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轮回与涅槃——大厦倾了,试问诸位批儒的朋友,你们能找到更好的柱梁吗?_关天茶舍_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9:19:42
关天茶舍』 [人文]轮回与涅槃——大厦倾了,试问诸位批儒的朋友,你们能找到更好的柱梁吗?
作者:风破楼 提交日期:2009-4-21 17:41:00 访问:868 回复:66 翻中国的古籍,鲁迅先生只看到“吃人”二字,这是一种浓黑的绝望,足以窒息一个人的生命。法家尚气力权谋,教你在一个遍地是野兽的丛林如何生存,并且活得滋润。老庄尚自然,希望逃离文明,觉得文明让人堕落腐化。这一套用在山野村夫身上,叫逍遥,用在士大夫身上,叫难得糊涂,只有用在君王身上,才叫无为而治。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君王,要让这位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家伙奉行无为,恐怕很难,美人坐怀,脸不红,心不跳,你认为你做得到吗?
  
  法家奉行丛林法则,道家希望弃绝腐败的文明,回归那被诗意化的原始状态。我们不说道德上孰优孰劣,只说这样的思想对一个社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相信若这样的思想占据一个社会的主流,我们是无法得到一个健康、积极、并有凝聚力的社会的,这个社会必然分崩离析。
  
  春秋末,天下大乱,原来的社会秩序面临重新洗牌,原有的价值和信仰也开始崩塌,所谓礼崩乐坏。“当今竟于气力”,赤裸裸的暴力撕碎文明的面纱,在这样一个动乱的丛林中,所有人与所有人为敌。英国的霍布斯设想用一种契约来结束这种丛林式的混乱,而我们的法家,设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帝国来混一天下。这种帝国无异于霍布斯笔下被称为利维坦的巨兽,他是建立在赤裸裸的暴力之上,一种人与人之间即使不需信任,也能维持的一种均衡。它让人与人之间彼此猜忌,相互制衡,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它打散所有的社会组织,让人们像一盘散沙,无法凝聚成一股有效地力量,最后,大家都臣服在一位暴力最强者之下。
  
  在这头的巨兽的腹中,我想除了那位暴力最强者和受虐狂之外,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舒服的。不舒服的时候,我们往往有两种选择,一是逃避,二就是改变。老庄选择的是逃避,他们希望回到自然,回到没有文明污染的地方,人类和人类社会让他们绝望。而孔子却选择的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们先不说孔子选择如何为,怎么做。在其他人选择施虐、受虐、逃避的时候,孔子毅然选择了“为之”,这就已经足够伟大的。儒家是积极入世的,他们觉得这个社会不合理,他们希望自己能改造这个罪恶的社会。我相信,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少有的积极的,光明的力量。
  
  但是书生毕竟斗不过土匪,好人往往有各种各样的原则,各种各样的顾忌,流氓却是道德自由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在一个只承认气力的丛林里,只有流氓能够存活。好像没有一个人把秦朝灭亡的原因归于儒家,当时始皇帝焚书坑儒,儒家那些书生,活下来就该万幸,他们没有力量左右这个社会的运转。当大汉朝摇摇欲坠的时候,儒家却第一次成了众矢之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独尊者当然要为灾难负责。但是大汉的崩塌,究竟谁的过错,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术究竟在汉朝政治中起到多大的作用呢?汉承秦制,汉武帝对儒者青眼有加的,只是因为儒家表面的光鲜亮丽。他需要为帝国的暴力实质披上道德的外衣,建立所谓“合法性”基础。就好像朱元璋删孟子,他也不是全部删掉,儒家的那一套,毕竟还有对他有用的东西。但那些被朱元璋删掉的东西,究竟在中国的政治中,起到多大的作用。阳儒阴法,千年皆行秦政治,或许才是中国历史真正的大流。
  
  汉末的天下大乱,让人们思考这个社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人们将愤怒和怨恨想当然地发泄到儒家身上,他们觉得只有弃绝儒家的那一套,才能真正建立新的社会,才能过真正有意义的人生。于是嵇康、阮籍辈横空出世,魏晋风骨开启了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崇尚个性自由的时代,现代依然有人对其心驰神往。但我觉得,这种自由与个性,只属于少数有闲阶级,对下面的平头百姓来说,这个时代无异于人间地狱。士大夫再一次用“逍遥”来逃避自己的社会责任。这些叛逆者往往有无尽的破坏欲,他们只能除旧,却不能立新。表面的逍遥背后,是放纵,是礼崩乐坏,是暴力血腥,是生灵涂炭。于是中国历史再一次上演丛林式的争夺,最后天下归于一位暴力最强者的囊中。
  
