长的人,然而
,他同时却又受了某国特务的收买!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方廷宝潜水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又想出卖我们,卫先
生,我们只不过处置了一个叛徒,你不必紧张!”
    我道:“方廷宝不会叛变你们!”
    那人道:“他竟编造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说甚么有一只大乌贼伏在飞机上,而
当深水炸弹,炸死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海底除了零星碎片之外,就甚么也没有剩下了,
这样的故事,骗得了谁?”
    我呆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口气。方廷宝没说出我和他同时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是
为了遵守诺言,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一点,方廷宝已经死了,自然也无法求证了。
    但是,那人所说的“荒唐的故事”,却千真万确。我在叹了一声之后:“你错了,
方廷宝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那人瞪大了眼睛:“真的?你要叫我相信,真有一只那样大的乌贼?”
    我道:“是的,这一点,我相信报上立刻就可以有消息,你的手下,也应该查得出
,的确出动过飞机,投掷过深水炸弹。”
    那人呆了一呆:“那么,在海中,我们要找的东西,真的已不存在了?”
    那人终于问到正题上来了,他这个问题,我实在十分难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
方廷宝死在他们的手上,而且,他们为了要得到那东西,曾经做了不少工作,谋杀了三
个著名的科学家,还和臭名昭彰的海盗,柯克船长合作,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
没有”,他们一定不肯就此干休,那么,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手中,步方廷宝的后尘

    我迅速地转著念,而且也立即决定,装著甚么也不知道,是以我只是呆望著那人:
“你们要找的?你们要找的东西是甚么?”
    那人立时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是知道的,全知道的!”
    我仍然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而当我在继续装成甚么也不知道之际,我知道,我可能已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
为如果对方得到我简单的回答,说是根本未曾看过那东西,那么,他可能不相信,但却
也只能心中疑惑。但现在我那样抵赖,如果对方确知我知道内情,那么,这就糟得很了

    果然,当我表示我不知情之后,那家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拉长了脸:“我
们以为你是痛快的人,怎知道你比方廷宝还要讨厌!”
    我心中很恼怒,但是我却也无法发作,因为这时,我正在他们的手中。
    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我既然一开始便已决定否认一切,自然不能再在半途更改,只好一直否认下去,这
时,连我自己也听得出,我的声音,显得十分尴尬。
    那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为甚么人工作?”
    我立时道:“我不为任何人工作。”
    这句话,由于是实情,是以说来,倒也理直气壮。
    那人又道:“你如果不为任何方面工作的话,那么,我劝你别和我们作对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敌不过我们的,而且,那东西到了你的手
中,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呆了半晌,那家伙的态度虽然嚣张,样子虽然可恶,讲的话也极其不中听,但是
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乃是事实。我无法和他们作对,他们是遍布全世界的特务
组织,我怎能和他们作对呢?
    但是,那人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如果以为我就此便会向他们屈服,那也大错特错了

    我考虑了一会:“我无心与你们作对,但是你们和柯克船长一样,都想要我的帮助
,而找到一样东西,可是却又不肯说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那人望著我,他想在我神情上看出我的感觉来,那是一件枉然的事,我就算心中慌
张,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的。他道:“那是一件很奇特的东西,为了要得到它,我们已
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到手之后,究竟有甚么用处,却也难以肯定!”
    我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你们肯花那么大的功夫么?”我故意压
低了声音:“那是甚么?是不是能够刹那间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那人给我弄得有点啼笑皆非,但是这个特务头于,究竟不愧是有办法的人,他笑了
笑:“卫先生,我们既然见了面,而你又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尽管你不肯说实话,但
是我却不能不坦白,我告诉你,对于那东西,我们也只知道一点点。”
    我不置可否,也不表示我很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虽然我心中极想知道。
    我记得柯克船长说过,他说,他对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还不甚了解,但是他相信某
国特务,一定知道了不少,现在那人这样说,和柯克船长的说法,恰好吻合。
    那么,他是不是会讲给我听,有关他们已知那东西的资料呢?
    我不出声,那人继续讲下去:“那是一件十分奇异的东西,我想先让你看看它的外
形!”
    他伸手,按下了椅背上的一个钮,弹开了一扇门来,那地方,本是豪华房车的一个
酒格,但在那人的车子上,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文件柜,他在柜中抽出了几张放得相当
大的照片来,交在我的手中。我在接过照片之前,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至少那人直到如今为止,还是在遵守著诺言的,因为车子只是在闹市中打著转。
    路上的人、车都很拥挤,但是我在这辆车中,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我接过了照片,那人道:“这几张照片,还是那东西在一个富翁家中陈列时,我们
的人拍下来的,请你注意那只露在石外的圆球面。”
    我仔细地看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照片,然而我对这东西,却一点也不陌
生,因为柯克船长曾向我详细地描述过它的外状。
    那东西真和柯克船长描述的一样,一条长条形的石笋,有大约六分之一的球体,露
在外面,即使是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到,那球面是光滑细致的金属,那绝不会是天然的
东西。
    那人的手指,指著那个球面:“我们对石头没有兴趣,重要的是那个圆球。”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对于这个圆球,我们所知不多,但
是已知道它有极强烈的磁性反应,强烈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一样不出声,心中却在想,关于这一点,柯克船长也已经向我说过了。
    那人又道:“关于那个圆球,我们的人,费了很大的心机,才刮下了一点屑未来,
经过化验  ”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我登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仍然未曾出声,因为我知道
那人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果然,他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叹了一口气:“我们竟不知道
那是甚么东西。”
    我实在忍不住不发问了:“你是说,那是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
    那人望了我一眼:“我要修正你的话,那是地球上没有的东西,因为我们甚至不能
肯定它是不是金属。”
    我皱起了眉,自照片上看来,露在石外的那球体,有著金属的光辉,它毫无疑问,
应该是金属。然而这时,我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人的话。
    那人续道:“我们的科学家费了很多功夫,只能假定这些粉末的性质,和石墨有一
点类似,但是它的性质却十分稳定,地球上似乎还没有性质如此稳定的物质,或者说,
还未曾发现。”
    那人微微叹了一声,才又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甚么亟想得到那东西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不明白,为甚么当那东西在那富翁家
的大厅,作为摆设的时候,你们不下手?”
    那人摊了摊手:“那时,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东西是不是有研究价值,而当我们肯定
了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决定交给齐博士了。”
    我冷笑道:“据柯克船长说,你们曾企图出高价购买,但遭到了拒绝。”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卫先生,现在你已不能不承认,你对那东西是
早已知情的了吧?”
    我呆了一呆,我在无意中,已经推翻了我以前的一切否定,那使我感到相当尴尬,
但是我却仍然绷住了脸,一声不出。
    那人又吸了一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方廷宝一起潜入海底,是不是见
到了那东西。”
    那人的这一个问题,以十分严重的语气,提了出来,我知道,如果不小心回答的话
,那人一定不会再对我如此之客气的了。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我想我不必瞒你,当深水炸弹赶走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我
和方廷宝,再度下水,的确是为了想发现那东西。”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那人欠了欠身子,现出十分关注的神情来。
    我立即又道:“但是我们失望了,连续爆炸的深水炸弹,威力太大,飞机也被炸成
了碎片,三位科学家的尸体,不知所终,我们甚么也没有发现。”
    那人的面色很阴沉,一声不出。
    我又道:“所以,你们以为方廷宝叛变了你们,而将他杀死,是十分不智的错误行
为。”
    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车子仍在市区之中,兜著圈子,我略挺了挺身:“我想,我
应该下车了!”
    那人却并不示意司机停车,只是缓缓地道:“我还会来找你,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决定不将在海底看到过放到木箱中的石头一事对任何人说。在海底看到过那
东西的,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现在方廷宝已死了,只要我不说,就决不会有人知道这
件事。
    所以我道:“我没有甚么可以考虑的,事实上,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如果我
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一定早已将它弄上海面来,不会仍让它留在海底。”
    我讲的话,在情理上,十分可信。
    不过那人仍然抱著疑惑的态度:“或许,你准备留著,自己来研究。”
    我不得不佩服那特务头子的推测力,因为我的确是想那样做的。但是我却立即道:
“你想想,以你们国家的科学水准,尚且不能弄明白那是甚么,我个人有甚么力量,可
以独立来研究这东西?”
    那人点了点头,看来,他对我是信任得多了,他用手指,在和司机隔开的玻璃之上
弹了一弹,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那人便道:“再见,卫先生。”
    我开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道:“先生,我倒不想和你再见了。”
    那人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再见面,那得看你今天和我讲的,是不是全是实话。

    我没有再说甚么,下了车,走上了行人道,当我再转过身来时,那辆车子已经驶走
了。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我对那东西,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其一,那东西百强烈
磁性反应,其二,是那圆球的构成物质,因某国科学之进步,尚且研究不出那是甚么物
质。
    我呆立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踱去,由于我心中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著事,是以在不
知不觉间,已来到了离我住所不远之处,我又停了停,停在街角,当我继续向前走去的
时候,一个高级警官,自车上跳下,向我疾奔了过来。
    我站定了脚步,那高级警官直来到了我的身前:“卫先生,上校请你去。”
    我皱了皱眉:“我才和他分手不久。”
    那警官道:“是,但是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卫先生,请你立即登车。”
    我跟著那警官,上了那辆警车,警车上有七八名警员在,我才一上车厢,那警官便
关上了车门,那使我呆了一呆,然而更使我发呆的事,还在以后!
    我那时还弯著身,未曾坐下来,就看到三五个警员,一起用手枪对准了我!
    就算是一个白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大大不对头了!
    但是,在那一刹间,我还只当事情有了甚么突变,易于冲动的杰克上校,又将我当
作敌人了。
    然而,我却料错了,就在那一刹间,一个一直背对我的警员,转过头来,向我微笑
著,当我看到了那警员的面孔时,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警员”竟是柯克船长!
    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柯克船长被杰克上校带走了,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就
算柯克神通广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一时之间,我实在是呆住了,我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稀奇的事,但是却
以现在这一件最为不可能了!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柯克船长望著我,笑著,已开了
口:“感到意外,是不是?”
    他已开了口,他是柯克船长,那已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
了下来。我一坐下,立时有两柄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而警车已然向前疾驶而出。
    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真不明白。”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太低估我的力量了,我的力量,无远弗届,这
里警方,也有我的人,当杰克想解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命令我的人发难,现在,上校还
在那家潜水打捞公司的秘室之中,大发雷霆,只怕他要很久才能出来!”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柯克实在是一个难以用一般形容词去形容他的犯罪分子,他竟
做了一件那样惊人的事,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柯克船长又道:“自然,杰克上校有人作伴,大约有七个警员陪著他,而现在在这
里的,全是我的人,你不必想反抗!”
    我略略看了一下车厢中的情形,我实在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只好问道:“你准备
带我到哪里去?”
    柯克搓著手,他现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是以他的神情,也非常得意,他道:
“我是从海上来的,当然回海上去。”
    我吃了一惊,忙道:“我可不是从海上来的。”
    柯克船长大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逼你做海盗,但是你一定要带我到那东西所
在的地点,只要我能找到那东西  ”
    一等他讲到这里,我便大声道:“我根本没有发现那东西!”
    柯克船长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只是冷冷地道:“那么,你将要沉在海底了,真可
惜,你美丽的妻子,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万恶不赦的海盗,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是在以杀
我作为威胁,要我带他去找那东西!
第八部:剖开圆球的意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否认我未曾在海底见过那东西,也是枉然,我只好问他:“
你如何这样肯定我一定在海底见到了那东西?”
    柯克笑了一下:“我早知道方廷宝出卖了我,你和方廷宝一起下水,如果你们在海
底发现了那东西,方廷宝一定会在海底害你,而你们两人,在极狼狈的情形之下,浮出
海面,杰克这傻瓜,可以相信你们只在海中发生一点小意外,我不同,我知道在海底曾
发生了甚么!”
    柯克在讲著,我一声不出。
    等到他讲完了,我叹了一口气:“船长,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本领,好了,我带
你去!”
    从警车的车窗外望去,车子已经驶上了往海滩的公路了,接著,警车驶出了公路,
在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驶著,直达海边。
    陈子驹也走出来,他站在海边,有一艘船停在海边,我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那艘船,
我第一次和柯克船长会晤,就是在那艘船上。
    我是被几个警员押著下来的,直趋海边,登上了那艘船,当我站在甲板上的时候,
看到那辆警车,在那警官的驾驶下,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海中,在快到海边时,那警官
纵身自车中跳了出来,而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直冲到海水之中,转眼之间就沉没。
    所有的人全上了船,船立时向前驶去,我被押进了驾驶舱,停在一张桌前,桌上铺
著海图,柯克道:“请你指出地点!”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几乎无法应变。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回到家中之后,至少在三个月之中,当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一样,然后,等事情冷下去之后,再到海中去找那东西。
    在我的计划中,柯克船长至少会在监狱渡过三年五载。
    可是柯克船长却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冒了出来,我的计划自然也完全无法实行了

    我望著海面:“船长,我声明在先,我对于这件事已完全不感兴趣,当你找到那东
西之后,我一定要回去,你得先答应我。”
    柯克船长道:“你不和我一起研究?”
    我大声道:“我决不和你这种人一起,做任何事,那怕这只圆球之中,会有仙女跳
出来,我也不感兴趣!”
    听我说得那么坚决,柯克船长也不禁呆了半晌,他才冷笑著:“我倒认为,从我们
见面起,直到现在,我的行为,并没有甚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的手指在海图上移动著,然后,指出了我记得的地方,驾驶的船员,立时照我所
指的方向,向前驶去,在那时候,我只感到十分疲倦,而且,还感到有一点昏眩,我实
在想休息一下。
    我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我之所以感到疲倦,当然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因为我在和柯克船长的
交手过程之中,几乎是没有一次占上风的。
    最后,我带人去找柯克,是以为柯克杀了方廷宝,当我知道自己料错的时候,心中
已有著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何况忽然之间,又有了那样的变化!
    我坐著,以手撑著头,闭上了眼睛,对于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根本不加理会。我
只听得柯克船长问了我两次,问我到时是不是想下水,但我却没有睬他。
    我至少维持著同样的姿势不变,足有一小时之久,才觉出船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当我抬起头,睁开眼来时,只见已有四个人,换上了全套的潜水装备,站在船舷。
    船终于完全停下了,那四个人相继跳进了海中,柯克船长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
著我,我给他望得更不舒服,忍不住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一个不肯承认失败的无赖
,我所指的地点是正确的!”
    柯克船长用很低的声音道:“希望那样。”
    正在这时,无线电通讯仪中,有了讯号声,柯克忙转过身去,按下了一个掣,有声
音传了出来,道:“地点正确,我们看到了一些飞机的碎片。”
    柯克回过头来,向我笑了一下。
    接著,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道:“我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乌贼触须。”
    我道:“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在一块岩石的旁边。”
    柯克船长照我的话说了,过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道:“船长,找到了,在一
个木箱中。”
    柯克船长的神情兴奋之极,他不由自主地挥著手:“快将它带上来,快!”
    我站了起来:“船长,是实现你诺言的时候了,请下令给我一艘快艇,我自己会回
去。”
    柯克望著我:“我已经找到那东西了,你难道连看都不想看一看?别忘记,那东西
可能是你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
    柯克船长的话,自然有著极强的诱惑力,但是我在心灰意冷之余,这样的诱惑,对
我也不起作用了,连我自己也有点奇怪,我竟能立时拒绝,毫不考虑,或许,那是因为
我很少遭到那样的失败,而这样的失败,使我心理遭到了莫大打击的缘故。
    我立时道:“不,我不感兴趣!”
    柯克船长又望了我片刻,才向一个船员道:“好,给他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那船员答应了一声,立时走了出去,我也跟著来到了甲板上。
    当我来到了甲板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潜水人,托著那木箱,浮上水面来了。当我
看到了这样情形之后,我不由自主,停了一停。
    这时候,柯克船长也来到了甲板上,他以极其兴奋的语气叫著:“快,快一点!”
    在经过了如此的曲折之后,那东西终于被他获得,他的兴奋,自然大有理由。而我
心中的沮丧,也正好和他的兴奋成正比例。
    我站了一分钟左右,两个潜水人已到了船边,那只木箱也已由船上的船员,扯了上
来,我已准备跨下快艇去了,柯克船长突然大声叫著我的名字:“你不要看一看那神秘
的东西?”
    我跨下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之中。
    在刹那间,我的心中,著实矛盾得可以。我的的确确,不愿意再和柯克船长在一起
,但是,看一看那东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又有甚么关系呢?
    柯克船长又道:“我已经答应让你离去,你不在乎多逗留几分钟吧?”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无法不承认,好奇心太强,是我的最大弱点。虽然,无数有
趣的事,也是因此而来,但是无数的麻烦,又何尝不是由此而来?
    我缩回了脚,转过身来。柯克船长已经推开了两个船员,来到了那木箱之前,俯身
用手,用力扳开了木箱,那根石笋,已呈露在我们的眼明。
    但是要等到柯克船长,将石笋翻了过来。我们才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球面。
    那是一种暗哑的银白色,任何人一看到这种色泽,必然联想到金属。可是,据那特
务头子说,那并不是金属,我本来是决定站立著不动的,但这时,在看到了那个球面之
后,我就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柯克船长的神色更兴奋了,他俯身用手抚摸著那灰白色的球面,涨红了脸,叫道:
“拿锤子来!”
    我忙道:“你要干甚么?”
    柯克船长抬头望了我一眼:“自然是砸碎石头,将这球取出来!”
    我还来不及表示我的意见,一个船员,已将一柄沉重的铁锤,交到了柯克船长的手
中。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我的意见才好。
    我现在就站在这根来自路南石林的石笋之前,而且,事实看来,再明白不过,这只
圆球,绝不是用手工镶嵌进去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圆球本来一定是深藏在石
头的内部,由于石头的风化,那个圆球才现出了球面来。
    要明白那个圆球中有著甚么秘密,自然得将石头打碎,将它完全取出来。
    可是,当柯克举起巨锤,向下击去的时候,我心中总有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我感
到柯克船长的行动是在破坏,而不是在建设。
    可是,那种感觉,存在于我的心中,却又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无法具体地说出
我的感觉来,是以在刹那间,我只是叫道:“小心些!”
    “砰”地一声响,柯克船长的第一锤,已然击下去。
    他的臂力相当强,而石笋的质地,本来就不是十分坚硬,是以一锤击了下去,石屑
四飞,可以看到的球面已经更多了!
    柯克船长伸手去抹石屑,他显得更兴奋了,第二锤又重重击了下去。
    那一锤奏效更甚,将那根石笋,击得断成了两截,那圆球已有大半露在外面了。
    柯克船长敲下了第三锤,锤和石头才一接触,那只金属圆球,便自石中,滚了出来
,柯克船长几乎是向著那只圆球,直扑过去的,他抱住了那只球,捧了起来,看他的神
情,像是饿极了的人,捧住了一个大面包。
    他的双眼紧盯在那只圆球,突然之间,他叫了起来:“天,这上面有文字!”
    看到那只圆球离开了石头,本来我的心中,又已经决定,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到了

