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留守女孩的呼唤：妈妈，你在哪里?

    吴治平《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连载：

    当前,农村留守女孩遭受性侵害的悲剧时有发生，如何保护留守女孩的性安全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新问题。

    07年的一天, 我在S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见到了一个40多岁的男犯罪嫌疑人，五年前，他娶回一个寡妇，这个寡妇带来三个女儿，他与这寡妇结婚后又生下一女儿。后来女人外出打工，男人在家把妻子带过来的三个女儿全都强奸了，大女儿14岁，小女儿才10岁，女人打工回家，看到床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安全套，问女儿，方知三个女儿都受害了，女人抱着三个无辜的女儿痛哭起来，当即向公安派出所报案。

    这个案子惊震了我，我来到了案发所在地——Z村，村妇联主任带我去访谈了这个伤心母亲。

    她叫莲（化名），她的家很偏僻，可以说是山路十八湾，莲个子很高，面容憔悴，一双眼睛见光就流泪，张口说话眼睛就神经质般眨眼，她哽咽着向我讲起了家里的伤心事。

    莲说：“屋檐水专滴旧窝，脾寒（疟疾）专打瘦鬼，我的命苦，什么伤心事都让我碰上了，我的前夫是得肝癌死的，前夫发病总是心口痛，刚开始一直当胃病治，镇上医生也诊断为糜烂性胃炎，拖了一年多才到医院做B超和CD后确诊为肝癌，为治丈夫的病欠下1万多元债务，丈夫去世后，我一人抚养三个女儿，要多难有多难，平时湾里孩子也欺负我女儿，总是说她们没爸爸，前夫的父母是肝癌死的，他的兄弟也是肝癌死的，不知道这是不是遗传的问题？为了给女儿换个环境，经别人介绍，我才带着三个女儿改嫁过来。

    “男人原来是个老单身汉，我嫁过来时，他已快40岁了，家里只有他和父母几个人的责任田，第二年我与这个男人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土地少，养不活我们这一大家子，我们只好拣点别人的抛荒地种，三个女儿都在上学，一到报名的时候我就愁学费，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下决心出去打工，我想每月哪怕是只拿300元，一年也有3600元，可供孩子的生活费。

    “我出去打工那年，已经38岁，当时把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总共只凑了280元做路费，我怀揣280元来到广东，进了东莞一家台资制鞋厂。我在鞋厂生产线上做的是第一道工序，就是用药水洗鞋底和粘鞋子，也是最苦气味最难闻的一道工序。流水线上劳动强度大，说是一天干8小时，实际上最低每天干10个小时到12个小时，特别累。每天上班，我只要坐在生产线的位子上，就头痛、胸闷，稍不小心就要挨‘老大’( 工头)的骂。我想：天天干这么重的活，长期下去，我的大脑肯定不行，身体也挺不住的，有时候就想回家。可转念又一想，在鞋厂人虽累，一个月总要给我几百块钱，总比在家种田收入高点啊！我把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标准，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当我实在挺不住时就想：现在受苦受累，不就是让孩子好好读书，让她们以后再不受我这样的气么？所以，我越累，越受气，越挨骂，我越要挣口气，越要拼命挣钱。

    “我忍气吞声，坚持下来，第一个月发了498元，第二个月工资升到660元，其中扣掉20元，两个月赚了1138元，我寄回1000元给孩子读书，剩下138元留作我的生活费。两年下来，我在广东挣了12000元钱。后来，我一个月工资和加班费就拿1100元，我想若能多干几年，就可积攒一笔女儿的学费钱了。

    “别人都羡慕打工好，其实打工一点也不好，我们打工女人在外，精神压力很大，天天担心孩子的教育，只要在一起，谈论的都是你的小孩考试打了多少分？我的小孩打了多少分？10个打工的孩子，有9个在性格上野、固执、犟、不听话，父母在外也管不上，只是一味给钱，小孩爱穿爱玩，家长回来，就已经玩野了，管不住了。一天，我收到大女儿的一封信，信中说：‘妈，你只晓得在外面赚钱，知不知道我天天在家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没妈管的滋味？你把我们都牺牲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就无药可救了！’看到女儿的信，我哭了，打电话回去问大女儿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女儿又不说，我难过了好多天。直到春节前我回家，在打扫房间时，看到床底下有不少的避孕套，我很奇怪，问老鬼男人他不吭声，后来趁他上街赶集不在家，我反复叮问三个女儿，她们才哭着说，我走后，老爹（继父）把她们都害了。我一听，当时抱着几个女儿撕心裂肺地痛哭，哭着哭着就瘫倒在地上晕过去了，醒来后我就跑到乡派出所报案，那个连猪狗都不如的老鬼男人被抓进了牢房。”

    “男人是进了牢房，法律会惩办他的，可我欠几个女儿的孽债就是今生今世给她们做牛做马也赎不回来的呀，原以为我出去打工挣钱是为了她们好，万没想到我不在家自己的男人却害了她们，这些日子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了，晚上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开来，我的几个女儿被碾在车轮下，就是梦见一个人开车追我，把我追到悬崖峭壁边，车直逼我头顶开来，我赶紧爬在峭壁边上，手里抓住一棵树，那车让开一点，我看到一点生机，赶快爬起来就跑。”