  中国历史上大概有三次批儒反儒的高潮,汉末魏晋、明末清初、清末一直到现在,都是乱世,人心惶惶的时候,人们对自己的文明感到绝望,觉得必须除之而后快,而儒家也自然而然成为众矢之的,被当成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我一直不明白,除了儒以外,我们还有任何其他积极光明的伦理道德资源吗?在绝望的时候,我也想皈依基督教,就好像几十年前有帮年轻人皈依了马克思。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还是一个民族,究竟是因为我们有与它族不一样的文化信仰,还是因为我们的肤色或者基因呢?若我们特有的文化和信仰都已经从我们身上消失,我们还有资格被称为一个民族吗?
  
  但在每次对传统的反思和颠覆中,我们却从来没有逃出中国历史的可怕轮回,开启中华文明的新生命,中国历史巨大的惯性,就像一个可怕的诅咒,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回到文明的起点。这是一本书造成的吗?这个一个学派造成的吗?孔子、孟子几句话就可以让历史这样那样运转吗?若我们把这个怪圈归于社会经济方面的原因,或许更符合所谓的唯物史观。
  
  在此,我想阐述一下我眼中的中国社会结构,“千年皆行秦政治”,与这“秦政治”相兼容的社会结构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人们常用金字塔来形容一个社会的等级结构,就好像大多数国家的封建时代,平民、武士、贵族、国王,自下而上,一层层叠加,直到金字塔的顶端,若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阶层各安其位,这个金字塔的社会是稳定的,就像古印度、日本、欧洲。在这个金字塔形的社会中,若上层腐败崩坏了,只要下层坚固,金字塔还可以矗立,因此,这种金字塔型的社会是非常稳定的。但中国的这种金字塔结构在春秋末期就崩坏了,而孔子,要维持正是这种金字塔型的结构。春秋末,礼崩乐坏,处在金字塔下层的人都想升到上层,平民想成为武士,武士希望成为贵族,贵族希望成为国王,国王想成为天子。“当今竟于气力”,当暴力成为优劣的评判法则,于是能形成最强暴力的社会组织方式必将从竞争中胜出。而金字塔,这种自下而上的组织方式,由于国王无法绕过贵族武士直接驾驭平民,集中资源,在战争上,是低效的。在战争的压力下,一种新的组织方式诞生了,在这样的组织方式下,国王可以更加高效的集中资源和人力用于战争,整个国家可以让国王如手臂自由挥使。要达到这样高效,国王得绕过金字塔中间的阶层,他必须有权力直接影响最下层的民众。国王首先面对当然就是与其最为接近的贵族阶层,削弱贵族阶层的特权,成为当务之急。于是我们看到了商鞅变法中的一系列削弱贵族特权的措施,如尚“首功”,爵位不再世袭,而由你的军事战绩决定。如此,金字塔下层向上层流动的通道打开了,贵族阶层在国王与平民的两面夹攻之下日趋没落。金字塔社会开始扁平化,各个阶层的界限日趋模糊并且消失,代替贵族统御社会的,变成了国王的雇员——官僚。官僚既然是国王的雇员,接受俸禄就得完成国王派发的任务,当然不能像贵族一样还能和国王讨价还价。于是国王可以通过高效的官僚系统将自己的影响施加到每个平民的头上,这个国家也可以让国王如臂挥使。在战争的压力下,各国也不得不模仿秦国的制度,开始了变法求强之路。中国几千的社会结构也初具雏形。
  
