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钞凶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7:45:58

一张伪钞的旅行

记者·炫风 实习生·郑家欣

2008年8月,深圳警方查获特大假币制造窝点

你曾想过制作钞票吗?

这是一些隐秘、精细、刺激的欲望,这个欲望的发源,可能是因为你囊中羞涩,又或者是你对复制工艺有着浓厚的兴趣。不过,制造假钞的同时,你也在制造假钞的悲剧。这个你,可能是某个铤而走险的技术人员,也可以是国家金融机器里的一员。

假钞制造者阵营里有王侯将相,也有草莽穷寇。著名的国家级的制假巨头,古罗马皇帝尼禄,用铅或其它金属作“馅”,外层包上一层薄薄的银子,做出大量用于搜刮民脂的假银币;2008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假币制造者》,则讲述了二战期间纳粹伪造数十亿英镑以打压英国经济的历史。现在人们更容易注意的是来自草根层面的假钞——在假钞泛滥的印度,人们认为假钞来自巴基斯坦的恐怖主义集团;美国人普遍认同他们手上伪造的美钞通常来自哥伦比亚的犯罪集团;在国内,来自台湾和东南亚的假人民币,在这几个月是话题的明星。

假钞通过交易到了一个人手上,他的实际收入便遭到与假钞面值等值的损失。人们说,真纸币也有剥削功能——譬如不断贬值的美元,就被不少金融学者视为美国变相掠夺其它国家财富的工具。不过假币对人们收入的剥削,可谓彻头彻尾,收到一张HD90开头的伪钞足以令大部份人心寒。

对于普通人来说,遭遇假钞可能是最挑战人性的常规事件之一。把它毁灭,交给警察,或者找一个下家?……这通常是一念之差的事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制作粗糙的假钞会最先被抛弃,变成垃圾堆或焚化炉里可有可无的渣滓,而仿真度比较高的假钞可能生存得久一些,但它始终也难逃一劫。

纸张

棉纤维吸湿、透气、柔软,亚麻兼有韧性,它们混合带出了钞票特有的质感。

即使不谈假钞对其他人和社会的危害,就从它们自身的命运来说,除非是国家特许的发行机构,任何被制作出来的钞票,一张或者一百万张也好,粗制滥造或者精挑细刻也好,它们都是假钞。它们从降临到世上那刻起就将被诅咒、被追捕,在黑暗里度过它们或长或短的一生。

有些非法的钞票看起来有着相对单纯的目的——譬如近来在上海和山西发现的山寨钞票,这些“儿童版”人民币的图案与真币没有区别,只不过尺寸略小,还多了些卡通图像。然而,成功的模仿容易使人误入歧途,很多犯罪者的第一个尝试甚至“第一桶金”,往往也只是对彩色复印机的功能产生好奇而已。

在我国发行小面值人民币的时期,伪钞很少出现。一张10元面值的假人民币,印制、销售所花费的原材料和劳动的价值与钞票票面所表明的价值数几乎相等。赢利不大,而且极具风险,直到1988年,人民银行发行50元、100元大面额钞票后,大面值钞票立即成为犯罪分子侵害的目标。

对于人们来说,假钞的“贵贱”,取决于它乱真的程度。为了让假钞更逼真,伪造者花尽了心思,而纸张是假钞乱真的基础。

18年前,北京曾经有一个工人,用彩色复印纸就“造”出了假币,不过现在这种伎俩显然只能让假钞完全失去生存的机会。在各种交易的场合,人们已经习惯捏着百元大钞抖抖、捏捏,感受那种印钞纸特有的质感,以获得交易的安全感。

真钞的用纸大多来自两种来自北方的植物——棉纤维与亚麻纤维二者的混合。棉纤维吸湿、透气、柔软,亚麻兼有韧性,它们混合带出了钞票特有的质感。美元印钞纸的成分大约是1/4的亚麻和3/4的棉,而日元印钞纸里还含有日本特有的植物三桠皮的纤维,制造欧元纸币的高级专用防伪纸则用纯棉纤维制造。一般而言,假钞没有这样优越的“身体”。它们大多数由普通的纸张制造,人们拿在手上用心揣摩,就可以发现潜在的破绽。

19年前,假币生产猖獗的陆丰县湖东镇华美村,村民们用手工方式来制作假钞,在印刷有十几张未剪裁假币的普通4开纸上加银线,用石膏模具盖人头像水印,最后用熨斗把两片正反面假币熨好贴平。这样的假钞,放在人们警惕性甚高的今天,基本上是过不了两手的。