    然而,柯克船长那一下惊喜交集的呼叫声,却又将我留了下来。
    我看到柯克船长抬起头来,向著我叫道:“你快过来看,这上面有著文字,那好像
是中国字,你快过来看看!那是甚么!”
    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甚至未曾考虑过,就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柯克船长
仍然双手捧著那圆球,只不过略向我伸了伸。
    我也看到了,柯克船长并不是大惊小怪,那圆球上的确刻有文字,而且,看来也像
是中国字,但我却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中国字  不是任何时代的中国字。
    字一共有两行,很小,很精致,镌刻得很深,一个一个,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二
个字。
    当我仔细地看著那些文字之际,柯克船长的确是显得很焦急,他不住问道:“甚么
字,说些甚么?这圆球是甚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认识这些字,它们不是中国字。”
    柯克船长的知识的确不凡,他道:“或许那是中国古代的甲骨文?”
    我仍然摇著头,道:“不可能,我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字的沿革,也有过一定的研
究。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中国任何时候的文字。”
    阿克船长又道:“或许,那是印度的梵文?”
    我皱著眉头,这二十二个独立的文字,自然也不是印度的梵文,它每一个字,看来
就像是一幅精细的图画,笔划有粗有细,但是却安排得极其均匀有数。
    中国的文字组织上已经可说是无懈可击的了,但是比起这金球上的二十二个字来,
却还是瞠乎其后。
    阿克船长得不到我肯定的回答,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来,他大声道
:“你看,我没有料错吧,现在便可以肯定,地球上早在几亿年之前,就有过高度的文
明,当时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圆球来,就像是……就像是……”
    柯克船长挥舞著那圆球,我问道:“就像是甚么?”
    柯克船长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现代人,在每一次世界博览会的时候,将
现代文明的一切资料,放在一只不锈钢的球中,埋到极深的地下去一样。我认为,在这
只球的内部,也有著同样的,三亿年之前,地球人的文明的一切纪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柯克船长的譬喻,十分恰当。他捧著那金属球,向船舱中走
了进去:“来,让我们把它剖开来,我不相信你不想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人是如何生活
的。”
    我不等他的话讲完,便已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走进了船舱之中。
    因为那发现实在是太诱人了。柯克船长口中的“上一代人”,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
,和我们这一代,相隔只有三二十年的上一代。
    这“上一代”,和我们相隔,有几亿年。
    地球的寿命,已经假定为四十五亿到六十亿年之间,而人的出现,或者说生物的出
现,却只不过几十万年的历史,和地球的寿命相比较,实在微不足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所知的生物出现之前,地球上的确已曾经出现过人?这些人,如
果曾在地球中生活过,那么,他们是如何灭绝的?
    我在跟著柯克船长走进船舱中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此起彼伏,脑中只是“轰轰”
的一阵乱响。
    柯克船长将那圆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下,已经推来了一座精巧的金属刨床。
    我直到这时侯,才定了定神:“船长,你就在这里,便准备将它剖开来?”
    柯克道:“自然,你看,我甚么都准备好了,我知道,我要得到这只金属球,就没
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我,我一定会得到的!”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柯克船长已经将那圆球,牢牢地夹在那刨床上,接上了电
流,拉下装有锋利刨刀的杠杆,将刨刀接近那圆球。
    当锋利的刨刀,和那圆球接触之际,刀锋毫无困难地,就陷进那圆球之中。
    我怪叫道:“小心些,如果你肯定球中藏有值得我们研究的东西!”
    柯克船长:“我会小心的!”
    他果然小心地操作,他转动著那只圆球,让刨刀陷进去大约半吋左右,团团切了一
周,才抬起头来。
    他道:“我假定这个圆球的球壁是半吋厚,那么现在松开夹子,就可以分成两半了
,如果还分不开,那么我就再切进半吋。”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做法,柯克船长开始扭松夹子的螺旋。
    那时候,我和他两人的心情,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那圆球之中,究竟有甚么,立时可以揭晓!
    我看到夹子松开,柯克船长捧起了那圆球,在刨床上顿了顿,虽然那一道痕已相当
深,可是那圆球却并没有齐中裂开来。
    柯克船长抬起头来:“还不够深!”
    我走近去,又看那圆球上的切痕,半吋深的切痕之内,仍然是那种灰白色的物质,
我点了点头,道:“再切深半吋试试。”
    柯克船长又将那圆球夹牢,沿著旧切痕,再度用削刀,切深了半吋,切痕已经深达
一吋了!
    但是,当圆球取出来之后,仍然没有裂开来。
    我和柯克船长两人,都齐齐吸了一口气,已经有了一吋深的切割,圆球还未曾齐中
裂开,那就是说,球壁比我们想像中更厚。
    而球壁既然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厚,那么,除了将切割加深之外,也就不会有第二个
办法。
    柯克船长又将圆球夹了起来,又切深了半吋之后,情形和上两次一样。
    我和他两人,手心都有点冒汗,当他进行第四次切割的时候,情形更紧张了,但是
在割痕深达两吋之后,取了圆球出来,仍然未曾分为两半。
    柯克船长将圆球放在刨床上,走过去,喝了一口水,才对我道:“卫斯理,你去试
试,球壁竟厚得超过两吋,这实在难以想像!”
    的确,球壁那么厚,这是有点难以想像的事,因为那圆球并不大,球壁厚达两吋,
它的中心部分,已没有甚么空间了。
    我吸了一口气,正待向前走去,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在刨床上的那圆球,
发出了一下如同甚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我和柯克船长立时向刨床上看去,由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是我们万万意料不
到的,是以我的叙述,可能有些颠倒,也可能有点混乱,但无论如何,对于以下当时所
发生的事,我已是尽力而为的了!
    当我和柯克船长两人转头,向刨床上望去之际,我们看到,那圆球已然裂了开来,
圆球好像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圆球在裂开之际
,那种灰白色的物质,被拉成很多细丝,我和柯克船长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们之所以发出兴奋的呼叫声来,自然是因为那圆球终于裂了开来,我们可以知道
在那圆球之中,究竟是甚么了,但是,我们的叫声才一出口,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
内,我们看到有一样东西,自那圆球之中弹了出来!
    那东西射出的速度极高,以致我们根本无法看到那是甚么东西。
    自圆球射出的东西,“拍”地一声响,射在刨床上的钢支杆上。
    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如同高尔夫球大小的小铁球,那小铁球附在金
属杠杆上。
    我们可以看清那小铁球的时候,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一秒,紧接著,整座金属制成的
刨床,就像是纸扎的一样,又像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挤榨它一样,迅速地扭曲,挤成一
团。
    而在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船舱内所有的金属物品,一起飞舞起来,以极高的速
度,飞向扭曲的刨床,附著在刨床之上。
    同时,只听得在船舱之外的人,一起惊呼了起来,在我们根本来不及知道是发生了
甚么事之际,一下隆然巨响,一只锚,破壁而入,飞了进来,撞向那只扭曲了的刨床。
    柯克船长大声叫了起来,他全然是为了惊恐,是以才大叫起来的,我在那一刹间,
直觉地感到,这艘船靠不住了,我一拉他的手臂:“快走!”
    我们两人一起向船舱外冲去,一出船舱,只见船舷上的不锈钢栏杆,已在迅速地扭
曲著,船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我大声叫道:“快跳下水去!”
    我和柯克船长,是同时跳进水中的,在我们跳进水中去的时候,听到了几下惨叫声
,那是有几个人被飞舞著、投向船舱中的铁器击中时发出的声响。
    我一进入水中,便拚命向前游,当我游出了三四十码之后,才转过身来。
    那时,发生在海面上的事情,真令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只游艇,像是被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挤榨著,木片在那种挤榨之中,纷纷飞向
半空,发出劈劈拍拍的声音,而船身在渐渐缩小,终于,缩成了一团,水面上浮满了木
片和油,那艘游艇,已经变成了一团,沉进了水中,泛起了一阵泡沬。
    前后还不到三分钟!
    海面上浮著不少人,柯克船长正在向我游来。
    当柯克船长游到我身边的时候,他急速地喘著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也不知道。”
    柯克船长一面划著水,一面仍然喘著气,事实上,每一个浮在海面上的人,都现出
极其惊骇的神情来。
    我一定也是一样,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总可以感到我脸上的肌肉,在不断
地跳动。
    人渐渐向柯克船长游了过来,其中有两人,居然将一只翻转在海面的救生艇,翻了
过来,我们都向那艘救生艇游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救生艇,柯克船长点了点人数:“不见了十一个人。”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这时,大海的海面上,平静得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
过一样,只不过是那艘设备精良的游艇已经不见了,而海面上有许多木片和油花,正在
飘开去。
    柯克船长转过头来,望定了我:“甚么事?是不是发生了爆炸?那圆球中心,是一
颗炸弹?”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语气是犹豫不定的。游艇在刹那之间毁灭,那使人自然而然,
联想起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才从海中挣扎上救生艇,自然不会感到舒服,而且我们在大海
中漂流,前途茫茫,只是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我一面摇著头,一面道:“船长,你应该知道,如果是突如其来的爆炸,你和我都
绝对逃不出来。”
    柯克船长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关于这一点,实在是不应该有丝毫疑问的,可是,
那时他在讲话的时候,声音中却带著哭音。
    他道:“那么,是甚么力量,毁灭了我的船?”
    在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当事情发生之际,只有我和柯克船长两人在那个舱中,如果我们两人也得不到答案
的话,那么 其他人自然更不知道了。
    在静默中,有一个人忽然哭了起来,我循著哭声看去,在哭泣的人,是一个身形十
分魁伟粗壮的大汉,可是这时,他却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一面哭,一面道:“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一定是上帝在惩罚我们!”
    柯克船长突然呈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大声吼叫了起来,道:“你别触怒我,触
怒了我,比触怒上帝,还要可怕得多。”
    那大汉双手掩著脸,仍然在哭著:“没有甚么再比刚才发生的事可怕的了,世界上
不会有更可怕的事了。”
    柯克船长的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在救生艇中的那么多人,我最镇定。我听得那大汉这样说法,心中陡地一动,
略为挪移了一下身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那人神经质地震动了
起来。
    我道:“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你在哪里?”
    那大汉失神落魄地道:“我在机房。”
    我又问道:“在那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大汉的身子,剧烈发起料来,我又道:“你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但如果
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出事变的原因来。”
    那大汉又抖了好一会,才道:“我……正在机房中,有三个人和我在一起,所有的
机器,突然扭曲起来,也们都像是有生命一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墙上撞去,两吋
直径的铁杆,扭曲得像是面条一样,所有的螺丝、钉子,先飞了出来,陷进了墙中,那
三个人避得不够快,被机器撞在墙上,撞得……接著,机器撞破了墙,天啊,我们一定
是触怒了上帝!”
    我的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因为那大汉的叙述,使我想起了我和柯克船长眼前发生
的事:那张刨床,在我们的眼前,好像一只纸扎成的东西一样,迅速地挤成了一团,那
种情形,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望了望柯克船长:“船长,你明白了么?”
    船长摇著头,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船长,你应该明白了,事实是,突然之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道,对金
属,特别是铁,发生作用,所有的铁全被破坏,你的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将船中的铁
全压了出来,就此毁灭了,而来不及逃生的人,便被铁压在中间,压死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那……那是甚么力道,甚么的力道强大得如此惊人?”
    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还是得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是
磁力,极大的磁力!”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磁力是小学生都明白的一种力量,但是磁力强大到这种地步,这却又不是任何人所
能接受的了。
    我又道:“将一块磁铁放在铁粉之间,会怎么样,柯克船长?”
    柯克船长苦笑了一下:“所有铁粉,都向磁铁附去,附在磁铁之上,可是  ”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所有的铁铸品,全部都飞
向那强大的磁力来源,就像是铁粉一样!”
    柯克船长有点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在那圆球中心,是一块磁力强大到了极点
的磁铁?”
    我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那圆球本来对磁力起著隔绝作用,船长,我们闯祸了!
”柯克船长的神色苍白,我又道:“现在,游艇中的铁,被那点磁力中心作用,扭曲成
了一个大铁球,这个大铁球,会受感应而变成一块更大的磁铁,那磁力是如此之强,我
们闯祸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它已沉进了海底!”
    我摇著头,道:“这是一股超乎我们想像力之外的强大磁力,我相信  ”
    我才讲到这里,就听到海面上,传来了一下又一下急速的轮船汽笛声。
    我停了口,救生艇上许多人,都现出十分兴奋的神色来,有船来了,他们自然都以
为自己可以得救了!”
    但是我却一点不乐观,相反地,我心直向下沉。
第九部:魔鬼一样的强大磁力
    汽笛声愈来愈近,一艘船已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出现,我已经可以看清它是一艘相当
旧的货船,但是它向前驶来的速度之快,令得我们每一个人,目瞪口呆!
    它简直不是向前驶来,而是向前直冲了过来的,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和喷射机冲向
跑道时的速度相比拟。一艘这样残旧的货船,不可能以那样的高速行驶,但是现在,它
的确以那么高的速度向前冲来。
    我们都可以看到,这艘船的船身,在摇摆著、震荡著,也可以看到船员在甲板上慌
张地奔来奔去。
    我突然之间,冲动地叫了起来:“快弃船!”
    可是,不论我如何叫,船上的人自然听不到,然而我还是不断叫著,直到柯克船长
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才停止了叫唤。
    而这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艘货船,来到了刚才我们那艘游艇沉没的地方,突然倾侧,我们离开那地方并不
远,都可以听到钢板的断裂声,也可以看到货船身上的起重机架,折裂、倒下,迅速地
沉入海中。
    那种下沉,和钢铁在海中的自然下沉不同,显然是被一种极大的力道硬扯下去的,
是以在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我们也看到,这艘货船上的船员,在货船倾侧之际,有很多个跌进了海中,他们在
海面上,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随著急速旋转的漩涡,而被卷进了海底。
    那般倾覆了的货船船身,急速向下沉去,转眼之间,便被海水吞没。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完结,在货船被海水吞噬之后,许多木箱浮了上来,
那些木箱大都全被挤碎了,但中间也有一两个是完整的。
    木箱在海面上飘了开去,整艘船上的人,竟没有一个浮上水来。我想像著那些船员
被夹在扭曲的钢板之上,变成了死人的情形,忍不住想呕吐。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一
样。过了好久,我才低声道:“你猜那艘货船,在海底变得怎么样了?”
    我那时讲话的语气,就像是我自己在问自己,在我的话出口之后,也没有人来搭腔

    过了好一会,柯克船长才道:“根据你的想法,那艘货船上所有的钢铁,一定已将
我的游艇包住,而这些钢铁,也已受了感应,变成了强力的磁铁!”
    我点了点头,突然之间,我尖叫了起来:“我们得赶快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警告所
有的船只,不能经过这里,也警告所有的飞机,不能飞临这里的上空!”
    当我在那样尖叫的时候,我的神情,实在已经处在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中了,而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以一种不能遏制自己冲动的姿态大声喝道:“你们望著我作甚么?”
    柯克船长这时倒比较我还要镇定些,他道:“他们除了望著你之外,也实在没有别
的办法,我们自己也在海上漂流,有甚么法子可以通知全世界?”
    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不错,我们正在海上漂流,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在甚么方位,也绝没有法子呼
救。而且,我们离两艘船沉没的地点,也愈来愈远。
    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船长,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地点的正确位置?”
    柯克船长望著我,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我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道:“如果你记得,那么我们一脱险,就立时可以向全世界发出警告。”
    柯克船长又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我记得,可是我们甚么时候脱险呢?”
    的确,我们甚么时候,才能结束在海上的漂流呢?
    大海在许多文人的笔下,美丽无匹。的确,当你在豪华的船上,欣赏著海景的时候
,大海是美丽的,但是当七八个人挤在一艘救生艇中,作毫无希望的漂流之际,观感就
完全不同了。
    我说我们的漂流是“毫无希望”,倒一点不是夸大之词,我们逃走得既然如此仓皇
,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食物饮料带出来。在太阳的蒸晒下,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泛起
了一层盐花。
    而且可以看得出,在很多人的脸上,已经有著死亡的阴影在笼罩著了。
    我们甚么时候可以遇救呢?根本没有人说得上来!
    天慢慢黑了下来,当犹如一团红火样的太阳在海面上消失之后,天完全黑了,救生
艇仍然在海面上漂著,有一个人想拉开喉咙唱歌,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令人无法忍
受得下去。
    柯克船长大声喝道:“住口!”
    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你已不再是船长了,我喜欢怎样就怎样!”
    直到这一刻,我才见到柯克船长凶狠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面,救生艇是那么小,但
是柯克船长在那人的话才一出口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他双手立时扣住了那人的
脖子。
    救生艇在剧烈地震荡著,摇晃著,我赶紧也扑了过去,想将柯克船长的手拉开来,
但是柯克船长的气力是如此之大,以致我竟拉之不动。
    那个刚才对柯克船长出言不逊的人,现在尝到了苦果,他的双眼,紧紧凸了出来,
他虽然还在挣扎著,但已经渐渐忍受不住了!
    我看到这等情形,扬起了掌来,就待向柯克船长的后脑,劈了下去。
    虽然,这绝不是适宜打斗的时刻和地方,但是看来,除非能将柯克船长击昏过去,
不然,我想那人一定要被柯克船长扼死了。
    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柯克船长竟然先发制人,他的双手并没有松开那大汉
的脖子,他只是将那大汉陡地拉近,双臂一缩,双肘便重重撞在我的胸前。
    那一撞的力道极大,而且是我绝不会堤防的,我的身子一晃,几乎跌下海去!
    我自问要和柯克船长对打,不会敌不过他,只是当我又站定了身子之际,我已没有
必要再和他打斗了,因为刚才被他双手扼住脖子的那人,已经倒了下来,谁都可以看得
出,他已经死了!
    柯克的面色铁青,他嘶哑地叫道:“我是船长,我仍然是船长,你们明白了么?”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立时叫道:“是!”
    有两个人讨好地道:“船长,将这个人抛下海去吧!”
    柯克船长冷冷地道:“不,留他在救生艇上,我们可能要靠他来救命!”
    显然是每个人都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因为刹那之间,人人都静了下
来。
    我自然也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我的心头,起了一股异样的恶心之
感,我忍不住叱道:“柯克,你在提议我们吃人肉?”
    柯克倏地转过身来,向我发出狞笑,在黑暗中看来,他的两排牙齿,在闪闪生光,
他失声道:“是的,兄弟,吃人肉,而且是生的!”
    我急速地喘著气,柯克一定是疯了,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人,会说出如此可怕的话
来的。
    但是,我却又不得不承认,柯克船长这时的面色虽然难看,然而他的神情却很镇定
,他直视著我,又用他那种冷酷无情的声音道:“不必太久,当我们在海上漂流四日或
是五日之后,你就会因为少分一只手指,而和人打架,兄弟!”
    我并没有再回答他,我也绝不想再回答,我只是在恨自己,何以在柯克让我离去的
时候,我竟然不走,而留下来要看那只圆球。
    如果我当时走了……
    这样想,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事实上我未曾走,以致现在,和这个公然倡议将
死人留下来吃的疯子,同在一艘救生艇上!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也有很多,是极其恐怖的,但是再没有
更比现在的处境,更令人作呕的了。
    柯克船长还在盯著我,看他双眼之中所发出来的那种暗绿色的光芒,简直比一头专
吃腐肉的老鼠还要不堪,我厌恶地转过头去,海水黑而平静,而柯克船长则在我转过头
去的那一刹间,桀桀怪笑起来。
    我实在很难详细说出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在大多数的时间内,所有的人都保持
著沉默,间中,有人在发出低沉的埋怨声,我几乎一直望著海面。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或许是柯克船长的行为,仍然使我感到要呕吐的
缘故。但是我觉得口渴,异常地口渴。
    我曾在沙漠中迷失过路途,也曾被口渴痛苦地折磨过,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
点,在沙漠中感到口渴,和在海中感到口渴,完全不一样。
    在沙漠中,你根本见不到水,口渴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是在海中,你极目
所见的全是水,然而,你又不能喝那些水,海洋在地球上占那么大的面积,而人竟然不
能饮用海水,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已记不清楚自己第几次用几乎乾枯的舌头,在舐著乾裂的嘴唇了,我想使自己睡
著,但是却无法做得到这一点,虽然事实上,我疲倦透顶。
    然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之后,天亮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救生艇上的每一个人,双眼之中,都布满了血丝,脸上也都带
著死亡的阴影。
    我才转过头去,柯克船长便盯住了我,我心中立时想到,柯克和他的手下,都是一
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一旦在海上获救,也必然难以逃得脱法律的制裁,那么,就算
有船只出现,他们会怎样呢?
    我找不出答案来,我只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至少在现在,他们是盼望获救的。
    那个死人仍然在救生艇上,事实上,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死人,因为每一个活
人的脸色,都和死人差不多。我们在海上漂流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情形已经变得这样
糟糕了,真叫人难以想像,再下去,会有一些甚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闭上了眼睛,阳光晒得我沾满了盐粒的皮肤,隐隐生痛。我那时候在想,我一定
可以比所有的人支持得更久,那是因为我曾经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但是,柯
克船长是不是会让我支持到最后呢?
    正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突然间,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知道有甚么事发生
了,我立时睁开眼来,我看到了一只船。
    那是一艘中国式的木帆船,虽然是一艘渔船,三根桅上全张著帆,它正在向著我们
驶来。
    救生艇上有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跳著,以致令得救生艇几乎倾覆,柯克船长大声呵
叱著,各人才静了下来,柯克先下令将那死人推到海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道:“先
生,跳下去!”
    我早已想到过这一个问题,是以我那时表现的镇定,很令柯克船长吃惊。
    我缓缓摇著头:“你以为我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才应该跳下去!”
    柯克船长狞笑著:“有船来了,我们必须获救,如果你在,我们会被送进监狱,你
别以为你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我回头向那艘渔船望了一眼,大约再有三十分钟,它可以驶近我们了,我道:“在
陆地上,或者不能,但是在这艘小艇上,你不妨试试。”
    柯克船长阴森地道:“你坚持要和我们在一起,那也好办,上船后,我就会将船上
所有人杀掉!”
    我的心中陡地一凛,柯克船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但是我立即更形镇定。
    来的是一艘中国渔船,毫无疑问,船上一定是中国渔民,而我是中国人,我有太多
办法,来对付柯克船长。柯克船长一面说著,一面立时挥了挥手,两个人向我扑了过来
,但也立时被我挥拳击中了他们的咽喉,令得他们痛苦地伏了下来。
    我大声道:“我可以将你们一个个抛下海去,来的是一艘中国船,你们自然也看到
了,想要获救的人,应该全听我的指挥。”
    还有两个人,已然站了起来,想要来对付我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他们都呆了一呆
,柯克船长大声吼叫著,推开了那两人,向我冲了过来。
    他和我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已拗过了他的臂骨,令得他的臂骨,发出“格格
”的声响来,全然无法作任何的反抗。
    而这时,那艘渔船,离我们的救生艇也只不过三十码左右了,那是一艘大型的机动
帆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台湾,或者是香港、新加坡,但船上全是中
国人。我已可以肯定了。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这时全部都站了起来,我放大喉咙吼叫道:“你们听著,这救
生艇上,全是强盗,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用几种不同的方言,叫著同样的话,等到我用到闽南一带的方言,那渔船上的人
,有了反应。
    那时,船已离救生艇只有十来码了,有五六个人,甚至急不及待地跳下水中,向渔
船游去。
    我又叫道:“别让他们上船,他们全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别让他们上船。”
    我一面仍然扭紧了柯克船长的手臂,自柯克船长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如咆哮也似的
声音来。
    渔船的引擎早已停止活动了,但是渔船还在向前滑来,终于“砰”地一声响,撞在
救生艇上。渔船上的人果然听我的话,有几个人游到了船边,向上攀去,但是渔船上的
人纷纷用竹篙将那些人,重又刺回到海中。
    船上的两个人,抛下了绳索,我命令还在救生艇上的人:“将救生艇拴好!”
    那些人略为犹豫了一下,有两个人就照我的话去做,等到绳子拴好了之后,我用力
将柯克船长向前一堆,推得他向前跌出了两步,然后,我手足齐用,沿著绳子,爬到了
船上。
    我一到了渔船上,就向还在海水中挣扎的人叫道:“上救生艇去,你们会得到水和
食物,如果一定要上船,那只有死!”
    那些人上不了船,只好纷纷向救生艇游了过去,我喘著气,转过身来:“请驶到最
近的港口去,给他们食物和水,我有极紧急的事!”
    那船上的渔民呆了半晌,才由一个年老的渔民问我:“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我自然无法和他们解释我究竟是甚么人,以及发生了甚么事,是以我只好道:“请
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负责赔偿你们的任何损失,你们的船上,可有无线电通讯设备?”
    那老年渔民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有收音机。”
    我道:“最近的港口在哪里?”
    那老年渔民说了一个地名,我甚至未曾听到过这个地名,然而我却毫无选择的余地
,我必须尽快赶到任何有通讯设备的地方去。
    是以我道:“好,就到那里去!”
    一个小伙子捧了一瓢水来,我大口喝著,向下望去,柯克船长他们,全在救生艇上