  在近代的世界历史中,我们同样经历了这样一个社会扁平化,贵族被官僚代替,现代国家形成的过程。这个过程在欧洲尤其明显,但这个过程一般有两种发展路径,一是西班牙式的,一是不列颠式的。所谓的西班牙式的,就是国王、贵族、平民在这个权力争夺游戏中,国王独占上风,最后形成帝王专制的格局,国王联合平民削弱贵族,但平民也没有好下场,他们只是国王手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与国王的联合只是与虎谋皮罢了。贵族倒下后,社会上再无可以制约国王权力的阶层,形成国王一端独大的专制局面。另一种发展路径是不列颠式的,因为不列颠拥有强大的工商业阶层,由这个阶层组成的公民社会具有很强的讨价还价能力,于是这个阶层在于国王联合削弱贵族特权之后,依然具备保持与国王均势的能力,最后,这个阶层更加壮大,直到国王和贵族的特权都被公民的权利所取代,成为一个全新的近代民主国家。美国的曼库尔.奥尔森教授称,像英国这样的局面是千年难遇的,有赖于英国特殊的历史社会条件,那就是各股力量恰好形成一个谁也不能独占优势的均衡。而更多的国家,更倾向走入西班牙的道路,就像法国、德国都有走入专制的倾向,也就是西班牙的道路,这条道路的最后,或许就是欧洲变成像中国这样的大帝国。因为专制制度便于集中所有人力物力进行战争,在战争中,一个狂热的专制国家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就像二战时的德国。但是近代世界的竞争方式已经变了,英国的制度很好的激发了社会的活力,经济、科学技术都在这样的制度下飞速发展,工商业者和资产阶级表明,自由的人民依然可以具有强大的战争能力,英国打败西班牙,正是这种制度的胜利宣言。于是在欧洲各国在竞争的压力下,都被迫采用英国的制度。欧洲历史也走出了和中国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国王利用平民,剥夺贵族特权,整个国家可以让国王如臂挥使。这样的国家的社会结构绝不是自下而上的金字塔型的,我想了半天,找到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这种结构,即“蒲公英”式的社会结构。蒲公英有一个结蒂,所有的种子都通过细长的绒毛连接在结蒂上,形成一种伞状的结构。若结蒂与绒毛结合牢固,这样的结构是稳定的,若结蒂成熟了,老化了,整个蒲公英种子就面临被风一吹即散的命运,因为单个的种子之间,是没有任何连接的。中国社会总是面临周期性的动乱,秦晖先生说这是周期性的社会大爆炸,这样的社会大爆炸是非常残酷而可怕地,就像汉末三国、唐末五代十国、明末、清末。这样的社会大爆炸具有极大的毁灭性,几乎让文明重新开始,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就在这样的爆炸与重建中轮回往复。但在欧洲历史上,我们却看不到这样的周期性大爆炸。这样的轮回大概可以在“蒲公英”式的社会结构中找到原因。我们可以把专制权力比作蒲公英的结蒂,这强大的专制权力通过官僚系统,直接插到社会的最底层,而一盘散沙的人民,可以比作是蒲公英种子,这些种子之间除了结蒂,是没有任何其他的连接的。任何一个专制权力都是憎恶人们组织起来的,只要有组织,就可以统一行动,形成合力,与专制权力讨价还价。唯有一盘散沙,每个人都独自面对专制权力,那么一个人就可以统御亿兆人民。但是当这个专制权力腐化的时候,这种蒲公英式的社会就面临爆炸的危险。
  
