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之痛：美女记者的爱与哀愁-武汉七七

              策划/本刊编辑部  执行/武汉七七

    那天下午快下班时，若然开着她的本田雅阁来武昌接我去汉口喝茶。这个女子，曾往我的办公室打过四次倾诉电话，她的故事令我这个行内人震惊。

    于是，我们有了这次的相约。

    绕过洪山广场时，她指着右手边上的“青莲酒家”对我说：那里，是改变我人生的地方……

    进这家杂志社之前，我一直对“记者”这个职业充满着敬仰，我认为，拿着一杆笔行万里路的人是最了不起的人，也是最能改变命运的人。所以，当我大学毕业后，义无返顾地拒绝了在家乡长沙做药材生意的父亲让我继承事业的想法，来到武汉当了一名财经记者。父亲说：这不是一个好职业。

    我坚持我的梦想。上班第一个月，编辑部主任给了我一个策划选题，做一个江城房产热的深度报道。那时候，武汉市的房产房价呈飙升趋势，这是个热门话题，于初入社会的我来说，也是具有强烈挑战性的。我珍惜着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拿到选题之后，我冥思苦想寻找采访的突破口，好几个角度，都被我思考再三后否掉。情急之下，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教在另一著名杂志社工作的师姐，她约我到这家“青莲酒家”吃饭。那天同来的，还有一位程总。师姐告诉我，他原来在媒体工作，之后组建了自己的文化公司，负责给企业做策划。

    饭局中，我见有“外人”在场，不敢贸然请教师姐。可师姐却落落大方，她当着程总的面对我说：若然，程总可是圈子里有名的大老板了，他会帮你的，他也曾帮过我，我在我们杂志连续上过三次纪实大稿，都是程总帮我搞定的。

    程总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点头，眼神在我身上放肆地游移。

    而我，却听得一头雾水。

    师姐赶紧给我一张程总的名片，说：以后，你就跟着程总去采访，不光是地产界的专题，任何行业的选题，你都能搞到一手资料，包你上稿。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庆幸自己遇见了“贵人”。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长江大桥上严重塞车，若然的车刚好被堵在正中间，眺望武汉三镇的黄昏景象，她说这个城市离她太远。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猛然间，若然扭过头问我：你觉得做编辑记者累吗？

    我摇摇头。

    她说：那是因为你们杂志的纪实稿比例不大，做纪实稿的编辑记者是不会摇头的……

    其实，我那时也不能理解这个问题，以为师姐工作得很轻松，固执地将我的工作理解得太简单太单纯。那天和程总一起吃饭后，我迫于采访心切，第二天就拨通了他的手机。程总告诉我，他晚上将要参加一个商务酒会，刚好是个认识朋友的机会，让我随他一同前往。我想，人人都说，人生路上要把握好机会，我的机会就这么迅速地降临于此，让我来不及去怀疑这件事情的实质，便只想，不能轻言放弃。于是，我欣然应许程总的邀请。

    那次的酒会在循礼门饭店举行。程总开车来武昌接我时，特地带我去新世界商场买了一条丝质连衣裙。我说我只是一个记者，没有必要如此隆重。程总说：你错了，你更应该以高贵的姿态去认识他们。

    豪华的会场人群涌动，请来的电视台美女主持人已经准备就绪。程总带着我与各行各业的老总们打招呼，每一次，我都会看见那些老总们身边的美女主动地递给程总自己的名片，微笑着恭维地说一句：还望程总多多照顾！

    一圈下来，我也收集到了一大把名片，程总像照顾妹妹一样，在人前细心地照顾着我。这让我得到了全场老总们的尊敬，也让他们身边的女人对我产生了嫉妒之情。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女人虚荣后的满足感，那是一种高贵的感觉，是程总给我的。

    酒会结束之后，程总提议带我去看看他所策划的某著名小区，参观他的又一杰作。一把名片在手，我又怎会拒绝恩人的盛情之邀呢？

    突然之间，我明显感觉到了车速的不平稳，以至于一辆公交车司机回头大骂了一句，若然才来了个急刹车。许久之后，她才镇静下来，又启动油门朝前开。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直到到达我们约定的终点蝉石咖啡厅时，大雨才稍稍停歇。这让本来闷燥的心情，突然随着天气凉爽下来，若然的心情也似乎好转了许多。