    我吩咐渔民将食物和水吊下去,然后,船便向前驶去,渔船一向前驶,救生艇便变
成挂在渔船的后面,渔船的速度相当高,海水不时溅进救生艇中,在救生艇的人,自然
不会十分舒服。
    但是,想想他们全是穷凶极要的犯罪分子,柯克船长刚才还在威胁著要杀死船上的
所有人,那也就绝不值得去同情他们。
    我在甲板上躺了下来,向渔民借了收音机,收音机中,正在报告著一艘货船突然在
海上消失的消息,说是搜索船只和飞机,正在进行搜索。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的心中,更是著急,因为去搜索那艘货船的船只和飞机,可能
遭到如同那艘货船同样不幸的命运。
    渔船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那个小港口。
    在那半天的航程中,我不时注意柯克船长。他在救生艇上,只是双手掩著脸坐著,
除了曾喝过几口水之外,他甚至不吃任何东西。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极其沮丧,自然,他有值得沮丧的理由,因为他虽然曾经有好
几次占上风,但是终于全盘失败。
    我们在渔船,并没有直驶向码头,而且在离码头还相当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请
两个渔民,去和水警联络,等到一艘破旧的水警轮驶向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泰
国的一个小渔港。
    上渔船来的那位警官很年轻,当他听到了我说,在救生艇上的那些人,是著名的海
盗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时,他高兴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试想想,全世界的警务人员都想将之拘捕的著名犯罪分于,竟落在这个小地方的警
官手中,对那位年轻的警官而言,实在没有一样礼物,再比那个犯人,更令他兴奋了。
    他立时大声发著命令,救生艇上的人,全被铐上了手铐,我又表示有紧急的消息,
要利用长途通讯设备,那警官立时派出了一艘快艇,将我送到了当地的警局。
    这是一个小地方,警局的简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总算可以接通长途电话,
我叫出了杰克办公室的号码,等了足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
    在那二十五分钟之内,我不停地喝著水,抹著汗,我焦急得几乎以为我不能听到杰
克的声音了!
    但是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我在泰国!”
    杰克上校没好气地道:“你在泰国干甚么?”
    杰克上校曾被柯克船长反锁在密室中,他虽然已经脱困,但是心情一定不会十分好

    而我在这时,却无法理会他的心情是不是好,我必须尽快地将消息告诉他。我道:
“上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有一艘货船神秘失踪了,是不是?请尽快通知,任何
船只或飞机,都不可以接近那个地区!”
    接著,我就向杰克说出了那地区的正确位置。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为甚么?你在发甚么神经?”
    我道:“在电话中,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请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已经将柯克船
长和他的十几个部下,交给了泰国的警方!”
    杰克上校一听到柯克船长的名字,立时大声骂了起来,他骂得十分激动,我自然知
道是甚么使他如此激动的。我等他骂完,才道:“我尽快赶回来,但是请你先将我刚才
的警告转达出去。”
    杰克上校道:“好。”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疲倦
和饥饿。
    泰国的警察总部特地派了一架飞机来,这个小港口根本没有机场,是以派来的是一
架水上飞机。
    我是和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以及几个地位极高的警官一起到达曼谷,然后,我不
理会他们的挽留,而立时飞了回来。
    杰克上校在机场上等我,他一见我下机,便立时迎了上来:“我转达了你的警告,
但是,各方面都想知道为甚么?”
    我道:“想知道为甚么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召集他们,向他们报告!”
    杰克上校道:“自然可以,你先回家去,两小时后,到警方的会议室来。”
    我的的确确需要回家休息一下,虽然只有两小时的时间,也是好的,所以我点著头
,向前走去,白素和杰克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站著笑著,像是他的丈夫不是死里逃生,
劫后归来,而像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回来一样。
    她也知道我够疲倦的了,甚至不向我问甚么,到了家中,我舒服地坐在阳台上,才
将此行的经过,向她详细说了一遍。
第十部:永耗不尽的动力
    等我说完,白素才吃惊地道:“那怎么办?那么强大的磁力,存在于海底,岂不是
会造成巨大的灾祸?”
    我叹了一声:“自然不能让它就此停在那海底,得设法将它移走。”
    白素苦笑著:“将它移走?用甚么东西移动它?甚至不能有一点钢铁接近它!”
    我呆了半晌,才道:“只好用木头船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她下厨替我煮了一碗清汤火腿虾仁面,当我吃完了那碗面时,和
杰克上校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我放下筷子不久,杰克上校的电话就来了!他道:“有关人员全部到齐了,
请你立即就来。”
    我问道:“到你的办公室?”
    杰克道:“不,你直接到会议室来,想和你见面的人十分多,多得出乎你的意料之
外!”
    我放下电话,白素看到我神态十分疲惫,立时道:“我和你一起去,我送你去。”
    我握著她的手,我们一起出了门,在三十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口,一
位守在门口的警官,一看到了我们,就推开了门,我和白素才一走进去,就吓了一跳,
整个会议室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会议室,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而显得很宽裕,但是现在,足有两
三百人,那自然显得极其拥挤了。
    我呆立在门口,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在我身边站定,但是却面向著众人,大声道
:“各位,这位就是卫斯理先生,和他的夫人。”
    会议室中,立时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但是这阵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
    杰克上校又对我道:“人太多了,我不一一向你介绍,我们所有的客人,全是各国
的领事、军方的代表,以及船公司、航空公司的代表。”
    我放眼看去,可以看出,在会议室中的那些人,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而且他们的
神态,也大都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我点了点头,杰克上校道:“好了,现在,你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为甚么你要求
所有的船只和飞机,不经过那个区域,并且请你报告,目击那货船失事的情形。”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要说起来,千头万绪,真不知应该如何说才好,但是
我必须详细说明,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重大了口
    我略想了一想,就道:“请各位耐心一点听我讲,因为这件事,非从头说起不可!

    虽然我说“要从头说起”,但是事实上,我仍然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部分,我首先
提起云南省的石林,接著,便说到了石林中的一根石笋,有一个圆球的表面,露在外面
,引起了某国特务的垂注。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座间有三四个人,现出相当不安的神情来。不用说,
他们一定就是某国的外交人员了。
    接著,我便说到柯克船长邀我合作,我并未提及我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反覆纠葛,而
立即说到,柯克船长终于在海底得到了那根石筝,取得了那个圆球,就在他的游艇上,
剖开了那个圆球。
    然后,我就叙述著发生的事:游艇的毁灭,我们漂流在海上,货轮冲过来,也沉没
在同样的地点。
    我讲完了这些事实,略顿了一顿,那时,会议室中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在
我还没有开口之前,杰克上校问道:“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我道:“照我的推断来看,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磁力。

    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中,立时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听
来,那像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相信我的推断正确!”
    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如果那是强大的磁力,那么,照你来说,应该引起地球
磁场的变化才是!”
    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支持卫先生的看法,各位,
我接到我们国家好几处观察站的报告说,地球磁场,曾经在卫先生所说的那段时间中,
连续受到干扰。”
    会议室中的话声更杂乱了,我大声道:“请各位静一静,听这位先生再说下去!”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又道:“可是这种干扰,在两小时之中,迅速减弱,终于变成
零。”
    我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这证明在地球的某一地区,的确出现过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大磁力
,但是这股磁力,虽然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磁场,但是在两小时之中,不断减弱,
直到磁力完全消失。”
    我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这股磁力,现在已不再存在了?”
    那人道:“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结果正是如此。”
    我心中感到十分迷惑,那股强大之极的磁力,如果真的消失了,那自然是大大的幸
事。
    可是,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呢?
    会议室中,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纭。白素低声在我耳际讲了两句话,我立时道:
“各位,要证明这件事,是很简单的,我们可以请本埠的警方,安排一艘大木船,让我
们到那地方去观察一下!”
    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道:“事实上,可以用任何船只,驶近那地点,因为磁力已
然消失了,我相信科学仪器的探测纪录。”
    有好几个人同时道:“我们总得去看一看!”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杰克上校立时去安排
船只,一组科学研究人员,也去安排仪器,我们定在明早出发。
    在未曾经过实地观察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大家也都同意,船只和飞机暂时不经过
那个区域。
    第二天,一共是三艘帆船,载著我们出发。
    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无垠,为了小心起见,每艘船的船首,都安置著磁力反应仪
器,准备一旦仪器有了报告时,立时弃船而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艇。
    本来,我们准备完全采用木船的,但是那毕竟是一个相当长的航程,用木船的话,
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是以了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用机帆船前往,而一等到磁力测定仪有
非常的反应时,就立时弃船。
    在海上航行了几小时,我又经过了一夜充分的休息,可以说是神情气爽,我所在的
那艘船,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极有经验的航海家。
    当船渐渐驶近失事地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围在磁力侧定
仪的附近,观看仪器是不是有甚么反应。
    仪器上的指针,一直在正常的位置上,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变化。
    杰克上校望著我:“消失了!”
    我虽然心中仍十分疑惑,不明白那样强大的磁力,何以会消失,但是到了这时候,
我不得不承认,磁力的确已消失了。
    望著平静的海面,我点了点头:“看来,那股磁力的确消失了!”
    杰克上校望著我,突然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或许,根本没有这股磁力!”
    我只觉得气往上冲,如果不是甲板上有许多人在,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外交人员的话
,我一定会叫杰克上校下不了台。
    但这时,我压抑著自己的怒意,冷笑地道:“上校,你使我想起海中的珊瑚虫!”
    杰克上校涨红了脸,一转身,走了开去。
    他想否定曾经有过那股磁力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纪录,都有
指示出在那时间中,地球的磁场,曾受干扰。
    在经过了一夜之后,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好些地方的无线电通讯,也曾受到强
烈的干扰,其干扰的程度,在太阳黑子最大的爆炸之上。
    各地的天文台也曾提出报告,有天文台负责人,甚至认为太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
未可测的爆炸,是以造成这种现象的。
    然而我却明白得很,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是一个小圆球  不会大过乒乓球的一个
小黑球!
    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海面上,没有记号可以辨认,但是柯克船长记得游艇出事
时的准确位置,我们就是根据这个位置而来的。
    海面上极之平静,仪器也一点没有不寻常的反应。三艘船连在一起,所有的人又聚
集在一起。
    杰克上校大声宣布道:“好了,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大家可以回去!”
    一个海洋学家道:“为了妥当起见,我想应该潜到海底去看一看,好在我们有潜水
的设备,也有潜水人员在。”
    这一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杰克上校转过头,向我望来:“你自然也想潜
到海底去看个明白的了,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批准的话!”
    杰克上校的权力很大,但是自然还未曾高到了可以禁止我潜入海底的地步。是以他
立时明白我这样说,是在讽刺他,他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很明自他的心情,他曾经吃过柯克船长的大亏,而捉住了柯克船长的却是我而不
是他,而且,柯克船长,现在是在泰国警方手中!
    杰克瞪了我好一会,才道:“你本来就是受到国际警方特别看待的人员,这一次,
经手捉到了柯克船长,自然更非同寻常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感到好笑,不仅是因为杰克上校的器量小,而且是因为
我已经料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在和我不开心。
    我一面笑著,一面道:“上校,那要归功于你的领导有方!”
    上校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厉声道:“你不要肆无忌惮地讽刺我!”
    我装出惊讶的神情:“咦,难道我说错了,我对泰国警方的负责人,就是那样讲的
,我相信国际警方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
    杰克上校的怒意立时消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来:“真的,你怎么向
人家说,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
    我道:“我说,我是受你的指导,才能够对付柯克船长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杰克搓著手:“也不能那么说!”
    我笑了起来,我早已料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是以我也
的确曾将一切逮捕柯克船长的功劳归于他,我并不是要向他讨好,而且我一则无意于这
种功劳,二则,我和杰克上校,以后总会见面,何苦叫他一见到我就不高兴?
    杰克伸出手来,握著我的手,摇著:“谢谢你,卫斯理,你可以准备下水了!”
    我笑道:“你也可以准备接受褒奖了!”
    他“呵呵”笑著,兴高采烈。
    这时,有三个潜水人已经出现在船上,我也连忙换上了潜水人的装备,和他们一起
跳下了海,海水很清澈,我们才一下海,就向下直沉下去,海水约莫有五百呎深,这样
的深海潜水,实在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之外的,但是我还是勉强潜了下去。
    当我可以看到海底的时候,我和那三位潜水人,打著手势,我们都表示极度的惊讶

    海底的情形,的确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带的海底,平坦得像是经过压路机的挤压一
样,只是平坦的海沙,几乎甚么也没有,没有岩石,没有海藻,完全像是一个海底的沙
漠。
    照说,在这一带的海底,是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的,我们在接近海底的地方游
著,发现平坦的海沙,也有著些微的起伏,那些起伏,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不多久,我
们就找到了那漩涡的中心。
    “漩涡”的中心部分,是一个相当深的深潭,足有十多呎深,附近的海沙,正在缓
缓向中心漩涡部分滑下去,我相信,如果再迟些日子潜下海底的话,那个漩涡,一定也
会消失不见的,而这个深坑,在初初形成的时候,也一定比现在更深。
    我的脑中十分乱,我预期在潜下水来之后,是可以看到一大团钢铁的,但是现在却
甚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漩涡。
    那艘游艇和货船的钢铁到哪里去了?又是甚么力量,在海底形成了那样一个大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旋,我却得不到答案。一个潜水人员在海底摄影,我
直到他们工作完成,其中一人伸手拍我的肩头时,才如梦初醒,和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
。在归程中,我仍然在不断思索著这个问题。
    六天之后,军方召集了一个专家会议,请我列席。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许多专家。
在会议上,当日在海底拍摄的照片,放成极大,挂在架上,一个专家指著照片上的深涡
:“我们经过详细的研究,认为这个深涡,是由一股极大的下沉力量所造成的,就像是
浴缸的塞子打开,水向下漏去时所形成的漩涡一样,从这个深涡旁的海沙分布情形,可
以看出来。”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当这股强大的下沉力发生之际,海底一定
天翻地覆,所有的海沙都被卷了起来,原来在海中的岩石,也全被牵动,所以才造成了
海床的极度平坦。”
    那位专家讲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股强大的下沉力,究竟
是从何而来?”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是对我而发的,所以我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有一
件物体,有强大的磁力,这件物体,至少将一艘货船和一艘游艇中所有的钢铁,以它为
中心,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团。我不知道这个钢铁团对磁性的影响如何。那要请专家
发表意见。”
    一个很瘦的人站了起来:“如果那物体,真有如此强大的磁力,那么,它所吸引的
钢铁,分子排列会起变化,也变成具有强烈磁性的磁铁。”
    我立时问道:“你的意见是,那个钢铁团的形成,会使得磁力比原来更大?”
    那人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可是在事实上,它的磁力却在两小时之中,逐渐消失了!”
    会场中静了片刻,一个老年人哑著声音道:“我的推测是,这个大铁团下沉了。”
    我立时问道:“是甚么力量促使大铁团下沉了?”
    那老年人拄著拐杖,站了起来:“我推测在那个海底,恰好有一个铁矿,磁力对铁
矿起了作用,当然,再强大的磁力,也不能将整个铁矿扯上来,于是唯一的结果便是那
大铁团向下沉去,穿过了海沙、海泥,就算遇到了坚硬的岩石,由于磁力的强大,大铁
团也会变成无数的细小的磁铁,分散开来,钻进石缝之中,而继续向下沉去。我们使用
“下沉”这个字眼,只不过是顺口而已,事实上,那物体和它周围的钢铁,是以一种强
大无匹的力量,向下挤去的,有可能其中的大部分钢铁,因为挤进石缝中的力道太大,
而致丧失了磁性,但其中必有一小部分还在向下挤的。”
    全会场的人,都肃然地在听那位老人的意见。
    当那老人微喘著气,停了下来之际,我道:“那么,你认为磁力的消失,是由于阻
隔太大的缘故?”
    那老人点点头:“是的,它可能已下沉了几千呎,在那么深厚的阻隔下,磁力自然
难以透出海底了,除非在地面有一个比海底铁矿更大的吸引力。”
    那位老资格专家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嘉许,一致同意将他的推测,作为会
议的结论。
    会议的气氛轻松起来,我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各位,这件事,可以说已经
解决了,但是,那圆球中,有著如此巨大磁力的东西,为甚么会在岩石之中,它是怎么
来的?那决不是天然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有一层东西包著,这层东西只不过几吋厚
,但是却可以阻隔强大的磁力,而且,某国的科学家研究过这种物质,认为它不是地球
上所有的任何东西。”我的这个问题,令得大家讨论了很久,但是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
。现在,得提一提柯克船长,柯克船长在经过国际警方的要求之后,被引渡到本埠来受
审,他被判死刑,在本埠的监狱,等候服刑。在他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我到死囚室
去看他,他显得很镇定,我去看他的目的,便是将会议的结果,专家的意见告诉他。
    柯克船长听了我的转述之后:“那位专家说错了,我的推测,不是海底有一个铁矿
,而是由于地心岩浆外层的吸引。岩浆的外层是铁,那东西直钻到地心去了。”
    我呆了半晌,他又道:“那东西的来历,我经过了长期的思索,也有了结论。”
    我道:“你的结论是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地球
上早已出现过高级生物,那圆球是他们留下来的,其后,地球又经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圆球沉进了岩浆之中,岩浆变成了岩石,又经过几亿年风化,才又显露出来。”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第二个可能呢?”
    柯克船长挥著手,道:“第二个可能,就是别人留下来的,假定在若干亿年之前,
地球还是一个溶浆世界,别的银河系中的“人”,飞近地球,抛下了那个圆球,变成在
岩石中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这种‘人’的太空飞行,强大的动力,
绝不是甚么固体燃料,而是磁力,利用各种星球问的磁力牵引,作不可想像的高速飞行
!”
    我没有说甚么,柯克船长所作的两个假定,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是那
么一回事。但是如果一定要我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我宁可拣第二个可能了。
    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的确,强大无匹的磁力,如果应用在
星际飞行上,那是真正永远存在,绝不怕消耗完毕,可以说是唯一长期星际飞行的理想
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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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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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影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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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幢旧屋子
    早在写完“蛊惑”之后,就准备写这篇“影子”的,但是却耽搁下来,写了“奇门
”。接著,又写了好几篇别的,所以拖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影子”这篇故事,实在太
奇幻,奇幻到几乎不能解释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释的。例如说,一个奇异的生物,来自太空,不知道他
来自甚么星球,但总可以知道他是从另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上来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释了

    然而“影子”却不然,它实实在在、不可解释,但整个故事的过程,却也很有趣,
而且有一种极度的神秘,或者说是恐怖的感觉。
    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是学生。我说“我们”,是指我和许信,许
信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秋季,我和许信以及很多同学,都在郊外露营,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许多活
动,再也没有比露营更有趣的了,日后,颠沛流离,餐风宿野的次数多了,想起以前对
露营的那种狂热的兴趣,总有一种苦涩之感,那且不去说它。
    那一天晚上,当营火已经渐渐熄灭,整个营地都静寂下来之际,许信突然来到我的
帐幕中,他拿著一支电筒,一脸神秘,低声叫著我的名字:“出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给他在睡梦中摇醒,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但是他已向后退了开去,他的那种神情
,使我觉出,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所以,我立时拿起一件外套,一面穿著
,一面已走出了帐幕。
    我们来到一个小丘旁,他的样子仍然很神秘,我低声问道:“有甚么事?”
    许信道:“这是我下午收到的信,你看!”
    他将一封信递了给我,那封信是一个律师写给他的。我们那时,还都年轻,看到了
一封由律师寄出来的信,心中总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们都是寄宿生,信是先寄到学
校,由校役转送到营地来的。
    我接过信来的第一句话,就道:“你下午就收到信了,为甚么现在才告诉我?”
    许信指著那封信:“你看看再说!”
    我将信纸抽了出来,那是一封通知,那位律师,通知许信,去领一笔遗产,遗产是
一幢房子,他的一个堂叔遗赠给他的。
    信上还附著有关那屋子的说明,那是一幢很大的屋子,有著六七亩大的花园。
    我看完了之后,许信兴奋地搓著手:“你想不到吧,我有了一幢大屋!”
    我也著实代他高兴,一个年轻人,有了一幢大屋子,那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我道
:“露营还有五天就结束,结束之后,就是假期,我想,我大概是你那幢屋子的第一个
客人了,是不是?”
    “你是屋子的一半主人!”许信一本正经地说:“我送一半给你,但是你必须和我
一起,立即离开营地,我真的太心急了,真想明天就看到那幢屋子!”
    “离开营地?”我踌躇了一下:“那会遭到学校的处分!”
    许信握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地摇著:“你想想,我们自己有了一幢大屋,还有六七
亩大的花园,还理会学校干甚么?”
    我们那时都很年轻,现在想起来,那一番话实在是很可笑的,但是当时,我却立即
同意了许信的说法。对,自己有了那样的一幢大屋子,还理会学校做甚么?所以我立即
道:“好!”
    我们一起来到了营地存放脚踏车的地方,推出了两辆脚踏车来,骑上了车子,飞快
地向前踏著。
    我记得十分清楚,当天色快亮,我们也渐渐地接近市区之际,雾大得出奇,我们在
到达离一条铁路很近的时候,可以听到火车驶过的隆隆声,也可以感到火车驶过的震动
,但是我们却看不到火车,因为雾实在太大了。
    但是我们却一点也不减慢我们的速度,终于,在天亮时分,到达了市区。我们下了
车,每人喝了一大碗豆浆和吃了两副大饼油条,然后,继续前进。当我们到律师办公室
时,根本还没有开始办公。
    我们在门口等著,足足等了两小时,才办妥了手续,律师先恭喜许信,然后才告诉
他,道:“那屋子很旧,如果不经过好好的一番修茸,不能住人!”
    许信那时,高兴得是不是听清楚了律师的话,都有疑问,他挥著手:“甚么都不要
紧,只要那屋子是我的,我就能住!”
    他的手中,握著两大串钥匙,就是律师刚才移交给他,属于那屋子的。
    而那些钥匙,大多数是铜的,上面都生了一重厚厚的铜绿,每一柄钥匙上,都系著
一块小牌子,说明这钥匙是开启屋中的哪一扇门的。
    从那些钥匙看来,它们至少有十年以上未经使用,也就是说,那屋子可能空了十年
。但我却同意许信的话,只要那是我们自己的屋子,哪怕再残旧,还是可以住的。
    我们离开了律师的办公室,仍是骑著脚踏车,向前飞驰,我们的心中实在太高兴了
,所以一面还在大声唱著歌,引得途人侧目。
    屋子在郊区的一个十分冷僻的地点,我们虽然在这个城市中居住了不少时间,但是
仍然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得到。
    我们首先看到一长列灰砖的围墙,一种攀藤的野生植物爬满了那一长列围墙,连铁
门上也全是那种野藤,当我们在门前下了车时,我们已可以从铁门中,看到了那幢房子