    莲说不下去了……

    村妇联主任告诉我：“村里还有一个13岁的小女孩，她的爸妈出去打工，小女孩就跟着姑妈生活，小女孩读不进书，辍学在家。一天，姑妈下地干活去了，小女孩一人在家看电视，同村一个姓黄的老单身汉给糖果小女孩吃，将她哄骗到自己家中当晚就将其奸淫了，接下来七天，老单身汉白天将小女孩锁在家中，晚上进行奸淫。小女孩的姑妈见小女孩不见了，当天就满村找人，还找到这个老单身汉，问他见着小女孩没有？老单身汉说：没有！他还假装着急帮着找人。后来，老单身汉怕被村里发现，就在一个夜晚将小女孩带到外县妹妹家躲藏，并对妹妹谎称说，小姑娘的父母都不在家，小姑娘是跟着她姑妈长大的，他想收小姑娘做‘干女儿’，要他妹妹先帮忙养着。他妹妹因家里困难，没有答应。老单身汉只好又将小姑娘带回来。走到途中被我发现了，我赶紧告诉小女孩的姑妈，当晚11点钟，小女孩的姑妈、姑父和表哥，约请了几个村民一起来到老单身汉家，喊他开门，他就是不开门。后来他们又去敲窗户，听到老单身汉和小女孩的说话声音，大家都大声喊了起来，过了20多分钟，老单身汉才打开门。小女孩的姑妈径直来到床前，只见小女孩身上光条条的在床上，姑妈赶紧帮小女孩穿上衣服，慌忙中下身连短裤都没有穿，就将小女孩带回家里，然后赶紧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老单身汉被抓进监狱，经市妇女儿童医院诊断证明，小女孩小阴唇内侧严重裂伤，老单身汉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接着，我对该镇农村中学的100名个初中女孩进行了座谈和问卷调查，调查中发现：家庭和学校对留守女孩的性安全防范意识教育现状很令人担忧。在座谈中，当问及在外打工的母亲有没有教给她们如何自我保护时，不少女孩说：“我妈在外打工，从来没有人教我怎样自我保护。”有的女孩说：“父母在外打工，只是给我寄钱，偶尔打电话问问学习，很少关心我的生活。” 有的女孩说：“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悲伤，缺乏父母的关爱，我失去好好学习的念头。” 有的女孩说：“我很想见妈妈一面，她已经有10年没有回来过一次，我很担心她会不会不要我了。”

    在问卷调查中，女孩们在“有没有人给你传授过青春期自我防护的知识”一栏中，100个女孩女中回答 “妈妈告诉过我”的21人，回答“老师告诉过我”的7人，回答“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的72人。如果按这个比率计算，有70％以上的农村女孩，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们青春期的有关知识，很多女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性侵害”，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基本常识。

    我接着走访了该市法院负责刑事和未成年儿童案件的副院长、庭长和副庭长,他们告诉我:目前，农村女孩被骗或被强暴的性犯罪案件呈逐年上升的趋势，受害人大体集中于三个类型：一类是有智力障碍的女孩。这类女孩完全没有防范能力，特别容易受到侵害；第二类是父母外出打工的女孩，往往没有防范意识；第三类是被胁迫卖淫前先被强奸。而且无论是卖淫女还是被强暴的女孩，一是呈低龄化；二是文化低，读书少。

    我从调查中发现，现在农村80%的青壮年农民进城打工，而打工父母把孩子带到身边的比例大约只有5%—10%，既使父母带孩子进城一般也是带男孩，而把女孩留在家里，所以，农村留守女童要占留守儿童的一半多。留守女童长期失去直接监护人，爷爷奶奶、外祖父母或其他亲戚做临时监护人，有的年迈体弱无法行使监护权，有的老年人对女孩的性安全防范意识和防护能力太弱，缺乏对女孩的性安全保护，而且小女孩很容易被犯罪分子的小恩小惠、甜言蜜语迷惑住，给点糖果、苹果，一块钱两块钱就把她哄走。再加上农村地理环境缺乏安全性，特别是一些偏远山区乡村，人烟稀少，地势阴暗，也给犯罪分子提供了很好隐蔽场所。有的女孩还要从事一些野外劳动，如割草、放牛、放羊等，在野外，很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袭击对象。当犯罪分子把魔掌伸向留守女孩时，女孩既无反抗力量，也措手无助，往往很难逃脱魔掌，惨造性侵害后也很难求得保护和帮助。

    在农村，留守女童由于其生理和心理特点，她们比留守男童更容易受到伤害，特别是性伤害。而很多打工父母认为女儿的安全有学校管，学校则认为有家长监护，结果两头都没有管，导致很多留守女孩自我防范意识太弱，不知道性的危险性，也没有这方面的防范知识，让犯罪分子有可乘之机。更让人不安的是：留守女孩遭受性侵害问题很少被曝光或告发，主要是因为遭性侵犯的女孩和她的母亲担心一旦被起诉，将会给女儿名声及家人带来耻辱和巨大的压力，也有人认为是自己的女儿行为不检点。

    鉴于农村留守女孩已成为各类性侵害的高危人群，呼吁要严格学校的教育责任和父母的监护责任，奉劝所有外出打工的父母，特别是母亲，要尽量将女儿带在身边，如留家中，千万不要忽视女儿的性安全，一定要为女儿选择好安全的监护人，不要轻易把女儿托付给男性亲戚监护。学校、社区也要加强对留守女孩的性安全意识教育和防范教育，共同筑起保护留守女孩的安全网，特别是社区要对本社区内有性侵犯倾向的人，加强教育和防范，防止他们犯罪，确保下一代女性公民的健康成长。

  （注：《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一书在全国各大书城、新华书店和当当网有售）

推荐您看看这些报道:                    推荐您看看这些博文: 

 留守农妇:30年：“凤凰涅槃”                        打工潮下的“临时夫妻” 

 夫妻分居：“烙在心底的痛”                         “吊妖婆”

 图文：桥村试验：她们路在何方                       打工潮下的“临时夫妻”

                                 所有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