    落座之后，若然拿出一根MORE香烟，问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她大口抽起烟来。一层层烟圈笼罩着她，仿佛她的人生充满着如此般地迷雾。

    我后来跟着程总去了他们那个小区，说是去参观他策划的杰作，其实是去参观他的家。他的家布置得很精致，是那种一踏进去就不想出来的温暖。他说别人都这么说。但当时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别人”究竟是谁。

    我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了几本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这些杂志。我说：想不到啊，程总你竟然这么爱看杂志。他笑了笑，从皮包里掏出一打酒会上收到的名片给我看。我一张张地看完了，那些名片上的名字，就是这些他茶几上摆放的杂志上随处可见的名字。

    我突然心头一紧，抬头望向程总。而程总递给我一杯鲜榨的柠檬汁，温和地说：若然呀，采访的事是很简单的事，是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总又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关系，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他将那一打名片很轻飘地扔进了垃圾桶。

    我缓过一口气，无力地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程总坐在了我的身边，他看了看我，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有我呢。说完，他就开车送我回了家。

    我皱了皱眉头，若然笑了起来：你一定很意外吧，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然说，她也很意外，可之后的很多事情，让她渐渐寻找到了答案。

    回家之后，我在窃喜的同时，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我便开始给名片上的各位房产老总们打电话，要求采访。然而，我得到了统一性的回答：再说吧。酒会上的那种热情似乎顷刻之间就这么消失了，我的高贵姿态也留在了昨天的记忆里。眼看着编辑部主任不断催稿，提醒我交稿的日期临近，我又只有硬着头皮给程总打电话。

    程总接通了电话，他一点都不意外。他的语言很简短：你直接来我家吧，我带你去采访。

    我搭乘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终于站到了程总家，疲惫不堪。可程总明显从床上刚起来的样子，衣冠不整地为我开门。来了啊，累坏了吧？快歇歇，先缓口气再说。然后，程总给我拿鲜榨的西瓜汁。递给我时，身上的白色浴巾就这么滑落了……

    24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位比我年长17岁的男人。种种成熟直逼而来，我有求于他，我是不能抗拒的。而程总，更无遮掩。他拾起浴巾坐在我身边最近的距离，以至于我能明显感受到他有力的呼吸。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一个劲地想着采访、选题、还有梦想，就这么简单的理由缠绕着我当时的整个身心，让我在他的暧昧中，就这样一点点地糊里糊涂地融化了。

    事后，我很后怕。我担心如此轻浮的我，事先所说的采访会不会被各种理由推辞。

    而程总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着对我说：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保证让你顺利打入“敌内”，但你要多介绍几位像你这么美丽的记者给我认识。

    程总的这句话，我并没太在意，只是单纯地以为这只不过是男人满足之后的浮夸罢了。

    后来，程总带我去见了他的很多生意同行，当然，因为有着暧昧的言行，我的采访才会如此顺利。大家确实很给他面子，对于我提出的种种疑问，我想得到的种种内容，哪怕再怎么刁难再怎么尖锐的问题，他们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些资料，的确是我靠个人的力量采不来的。

    我将这些采来的资料拿回杂志社重新整理，却意外地接到了师姐的电话，她约我晚上去泡吧。我拒绝道：这个房产的策划专题，我必须得先赶完。

    师姐一愣，随后放声大笑：真是个傻妹妹，难道你以后的文字都要自己亲自动笔完成吗？那不累死你才怪。记住了，你很快就是“名记”了，是社交活动家，你的工作不管文字。

    那谁来管文字呢？我问。

    师姐点拨我：你就不知道花点钱去请一两个大学毕业生吗，他们的文笔又好，要求又低，做事又认真，帮了你的忙，还会感谢你传授了经验给他们，何乐而不为呀？

    我惊讶至极后沉思了许久，师姐又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从出道以来，已经很久没写一个字了，但她的很多稿件都能获得领导与读者的好评。其原因就是，她聘请了两位文笔超棒的中文系大学生做下手，每月给他们每人一千元工资，她负责联络素材，那两位大学生负责写作。