    那是确是一幢雄伟之极的房子,它有三层高,从它的外形看来。它至少有几十间房
间,而且它还有一个大得出奇的花园。
    可是我们两人,却呆在门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互望著。
    那房子实在太旧了!
    这时,我们自然还看不到房子的内部,但是,单看看那花园,我们便都有了蛮荒探
险的感觉。
    那花园中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上还有一座桥,但这时,桥已断成了几截,浸在翠
绿的水中,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绿得如此之甚的池水,那简直是一池绿色的浆糊一样,
洋溢著一片死气。
    在池旁有很多树,但是大多数的树上也都爬满了寄生藤,野草比人腰还高,大多数
已衰黄了,在随风摇曳,在花园中,已根本辨认不出路来。
    我们呆了片刻,我第一个开口:“好家伙,我敢打赌,这屋子至少空置了三十年以
上!”
    许信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屋子曾使他如此兴奋,却不料竟那么残旧。他吸了一口
气:“不管怎样,那总是我们的屋子,可以叫人来清理花园,或者,我们自己来动手。

    我搓了搓手:“我说得对,快找铁门的钥匙来,我们进去看看。”
    许信在五大串钥匙中,找到了铁门的钥匙,插进了匙孔中,可是我们终于无法打开
那铁门,因为整个锁都已成了一块锈铁。
    在费了足足半小时之后,我们放弃了打开铁门的企图,而手足并用,爬过了铁门,
翻进了园子中,落在到达腰际的野草丛中。
    我们分开野草,向前走著,走不了十几步,我们的裤脚上便黏满了长著尖刺的“窃
衣”,我们绕过了那池塘,发现水面居然还浮著几片枯黄了的荷叶,在一片荷叶上,有
一只大青蛙,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们。
    我们继续向前走著,来到了屋子的石阶前,连阶梯上也长满了野草,当然,不如花
园中那样密。大门一共有八扇之多,下半是木的,上半是玻璃的,但是我们完全无法透
过玻璃看到屋中的情形,由于积尘,玻璃已几乎变成黑色。
    我们一来到了门前,在屋檐上,便吱吱喳喳,飞出一大群麻雀,那群麻雀,足有一
百多只,飞了一圈之后,又钻进了屋檐的隙缝之中。
    我笑了起来:“住在这里,倒有一个好处,光吃麻雀,就可以过日子了!”
    但是许信的神情却有点愤怒,他道:“我要把它们赶走,那是我的屋子!”
    我提醒他:“嗨,我有一半,是不是?”
    许信道:“当然你有一半,但如果你对这屋子表示不满意的话,你随时可以放弃那
一半的。”
    我道:“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
    “我没有幽默感,”许信说得很严肃:“我已爱上这屋子了!”
    我笑了起来:“我也爱上了它,我们之间会有麻烦?”
    许信显得十分高兴:“当然不会,别忘记,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我推著门,门却锁著,我向发锈的匙孔望了一眼,皱了皱眉,许信已将钥匙插进了
匙孔之中,用力扭动著,我则帮他摇动著门,足足忙了五分钟,由于门的震动,檐上的
尘土,落了下来,落得我们满头满脸。
    我们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许信发出一下欢呼声:“我们一起进去!”
    我和他握著手,一起走了进去,我们跨了进去后,不禁都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极宽敞的厅堂,厅堂中,一应家俬俱全,正中是一盏吊灯,在吊灯上密密
的蛛网中,几只老大的蜘蛛伏著不动。
    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是厚厚的尘,我从来也未曾在一间屋子之中,见过有那么多尘
土的。
    在墙上,挂著许多字画,但是没有一幅字画是完整的,在陈列架上,还有很多古董
,大多数是瓷器,在几只大花瓶中,传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几只大老鼠,攀在瓶口
,用它们充满邪气的眼睛,望著我们。
    在天花板上,很多批荡都已破裂了,现出了一根一根的小木条,在好些小木条上,
挂满了蝙蝠,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蝙蝠拍打著翅膀,但是不一会,便又静了下来,仍
然一只一只倒挂著。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我又想说几句开玩笑的话,我想说,这屋子借给电影公司来拍恐怖片,倒真不错。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的话,许信一定会大大不高兴。
    是以,我忍住了没有出声,许信则叹了一声:“你有信心整理这间屋子?”
    我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慢慢来,总可以将它打扫乾净的。”
    我们继续向前走著,我们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突然,
有一长条地板,翻了起来,在地板下,足有几十头老鼠,一起窜了出来。
    它们窜出来之后,就停了下来,望著我们,许信挥著拳:“我要养十只猫!”
    老实说,从那么多老鼠来看,养十只猫儿,怕还不够老鼠的一餐!
    不论许信对这幢屋子表示如何热爱,但是当他看到了自地板下窜出了那么多老鼠之
时,他也不禁站定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而且,由于老鼠的突然受惊和乱奔乱窜,我和许信也立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有一头硕大的老鼠,在窜过一张桌子的桌面之际,“乒”地一声,撞碎了一只杯子
,那杯子之中,自然也积满了尘。
    杯子跌在地上,碎裂了,这使我们注意到,在桌上,还有好些杯子,看来好像是有
五六个人围著那张圆桌,正在喝咖啡谈天,但是谈到了一半,便突然离去了一样,所以
,杯子才留在桌上,没有收拾。
    而且,我们又看到,在一张安乐椅的旁边,有一本书,那本书,已经被老鼠啃去了
一半,但那不是这本书应该在的地方,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时有人在那安乐椅上坐著看书

    但是,当他在看书的时候,他却突然遇到了一些甚么事,是以放下书就离开去的。
    接著,我们两人,虽然站著不动,但是却发现了更多这屋子的人是仓皇间离去的证
据,我比较细心些,我看到有几个电灯开关是向下的,也就是说,当屋中人离去时,匆
忙得连灯都不及熄!
    几上也有著杯子和一些碟子,在一些碟子上,还有著吃蛋糕用的小叉子,当然,已
不会有蛋糕剩下的了,就算当时有,也一定被老鼠吃光了。
    当我们刚一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我们的心中,都是十分兴奋的,虽然感到那屋子太
残旧了,但却还没有甚么别的感觉。
    然而现在,我从许信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的心中,都有了一种阴森可怖之
感!
    我先开口将心中的感觉说出来:“许信,这屋子怕有点不对头吧,好像是在突然之
间发生了甚么怪事,所以人才全逃走的!”
    许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讲起话来,语调也没有那么流利了,他道:“别……别胡
说,这是一幢好房子,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向那些留在桌子上的杯子、地上的书以及另外几个屋中人是在仓皇中离去的证据
指著,道:“你看这些,而且,我看这屋子,本来一定住了不少人,可是你那位堂叔,
为甚么忽然不要这屋子了,让它空置了那么多年,到死了才送给你?”
    许信摇著头,道:“那我怎么知道?我那位堂叔,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你要知道,
有钱人做起事来,有时是怪得不可思议的。”
    我心中的疑惑愈来愈甚:“你见过他?”
    “见过几次,不过没有甚么印象了。”
    “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又说:“你对他没有甚么印象,他一定也对你不会有
太深刻的印象,你们的亲戚关系也很疏,他为甚么要在遗嘱中,将这幢屋子送给你?我
看,我们还是  ”
    当我讲到这里时,我有遍体生寒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事都令人难以想得通!
    许信迟疑著,他自然知道我未曾说完的话,是在提议我们离开这屋子,根本不要再
来。
    在他的心中,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他却又很不舍得,是以,他还在犹豫不
决。
    而就在这时候,花园的铁门,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一阵响,那一阵声响,突然
传了过来,我和许信两人,本来就在心中发毛,再一听到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两人
都吓了一大跳。
    比较起来,还是我胆子比较大一些,因为一听到那一阵声响,许信的脸色发青,立
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我的颈骨虽然觉得僵硬,却还有足够的镇定,转过头去
,看了一看。
    我看到铁门外,像是站著三五个人,还有一辆房车停著,那年头的汽车,几乎全是
黑色的,这一辆,也不例外。
    花园很大,我只看到一个女人和那拍门的是一个身影相当高大的男人,别的我就看
不清了。
    我拍了拍许信的肩头:“有人在拍门,我们出去看看。”
    许信这才转开头来,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就拍起门来了
?”
    我心中只感到好笑,许信那样的埋怨,自然只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惊恐,他放开了
我的手臂,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们是退出去,而不是转过身,向外走出
去的。当时,我们也根本未去想一想为甚么要那样,直到事后追想起来,才知道那是我
们当时的心中有著极度的恐惧,生怕屋子中有甚么东西扑出来,扑向我们背后,令我们
无法预防之故,所以我们才会面对著屋子,向外退了出来的。
    一直来到了花园中,我们才转过身,奔向铁门口。
    在拍门的人,看到我们向铁门奔去,不再拍门。我们奔到了门前,喘著气,看到站
在门外的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和两仆人。
    那老妇女的衣著很华丽,神情也很雍容,另外两个男人,身体都很强壮,一个多半
是司机,另一个则可能是男仆。
    许信一看到了那老妇人,便怔了一怔,他有点不肯定地道:“是……婶娘?”
    那老妇人忙道:“你倒还记得我,我们已有三四年未见了吧?”
    许信叫那老妇人为“婶娘”,我便立时想到,那老妇人可能就是许信那位古怪的堂
叔的遗孀。
    果然,许信的介绍,证明了这一点,我就有礼貌地叫了她一声“许伯母”。
    老妇人道:“你将门打开来再说。”
    许信苦笑著,道:“婶娘,我打不开这门,我们是爬进来的。”
    老妇人回过头去:“你们两人将门撞开来。”
    那司机年纪轻些,立时答应了一声,那男仆看来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纪,他比较慎重
:“太太,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去,让我们进去的好!”
    许信的脸突然涨得很红,他提高了声音:“婶娘,堂叔在遗嘱中讲明,他将这屋子
送给我了,现在,这是我的屋子!”
    许信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从他这时坚决维护他的权益的神态中,可以看出这一点
来,他又道:“我不要铁门被砸烂。”
    那老妇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们是自己人,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难道
不能进来!”
    “当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
    那老妇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遗嘱的内容,我可以有权利,在这屋子
中取回一些东西?”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们都曾听律师读遗嘱,但是我们都没有仔细听,因为当时
,我们都沉浸在自己拥有一幢花园大屋的狂热的兴奋之中。
    许信的神态也立时不那么紧张了,他道:“那当然可以,就算遗嘱中没有规定,我
也会让婶娘去取东西的,但是门真的打不开,婶娘也可以爬进来。”
    老妇人皱著眉,那司机道:“锁多半是锈住了,我有滑润油,可以再试试!”
    他从车中取出了滑润油来,注入钻孔之中,许信将钥匙交了给他,他用力扭动著,
锁中发出“喀喀”的声音,落下许多铁锈来。
    他花了大约七八分钟,终于“格”地一声,扭开了锁,用力将铁门推了开来。
    铁门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吱”、“咯吱”声。
    铁门一推开,老妇人便向前走来,那男仆忙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太太,太太!

    老妇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丛之中,她的神态很激动,也很愤怒,她不断地道
:“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仆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发出一阵阵的叹息声来。
    老妇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变成了这模样,老爷也不知道发了甚么神
经!”
    阿尚在维护著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爷当时,一定遇到了甚么奇怪的事,所以才
不要这屋子的,所以,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里面会有一些……东
西!”
    我用心听著阿尚和老妇人的对话,因为我听出,他们两人,都是曾在这屋子中住过
,而且是仓猝离开屋子的许多人中间的两个。
    我问道:“当时,你们为甚么不要这屋子了?”
    阿尚和老妇人望了我一眼,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老妇人继续向前走去,一面走,
一面不住摇头叹息,当她来到了大厅的石阶前,她看到了大厅中的情形,她难过得像是
想哭一样。
    许信忙道:“婶娘,屋子中有上千头老鼠,你要取些甚么东西,我替你去取好了!

    老妇人却固执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机,你们跟著我!”
    我们五个人一起走进了大厅,我走在最后,我的心中很乱,我在想,许信的婶娘这
时要来取的东西,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证明,她离开屋子的时候,真是匆忙到极点的。究竟为甚么,她会如此
匆忙离开这屋子呢?据她自己说,是“老爷发神经”,但是阿尚却说,“老爷可能遇到
了甚么事”。
    究竟为甚么要离开,只怕他们也不知道!
    走进了大厅之后,许信扶著他的婶娘,因为老妇人看来,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大厅中的情形,实在太阴森可怖,我和许信都是年轻力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
,尚且一进来,就感到自脊梁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况是一个老妇人,更何况她
原来是住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还是别上去了,你要取甚么东
西,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
    老妇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喘著气,转过身来。
    许信仍然扶著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门外,她深深地吸著气:“阿尚,在我的睡房中
,有一个镶罗甸的壁橱,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记得的。”阿尚回答说。
    “那壁橱的最下一格抽屉拉开来,下面还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两只箱子  
”许太太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
    然后,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讲了出来:“那两只小箱子中,一只放的是我的
首饰,连我的嫁妆也在内;另一只,则是几处地契。你老爷在世时,说甚么也不肯让我
去取回来,现在他死了,我非要将它们取回来不可,别的我可以不要,这些东西,我一
定要的。”
    她在讲到“一定要的”之际,神情极其激动。
    而我听得她那样说法,也不禁呆了。
    我早就根据种种情形,推断这屋子中的人,当年离开屋子之际,是匆忙到极点的,
可是现在,听得许信的婶娘那样说,情形似乎比我所想像的更匆忙!
    因为她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未及携带,真难想像当时是甚么样的情景!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伯母,当时你们为甚么走得那么匆忙?”
    可是她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望了我一眼,一脸不信任我的神气。
    我虽然亟想知道当时的实在情形,但是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我没有再问下去

    阿尚已经连声答应著:“好,我去取!”
    他在答应了之后,向大厅望了一眼,却又有点畏缩起来:“侄少爷,你和我一起去
可好!”
    许信比阿尚更害怕,他又望著我:“你也一起去,好么?”
    阿尚立时同意,“好的,好的,多几个人,总是好的,有甚么事,多少也可以壮壮
胆。”
    我略为迟疑了一下:“好。”
    我答应了许信的要求,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我想,在许信的婶娘处,问不出甚么
道理来,但是在阿尚的口中,倒可以问出些名堂来的。
    我们三人一起走进了大厅,这是我第二次走进大厅了,是以阴森可怖的感觉,也减
轻了不少,许信还在说笑著:“唉,不知要花多少钱来修理这屋子,希望堂叔有钱留在
屋中。”
    阿尚神神秘秘地道:“侄少爷,我知道老爷的书房中,有不少银洋和金条,他走的
时候,一定也来不及带走,恐怕还在!”
    许信高兴地道:“阿尚,如果真有钱的话,我分一点给你,你棺材本有了。”
    阿尚忙道:“多谢侄少爷!”
    我趁机问道:“阿尚,当年你老爷一家人,为甚么那么仓皇离开这屋子的,你能告
诉我么?”
    这时候,我们已来到了楼梯口了。
    阿尚听得我那样说,停了下来,叹了一声:“这件事,说来也真奇怪,我一时之间
也说不完。而老爷是绝不准我们提起的。”
    我忙道:“你老爷已经死了!”
    阿尚道:“是啊!是啊!”
    他虽然说著“是啊”,但是他并没有将经过的情形告诉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去逼他
,因为我已看出他是不想告诉我的了。
    我道:“现在许太大等著我们拿那两只箱子给她,还是有机会时再说吧。”
    站在楼梯口,向上看去,只见楼梯上,本来是铺著地毯的,但现在,地毯上被老鼠
咬走的部分比剩下的部分还要多。
第二部:仓促之极放弃住宅
    许信的胆子绝不比我大,但可能他对这屋子的热忱比我更甚,是以他便首先踏上楼
梯。
    木楼梯随了我们三个人的体重之后,发出可怕的“格吱”、“格吱”的声音来,从
木缝之中,又窜出了许多老鼠。
    一直到登上了二楼,并没有发生甚么意外。
    二楼的残旧情形,比起大厅来,也不遑多让,阿尚看了,只是摇头,他向一扇紧闭
著的门指了一指:“侄少爷,那就是老爷的书房。”
    许信大感兴趣:“堂叔在他书房中,留著不少金银,可是真的?”
    阿尚道:“是,有一次我老母死了,他叫我进去,数了三十个大洋给我,我看到的
。”
    许信向书房门口走去,我道:“许信,你还是先将你婶娘要的东西取出来好!”许
信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话,但是他却是来到了离门口三四寸处便突然站定了身子,接
著,他便叫了起来,道:“卫斯理,你来看!”
    他那突如其来的一下叫声,令得我和阿尚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我不禁埋怨道:
“许信,甚么事大惊小怪,人会给你吓死的!”
    “你看,”许信还是指著那扇门,“门上面写著一行字!”
    不是许信指著门那么说,我真看不到门上有字留著,因为光线不是很亮,门是赤褐
色的,那一行字,是黑笔写的,门上又是灰尘,不是来得近了,是决计看不出来门上有
字的。
    我一看到了门口有字,便也连忙走向前,用衣袖抹去了门上的积尘,那一行字,可
以看得比较清楚了,那是一行极其潦草的草字,但是我也立即认了出来,那行字是:绝
不准打开此门,切!切!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许信冲动了起来,当时便要握住门柄,将门推了开来,我连
忙伸手,将他拉住:“许信,别乱来!”
    许信道:“怕甚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房间中会有甚么?”
    我道:“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们迟一步进去,又怕甚么,你婶娘在等著。”
    许信望了我半晌,终于同意了我的话。
    阿尚显然目不识丁,他睁大了眼,问道:“那些字,说些甚么?”
    我拍著他的肩头:“没有甚么,我等一会和你详细说,许太太的卧室在哪里?”
    阿尚眨著眼睛:“在三楼。”
    我将许信拉向后,这时候,只觉得在这幢残旧的屋子之中,可以说充满了神秘,而
神秘的顶峰,自然就是门上的那行字了。
    我们又一起向三楼走去,来到了一扇门前,许信伸手将门推了开来,房间中很黑暗
,木制的百叶窗帘全关闭著,我们一齐走屋去,许信想将百叶廉拉开来,但是一用力,
“哗啦”一声,整扇百叶帘,一起跌了下来。
    许信将百叶帘抛在地上,骂了两声,房间中明亮了起来,我看到床上叠著被,但是
被子却又成了老鼠最佳繁殖的地方。
    一变得明亮,许多小老鼠,还不会爬行,就从被窝中跌了出来,蚊帐和被褥,已所
剩无几,那些壁橱的橱门上,那有著孔洞,里面的衣服也全都被咬烂了。
    许信一面拍著身上的尘土,一面道:“希望那两只箱子未被咬坏!”
    阿尚已俯身拉开了最后一只抽屉,当抽屉被拉开之际,一大群蟑螂,奔了出来,房
间中所发出来的气味之难闻,真是无与伦比。
    阿尚捏著鼻子,又开了一度暗门,再伸手进去,提出了一只箱子来。那是一只铁铸
的箱子,已生了很多锈,但还没有损坏。
    阿尚喘了一口气,又伸手将另一只箱子也取了出来,两只箱子一样大小,阿尚提著
它们,道:“侄少爷,我们可以下去了。”
    我推了推许信,许信向我凑过来,我低声道:“设法将阿尚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许信点了点头,我们一起下了楼,许太太看来已等得很焦急了,一看到我们在门口
出现,她踏上石阶来,阿尚提著那两只箱子,报功道:“太太,是不是这两只?我一找
就找到了!”
    “是,是!”许太太将箱子接了过来,放在石阶上,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了一串钥
匙来,自言自语道:“幸而这两只箱子的钥匙,我一直带在身边!”
    她用其中的一柄,去打开一只箱子,她扭著钥匙,扭了好久,才将箱子打了开来,
在阳光之下,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箱子中,一层一层,全是极其贵重的首饰,有钻石
,有翡翠、也有珍珠。
    我呆了半晌,许太大连忙合上了箱盖,唯恐被人抢走一样,她道:“我们回去了,
阿信,屋子中别的东西,都归你了。”
    许信忙道:“谢谢婶娘。婶娘,我想请阿尚留下来,帮帮我的忙。”
    许太太或者是急于要回去了,是以她对许信的问题,几乎考虑也不考虑,就道:“
好的,阿尚,你就留在这里,帮侄少爷的忙。”
    她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向车子走去,司机走快几步,替她打开了车门,她登上
了车,车子绝尘而去。
    等到车子驶走之后,我拍了拍石阶:“阿尚,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事情是怎样发
生的了?”
    阿尚望了望许信,许信道:“你只管说,阿尚,我不会亏待你。”
    我们三人,一起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那时,阳光仍然很灿烂,我们是对著阳光而坐
的,但不知怎地,总有一股阴森之感。
    阿尚坐了下来之后,又呆了半晌,才道:“事情过去虽然很久了,但是我还记得很
清楚,那天晚上  ”
    我插嘴道:“事情是发生在晚上?”
    “是的,是晚上九点多钟,天很冷,太太和几个亲戚,在大厅中喝咖啡,听收音机
,我们下人全在厨房中,刚吃好饭,老爷就怪叫著,从楼上冲了下来。”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道:“你老爷平时有没有那样的情形?”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常听得丁先生说,老爷是甚么……不苟,不苟甚么的。”
    “不苟言笑。”我提醒他。
    “是的,不苟言笑,丁先生是吃闲饭的,那天,他恰好不在。”阿尚说著。
    我明白阿尚口中所谓“吃闲饭”的意思,那位丁先生,多半是清客,有钱人家中,
常有这种人。
    许信接著又问道:“他叫甚么呢?”
    阿尚皱起了眉,道:“当时,我们下人听得老爷的怪叫声,还只当是发生了甚么大
事,一起冲了出来,当我们来到大厅上时,老爷正拉著太太向外走,不断地叫所有的人
全出去。”
    那时,不但阿尚皱起了眉,连我和许信,也一起皱起了眉,我忙问:“那时候,他
脸上的神情怎样?”
    “骇人极了,脸色铁青,大太给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太太在叫:你发神经了?
可是老爷却只是顿著足,叫屋子中每一个人都离开,老爷平时够威严,没有一个人敢不
听他的话,虽然大家都觉得事出意外,但还是一起涌著,出了花园。”
    许信听得入了神,忙道:“以后呢?”
    “我们全是仓皇奔出来的,甚么也没有带,却不料我们一出了花园,老爷就立时将
花园的铁门锁上,指著屋子:‘谁敢走进屋子一步,就算我不知道,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
    阿尚讲到这里,身子震了一震,哭丧著脸:“可是现在我已走进来了!”
    我回头向屋子看了一看,心头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恐怖之感来。
    许信安慰著阿尚:“不要紧的,他说的时候,屋子是他的,现在,屋子是我的了!

