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莉:西餐大厨品尝时代滋味(中国青年报 2009-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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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维之大半辈子都在做外国菜。在不同年代,他的“手艺”曾被端上不同的餐桌,供大使、总统或者寻常百姓品尝。

    如今,他总算退休了。不过,这个88岁的老头儿,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格子布防雨包,里面存放着他与许多人的合影。“这是蒙古国大使的夫人,这是他们的女儿。”他随手抽出其中泛黄的一张说。

    这些照片,纪录着一名西餐厨师的辉煌年代。

    郑维之的父辈在北京开茶馆,做中国菜。不过,16岁那年,他却跑到东交民巷“英国府”学西餐。

    十多年后,凭着这门手艺,他成了新中国第一代外事服务的西餐厨师,先后进过法国、荷兰、罗马尼亚等国的大使馆。“苏联大使馆呆了7、8年,蒙古大使馆10多年”,他扳着手指算。

    这位老厨师记得做西餐的所有细节。做法最复杂的是法式烤羊腿,而罐焖牛肉,得用小小的白色罐子,胡萝卜、土豆、牛肉和西芹得讲比例,才能切得好看,“熬出来的汤是橘红色的,差一点儿也不行”。

    要是大使吃得开心,便会来厨房掀起帘子,竖大拇指表扬做菜的厨师。郑维之管这叫“撩帘率”,“标志着一个西餐厨师的手艺好坏”。

    有一回,蒙古大使馆来了贵客,大使夫人来厨房亲自“盯着”郑维之熬鸡汤,“嫌水放多了”。他坚持:“我是厨师,这里我说了算。”吃饭的时候,一桌子8个人,把鸡汤喝得一滴不剩,还有人拿着碗要添汤。

    不过,在大使馆做厨师,表面虽然光鲜,内里却复杂。“阶级斗争”激烈时,“菜做得好了,就被骂是走狗,做得不好,就说破坏国际友谊”。就这么着干到1982年,郑维之整60岁,退休了。

    那时候,个体餐馆已经出现。老伴儿高秀兰和他合计,想在颐和园东门开个西餐厅。一家人东拼西凑了1000块钱,租下一间30多平方米的屋子。8张大方桌铺上供销社扯来的蓝格子“的确良”,权作餐桌,凳子是从朋友家临时搬来的,洗菜盆则是自家脸盆。

    店名取老头儿名字中的“维”,老伴儿名字里的“兰”,1949年后北京第一家私营西餐厅挂牌营业。郑维之主厨,老伴儿做凉菜,两个儿子和3个伙计打杂。

    80年代的北京仍然使用粮票、肉票,只有现金很难买到东西,要凑齐西餐配料,更是难上加难。郑维之决定“铤而走险”,去北京郊区西北旺的“中日友好公社”偷偷买菜。

    “中日友好公社”是当时北京使馆区的专供菜源,有西餐专用的生菜、红菜头、牛蒡等。60多岁的郑维之经常顶着凌晨的寒气,吱嘎吱嘎骑着破自行车往西北旺赶。他给种菜的农民递递烟,唠唠嗑儿,菜就到手了。至于牛肉、羊肉,则要四处托朋友,千求万求才能买到。

    “这种日子肯定长不了,中国不会老这么下去,该变变了。”在大使馆呆了半辈子的郑维之想。

    维兰西餐厅的酸黄瓜2毛钱一份,猪排8毛钱一份,“不管黄头发、黑头发,一律排队”,生意火爆一时。

    很难吃到西餐的外国人高兴得够呛,撕下肉条,尝几口,便翘起大拇指,操着不标准的中文嚷嚷“真好吃”。攒了钱“打打牙祭”的中国老百姓,则挂上白色餐巾,笨拙地使着刀叉,吃完生菜沙拉的嘴边,偶尔还沾着些白色酱汁。

    更多的是文艺界、知识界的名人,有些早年还在外国呆过,穿着标准的洋服,成群结队跑到维兰西餐厅怀念旧时光,刀叉却使得有点生涩了。

    “郭兰英、英若诚,台湾的连贯、凌峰、侯德健,都来过。”当年的郑老板弹弹烟灰,淡淡声明:“排名不分先后。”

    1986年的一天,郑维之正在厨房忙活,忽然发现小店里满是人,“我以为犯什么事儿了”。他挽起白围裙,出来一瞧,来了个大鼻子、高个儿的外国人,电视里见过,正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

    郑维之给第二次来中国的尼克松做了煎牛扒和鸡丝清汤。“他自然,我自然,他瞪眼,我也瞪眼。”不懂英文的北京老头儿决定“不卑不亢”地对待这个大人物。

    不过,事后他还是把尼克松跟他的合影,挂在了餐馆墙上。到今天,这个西餐馆已经搬过两次家,布置仍然朴素。它的创办人虽然已不再下厨,却还保持着老习惯,每天穿着白色衬衫、金色马甲,再打上黑色领结。

    还有个习惯也一直没改。这个做了一辈子西餐的老头儿,最爱吃黄米粥,以及老伴儿做的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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