    师姐说，她本来文字功底就不强，再加上很久没动过笔，她早已忘记了纪实稿件的最基本要素，她只知道，上稿拿钱、交际花钱的“行规则”了。

    但我终究没有听从师姐的这些言语，写作是我的爱好，把爱好当成自己的工作，本来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宁愿自己累一些，也希望自己独立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

    这个策划作为那一期的头条打入市场，引来了阵阵好评，杂志的销量也突飞猛涨，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圈内的所谓“名记”。

    说到“名记”时，若然29岁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她没有当初想实现梦想的激情，她说她很累。她说她厌倦了这个职业，厌倦了这个职业中存在的潜规则。

    我随手翻开一本侍者为我们送来的杂志，那是一本比较有名的刊物。若然瞟了一眼封面，她说：你知道他们的编辑记者都在怎样组稿吗？我亲眼见到的事实会让你吃惊。

    因为那个选题之后，领导特别重视我，只要有大的策划或者重要的选题，都交给我来完成。不管涉及到哪一行业，我也确实都如期交稿。因为，我通过程总又认识了李总、张总、王总……各行各业的老总们，几乎成了我的工作道具，我在他们面前应付自如。这些都是师姐和程总教我的。

    一次元旦聚会上，我和一位颇有名声的集团的傅总正交谈愉快之时，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我的眼帘，定睛一看，果然是我的师姐，她正和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化妆品公司雷总及情人交谈甚欢。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师姐告诉我，他们正在谈稿件。我问她是一篇怎样的稿件，她还未回答，只听见雷总搂着情人对师姐说：你就写我伤害了她，她携款潜逃吧，这个结局比自杀要好。当然，情节还可以写得更刺激些……

    果然，在后来的一期杂志上，我看到师姐的这一篇稿件，还有雷总和情人的照片。

    这样的情节，在我的圈子里司空见惯，特别是那些老总们为了宣传自己，什么都能答应，当然是有经济交涉的。杂志编辑是以版面计酬的，所以像师姐这样的人，并不少见。我也做过好几次别人笔下的“主人公”，但都是为了“还情”，圈子里互相“帮忙”是常事儿。

    我还介绍了几位做记者的好友给程总及他的朋友们认识。当我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时，心中一阵阵揪心的疼。我疼我自己，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师姐转手给程总的猎物而已。

    一次饭局中，我看见程总搂着另一位娇媚的女子时，问清才知，这是国内某著名刊物的女记者，专程来汉采访程总。

    看了看那位女记者受宠若惊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我和师姐当初的影子。这个影子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我的内心深处，死死啃噬着我的心尖。我曾经一度想通过梦想获得财富，而现在，财富得到了，梦想却灰飞烟灭。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一直是个有梦的人啊……

    若然终于哭出了声。

    她拼命地摇头，她不敢相信，曾经的这一切，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这种日渐滋生的心理压力与精神压力积聚在一起，造成了她严重的精神创伤。辞职休息了将近三个月的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我的电话。

    接到若然的倾诉电话时，她的声音颤抖得让我心疼。她一再强调，她是一个“做尽坏事的女人”，她说，尽管她现在已经远离了媒体圈，但所有的往事，仿佛发生在昨天。让她想起来就难受。其实她不想这样，她想换一种活法，笑对人生。

    我说：你去旅行吧。

    若然点点头，决定去西安。

    这之中，若然不停地给我短信，她告诉我，35度的高温下，她勇敢地登上了城墙，哪怕整个身躯快要被烤焦了，但是，她感受到了一种人生的力量；钟楼鼓楼与现代地下广场的交错建筑，她说，突显汉唐风采，又聚中外文化，气势磅礴；回民街上，她终于吃到了网上盛传的罐汤包子和羊肉泡馍，她说她拍了很多图片，够让那些“好吃佬”嘴馋了……

    我一点点地感受着若然的快乐。

    三个星期后，若然拧着一大包陕北红枣来见我时，我终于看见了她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充满激情地对我说：感谢你的一路相伴，我已受聘于一家德资公司任总经理助理，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职位，但我想挑战自己，我想，我的特殊经历会让我比别人做得更优秀……（责编：赵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