    阿尚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害怕的显然不是屋中有甚么怪异,而是老爷的那句话
。而那句话在阿尚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因此也可以知道,老爷在说那句话
的时候,神态是何等凶狠和坚决了!
    我又问道:“然后呢?”
    “太太当时就和老爷吵了起来,说老爷发神经,要冲回屋子去,但老爷的话更可怖
,他说,谁要是再敢进这屋子,等于要他死!太太哭了起来,说就算不要屋子,她也要
将东西取出来,可是老爷不许,我们当夜是住在旅馆中的。”
    阿尚继续说:“后来,没有几天,老爷就派人买了另一幢房子,也没有人再敢来这
里。”
    我怀疑道:“那也说不过去啊,你们下人全是住在这屋子的,难道他也不让你们来
取回东西?”
    “老爷待下人倒是好的,他给我们每人很多钱,足够买回我们那些破东西的了。他
还对我们说,无论是谁,不管有多少好处,叫我们到那屋子去,都不准去,去了自己倒
楣!”
    “太太没有叫你们去?”
    “有,叫我们去了好几次,但是有老爷的话在先,我们自然不敢去,我们也曾偷偷
来屋子四周看过几次,但后来,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站了起来,道:“当时,他为甚么要叫你们离开,你们后来知道了?”
    “不,一直不知道,太太的近身娘姨说,连太太也一直不知道,可见老爷未曾对别
人说起过。”
    许信仰起头来:“太奇怪了,卫斯理,你说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苦笑著:“我怎么知道,我甚至未曾见过你那位古怪的堂叔。”
    许信道:“我也只不过见过他几次而已。”
    我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新的疑惑:“许信,你见过他的次数并不多,为甚么他要
将这间屋子遗给你,你知道么?”
    许信道:“自从接到律师的通知信之后,我的心中就一直在迟疑著,不知道是为了
甚么,直到现在,我才想出原因来。”
    “那是为了甚么?”我忙问。
    许信道:“首先,我们得假定,在这间屋子中,曾发生过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那还用说,”我立时同意:“如果不是那件怪事,怪到了极点,那么,任何人都
不会在如此仓猝的情形下,放弃了住所的。”
    “那么,”许信说:“我想原因就在这里了,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拜年,和
几个堂兄弟在一起闲谈,我们在谈论著世上有很多怪事,当时,我力排众议,说一切怪
事,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世界上,其实并没有所谓怪事存在。”
    我那时还年轻,年轻人的头脑,总是简单的,而且,对一个刚接受初步科学训练的
人来说,总觉得科学是万能的,凡是超出现有科学水准之外的一切,都否定之曰“迷信
”,我当时的情形,正是那样。
    所以,我立时道:“是啊,你的说法很对啊!”许信道:“当我们争得很剧烈的时
候,我的堂叔走过来旁听,他听了一会,才拍了我的肩头道:‘你的话错了,世界上有
很多怪到无法想像的怪事,绝不是任何科学家所能解释的,你将来就会知道了!’他讲
完就走开了。”
    我有点明白了:“是了,所以他将这屋子遗了给你,他要你在这屋子中,也踫到他
曾遇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许信点著头。
    我们两人在讲话时,阿尚用心地听著,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起来:“
侄少爷,我看你还是不要这房子了吧,你想想,老爷若不是遇到了甚么怪事,怎会那样
?”
    许信拍著胸口,年少气盛地道:“他怕,我可不怕,阿尚,你不懂,我们是受现代
教育的人,不信鬼怪!”
    阿尚点头道:“是,是,可是侄少爷,我……却很害怕,我……想回去了。”
    我们留阿尚在这里,本来就是想在他的口中,套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来,现在,他所
知道的全说出来了,而他一个人,老实说也帮不了甚么忙,所以他要走,我们都道:“
好,你去吧!”
    阿尚急急向前走去,好像唯恐走慢一步,就会给鬼怪吞噬了一样。
    老实说,我和许信两人,当时都有一股寒森森的感觉,但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大胆,
所以当阿尚急急而去的时候,我们都指著他,哈哈大笑著。
    等到阿尚走出了花园,我们才停止了笑,许信问道:“你看,这里曾发生过甚么事
?”
    我道:“不知道,但如果有甚么怪事发生的话,那么,一定是在你堂叔的书房中发
生的。”
    许信平时十分喜欢看侦探小说,这时,他压低了声音,用十分神秘语气道:“你看
,是不是我堂叔做了甚么不可告人的事,唯恐给人家发觉,是以才故弄玄虚,将人赶走
的?”
    我心中一动:“也有可能,如果他在书房中,谋杀了甚么人,那么,这应该是他掩
饰罪行的最好方法了,是不是?”
    许信握著拳:“所以,我们一定要到书房去看个究竟。”
    我立时响应:“对!”
    我们一起转过身,又走进了大厅,然后,上了楼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气氛本来就阴森,写在门口的那行字,更给我们的心理上增加了不少威胁,是以当
我们来到了门口之后,我们都略呆了一呆,互相望著。
    然后,我道:“我们一起撞门进去。”
    许信点著头,我们后退一步,肩头在门上撞著,只撞了一下,“哗啦”一声响,整
扇门便被撞了开来,扬起了一蓬积尘。
    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四壁全是书橱,但是可怜得很,所有的书,全都蛀成了
纸屑了。
    在书房正中,放著一张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旁,有一只大木柜,还有几张舒服的
座椅。
    一眼看去,已可以将书房中的情形,完全看在眼中了,可是却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
犯罪证据,例如留在书房中的尸体之类(经过了那么多年,尸体应该变成了白骨了,但
是不幸得很,连白骨也没有)。我们走进书房,绕著书桌,走了一遭,书房和别的房间
一样,虽然残旧得可怕,但是却并没有甚么太特别的地方。
    我们看到,书桌上有一只黑盒打开著,早已乾了,还有一只烟斗,跌落在桌旁,最
使人觉得奇怪的是,书房中一只老鼠也没有。
    许信走到那只木柜旁,拉开了木柜柜门,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在木框中,整齐地
叠著一叠又一叠的银洋,只怕有好几千块之多!
    那时,正是币值迅速下跌,银洋最吃香的时候,骤然之间,有了那么多银洋,许信
如何不大喜若狂,我也替他高兴,那种高兴,将我们为这屋子的阴森而感到的可怖,一
扫而光!
    我们欢呼著,跳跃著,冲出了屋子,几乎要将我们的高兴,告诉每一个人。
    但我们却遇不到甚么人,因为那屋子四周围,十分冷僻,冷僻得一个人也没有。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和许信两个人,可以说是忙极了。而且,我们也成为学校
中最出名的人。因为我们出一块银洋一天,雇用同学来清理这屋子,等到体育教员和校
长,发现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时,暴跳如雷,追查罪魁,查到了原来是我和许信。
    而我和许信,平日又是学校中出了名的捣蛋分子,自然罪加一等,立时出布告,记
大过,可是同学们参加清除工作的热忱,却丝毫不减。
    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甚么叫疲倦,而人数最多的
一天,参加工作的人,多达三百余人,银洋像水一样流出去,那幢屋子,也渐渐像样起
来了。
    半个月后,花园之中,寸草不留,杂草和好草,一律铲了个乾净,屋子内外,经过
了修整、粉饰,旧家具和清除出来的垃圾,全被堆在屋后的空地上,淋上火油,放了一
把火。
    那一把火,烧得半天通红,我们两三百个人,就围著火堆,唱著歌,跳著舞,庆祝
我们完成了清理屋子的工作,那时,电流也已经接通了,全屋上下,大放光明,一直到
午夜,所有的同学,才陆续散去,终于,只剩我和许信两个人了。
    我们回到大厅之中,大厅中空荡荡的,几乎整幢房子都是空的,因为所有的家具都
坏了,连一张勉强可坐的椅子也找不出来。
    我们躺在地板上,这时,老鼠已不见了,在一个聚集了超过两百个不满二十岁的小
伙子的地方,哪里还有老鼠立足的余地?
第三部:不能和影子一起生活
    脱了钉的地板也都重新钉好,地板乾净得和船上的甲板一样,我们躺在地板上打滚
、跳跃,直到我们也感到有点疲倦了。
    许信撑起头来,问我:“喂,我们睡在甚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如果你有足够的胆子,那么,我们睡到书房去!”
    许信跳了起来:“好!”
    我们一起奔上楼,整个房子所有的灯都开著,书房门上的那一行警告,也早已被新
的油漆涂没了,整幢房子中,也只有书房中,还有家具,因为书房中没有老鼠,我们在
一张大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我们较为冷静之后,我就想起许信的堂叔来,我道:“许信,那天晚上,在这问
书房中,究竟曾发生过一些甚么事,你想得到么?”许信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呵欠:“
想不到,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它。”
    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倒了下来,我将大沙发让给他睡,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
    许信不久就睡著了,这时,整幢房子中,静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
声音。
    我用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期待著一些奇异事情的发生。可是,却只是寂静,甚么
也没有,我等了又等,疲倦袭上心头,我也合上眼,睡著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但我的确睡得很甜,如果不是那一下叫声,来得如此突然和尖利
,我是不会醒来的,我被那一下尖叫声惊醒,睁开眼来,看到许信已坐了起来,他满面
惊怖之容,指著我的身后,道:“你……你……”
    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毛发直竖,遍体生寒,而由于我的背后并没有长著眼睛,我自
然不知道我的背后有些甚么怪东西在。
    我是在沉睡中突然惊醒过来的,一醒过来,就遇到了那样的场面,使我实在不知道
该如何应付才好,我只是急叫起来:“天,我背后有甚么?”
    许信向前指著的手,缩了回去,他揉了揉眼,将眼睛睁得大些,脸上惊怖的神情消
失了,代之以一种十分尴尬的笑容,他道:“没有甚么,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没
有甚么!”
    直到这时,我的头颈才不再僵硬,我转过头去看一看,在我的身后,是一幅雪白的
墙壁,甚么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你刚才看到甚么?”
    许信摇著头,道:“我一觉睡醒,觉得灯光刺眼,想熄了灯再来睡,好像看到墙上
有一个很大的背影,那黑影像是在俯身看你,所以才惊叫了起来的。”
    我刚才已回头看过了,在我身后的墙上,甚么也没有,但听得许信那样说,我还是
不由自主,又回头向墙上看了一眼。
    墙上当然没有甚么黑影,我放心了:“别吵了,天还没亮,我们还可以睡,要不要
熄灯?”
    许信犹豫了一下:“好的。”
    我站了起来,熄了灯,那是一个阴天,一熄灯之后,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中
的灯光,自门缝中,透了一点进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说实在的,许信虽然承认是他眼花,但是他的神情却也很紧张,
我也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许信的话很奇怪,他说,看到墙上有一个影子,而那影子“正
俯身在看我”。
    这不知道是甚么形容饲,影子怎会俯身看人?我一面想著,但是终于敌不过疲倦,
迷迷糊糊,又睡著了,等到我们又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了!
    许信伸著懒腰:“我们睡得很好啊,没有红毛僵尸,也没有变成漂亮女人的狐狸精
!”
    我笑著:“除了你半夜醒来,看到的那个影子!”
    一提起那个影子,许信的神色,仍然有多少不自在,但是他却随即打了一个“哈哈
”:“那只不过是我的眼花而已。”
    我也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起到花园中跑了一圈,回来啃著隔夜的面包,用自来水
送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这幢屋子中,玩著“寻宝游戏”。所谓“寻宝游戏”,是我
们在全屋子搜索著,找寻著隐藏著的物事。
    而我们的目标,主要是在那间书房之中。
    许信的堂叔,真是一个怪人,他的书房,像是机关布景一样,几乎每一个书架子都
可以移动,而在移开书架之后,便是藏在墙内的暗柜。
    我们打开了很多暗柜,暗柜中的一切,还都很完整,我们找到很多股票,找到不少
外币,也找到早已改革了、变成了废纸的钞票。
    有很多抽屉都是加上精巧的锁的,我们化很多的心思,去弄开那些锁,到后来,我
和许信两人,几乎都成了开锁的专家。
    但是,我们对其中的一个抽屉,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是一只钢柜的钢抽屉。
    所有的暗柜之中,只有那一只是钢的,那钢柜有两呎宽、八呎高,一共有八只抽屉
,其中七只都没有上锁,在第二只抽屉中,我们找到了一大把美钞,是以,对那只锁住
的抽屉,我们更感到莫大的兴趣。
    我们一面用尽方法想打开它,一面则不断揣测著,抽屉里面可能有些甚么。
    我们都一致猜想,那抽屉中,一定是最值钱的东西,不然,何以要郑而重之地将之
锁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的兴趣更大,可是那柄锁实在精巧,我们用尽了方法,仍是
没有法子将它打开来,而我们已在上面化了五天之久了。
    最后,在一个下午,我抹著汗:“许信,我们不妨承认自己的失败,去请一个职业
锁匠来吧,我们打不开这柄锁!”
    许信抬起脚来,“砰”地一声,在钢柜上踢了一脚:“我去请锁匠。”
    我点了点头,许信奔下楼,我听到了一阵摩托车的“拍拍”声,那是许信新买的恩
物,我从窗口看出去,摩托车喷著烟,他已走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上来,望著那钢柜。
    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开始的,我突然想到,现在,整幢房子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些日子来,由于根本没有甚么事故发生,所以我早已将这幢屋子的神秘处忘记了
,但这时,却突如其来,想了起来。
    我自从第一次来到这屋子起,就从来未曾一个人在这屋子中过。
    最多的时候,和我两三百个人在一起,而最少的时候,我也和许信在一起。
    但是现在,却只是我一个人。
    我的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我坐不稳了,站了起来,大声咳嗽著。
    我自然并不是喉咙痒,我那样大声咳嗽,只不过是为了要替自己壮壮胆而已,我来
回走著,许信去了很久,还不回来,我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走到书房门口,我想下楼去等他,可是我才一跨出书房门口,就听得书房中,传
来了一下很异样的声响。
    我一直很难形容这一下声响,但是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那一声响。
    那像是有一样甚么东西,要从一个极窄的缝中,硬挤出来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回身来,书房之中,仍然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向窗外看了看,窗子太旧,木头的窗框,如果给风吹动,可能也会发出这种声响
来的。
    但是,窗子虽有几扇打开著,却没有动,也不像有风吹进来过。
    我僵立在门口,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那是甚么声响?我是应该走进书房
去察看究竟,还是奔到门口去,等许信回来?
    就在这时候,我又第二次听到了那下声响,而且,我立时听出,那下声响,就是从
那个锁著、我们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打不开来的抽屉中发出来的。
    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转身就逃,冲下楼梯去,许信驾著摩托车,冲了
回来,在摩托车的后面,坐著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双手抱住了许信的腰,眼睛紧闭著
,面然青白。
    那自然是许信的飞车技术,将他吓坏了。
    这时,我却可以知道,我自己的面色,也不会比那老头子好多少。
    许信停了车,向我望了一眼:“喂,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我忙道:“没有甚么,这位是锁匠?”
    许信拍著那老头子紧抓在一起的手:“到了,可以放开手了!”
    那老头子这才敢睁开眼来,他喘著气:“先生,等一会,我自己回去算了。”
    许信道:“好啊,我还嫌费事哩,来,快跟我上楼。”
    我走到许信的身边,低声道:“刚才,我好像听到,那抽屉中发出了两下怪响!”
    许信呆了一呆,随即轰笑了起来:“或许是财神菩萨在提醒我们要发财了。”
    我苦笑著,一只锁住了的抽屉中,会发出怪异的声音来,这本来是很难令人相信的
事,所以我也没有再讲下去,我们带著那老锁匠,一起上了楼。
    那老锁匠在一进屋子之后,便一脸疑惑的神情,他不住打量著我们两个人。
    那实在是难怪这个老锁匠的,我们两人年纪很轻,而这幢房子又如此大,我们看来
,实在不像这屋子的主人,而且,屋中空荡荡地,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难怪我们
看来很“形迹可疑”了。
    我想,如果不是那老锁匠怕我们会对他不利的话,他一定会拒绝替我们开锁的。
    但是,在到了二楼之后,老锁匠也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这房子是你们的?”
    “当然是!”许信回答著:“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老锁匠微笑著,没有再出声,许信带著他走进了书房,向那钢柜一指:“就是这个
抽屉,如果打开了,我给你十元银洋。”
    老锁匠眨了眨眼睛,十元银洋,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来到了抽屉前,先仔细端详
了一下,道:“这是最好的德国锁,我是不是能打开它,还不知道。”
    许信道:“你要尽力试!”
    老锁匠打开了他的工具箱,先取出了两根细钢丝来,伸进了锁孔,不断地探索著,
看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就像那两根钢丝,就是他的触须一样。
    他足足探索了有十分钟之久,他的工作似乎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和许信两人,已经
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但就在此际,老锁匠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笑容来,他
将那两股钢丝,留在锁孔中,然后,再用一根尖而细的铁丝,伸进锁孔去。
    他的双手,不断做著同一个动作,他将那铁丝压下去,每当铁丝压下去之际,我们
就听得锁孔之中,传来轻微地“拍”的一声响。
    看来,他就可以打开那抽屉了,我和许信两人的心中,都很紧张,因为我们急于想
知道,那抽屉中究竟有一些甚么东西。
    又过了十来分钟,那老锁匠好几次擦去了手中心的汗,终于,他手指巧妙地一弹,
锁孔中发出了“得”的一声响,他一拉抽屉,已将抽屉拉开了一吋。
    许信忙按住了他的手,道:“行了,我们自己会打开它,没有你的事了!”
    那老锁匠取回了他的工具,许信数了十元银元给他,道:“你走吧!”
    老锁匠脸上的神色更疑惑,他既然有了十元银洋,他却也不再说甚么,只是答应著
,走下楼去,我们在窗中看到他走出了花园。
    许信兴奋地搓著手:“你猜,在那抽屉中,有甚么东西?”
    我忙道:“别猜了,打开来看看吧!”
    许信道:“我们一起打开它。”
    我和许信,一起拉住了抽屉的拉手,用力一拉,将抽屉拉了开来。
    在那一刹那间,我心中所想的是:满抽屉的钞票、珠宝和黄金,可是等到抽屉一拉
了开来之后,我和许信两人,都呆住了。
    那抽屉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一只空的抽屉,锁得如此之好!
    那抽屉真是空的,只要其中有一小片纸屑的话,我们也可以看得到,可是它实在是
空的。
    许信在看到了那抽屉是空的之后,第一个想法,和我一样,他立时伸手进去,在抽
屉的底部叩著,想弄明白那抽屉是不是有夹层。
    然而,他立即失望了。
    他抬起脚来,在那抽屉上重重地踢了一脚,骂道:“妈的,白化了十元银洋!”
    我也觉得很沮丧,因为在事前,我们对这抽屉寄望太大,以为那里面是一个可以供
我们吃喝不尽的宝藏。
    我苦笑了一下,推上了那抽屉,“拍”地一声响,我推上了抽屉之后,锁又锁上了
,自然不能再将之拉开来,但是我们却并不在意,因为我们都曾看到过,那抽屉根本是
空的。
    我们的沮丧情绪,也很快就恢复了,因为屋子中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们“发掘
”的。从那天起,我们将那抽屉完全忘了,我也不再想起在那抽屉中,曾有怪声发出来
一事。
    一直到三天之后,那天上午,许信去采购食物去了,他的摩托车发出惊人的吵声,
渐渐远去,我留在书房中,觉得无聊,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翻看。那是一本记述
西印度群岛中巫都教的书籍,其中讲到土人中的巫师,可以用巫术,使死人为他工作,
每一个死人,在巫术的操纵之下,可以被利用三年到五年之久。
    我自小就对稀奇古怪的事感到兴趣,是以愈看愈觉得有趣,这本书的作者还说,他
曾经和十个以上被施法而恢复了工作能力的死人见过面,他们完全是死人,不需要进食
,只要喝少量的水,他们能完全依照主人的命令而工作,而当地的法律,是禁止巫师对
任何死人施以巫术的,我一页一页看下去,看得津津有味,当我翻动著书本之际,忽然
有一小张纸跌了下来。
    我俯身将那张纸张拾了起来,那张纸,夹在书本中,可能已经很久了,纸质已有点
变黄,我拾起了纸,又随便将它夹在书中,并没有在意。
    直到我又向下看去,再翻到了我夹住纸张的那一页,我才向那张纸上,看了一眼,
我看到那张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字。
    而我一看到那些字迹,就可以肯定那是许信的堂叔写的,因为我看出,那字迹和写
在书房门口的那一行警告字句,是完全一样的。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放下了书本,拿起了那张纸头来,纸上的字,实在太潦草了
,要辨认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我看了几句,那纸是密密麻麻的写著那字句,好像是他在
一种狂乱的情绪上,他自己在和自己讲话,前后都不连贯,完全莫名其妙。
    我只看了几行,许信便“砰”地一声,撞门走了进来:“你可发现了甚么?”
    我忙道:“你快来看,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你堂叔写的一张字条!”
    许信急走了过来,我们一齐看著那张字条,许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道:“
我是在做梦么?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那是实在的;然而,哪又怎能是实在的?唉,我
有问题了!”
    许信念到这里,抬起了头来,笑道:“我看,他有毛病,毛病还不轻!”
    我指著那字条:“你再看下去。”
    许信看著,一面看一面念:“这已是第三次了,那究竟是甚么?那究竟是甚么!”
    许信读到这里,抬起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我忙道:
“再念下去,我们或者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许信继续念道:“那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屋子已不能住人,我决定放弃它
,那些黑影  ”
    许信又顿了一顿,当他再抬起头向我望来之际,他的脸色是煞白的,而他发出来的
声音,也几乎和呻吟没有分别。
    他道:“那些黑影!”
    我皱著眉:“黑影怎么了?”
    许信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但是我却立即知道,在那刹那间,他想到了甚么

