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谦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11:44:27

 

文/吴伯凡

荣耀背后,谦卑才是真正的商业美德。

  四、五年间,商业世界上演了一出场面浩大,颇具喜剧和闹剧意味的悲剧。一大批人们看着长大的企业和企业家经历了从卑微到荣耀,再从荣耀到羞辱的“极限体验”。

  美国的商业媒体把当前时期称为“后安然时代”。MIT的一位教授认为,安然事件甚至比”9·11“事件更能影响美国人的生活和世界观,原因在于,安然的覆灭标志着一个靠非理性扩张而实现的繁荣已经结束,如果没有安然事件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商界的“地震”,纵然有”9·11“,美国人也不会如此阴郁,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前是那么失态。

  中国没有“安然事件”(与安然相比,银广夏之类的企业实在不值一提),但具体而微的悲喜剧也发生了不少。《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中,“光荣与梦想”的色彩已淡了许多,刚刚榜上有名即骤然落马的数位富豪的故事,让富豪和想成为富豪的人们的对这个“榜”的兴致淡到几近无味,一些富豪对这个“闹鬼”的“榜”避之唯恐不及。

  《财富》杂志列举失败企业的CEO“十宗罪”时,像传统的基督教教义那样,把“狂妄”列为首罪,并引用古希腊悲剧作家欧底庇德斯的名言说:“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文章把攻击的矛头首先指向多次被誉为“这个星球上最受尊敬的CEO”的钱伯斯,认定思科的艰难处境是钱伯斯因成功而忘乎所以而导致的。
  中国某著名企业的老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了一句有趣的话:“不再多说了,说多了嘴里尽跑钞票。”

  风向的确变了。在商界充斥着畅想式的商业概念和商业模式、“想到哪就说到哪,说到了就是做到了”的年月,谦卑被认为是缺乏商业想象力和商业韬略的证据。怀着商业浪漫主义情怀的众英雄不仅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在实际的商业运营中刻意超越“多大胆”与“多大产”,一根稻草与一根金链子的差异—不妨回想ST之前的科利华一系列豪迈的动作。

  梦里走了千万里,醒来仍然在床上。商业世界以惨重的代价回归到基本面,也使商人们的心境回归到基本面,而回归到基本面的心境就是—谦卑。

  WTO,日益成熟因而越来越挑剔的客户,随时可能出现的后发但势头猛烈的竞争者,技术创新周期进入平稳期。所有这一切意味着,浮财、“风吹下来的果子”越来越鲜见了。这就是基本面—需全力付出方能有所收获。

  作为中国顶级明星企业的新掌门人,杨元庆“新政”的纲领之一,就是要将联想做成一家更谦卑的企业。

  眼下,谦卑以及与之相关的谨慎、诚信等经营品格正受到更多的关注。一度是中国首富的王文京以“谨慎冒险”,“少说多做”著称。一位熟悉王文京的人士说:“王文京不过是骑在牛背上,他不得不随时注意牛的动向。一旦他以为自己赢了,照样会被从牛背上抛下来。”坐在牛背上的人是无法不谦卑不谨慎的。

  其实,谦卑决不仅仅是一种日常伦理,它应该是而且其实一直是一种成熟的商业伦理,更是一种商业战略。

  葛洛夫的那本流传甚广的书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有一个拙劣的中译名—“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Paranoid的准确的含义是“迫害妄想狂”(精神病的一种,特点是总是以为周围的人都想加害于他,鲁迅的《狂人日记》的主人公患的就是这种病)。葛洛夫的意思是:只有那些总以为自己的经营环境危机四伏并时刻关注各种“坏消息”的企业,才有可能免于灭亡。所以他说:“只要涉及企业管理,我就相信迫害妄想狂万岁。企业繁荣之中孕育着毁灭自身的种子,你越是成功,垂涎三尺的人就越多,他们一块块地窃取你的生意,直到最后一点都不剩。我认为,作为一名管理者,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防范他人的袭击,并把这种防范意识传播到手下人员。”

  葛洛夫的书以这个糟糕的中文译名传入中国的时候,正是中国众多的英雄们豪情万丈地拥抱“新经济”的时候。而作为“狂妄”近义词的“偏执”,作为一种顶级的商业美德,像病毒一样地传播。直到他们从“英雄”的宝座上跌落到“基本面”上时,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坐在牛背上的。

  或许在这时候,他们意识到了“只有迫害妄想狂才能生存”。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谦卑这种“因为太重要而不可能是新的”美德,才再度受到关注和尊重。

 

原载《环球企业家》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