  但作为蒲公英结蒂的专制权力为什么总是会不可避免的老化,败坏呢,到最后被风一吹即散,社会大爆炸?钱穆先生说中国是四民社会,我觉得这样的划分不能很好的描述中国的社会结构。中国的应该是三民社会:皇帝、官僚、平民。皇帝和官僚同属于蒲公英的结蒂,而亿兆人民由结蒂连接,是蒲公英的种子,这亿兆人民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因此他们是基本上没有组织的。但这三民社会的上下流动是很大的,官僚很难成为一个固定的阶层,如果说东汉、隋唐还能形成士族,世世代代做官,那么到后来,我们已经很难看到超过三代以上的官僚家族。如果官僚成为士族,皇帝将渐渐失去对他们的控制,在这些豪门巨族膨胀后,往往成为社会的分裂势力,就像东汉末年的士族军阀,唐末的藩镇。社会大爆炸后,中国陷入四分五裂的混战。后来,皇帝吸取前朝的教训,加强了对官僚系统的控制,科举制度使士族的形成更加不可能。事实上,科举制度的推行,正是皇帝利用平民剥夺士族特权的过程。朱元璋乃雄猜之主,他为了对付官僚阶层,甚至取消了宰相,清承明制,将官僚制衡官僚的方法更是用到极致,如设立军机处。雍正皇帝亲写《朋党论》,正是基于对官僚阶层联合起来的惧怕。但是这样的一个不能世代相承的官僚阶层,从此具备了流寇的性质,他们的行为也更趋短期化,对自己辖区内的人民缺乏最基本的怜悯之情,刮一层地皮就走,成了他们为官的唯一目的。到最后,皇帝失去了对官僚集团的控制,这些行为短期化,只把杭州当汴州,求一时痛快的官僚,甚至在社会大爆炸的时候失去组织领导民众的能力。每个朝代开始,英明天纵的开国皇帝都还有能力驾驭他所依赖的官僚集团,因此这个蒲公英型的社会也能维持。但当官僚集团如肿瘤般失控膨胀,汲取社会最后一丝养料后,这个社会也就进入的玉石俱焚的爆炸。由于民众没有组织,几乎不能形成一只独立的力量,一旦社会大爆炸,这些毫无组织的民众,成为最具破坏力的力量。中国历代的农民起义,几乎是没有什么建设性可言的,这些时刻面临饥饿与死亡威胁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新的理想,创造新的社会的。他们的梦想不过是混口饭吃,有雄心的人,做的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的美梦。这些被历史的乱流裹挟的可怜人,在一番血洗之后,开始重新建立一个
  暴力博弈后的最终均衡,一个名字全新,实质却毫无新意的帝国。
  
  上面很长的一段,都只字未提儒家。我不知道,在赤裸裸的暴力搏杀中,各种主义、理想究竟有什么样的作用,纵马持剑的人,对读书有兴趣的,恐怕还是极少数吧。唯物主义的分析范式,或许可以更好地拟合现实。观古希腊先贤的著作,总为其横溢的天才而惊叹,在中国历史上,我们大概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时代像古希腊一样热烈、欢快、健康、天才四溢的时代吧。孔子出生的时候,这个文明就开始竟于气力了,生存成了最重要的事,还有谁有闲情去研究形而上学,研究无用的数学、几何学,研究逻辑。我们的学问确实是实用的,古希腊的贵族们正在学习数学作为消遣的时候,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生存。苏格拉底把哲学研究的方向引向人间,而孔子从一开始关注的就是人类。苏格拉底喋喋不休,不过是想做一只马牤,刺激一下麻木的雅典,而孔子孟子,想的是规范天下的秩序,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是他们的理想,究竟什么时候实现过呢?几千年来,儒家拥有尊崇的地位,但实际主宰这个国家的又是什么呢?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究竟是儒生们的理想为这个社会所认同,还是刘彻先生只是想借他们装饰一下自己的利剑呢。
  
  儒家的学说是有很多的弱点,比起基督教无差别的爱来,他宣扬的“仁”是狭隘的。他们对上面的君王总还抱着幻想,他们追求一种差序格局,人与人之间没有平等的概念。他表面上身居高位,是中华文明的宗教。因此,每一次我们开始怀疑自己,反思自己之时,儒家就成了众矢之的,被当成所有灾难的始作俑者。批儒反儒最激烈的时候,也是往往是乱世末世,就像魏晋、明末、文革。但我们细想,除了儒家以外,我们任何找到任何其他的道德伦理资源来重建这个社会吗?除了儒家以外,中国历史上还有谁试图驯服无所不在的专制权力?当逍遥的庄子在一旁对积极入世的人冷嘲热讽,李斯梦想着当一直粮仓中的硕鼠的时候,我们的儒者还能在路上奔走呼号,教你仁与爱,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想说:儒家是中国漫长的历史中,仅有的光明,虽然这光明是那么的微弱。
  
  这个世界成了如今的样子,这是谁的错呢?是孔子的错吗?孔子说反求诸己,不是说,你有啥问题就推到我老孔的身上,没关系。而是教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有罪,这个社会成了如今的样子,我们都有责任,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激情四溢的叛逆者们,往往只知破坏,当我们气力用尽,累倒在一片废墟旁边时,我们得想想,该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家园?
  
  我已经厌倦了这可怕的轮回,我们能逃出轮回之厄,漂亮地涅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