    他想到了我们第一晚住在书房中时,他看到过的那个影子!
    当时,那影子曾令得他惊叫起来,他还曾说,那影子曾俯身下来看我。
    这件事,我和许信,都几乎已忘记了,但是,许信的堂叔,在那张纸上,也提及了
影子,却又使我们一起想起了这件事来。
    许信吸了一口气,又念道:“那些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怎能和他们一起
生活  ”
    许信又停了下来,我们互望著,许信摇著头:“我看,不必再去辨认那些潦草的字
了,这是甚么话,甚么叫著“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看他是神经病。”
    我也不明白许信的堂叔,写下那样的语句是甚么意思,但正因为我不明白,是以我
要进一步弄清楚,他那样写,究竟是想说明甚么。
    我将那张纸向我移近了些,继续看下去,又续道:“他们不肯离开我,只好我离开
他们,幸而他们不够狡猾,我可以将他们骗进那钢柜的第四个抽屉中去,将他们锁起来
,然而,我不要这屋子了。”
    接下来,在那纸上的字迹更潦草,大多数都是重复著“我不要这屋子了”这句话,
然后,又是三个大字:“立即走。”
    我念完了那张纸上的字:“许信,你的堂叔,说他曾锁了一些甚么东西,在那抽屉
之中!”
    许信笑了起来:“我看你也快要神经病了,那抽屉是空的,你看到过,我也看到过
。”
    我犹豫道:“或许那是甚么奇怪的东西?”
    许信笑道:“你将我的堂叔,当作是张天师么?能够将甚么妖魔鬼怪的灵魂,镇在
那抽屉中,照你那样说法,我们打开抽屉时,应该有一股黑气冒出来,化成三十六天罡
,七十二地煞  ”
    许信才讲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间,我们都听到了一下呻吟也似的声音!
    那一下声响,我们在一听到之后,便立时转过了头去,是以我们都听到,那正是从
那个抽屉中发出来的。
    在那刹那间,我们两个人,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顶至瞳而生,我们好久说不出话
来!
    那抽屉的确是空的,在老锁匠打开那抽屉时,我和许信都看过,我们可以肯定这一
点。而抽屉又是立时被锁上,锁上之后,再也没有人打开过。
    那也就是说,抽屉中仍然是空的,那似乎是绝没有疑问的事了。
    然而,空的抽屉,是不会发出声音来的,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在呆了好久之后,我才道:“许信,我已和你说过了,我曾在这抽屉中,听过那样
的怪声,那……已是我第三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别胡说,”许信的面色发青。
    “甚么叫胡说!”我大声道:“刚才那下声音,你难道没有听到?”
    许信的面色更难看,他道:“不行,再去找那老锁匠,将那抽屉,打开来看看,那
抽屉中一定有著甚么,一是有著甚么的。”
    我点著头,指著许信的堂留下的那一张纸:“看来你的堂叔并不是神经不正常,而
是他真的见过了一些甚么奇怪的东西,而将那些东西,关在那个抽屉之中。”
    “可是,我们看到过,那抽屉是空的!”
    我皱起了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许信道:“我去叫那老锁匠来。”
    我的身上,又升起了一股寒意,但是,我却不好意思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要和
他一起去,我只得硬著头皮:“好,你快去快来。”
    许信像是在逃避甚么似地向下冲了下去,我又听到了摩托车的声响。
第四部:一个影子挤出抽屉来
    当摩托车的声音,渐渐远去之际,我转过身来,望著那抽屉,几乎一眨也不眨眼睛

    我的心中在暗暗希望,当我一个人在这屋子中的时候,别让我再听到甚么古怪的声
音。但是,希望和事实,却往往是相违背的。
    在许信离去之后不久,那抽屉中,又响起了那种声音来,那声音,好像是有甚么东
西,用力在一个极窄的缝中挤动时所发出来的。
    我的双眼睁得老大,我的手中,抓了一个铜镇纸在手,以防万一。
    接著,我就看到了我一生之中,最最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一个黑影,慢慢地从抽屉
缝中,挤了出来。
    那钢柜造得十分精致,抽屉几乎没有缝,也只有一个影子,才能从缝中挤出来,因
为影子是根本没有体积的。但是,没有物体,又何来影子呢?
    然而,那的确是一个影子,慢慢地挤了出来。之后,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
头的黑影。
    这时,我心中唯一希望的是:那是我的头影。
    但是,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那个黑影在挤出了之后,拧了拧头,像是挤得很辛苦一样,但是我的头部没有动过

    我的头没有动,如果那是我的头影,又怎么会动?
    那像人头的黑影,真是在左右摇动著,而且,我还感到,这影子是在“看”著我。
    那只是一个黑影,紧贴在那个钢柜上,就像是钢柜前站著一个人一样。
    如果这时,在那个钢柜之前,真是有著一个人的话,那么,事情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发僵,我张大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过了好久,我才能勉强将头低下了一些。
    当我低下头的时候,因为我的颈骨早已僵硬,是以我甚至听到了“卡”地一声响。
    我低下头去,是想看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在,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很淡。那是
我的影子,那么,在钢柜上的,从那抽屉中“钻”出来的,又是甚么东西的影子呢?
    我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凉,而当我再抬起头来时,那影子的肩头,也露出来了,我
又立时想到了许信那天晚上所说的话。
    他说,他曾看到一个黑影,在墙上俯身看著我。我当时很难想像影子俯身看人是甚
么样的情形,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因为现在,我的的确确感到,那影子一面在慢慢地从抽屉的缝中挤出来,一面在“
看”著我,我自然无法在影子的脸上看到五官,但是我实实在在感到,他是在瞪著我看

    我在刹那之间,突然怪声叫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许信的堂叔,为甚么要在突然之间,放弃这幢房子的了。
    这是无法令人忍受的一种恐怖,这时,生自我心底的一股寒栗,令得我的身子,在
剧烈地发著抖,那真是无法忍受的,一次也无法忍受。而许信的堂叔,显然是忍受了许
多次之后,才达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才将所有的人都带离了那屋子,再也不回来的。
    那样来说,许信的堂叔,已经算得是很坚强的人了,至少比我坚强得多。
    我那时突然尖叫了起来,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种致命的恐惧,先使我一点声音也
发不出来,现在,又使我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来,不能停止。
    我在不断地叫著,那影子不再自抽屉中挤出来,它只是侧著头,好像很有兴趣地观
察著我。
    我知道,许信的堂叔曾将影子锁在抽屉中  我那时的思绪,已经进入了一种狂乱
的状态之中,我明知影子不是甚么可以摺叠的东西,影子根本不是东西,但是我还是假
设了许信的堂叔关住了影子。
    但事实,那影子却根本可以自由地来去,他曾在我们第一晚睡在书房中时,出现过
一次,又迅速地消失。而且,他还会发出声响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叫了多久,那影子愈来愈向外伸展,已经伸到腰际了。
    而且,我还看到,影子有两只手和手臂,那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我的心中不断在想著,他要出来了!他要出来了!他出来之后,会对我怎么样呢?
    我不由自主挥著手,突然之间,我看到我手中所握的铜镇纸,我甚至连十分之一秒
钟也未曾考虑,便立即向前,疾抛了出去!
    我自己也难以想像,我的力道,何以是如此之大,因为铜镇纸砸在钢柜上时,发出
的声音十分响。
    铜镇纸是砸在那影子上的,可是影子根本不是物质,它甚至不是一张纸  即使是
最薄的纸,所以,铜镇纸是等于砸在钢柜上的。
    那影子突然之间,缩了回去,缩进了抽屉中。
    而我仍然是叫著,就在这时,许信“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了进来。
    我仍然尖叫著,许信冲到了我的面前,按住了我的肩头,重重地撼著我,摇撼了足
足有十下,才令得我停止了尖叫。
    许信的面色,变得极难看,他喘著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我几乎在一哩之
外,就已经听到你的尖叫声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又吓了一跳:“卫斯理,你的手冻得像冰一样!”
    我断断续续地道:“许信,我怎么了?我……可是还活著,是活著么?”
    许信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也有毛发直竖的感觉,因为他的神色更难看。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想你还活著,但是你的脸色却比死人还难看。”
    我抬起头来,陡地看到门口站著一个人,我又吓得砰地跳了一下,但是我却立即认
出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锁匠。
    那老锁匠以一种望著神经病人的眼光望著我,在门口犹豫著,不敢走进来,彷彿他
如果一走进来的话,我就会将他扼死一样。
    许信仍然在不断地问我,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却并没有回答,我渐渐恢复了镇定
:“没有甚么,我太疲倦了。”
    我一面那样说著,一面向许信眨著眼,表示我有话,但是要等一会再说。
    许信究竟是我的老朋友,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问下去。
    我之所以不肯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我怕我一说出来,那老锁匠一定拔腿就逃,那
么我打不开那抽屉,就永远也不能发现抽屉中的秘密了。
    这时候,我已经从极度的惊恐之中,渐渐地定过神来了。
    我定过神来之后,第一件所想到的事,并不是逃走,而是要弄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
    许信又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现在,你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我抚摸著自己的脸颊,我的手还是冰凉的,但是我的脸颊,却热得发烫。
    那老锁匠在门口,指著我:“这位先生,他没有甚么不对吧。”
    许信自然也知道,一定有甚么大不对头的事情曾发生过,是以他的笑容,也显得十
分勉强,他道:“当然没有甚么,请你快开锁吧。”
    那老锁匠迟迟疑疑走了进来,一面还不断地望著我。他道:“许先生,以后有这种
事,你找第二个人吧,可别再麻烦我的!”
    许信不耐烦道:“你下次不来就不来好了,现在我又不是不给钱,你替我将抽屉打
开来,我给你一块银洋,还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么?”
    那老锁匠仍然在嘀咕著,但是他还是向那抽屉走了过去,大约是由于上次的经验,
这一次,他很快就将锁弄了开来。
    和上次一样,他才将抽屉拉开了一点点,我已叫了起来,道:“行了!”
    那老锁匠仍然对我十分害怕,这自然是他刚才曾听到我发出过那种惊人的呼叫声之
故,是以我一叫,他立时向后,退了开来。
    许信用奇怪的眼光,向我看了一眼。我已经挥著手,抛了一块银洋给锁匠:“走!
走!快走!”
    银洋“当”地跌在地上,老锁匠立时将银洋拾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才回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说些甚么。
    但是,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嘴唇动了动,就立时奔下楼去了。
    老锁匠一走,许信就要去抽那抽屉,我大叫道:“许信,别忙!”
    许信给我的一声大喝,吓得立时缩回了手不,他有点恼怒:“你怎么了?真好像发
了神经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怪许信,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实在是太过紧张了。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将我见到的事说了出来之后,只怕许信也未必有胆子,拉
开那抽屉来。
    我勉力定了定神,道:“刚才,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像人一样的黑
影,从那抽屉的缝中,向外挤出来。”
    许信的手,本来又已经要将那抽屉拉开来的了,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后,却立即
缩回了手来:“你……你说甚么?”
    我道:“一个人影子,你曾看到过的,你记得么?你还曾说,那影子在俯视著我,
你的堂叔也曾看到过,他就是因此而放弃了这屋子的。”
    许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向后退来。
    我继续道:“现在,我也看到了,我看到他挤出来,也看到他缩回去,他就在那抽
屉中!”
    许信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道:“别……别吓我!”
    我苦笑著:“你以为我如果不是受了极度的惊恐,会发出那样的怪叫声来?”
    这句话是最具说服力的,说明我不是和他开玩笑,我讲的全是真话!
    许信望著那抽屉,它已被老锁匠拉开了小半寸。有著一道缝。
    许信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抽屉根本未曾打开,他也能挤出来……”
    他停了一停,苦笑著:“那是不可能的,这抽屉根本没有缝。”
    我提醒他:“可是,你别忘记了,那是一个影子,影子只是一个平面,平面没有厚
薄。”
    许信苦笑著:“那样说来,我们也不必怕甚么,它要出来,打开抽屉也出来,不打
开,它也是一样可以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老实说,我这时的感觉,并不是害怕。因为许信的堂叔,在离开这屋
子之后,又活了那么多年,而我们在这里,也住许多天,也没有甚么大的损害,我刚才
将铜镇纸,抛了过去,影子立时消失,由此可知,那影子并不能危害我们,所以,我们
也根本不需要害怕。
    而这时,充满在我心中的,是一股极度的诡异莫名之感!
    这种感觉,令得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子的发抖,也使我感到阵阵寒意。
    我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们也不必怕甚么,让我们一起将抽屉打开来,去看个究
竟。”
    许信点著头,我们虽然已决定将抽屉打开来,但是我们还是犹豫了好一会,才一起
走向前去,一起握住了那抽屉的把手。
    然后,我们一起用力,将抽屉拉了开来。
    我们在事先,并示曾商量过,但是这时,我们的行动,却是一致的。
    我们一将抽屉拉了开来,便一起急急向后退了开去,一直退到了书桌之前才站定。
    然后,我们一起定眼向那抽屉看去。
    和上次并没有甚么不同,抽屉是空的。
    我们又一起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互望著,我大著胆子,慢慢向前走去,许信跟在我
的身边,我们一起来到了抽屉之前,再仔细向抽屉中看去。
    那实在是不必细看的,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了,抽屉中没有东西。
    然而,最奇怪的事,就在那时发生了。
    我们都听到一下十分轻微的声音,在抽屉的上面,跌下了一个黑影,落在抽屉的底
部。
    那是一个如同手掌大小的圆形黑影。黑影投在其它的物体上,竟会有声响发出来,
那实在是不可思议、怪诞莫名的事。
    黑影是一个平面,平面在几何学上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平面,一个单一的平面,绝
不能成为一个物体,平面只有面积,而不占据空间,平面是没有重量的,但是,那个圆
影,突然出现时,却有一下轻微的声响,像是它不是影子,而是一块极薄的圆铁片。
    但是,那却的确是一个影子。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那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是在三度空间之外的另一空
间,是地球上人类的思想无法到达的角落!
    许信的胆子可真不小,他自然是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疑问,是以,他竟伸出手指
来去抚摸那黑影,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很想确定,那究竟是一个极薄的物体,还是一个
影子。
    他的手指,在那圆形的黑影上,抚摸了一下立时缩了回来。
    而在他的脸上,也立时现出了十分古怪的神色来,他盯住了那黑影,一声不出。
    我也连忙伸出手指去摸了一下,我摸到的,完全是抽屉的底部,可知那绝不是甚么
物体,而只是一个影子,那实际是不存在的东西,只不过可以看得到,是一个遮蔽了光
线之后出现的阴影而已。
    然而,他在落下来之际,却有声响。
    当我也缩回手来之际,许信尖声叫了起来:“你看,它在动!”
    我自然也看到了,它在动。
    它像是显微镜下的阿米巴一样在动著,在迅速转变著形状,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它
变成了一个人影,然后,在向抽屉的一边移去。
    当他移到了抽屉的一边时,他看来像是“站”了起来,那时,他还不过六七吋高。
    然而,他却在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已出了抽屉,到了钢柜上,而且继续在向旁
边移。
    等到它移到了那幅墙上时,就等于在我们的面前,站著一个影子样,而那影子,和
我们普通人的大小,完全一样。
    我和许信两人,全身僵硬,除了张大了眼睛,望著那影子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我们望著那影子,那影子也像是在“望”著我们,我们不知道究竟在影子和我们之
间,僵持了多久,许信先开口,他的声音,像是在呻吟,他道:“天,……这究竟是甚
么?”
    我的声音也不会好听多少:“那是一影子!”
    许信的眼睁得老大:“当然是一个影子,可是这……这影子,造成这影子的物体在
甚么地方?”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是不是,有一个隐形人在房间中?”
    许信竟立时将我的话接了下去:“朋友,请你……出声。”
    当然,并没有人回答我,因为连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假定是不成立的,如果真有隐
形人的话,那么,光线就可以透过他的身体,我们才看不到他,而光线既然能透过,又
何来影子?
    我摇著头,我和许信两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之中。而就在这时,那黑
影却有了动作,我们都看得十分清楚,那黑影在摇著手,同时,又向我们,做了一个手
势,但我们却看不懂那手势是甚么意思。
    影子继续摇著手,像是在叫我们不要做一件事,我在呆望了半晌之后,“许信,他
好像是在叫我们,不要害怕!”
    但是我显然是说对了,因为影子立时不再摇手了。
    许信也立即住了口,不再叫,他的双眼,睁得老大,盯住了墙上的那黑影,那黑影
不再动,许信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突然向前一指:“你,你是甚么?”
    我忙道:“他是一个影子,怎么会回答你?”
    许信的声音,几乎像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呻吟声一样:“它是一个影子,它怎么会
动?”
    我的思想也混乱之极,我竟和许信争论了起来,道:“影子自然会动的,影子会动
,有甚么出奇?我们不是经常看到影子在移动么?”
    许信突然又大声怪叫了起来,他举起了一张椅子,向那影子抛了过去。
    那张椅子,还未曾抛到墙上,影子已然向旁,移了开去,“砰”地一声,椅子砸在
墙上,跌了下来,并没有砸中那影子。
    而那影子,又迅速地向上,移了上去,我们的视线跟著影子移动,那影子一直移到
了天花板上才停止,我们也就一起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影子在到了天花板上之后,竟然跌了下
来。
    影子离开了它附著的物体而跌了下来,那是不可想像的事情,然而这时,却又千真
万确地发生在我们的眼前,那影子飘了下来,像是一大片其大无比的纸一样。
    我在那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伸手去捞了一把。
    但是,我却甚么也没有抓到,我所踫到的,只是空气。然而,在我伸手抓上去之际
,那影子却散了开来,但是它又迅速地合而为一,落到地上,又在地上移动著,转眼之
间,他又变得“站”在墙上了。
    看到了这等情形,我和许信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我和他两人,都无法忍受下去,如果我们再面对著那个影子,那么唯一的结果,就
是我们会发疯!我们两人,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向门口冲出去的,冲到了门口,我们
的去势太急了,互相撞了一下。
    许信给我撞得向外跌了出去,但是我立时扶住了他,我们两人,飞也似地奔下楼梯
,掠过了大厅,跳下了石阶,许信的摩托车就在门口,他坐上了摩托车,我坐在他的后
面。
    他立时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惊人的声响,向前疾冲了出去,许信用极高的速度驾
驶著,但是我却觉得他开得太慢了。
    我们冲过了花园,车子像是飞一样在路上疾驰著,一直到驶进了一条比较热闹一些
的马路,许信才将车子的速度减低。
    我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来,才能向后看一看,那影子是不是跟著我一起来了。
    等到我看到,我身后并没有甚么影子之际,我才松了一口气,但当我转回头来时,
我却又一眼看到地上有两个影子,我几乎又尖叫了起来。
    如果不是我立即看出,那两个影子,正是我和许信的话,我一定已叫出来了。
    我喘著气:“行了,没有事了。”
    许信停下了车,我跨下车来,他将车子推到了墙边,喘著气问我:“这  那影子
究竟是甚么?”
    我苦笑著,摇了头头:“我怎么知道,现在,问题是,你还要不要那屋子。”
    许信几乎毫不考虑:“当然不要了!”
    我已经镇定了许多,虽然,我在那样问许信之际,我也已决定,我不要我那一半了
。我道:“可是,我们走得匆忙,有很多东西,留在那屋中了。”
    许信的声音有点发颤:“你  你的意思是,我们回去取?”
    我道:“自然是,那是不少的钱啊,难道你也不要了,而且,那影子,似乎不会伤
害我们。”
    许信犹豫了许久,那屋子对他来说,已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了,但是那些钱,却总
是有用的。他又道:“就我们两个人回去取?”
    我道:“你怎么啦,自然是我们两个人!”
    许信苦笑著:“你的胆子比我大得多,我实在不敢再回去了 所以,还是你一个人
去吧!”
    我呆了一呆,我一个人再回到那屋子去,这的确是我未曾想到的事,但是我还未曾
说出话来,许信已经道:“卫斯理,我们是老朋友,我一有了那幢屋子,就分了一半给
你,你总不成替我做一点小事,还要推三搪四!”
    我忙纠正他的话:“你知道那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许信连忙改了口:“自然,自然,但就算再大的事,我们也有这个交情的,是不是
?”
    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一个人去那屋子的话,许信是再也不敢去的了,那么,我们等
于放弃那笔钱了。许信又道:“你有一半的啊!”
    我叹了一声,向街角的一间咖啡室指了一指:“好,将车子给我,你在那里等我!

    许信如释重负,忙道:“是!是!”
    我跨上了车子,又呆了一会,才发动了车子,发出拍拍的声响,又向那屋子驶去。
    我们刚才离开那屋子的时候,是如此充满了恐惧,但前后只不过相隔了十多分钟,
我却又要一个人回到那屋子去,我心中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
    当我逐渐驶近屋子之际,我好几次想改变主意,有一次,我甚至已经掉转了车头,
但是,我还是驶了回去,继续向前驶著。
    一直到我来到了大门口,我的思想斗争,也到达了最高峰。
    我在大门口,足足停了十分钟之久,才走进了大门。在石阶前,我的身子在发著抖
,又停了好几分钟,才抬起了脚来。
    就在我抬起脚来的时候,突然,我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大厅中传了出来。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脚步声,清清楚楚的脚步声,正在向外传来,毫无疑问,那是有人在向外走来
了!
    我心中不住地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但是我的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几乎一
动也不能动。
    脚步声终于传到最近,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陡地后退一步。
    当我退向后时,由于我的心中,实在太惊惶了,是以我几乎一交跌倒。
    那从大厅中走出来的人,也陡地一呆。
第五部:古庙出灵
    这时,我已看清,他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人,看来,好像不像是甚么坏人,我的声音
有些异样,但是我还是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中年人的神情,也十分尴尬,他现出十分抱歉的微笑来:“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看到门没有锁,是以自己走进来了!”
    这时候,我已完全可以肯定,站在我面前的中年人,和我并无不同,是一个普通人
,我又喝道:“你走进来,想干甚么?”
    那中年人道:“很多年来,我一直想会见这屋子的主人,但是却一直未曾达到目的
,现在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就是这幢屋子的主人。”
    那人“噢”地一声:“那真太好了,这幢屋子,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听得他那样问,心中不禁一动,道:“甚么意思?”
    那人道:“我是一个考古专家。”
    他一面说,一面摸出了一张名片出来给我,我一看,上面印著“╳╳大学历史系主
任”的头衔。而这所大学,正是我中学毕业之后,打算去投考的。
    是以,我的态度立时改变了,我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他叫毛雪屏。
    我忙道:“原来是毛教授,因为屋中没有人,我刚赶回来,就看到了你,还以为你
另有所图,是以才出声喝问的,请你原谅。”
    毛教授看到我的态度有了大转变,他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本来是我不好,我见到
没有人,不应该自己走进来。”
    我道:“请进去坐,你  到过二楼了?”
    “没有,我才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车声,我知道有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著:“不算甚么,请进去。”
    我们一起走进了大厅,大厅中总算已有了几张简陋的椅子,他坐了下来之后:“据
我所知,这屋子本来是属于一个实业家,姓许的,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的,但现在属于我。”
    毛教授也没有问何以这屋子现在会属于我,他只是道:“我这次已是第四次来了,
前二次来的,屋子都荒废著,我也没有进来,现在,这屋子好像已经不同了。”
    我道:“我花了很多功夫,整理过了。”
    毛教授又道:“听说,那位姓许的实业家,是突如其来,放弃这屋子的?”
    我听出他的话中,像是想试探著甚么,我想了一想:“教授,这屋子,很有点古怪
,若是你知道甚么的话,你不妨先说说!”
    毛教授现出十分兴奋的神色来:“甚么古怪,你先告诉我。”
    我想了一下,就把那自抽屉中出来的一个影子一事说了出来,我还未曾作任何进一
步的解释,毛教授却已经叫了起来:“古庙的幽灵,那是古庙的幽灵!”
    我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那影子,是一个幽灵?我不由自主,抬头向上看了
一眼。毛教授的声音,听来十分神秘,他道:“那影子,它在上面?”
    “是,刚才我就是被它吓走的,现在,我回来取一点东西,而且,我再也不要这屋
子了。”
    “你不必放弃这屋子,它并不害人。”
    我呆了一呆,道:“你  你也见过那个影子?”
    “见过一次。”
    “在哪里?”我急忙问。
    “在泰国的一幢古庙,是一个老和尚给我看的,那老和尚有很多古怪的东西,也会
使各种各样的‘降头术’,你听说过‘降头术’么?”
    我苦笑了起来,略带讥讽地道:“教授,刚才你说,你是一个考古学家!”
    毛教授对我的讥讽,似乎毫不在乎,他解释道:“是的,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但是
因为古时传下来的东西中,有许多是我们现在人所不能了解的,是以我也集中力量研究
那些事,譬如说降头术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因为我对于这个题目,并不感到特别的兴趣,我忙道:“教授
,请你先说说那个……古庙的幽灵。”
    毛教授给我打断了话题,他好像有点不愉快,但是那种不愉快的神情,随即消失,
他道:“年轻人,别心急,事情总得从头说起。”
    我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叫我不要心急,而我却正是一个心急的人。
    我只好点了点头,因为他要从头说起,如果我一再打断他的话头,只怕他更要说不
下去了!
    他又道:“我在那古庙中住了很久,那老和尚给我看了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但是
最奇怪的,却就是那‘古庙的幽灵’。这个名称,也是那老和尚自己取的,因为没有人
知道那是甚么!”
    毛教授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是老和尚的弟子和信徒,
从各地带来给他的,那‘古庙的幽灵’,住在一个圆形的石球之中,是泰国北部,丛林
之中的一个村落的农民发现,传到那老和尚手中的。”
    我有点忍不住了:“你看到的时候,情形是怎样的?”
    毛教授道:“当时,老和尚问我,要不要看看‘古庙的幽灵’,我也不知道那是甚
么,老和尚就郑重地拿出了一个圆形球来,那圆球齐中分成两半,合在一起时,几乎看
不出它是可以分开来的,当他分开那圆球时,一个黑影,便从圆球中出来,渐渐变大,
直到它完全像是一个人的黑影为止。”
    我苦笑了一下:“正是那样!”
    毛教授又道:“那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怪事之中,最怪的一椿了!”
    我忙道:“自然是,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玄的事了,那个黑影,当他在墙上的时候,
像是在看著我!”毛教授也不由自主,苦笑了起来:“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问道:“教授,那究竟是甚么?”
    “我当时也用这个问题,问那老和尚,老和尚的回答很古怪,他说,那是一个幽灵
,是他的朋友,他甚至可以用手势,和那影子交谈!”
    我立即想起,当那影子在墙上出现的时候,他曾经向我摇过手,像是叫我不要害怕

    毛教授又道:“老和尚说那影子到我们的世界,已有很久了,他自遥远的地方来,
很乐意住在我们的世界上,老和尚甚至可以用手势,令他回到石球中去,我曾仔细审视
过那石球,也看不出甚么特异之处来。”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阵异样的迷惑,这一切,全只是应该在神话中出现的事,但是
却在我的现实生活中发生了,这实在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我呆了片刻,才问道:“那么,这影子,它如何又会来到这里呢?”
    毛教授道:“当时,我因为还有别的事,所以不可能在那庙中住得太久,我离开了
那古庙,半年之后,我又回去时,那老和尚已圆寂了。”
    我不禁“啊”一声。
    在那刹那间,我悲悼的,自然不是那老和尚的死,而是那老和尚可能是世上唯一能
和那影子交谈的人了。老和尚死了,那影子究竟是甚么东西,自然更没有人了解了。
    毛教授也叹了一声,他道:“我一听得老和尚已死,便自然而然,关心起庙中那些
古怪的东西来,而我最关心的,是那个‘古庙的幽灵’,但是庙中的新主持却告诉我,
那些东西,全被人认为是可以镇邪的宝物,而给人买走了。”
    我忙道:“这所屋子的主人,就买到了那石球?”
    “是的,他买到了那石球,这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庙中的捐簿上,有著纪录,我也
立时查出,他是这里的一个实业家,可是我却没有机会到这里来,等到我能来的时候,
已过了一年,我看到了一幢废屋,并没有能够见到许先生本人。”
    我又抬头向上望了望:“许先生本来是住在这里的,但是他被那影子吓走了。”
    毛教授望著我:“可是你不怕?”
    我苦笑道:“怎么不怕?起先我们不知道在这屋子中有那样的一个住客,现在,我
也决定放弃这幢屋子了,那影子  ”
    我讲到这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才好,因为一提起那影子来,我的心中,
便产生一股极度的寒意,使我不由自主地要打寒颤。
    毛教授托著头,想了片刻:“你没有见到那只圆形的石球?”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像是不怎么相信我的话,犹豫地问道:“你是说,那影子真的在楼上?”
    我又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当我望向楼梯口的时候,我的身子,突然像触电一样震动
起来,我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他……下来了!”
    毛教授突然站了起来。
    是的,那影子下来了!
    那影子出现在楼梯口的墙上,它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下来。
    我和毛教授,都双眼发定,望著那影子。
    它真的下来了,它不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因为它只是一个影子,它是贴著楼梯的
墙慢慢滑下来的。
    那影子来势很慢,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它才到了楼梯脚下,离我们大约只有十多呎

    毛教授失声道:“就是它!”
    我尽量将身子靠得离毛教授近些,因为我感到害怕,我道:“它在这里,已经有十
年以上了,它……究竟是甚么,是生物么?”
    毛教授摇著头,从毛教授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摇头并不是为了别的,不是
为了否定我的话,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心中,也感到一片迷惑。
    那影子停在楼梯口不动,我和毛教授也呆立著不动,过了好久,那影子突然招了招
手。
    我猜想它是在向毛教授招手,因为他和毛教授,是在那古庙中见过面的。
    然后,那影子又渐渐向上移去。
    直到那影子又上了楼,我和毛教授两人,才算是吁了一口气。在毛教授的脸上,突
然现出了一种十分兴奋的神色来:“如果你决定放弃这幢屋子,那么,你是不是可以以
较低的价钱卖给我?”
    我还没有回答,许信的声音,突然从大厅的门口响起:“只是要说一个价钱,我们
就卖了。”
    许信的声音,突如其来,我和毛教授都吓了一大跳,刚才,当那影子从楼上移下来
的时候,我们的神情实在太紧张了,是以根本未曾发现许信是甚么时候来的。从许信那
种苍白的神色来看,他到了总也有好些时候了,至少,他曾看到那影子。
    毛教授道:“一言为定!”
    我和许信齐声道:“自然一言为定。”
    毛教授又道:“我买了这屋子之后,你们不能再来看我,而且,要凭你们的信用,
遵守一个条件,那就是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影子的事。”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点著头:“可以。”
    毛教授立时自他的衣袋中,拿出了支票簿来:“我的积蓄并不多,我可以给你们五
分之四,这数字你们是不是满意?”
    他签好了支票,递向我们,那样问著。
    老实说,我和许信,根本就不想要那屋子的了,就算白送给他,我们也是肯的,何
况还有钱可以支,我们都道:“满意,满意!”
    我们接过了支票,支票上的数字,也十分庞大,对这间屋子,我们再没有留恋,立
时向前走去。
    当我们走到大厅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看,看到毛教授正在以一种十分庄严缓慢的
步伐,走向楼梯,看他的神情,像是在走向祭坛一样。
    虽然,这项交易,完全是毛教授自己提出来的,但是我仍然有他上了当的感觉,我
又叫道:“教授,屋子中还有不少食物,如果你需要帮助  ”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毛教授已叫了起来:“走!走!这屋子是我的了,别来
打扰我!”
    我好心对他说屋中有食物,却踫了一鼻子灰,心中自然很气恼,对他的那一点同情
,也化为乌有,和许信一起走了出去。
    等到我们跨上了车子,冲出了花园,许信才道:“你是怎么踫到那老头子的?我等
你不来,怕你有了意外,是以才赶来看你的。”
    我将我见到毛教授,和毛教授所讲的话,转述了一遍,那时,我们已经远离那屋子
了。
    在我讲完之后,许信好一会不出声,但是,他突然之间,停下了车子:“你说,那
影子会不会是一件宝物?”
    “宝物?”我惊讶地反问。
    “是啊,谁见到它,就是它的主人,可以命令它去做任何事情!”
    我忙道:“别胡思乱想了。”
    “那么,”许信瞪著眼:“那老头子为甚么要买下那屋子来?”
    我也不知道毛教授为甚么要买下那屋子来,是以我只好道:“或者,他要和那影子
长期相处,以便研究那影子究竟是甚么。”
    许信叹了一声:“我们太胆小了,不然,我们可能会要甚么,就有甚么!”
    我只觉得好笑:“是啊,那是阿拉丁神灯,你告诉他,你要一座宫殿,在空地上立
即会有一座宫殿,那影子会听你的使唤!”
    许信知道我是在讽刺他,他很不高兴地摇著头:“行了,别再说下去了,朋友,我
们到银行去提钱,提出钱来,一人一半,再也别提这件事。”
    我道:“不要了,这些钱,应该全是你的,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我也没有必要
来分你的钱用的。”
    许信道:“那是甚么话,我曾经说过,要将那屋子的一半分给你的。”
    我道:“屋子是屋子,钱是钱,现在我不要了。”
    我们两人,又争了很久,许信看出我的态度很坚决,他也就不再坚持,我们当晚就
分手了。
    当时,我绝未想到的是,这一晚分手之后,我竟再也没有见到许信,直到如今。
    我一直以为许信突然不知所终,实在很是可疑,但是却又没有甚么迹象,表示他遭
到了意外。我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到他家去找他的,他的母亲说,他一早就到银行中取
了钱,立即将所有的钱,换成了银洋和港币,搭火车到香港去玩了。
    他的母亲那样说,我自然只好相信,但是我心中疑惑的却是,为甚么许信在离开之
前,竟不来找我谈谈呢?我们毕竟是好朋友啊。
    难道说,是昨天的争论,使他认为我们间的友谊已不存在了?
    我想了很久,一面慢慢地在街上踱著,但是却想不出答案来,当时我的心中,实在
很气愤。
    后来,由于局势的急骤变化,很多人都到香港去,我也到过香港,并且住了一个时
期。
    在那个时期中,我想念许信这个好朋友,我曾尽一切可能,打听他的消息,我所得
到的消息只是,他的确到过香港,曾住在半岛酒店的华贵套房中,举止豪阔,不久,他
就去了泰国。
    我也曾托在泰国的几个朋友打听过他的下落,但是却没有结果。
    那全是以后的事情了,在这里先说上一下,因为这些事,对于以后事情的发展,都
有一定的关系。
    当时,我又回到了学校中,年轻人总是较难守秘密的,我将那影子的事,告诉同学
,那些同学都笑我,因为没有许信做我的证人,我也无可奈何。
    那一学期开学之后不久,局势变乱,学校便停了课,我曾经到过很多地方,最后才
定居下来。
第六部:影子的老家
    在这些年中,我几乎将那件事淡忘了,虽然它是我遇到过的事情中,最不可思议的
一件,而且,几乎是不能解释的。
    因为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也难以作出最荒唐的假定,来弄明白那影子究竟是甚么东
西。所以,早在一年之前,我想将“影子”这件事写出来,却又没有写,就是因为这是
一件有头无尾的事情之故。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写了出来,怕不给读者骂死?
    但是现在,情形却又有了不同的发展。
    就在不久之前,大约是“影子”开始在登载之后的第二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的年纪很老了,衣衫也很褴褛,看来实在是一个穷途潦倒的老人,而且
,我实在认不出他究竟是甚么人来。
    所以,当他显得十分拘泥地站在客厅中的时候,我不得不问他:“老先生,你贵姓
?”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你不认识我了?”
    我摇著头:“或许以前,我们见过几次,但是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当他一开口之后,我在竭力搜索著我的记忆,那样的口音,那样的神态,我曾在甚
么地方看到过?我是不是曾见过这个老人?
    可是我却实在想不起来了。
    而事实上,也根本不必我多想,那老人已经道:“你还记得么?我是锁匠,很多年
之前,我在一幢大屋之中,替你开过两次锁,有一次,我去的时候,你还在尖叫著,吓
得我以为你是神经病!”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完全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老锁匠!他当时已经够老的了,现
在自然更老,我对他的确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忙道:“请坐,请坐,原来你也离开了家乡!”
    老锁匠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没有法子啊,先生,家乡过不下去,不能不跑出
来,可是跑出来,唉,老了,也不是办法!”
    我忙道:“你不是有很好的手艺么?”
    他又叹息道:“你看我的手,现在也不灵活了,而且,现在的锁,和以前的锁也不
同了,以前,我甚么锁都打得开,现在,唉!”
    我不禁觉得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可是看到我在报上,提起了以前的
事,所以来找我的?”
    老锁匠眨著眼睛:“报上?甚么事?我不识字,从来不看报纸。”
    “那你是怎么来找我的。”
    “我的一个同乡,他认识你,他说,你最肯帮人家的忙,我活不下去了,没有办法
,所以才老著脸皮来找你的,我一看到你,就认识了,真巧。”
    我不禁哑然失笑,事情的确是巧了一些,我还以为他是看到报上我在记忆以前的事
,他才来找我的,我取出了一些钱来,交给了他:“你先拿去用,不够再来找我,我替
你去找一个工作。”
    他千谢万谢,接过了钱,就起身告辞。
    我送他到了门口,他忽然转过身来,问道:“卫先生,那间大屋子,就是我去替你
们开锁的那间,屋子中是不是有鬼?”
    我呆了一呆:“你为甚么会那样说?”
    老锁匠迟疑了一下:“后来,我又去过一次。”
    我不禁大感兴趣:“你又到那屋子去了一次?去作甚么?”
    “还不是去装锁?可是,我总感到那屋子很奇怪,好像是……有鬼。”
    我拉住了他:“进来坐坐,你将详细的经过告诉我,那屋子,我们卖给了一个姓毛
的人,可是那位毛先生叫你去的?”
    “不错,他是姓毛!”老锁匠的面上,现出骇然之色,但是转眼之间,他却又笑了
起来,自言自语他说:“就算有鬼,现在也找不到我了!”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老锁匠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么?那姓毛的,可能就是鬼,他……一个人……有
两个影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立时明白,所谓“一个人有两个影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个人,自然只能有一个影子,但是那老锁匠自然是看到了两个影子。
    要不是他看到两个影子,他也不会怀疑那屋子是有鬼的了,而他看到的那另一个影
子,显然就是那神秘莫测的“古庙的幽灵”。我当然没有必要去向他解释那一切,我只
是道:“那或许是你眼花看错了,或者,那时屋中有两盏方向不同的灯,那自然有两个
影子了。”
    老锁匠摇了头,他摇头,好像是在否定我的话,又好像是为了当时他的确是眼花了

    我又问道:“那位毛先生,他找你去弄甚么锁?”
    “一只箱子。”老锁匠回答:“一只很奇怪的木箱,锁坏了,他找我去修,那是一
种很古怪的锁,也找不到甚么人会修理的了。”
    “那木箱中是甚么?”
    老锁匠搔著头,道:“说起来就更奇怪了,那箱子中是一只圆的石球,我曾伸手去
踫那石球,可是毛先生却怪叫了起来,好像……好像他的一个影子,曾向我扑了过来,
我当时也吓昏了。”
    我勉强笑著:“你当时一定是太紧张了!”
    我口中虽然那样说,但是,我心中所想的,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我心中知道,
老锁匠并不是太紧张,也不是眼花。
    当他顺手去摸那石球的时候,那影子可能真的曾向他扑过去过!
    因为,照毛教授的说法,他第一次看到那“古庙的幽灵”之际,庙中的老和尚,是
揭开了一个圆形的石球,那影子才从石球中出来的。
    从那一点来推断,那个石球,可能就是那影子的“老家”,或许那影子不喜欢有人
踫及他的老家,是以当老锁匠去踫那石球时,他才会有异样的动作。
    我也可以知道,毛教授一定不知道在那屋子的甚么角落找到了那个石球!
    老锁匠望著:“后来,我匆匆修好了锁,就走了,没有几天,那屋子就起了火。”
    “哦?”这一点,更令我感到兴趣。
    因为在我离开之后,我还未曾听到过有关那屋子的任何消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那屋子起了火。
    我自然记得那是一幢木头为主的建筑物,这样的建筑物生起火来,几乎无法营救。
    我忙道:“屋子起了火,自然烧毁了!”
    “自然是,甚么也没有剩下,烧光了,那个毛先生,好像也烧死了。”老锁匠说。
    “好像?”我问。
    “救火队找不到尸体,但是却也没有人看到那位毛先生,他大概已被烧成了灰!”
老锁匠一本正经他说著。
    我挺了挺身子,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毛教授是葬身在火窟之中了,那么,那影
子呢?是不是也被大火烧成灰了?
    我一直将那影子当作是一件生物,甚至将他当作是一个人。
    如果要解释,那实在是没有法子解释的,因为影子根本不是甚么东西,影子只是影
子!
    如果有人像我一样,见过那影子许多次的话,一定也会自然而然将那影子当作生物
,当作是一个以奇异的形态而存在的生物。
    我又想:“这一场大火,是如何引起的?是毛教授不小心引起的,还是他故意放的
火,甚至于是那影子放的火?”
    这实在是一连串难以解答的谜!
    我又问道:“从那场火之后,这屋子,又有甚么奇怪的新闻?”
    老锁匠道:“有的,有人在黑夜经过那屋子,听得废墟中像是有哭声,又好像有一
个穿白衣服的鬼,在废墟上晃来晃去。”
    我不禁笑了起来,老锁匠的那几句话,是绝对不值得去加以研究的。
    因为那是最常听到的“鬼故事”,而这类鬼故事,通常是由于牵强附会,胆小的人
自己编造出来的,我道:“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老锁匠回答著。
    我站了起来:“好,你回去吧,你留一个地址给我,如果有了适合你的工作,我会
找人来看你的。”
    老锁匠又不住地谢著,告辞而去。
    老锁匠走了之后,我关上了门,独自坐在客厅中,想了很久,老锁匠的出现,勾起
了我的回忆,当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历历在目一样。
    我想到,毛雪屏是一位著名的教授,如果他不是葬身在火窟之中的话,那么,要找
寻他的下落,一定不是甚么困难的事。
    我决定打一个电话给小郭,他主持的侦探社,业务非常发达,资料也极丰富,托他
去查一下,或者可以有结果。
    当我在电话中听到了他的声音,而他也知道电话是我打去的时候,他高兴地叫道:
“真巧,我也恰好要打电话来找你!”
    我笑著,道:“别卖口乖了,你想找我,为甚么不打电话来?却要等我的电话来了
,你才那么说?”
    小郭忙分辩道:“也得给我时间才是啊,而且,那是和你有关的事,我又不希望由
我的秘书打给你,我想自己和你谈谈。”我道:“好了,究竟是甚么事?”
    小郭将声音压得十分低,听来像是很神秘,他道:“有人要找你!一个从泰国来的
人,要我们侦探社找你,我一听得他讲出你的名字来,几乎立即就可以将你的地址告诉
他的,但是,我却不知道那人是甚么来路,是以将他敷衍过去了。”
    “哦,他是甚么样的人?”我说。
    “和你差不多年纪,态度很诡秘,”小郭回答说:“看来像是甚么犯罪组织的头子
!”
    我也不禁紧张了起来:“他没有留下住址,也没有留下姓名?”
    “不,全有。”小郭说。
    我笑道:“如果他是甚么犯罪组织的头子,他就不会那样做了,他叫甚么名字?”
    “他叫许信。”小郭回答著。
    我陡地叫了起来:“许信。”
    事情凑巧起来,甚么事情,全都堆在一块儿来的。要就多少年,一点音讯也没有。
要就我才遇到了那老锁匠,现在许信也出现了。
    小郭显然是被我的高叫声吓了一大跳,他道:“你怎么啦?认识这个人?”
    “当然认识,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我回答说:“他住在哪里?”
    “你等一等,我看看他留下来的地址……嗯,他住在摩天酒店,二十一楼,二一○
四号房,是不是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自己会去对付那犯罪组织头子的!”我立时回答。
    小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著,而我已迫不及待地放下了电话,我奔出门口,跳上车子
,用最高的速度驶向摩天酒店,许信来了,而我已那么多年,没有了他的音讯,我见面
之后,一定得先揍他两拳,然后才问他,何以不声不响就溜走了。
    当我置身在摩天酒店的升降机中时,我真嫌升降机上升的速度太慢了,同时,我也
骂著许信,为甚么住得那么高,当我终于在二一○四号房门前站定,敲著房门之际,我
的心中,充满了一阵异样的喜悦。
    房门打了开来,打开房门的,是一个瘦削的,看来有些面目阴森,肤色十分黝黑的
男人,我呆了一呆,忙向门上的号码看了一眼,一点也不错,正是二一○四号房。
    这时,那人也用奇怪的眼色在打量著我。我忙道:“请问,这里有一位泰国来的许
信先生吗?”
    那人怔了一下:“我就是从泰国来的许信,阁下是谁?”
    当我听到了那样的回答之际,我真正呆住了!
    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就是许信!
    那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在我印象中的许信,怎会是那样子的!
    我苦笑了一下,许信望著我的眼光,也十分陌生,当然他也认不出我就是他要找的
卫斯理了!
    刹那之间,我的心情,不禁变得十分惆怅,我摊了摊手:“许信,你不认识我了?

    许信显然仍未曾认出来,他只是望著我道:“阁下是  ”
    那实在是一件很令人伤感的事,我还想他能够凭记忆认出我是甚么人来,那样,我
们的重逢,多少还可以有点浪漫的意味。
    但是,他却完全无法认出来了,我只好道:“你怎么啦,我是卫斯理啊!”
    他张大了口,像是我讲了出来,他仍然不相信,他足足呆了好几秒钟,才道:“天
,卫斯理,你怎么变成了那个猫样?”
    他一开口,我就可以肯定,在我面前的,绝不是陌生人,而真正是许信了。许信最
喜欢出口伤人,这许多年来他的习惯还没有改变。
    我立时道:“你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许信,你变得难看极了!”
    就像我从他的一句中,认出了他就是许信一样,他自然也可以从我的话中,认出我
是甚么人来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伸拳向我肩头打来。
    但是,我出拳却比他快,“砰”地一声,已打在他的肩头之上。
    他被我那一拳,打得进了屋子之中,他张开了双臂:“想不到我们两人,居然会有
一天,互认不出对方是谁来!”
    我也进了房间:“那真是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分开得太久了!”
    他忙扬了扬手;“别说下去了,我自己会解释为甚么当年我会不辞而别的理由。”
    我笑了笑,老朋友究竟是老朋友,他知道我见了他之后,第一件要向他提起的是甚
么事!
    我道:“我只打听到你是从香港到了泰国,而你到了泰国之后,就像是失了踪一样
,这些日子来,你究竟是在搞甚么鬼?在密林之中种鸦片?”
    “你这是甚么鬼念头?”许信问。
    “你知道那个私家侦探将你形容为甚么样的人?他说你是一个犯罪组织的头子!”
我想起小郭的话,大笑著倒在沙发上。
    许信有点愤然,但是他立时道:“这些年来,自然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我过著几
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你知道我在甚么地方?我在一座古庙之中!”
    我扬了扬眉:“甚么古庙?”
    “你还记得,我们将房子卖了给他的那个毛教授?”
    “当然记得。”
    “你自然也记得那影子?”
    “少废话了,谁能忘得了它。”
    “毛教授说,”许信在走来走去:“那影子是从一座古庙来的,而那座古庙中,又
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全是各地乡民送来的,我就是到那座古庙去了。”
    我望著他,心中充满了疑惑,许信并不是一个做事有恒心的人,而他竟然在那古庙
中,住了那么多年,这实在是一件难以想像的事。
    我道:“你去做甚么?”
    许信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迷茫的神色来,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自顾自道;
“我们那天,分了手之后,我整晚睡不著,本来我想来找你的,但是我想,你未必肯和
我一起去。”
    “你那时已经决定要到那古庙去了。”
    “是的,第二天一早,我拿了钱,只对家中说了一声,就走了,一直到现在,我连
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我会有那样的决心,那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像是有很多人在
影响我作出那样的决定!”
    我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先到了香港,”许信又道:“后来又到了泰国,我找到了那古庙,我也说不上
,那究竟是甚么时代的建筑,当我表示要在庙中久居的时候,庙中的和尚,表示欢迎,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听他们讲庙中所有的奇怪的东西,那些奇怪的东西,大都已经散失
了,但是仍有人不断送来怪异的东西。”
    “那都是些甚么?”
    “真是世界上其他地方难以见得到的,我看到过比竹箩还要大的蜂巢,石头上有著
天然形成的文字花纹,有的枯木的形状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鸭子,也有乡民抬著足有
三四百斤的大鳝来放生,还有一些从泥中挖出来的,不知来历的物件。”
    “你有没有见到那种影子?”
    许信突然静了下来。
    他沉默了相当久,才道:“那是最近的事。”
第七部:完全不同形式的生命
    他虽然还未曾说出甚么来,但是我却已从他的神情,他的语气之上,感到了一股极
度神秘的意味,那种神秘的感觉,逼人而来,令得我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也在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许信,你又看到了那……影子?”
    “不是那个影子,”许信摇著头:“但是我相信,那是他的同类。”
    我的脑中混乱得可以,是以我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许信又补充著道:“那是另一个影子,我已将他带来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离开
了泰国来找你的,你似乎很出名,我问起过一些人,他们都说听到过你的名字,但是却
不知道你的确切住址,是以我只好去找私家侦探。”
    我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以下的话,在听到他说“我已将他带来了”之后,我的心便陡
地一凛,也未及去注意他又说了一些甚么。
    我急急地道:“他……你带来的那影子,在那里?”
    我当时的心情,实在十分矛盾,我又怕再见到那种古怪的影子,事情隔了那么多年
,但是一想起那种不可思议的影子来,我仍然会不寒而栗。
    但是,我却又希望再见一见那样的影子。因为现在,我不再年轻,在这许多年中,
我经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当我再见到那影子的时候,我想,我或者可以了解那影子
究竟是甚么!
    许信望了我一眼,他没有再说甚么,就打开了衣柜,提出了一只皮箱来,他打开皮
箱,又取出了一只皮袋,那皮袋中放著一个球形物体,那是隔著袋子也可以看得出来的

    我屏住了气息,这时,许信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印度大魔术师一样,充满了神秘感

    他拉开了皮袋的拉炼,从皮袋中,取出了一个石球来,我早已知道,那种影子,是
“居住”在石球之中的,但是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石球。
    它大约像保龄球那样大小,深灰色,表面粗糙,凹凸不平,它显然相当沉重,因为
许信是双手将它捧了出来,放在桌上的。
    许信双手按著那石球:“卫斯理,你别害怕,我已证明,他不会伤害人。”
    我苦笑著:“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害怕,而是那种神秘得不可思议的感觉,令我
发抖!”
    我的身子,的确在微微地发著抖,或许,这就是许信以为我感到害怕的原因。
    许信的双手,仍然按著那石球,他道:“这石球是一个农民发现的,据那农民说,
他夜间在田中工作,泰国人大都很迷信,相信各种各样的邪术,其中有些邪术的确也不
可思议  那我慢慢再和你说,他看到天空上有很多流星飞过,然后,就在离他不远,
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吸了一口气:“这石球,从天上跌下来?”
    “根据那农民的叙述,确然是那样,他走过去一看,就看到了石球,据他所说,那
石球的四周围,当时还有一团像云一样的东西包著,但是当他走近的时候,那云一样的
东西就消失了。”
    我再吸了一口气:“那么说来,这石球像是殒石?虽然这样大小的殒石并不多见,
但是比他更大的也有。”
    许信缓缓地道:“你说得对,但是,是不是别的殒石之中,也有著一个影子呢?”
    许信说著,双手突然移开,伸手拨了一拨,那石球在桌面上滚动了一下,在滚动之
中,裂成了两半。
    我实在想踏前一步,去仔细观察一下,但是我却又实在想退后几步,因为我心中的
那种神秘恐惧感,已愈来愈浓了。
    在那样矛盾的心情下,我终于变成了呆立不动,我看到,那石球在裂成了两半之后
,当中是空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它的中空部分,并不是球形,而是方形的。
    接著,我就看到,一团黑影,在那正方形的中空部分,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一
个影子,便已出现在那张桌子上,于是,我和许信都看到,一个影子在墙上,就像是有
人站在墙前,而又有一支射灯照向那个人一样,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人在墙前。
    那影子,和我多年前所看到过的影子,一模一样,当它贴在墙上的时候,我又有了
它在“看”我的那种感觉,我也盯著它。
    我发出了苦涩的笑声:“许信,你还记得你曾说过,它可能是阿拉丁神灯中的妖魔
,你想它做甚么,它就会做甚么,是不是那样?”
    许信也发出了同样苦涩的笑声来,道:“你何必再提当年的幼稚话?现在,我问你
,它究竟是甚么?”
    我回答的话,幼稚得连我自己也觉得可怜,我道:“那是一个影子。”
    许信尖叫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一个影子,但是它究竟是甚么?”
    这个问题听来十分可笑,影子就是影子,还会是甚么,然而,那影子究竟是甚么呢

    我望著那影子,无法回答许信的问题。
    许信显然比我镇定得多,或许那是由于他和这个影子已相处了相当久的缘故,他又
指了指凝立在墙上的那影子,问我:“那么,你至少要回答我,你认为这影子是不是生
物?”
    我仍然苦笑著,“影子”和“生物”之间,是绝对联系不上的。任何生物,在光线
的照射下,都会有影子,在墙上的,是一个人的影子。不但是生物,任何物体,都会有
影子,那是小孩子也知道的事。
    但是影子的本身,却并不是一件物体,既然不是一件物体,又怎会是生物?
    我先将我要回答许信的话,在心中想了一遍,然后,才照我所想的,讲了出来。
    许信点著头:“你想的和我一样,在我和你以及所有人的概念之中,影子根本不是
一个物体,只不过是光线被局部遮蔽之际,出现的一种现象,影子是不存在的,但是现
在,我和你看到的事实,却是破坏了我们的一切概念!”
    我又转头向墙上望去,那影子仍然站立著,但当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却移动起来
,他移到了窗口,然后,移出了窗外,他的一半,贴在窗外的墙上,像是在欣赏窗外的
街景。
    许信的声音似乎更镇定:“我们有了不少人生阅历,我们能设法解释这影子究竟是
甚么吗?”
    我叹了一声:“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是一种生命。”许信回答。
    我望了许信一眼,许信说得十分肯定,说那影子是一个生命。但不论他的语气多重
,就算他对天发誓,他的话仍然是没有说服力的。
    所以,我摇了摇头。
    许信却并不气馁:“那是一个生命,我们对生命的观念是,任何生命,总是由细胞
所组成的,所有动物和植物的生命,都是如此,最简单的生命是单细胞,甚至还不是细
胞,但是,事实上,我们对生命的概念,只可以说,是地球上生命的概念。”
    他在“地球上生命的概念”这一句话上,特别加强了语气。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影子。
    这时候,那影子已缩了回来。仍然贴在墙上,他道:“而我们不知道这影子来自甚
么地方,但是我们不能否定这是一个生命,它甚至不是立体,只是一个平面,只是一个
影子,他的生命构成,和地球上的生命构成,完全不同,我们根本无法想像,但是他会
动,我敢说他有思想,他们的同类之间,一定有沟通思想的办法!”
    许信在挥著手,他的神情也愈来愈是激动,像是一个演讲家,讲到了酣畅淋漓时一
样。
    然而,他所说的话,却令我愈来愈感到迷惑。
    或许,在辽阔无际,神秘莫测的宇宙中,真有一个星球上,生命是平面的。但是我
却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样的概念。
    我望著许信,缓缓地道:“老实说,我未曾听到过比你刚才所说的更大胆的假设。

    “这不是假设,”许信叫了起来:“这生命就在你的面前,你可以看到。”
    我变得有点口吃,我道:“那么,你认为他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许信摇著头:“不,我并不那么想,如果他来自一个星球,那么,这个星球  ”
    他讲到这里,伸手叩了叩那石球,然后又道:“这个石球,就应该是一艘太空船了
,但是,那却只是一块中间空心的殒石。”
    我的话,多少有一点讽刺的意味:“或者,对于太空船,或者是机械的观念,也有
所不同,他们的机械,只是一块石头!”
    许信无何奈何地苦笑了起来,他无法反驳我的话,生命可以是平面的,可以只是一
个影子,那么,为甚么太空船不可以是一个石球呢?
    许信一面苦笑著,一面双手捧起了那石球来:“我却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想
法是,这个石球,本身就是一个星体。”
    我呆了一呆,但我却没有说甚么。
    那石球很小,不会比一个足球更大,但是,它当然可以是一个星体。星球有大得不
可思议的,也有极小的,在宇宙中运行的,甚至还有许多宇宙尘,它们是极其细小的微
粒!
    比起宇宙尘来,那么,这个石球,当然已是一个庞大的星体了,在宇宙中,大和小
的概念,本来就是接近无穷大和无穷小的。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许信看到我终于有了同意他的话的反应,显得十分高兴:“这样的星体,在宇宙中
一定极多,和地球一样,它们虽然小,但是却有条件产生生命,产生了单一的生命,在
它的内部,不知是由甚么原因,它脱离了运行的轨迹,被地球的吸力,吸引到了地面上
来,朋友,这就是影子人的来历。”
    我半晌不语,这时,那影子在渐渐移动著,他绕著房间的墙壁游移著,进了浴室,
又从浴室中出来,最后,他又沿著地毯,来到了桌边,然后,他移上了桌子。
    当他来到了桌面的时候,他的面积,在显著地缩小,等到他来到了石球附近之际,
他变得只有巴掌大小,可是却仍是人形的。
    接著,他像是决心结束它的游历了,他“爬”上了石球内部,那正方形的空间中,
那时,他只是一个小黑点而已。
    许信将石球的另一半盖上,抬起头来,道:“他时时那样,出来不久之后,一定要
回到石球中去,像是他必须在石球中,他的生命才安全。”
    我将手按在许信的手臂之上:“许信,我知道有一个机构,是专门研究这类稀奇古
怪的事情的,我也认识这个机构的主持人,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和他一起,共同研究这
个……影子。”
    却不料许信摇著头:“不,卫斯理,如果我和你,单独到了另一个星球上,我们最
希望获得的是甚么?”
    我呆了一呆,这几乎是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我也从来未曾想到过,我会单独地到另
外一个星球上去。
    在我瞠目不知所对时,许信已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如果在那时候,最需要的
,自然是对方的友谊,而决不希望被人家研究!”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栗:“许信,你疯了?你想和这影子做朋友?”
    许信却十分固执地道:“他既然是一个生命,我为甚么不能和他做朋友?”
    我想说一些轻松些的话,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是我却只是张大了口,
无法说得出来。
    许信又道:“你还记得那位毛教授的话么?他曾说,那老和尚和另一个影子,可以
凭藉手势而交谈,我可以断定这是一个生命,就是根据这一点而来的,他一定能发出一
种电波,或者是类似的东西,知道外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忙道:“那么,你为甚么不让他参加科学的试验,让他在各种精密可靠的仪器中
,来显示他的能力,以证明他究竟是甚么?”
    “不!”许信大声回答。
    他可能是因为我再度提出,要将那影子送去作试验,而心中十分恼怒,许信本来不
是那么冲动的人,尤其在我的面前,他不应如此冲动,更何况我们是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他是特地来找我的!
    但是,我却十分难以了解他这时的精神状态,他好像将和那影子之间的“友情”,
看得比我和他之间的友谊更重。
    他好像“中了邪”一样,满面怒容,一面大声说“不”,一面捧著那石球,在桌上
用力顿了一顿,发出了“砰”地一声来。
    他那一顿,令得那石球裂下了一小片来,同时,在石球中,也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
、挣扎的声音来。
    我竭力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些,是以我忙道:“许信,别冲动,你的影子朋友受惊了
!”
    许信没有说甚么,他捧起了那石球,用皮袋套好,放回了箱子之中。
    然后,他抬起头来:“我很失望。”
    我知道他的意思:“你本来想怎样?”
    “我想邀你一起和我回到那座古庙去,那地方十分清静,可以供我们慢慢来研究那
影子,我们可以共同和那影子交谈,但你显然不会答应。”
    我皱著眉:“你计画用多少时间?”
    “如果我一个人的话,我想至少十年、八年,但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自然
会缩短很多,我想,有三五年也就够了。”
    将三五年的时间,花在努力和“影子”的交谈上,如果真有成绩的话,倒也不是不
值得的事。
    我停了片刻,才道:“许信,我想你不必失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但有很多事务
,你要让我好好交代一下。”
    许信显得十分高兴:“好,但我却要先回去,现在对于城市生活,变得很不习惯!

    这一点,我是早已看出来的了,他非但对城市变得很不习惯,而且,他人也变得很
怪。我道:“你何必那么急于回去!”
    他道:“不,我一天也不想多留。”
    我知道他的脾气,所以我道:“好的,那么,我们一起去吃饭,我介绍你认识我的
妻子。”
    却不料许信连这一点也摇头拒绝,他道:“不,不必了,我不想和外人多接触,我
立即就走,你在安排好了你的俗务之后来见我!”
    他按了叫人钟,当侍者进来之后,他就吩咐道:“请你替我结算房钱,我要走了。

    我呆立在桌边,许信那样不近人情,虽然我念及他一个人在那古庙中住了那么多年
,不免古怪些,但是我的心中,仍然有点生气。
    我看著他匆匆忙忙地整理著行李,我也没有说甚么。在他忙碌时,我看到了桌面上
那石球的碎片,我心中不禁动了一动,趁他不觉,我将那碎片,放进了袋中。
    许信在半小时之后,就离开了酒店,他甚至拒绝我送他到机场去,他只是在酒店门
口,和我握别,道:“你就算不来,我也不会怪你,但是你一定要找人带一封信来给我
,好叫我不要空等。”
    我答应道:“一定!”
    他上了车,驶走了。我在酒店的门口,呆立了片刻,从口袋中,摸出了那块碎片来
,我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一间化学实验所,那实验所的主持人,我是认识的,
我将那碎片交给了他,请他尽快地将分析的结果告诉我,这才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享受著清香的龙井茶,我已经改变了主意,我实
在不想到那个充满了荒诞的古庙之中,却度过三五年和那不知是甚么的影子打交道的光
阴了。
    所以,我根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白素,只是休息了片刻之后,到了我的那家进出口
公司之中,叫一个可靠的职员,请他到泰国去走一遭,去告诉许信,我不去了,叫他不
必等我了。
    那职员仔细听了我的话,立即去办旅行手续,而当我在傍晚时分,口到家中时,实
验所的主持人,已经来了两次电话。
    我连忙打了一个电话给他,我的心情,多少有点紧张,问道:“你分析的结果,发
现了甚么?”
    “大量的镍和铁,”他回答:“那好像是一块陨石,但是它的结构却十分松,充满
了气体。”
    “甚么气体?”我忙问。
    “那自然无法知道,当将之敲成碎片的时候,气体立即逸走,除了镍和铁之外,便
是矽和铝,大体上,和地球上的岩石相仿。”
    “没有别的成分?”
    “没有,分析报告上没有表示有甚么特异的成分,你还有甚么问题?”
    我本来想问他,在那样的成分中,是不是会产生一种像影子一样的生命,但是我却
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问了出来,也一定没有结果的。
    我道:“谢谢你,没有别的事了。”
    我放下电话,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但是在那职员还没有回来之前,要
忘记这件事,倒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
    在那几天中,我几乎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神秘莫测的影子,同时,也翻来覆去地
想著许信所说的那一番话,我竭力想使自己理解那一番话,相信宇宙中,真有一种生命
,只是一个平面。
    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因为那实在是在我们思想范畴以外的事。
    十天之后,那职员回来了,他带给我的消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告诉我,在他到
达那古庙的前两天,那古庙失火烧成了灰烬,一个姓许的中国人,不知所终,可能已被
烧死了。
    那情形,和毛教授那幢房子,完全一样!
    自然,没有人再见过那影子,那影子似乎也在大火中消失了,但是,如何会有那一
场大火的?何以竟如此凑巧,都有一场大火?
    这些问题,自然无法解答,而我只记得许信曾说过:“那影子是甚么?是一个生命
。”
    那影子真是一个生命么?如果有人再问我一遍,我将仍然回答不出来!
尾声
    在知道了那古庙失火之后,我和好多人谈起过这件中,我转述了许信的一个小星球
、一个生命的说法,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接受这种说法的。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对星体生物素有研究的科学家,我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原原
本本他讲给他听,他在听了之后,却表示对许信的说法,予以支持。他道:“那是可能
的,在宇宙中,不可测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们和普通人不同,我们的工作,就是研究地
球之外,是不是有生物存在,如果我们不摒弃地球上对生物的概念,那么,我们将永远
发现不了甚么。”
    当时,我又问道:“那么,你认为有一种生命,可能只是一个平面?”
    那位科学家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不但可能是一个平面,还有可能,生命是甚
么也没有。”
    “甚么也没有?”我不明白。
    “是的,生命可能是甚么也没有,只是一束无线电波,或类似的东西,也不是不可
能的事,宇宙实在太神秘了,太不可测了!”
    我没有再说甚么,的确,宇宙的秘奥,实在是深不可测的,地球上的人类,可能一
直到永远,也无法完全了解宇宙的秘奥,在我们这一代而言,更是可以肯定,我们无法
了解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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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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