有些出类拔萃的假钞,直接从真钞的“尸体”上制造,越过纸张这道坎。在哥伦比亚,100美元假钞是用1美元真钞制造的。通过漂白去色,1美元的钞票纸变成了大额假钞的用纸。为了节省成本,有的伪钞制造商选择使用委内瑞拉的纸钞来加工,那种纸张的质感也非常“正确”。这些假钞的生命力要比一般的假钞顽强。相对地,为了避免“借尸得魂”的假钞泛滥,澳大利亚等国家只得用塑料制品印刷钞票。

从真钞入手做假钞有更直接的方法。海口曾经有银行职员用一种山寨土办法来做假钞:用真钞母本拓印假钞。报道是这样描述的,“先是用化学药水把真币‘母本’的颜色、纸张浸泡透,然后把母本和白纸紧紧地夹在一处,利用真币的凹凸雕刻手法,就把真币上的油彩图案等留在白纸上,再经修正,就做成了一张假人民币。”这种假钞,没有银行职员的配合是很难维持生产的,因为每一次拓印,“母本”的油墨会有所损失,拓印三次就已经不能再用;而且,“母本”必须是又新又平的钞票——它的最佳来源无疑是银行的库存。

印刷

水印、金属线和磁粉的伪装

在纸张以外,印刷是假钞生存率的关键所在。假钞印刷的效果有时是非凡的,一条精确的流水线,甚至能直接压制出真钞那样的凹凸感。不过,这个过程的精确程度很取决于机器的质量、技术水平与操作者的经验,否则,即使你能获得真钞所用的纸,如果你弄不出钞票头像上的那些头发细纹来,这些克隆钞票的命运就跟普通复印机印出来的假币一样脆弱。

在国际乃至国内,伪造者对墨水、印刷机和胶片的投入,是假钞制作中成本最大的部分。在广东潮汕地区的伪钞制造工场,印刷机已经从境外转到境内作业,而在台湾及东南亚地区,印刷、描版、制版、印刷技工所组成的生产线更是完整的一条龙。不法分子以股东投资的方式去筹备上百万的设备成本,而设备通常也是通过不同的渠道购置、整合而来。

印刷机是大多数现代假钞的“产房”。实际上,早在1704年,印刷机和铜版就已经在偷偷地大量印制假美元,直到现在,橡皮印刷机仍然是制作假钞的有效工具,世界各地的警察捣破的各种伪造工场,通常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钞票在橡皮滚筒的转动中像广告那样印刷出来——压印滚筒与橡皮滚筒接触,供水辊和供墨辊也开始与印版滚筒上的印版表面接触,印版上的油墨和水先转移到橡皮布上,然后再转移到纸张上。

事实上,这个为假币“化妆”的流程需要像珠宝制造那样精确,才能制造出与真钞一样的克隆效果。首先是扫描仪,就像超级现实主义画家那样,它以1200dpi或2400dpi的精度把真钞的图像复制出来,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复杂细纹和微缩文字转移到印刷胶片上。一张“完美”的假钞非常取决于这张胶片的制作质量。

伪造者尽可能地用与真钞接近的墨水装机印刷(令财政官员们震惊的是,曾用于印制卢比和美元的墨水通常能在哥伦比亚与东南亚买到),被用于制作相应的假钞。至于伪钞所用的磁粉,莫过于近期人们对HD90的最深刻发现,真钞是有磁识别的,HD90在钞票上8位阿拉伯数字中,对其中的5位或6位数字,在印刷时加入了磁粉,就足以把大批国产验钞机放倒。

一张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假钞,还不能缺少水印、金属线和磁粉这些对付验钞机的伪装。有的假钞水印是由浅色油墨印在钞票空白处,或者在纸的夹层中夹上白色糊状物做成,尽管这些加水印的凹凸感总比不上真钞,但通常能骗过粗心大意的人。至于金属线的伪造,则是手工作业者的强项,造假者通常在正反面两张纸中间夹一条塑料线,或许直接抽小面额真钞的金属线来代替,后者更容易逃过验钞机和荧光笔的检验。

一张伪钞拥有真钞的身体(纸张),精密的图案和卓越的伪装,它在世上生存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了。

流通

倒手网络自南向北

一张张假钞被叠起来,捆绑。走出印刷工厂那天起,它就开始真正的旅行,即使这条路上布满了危险。

假钞们按照各自的“贵贱”,以1比2,1比3,1比5甚至1比15的批发价走出工场。按照俗套的说法,制假者们都是产、供、销一条龙作业,第一张假钞印刷之前,倒手的多级网络已经形成。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网络,元朝时的制贩假币集团“青蚨盟会”就是庞大的黑社会组织,而著名的库吏伍义,直接把假钞倒换出大批库存新钞,让假钞祖先们“一步登天”,再无被查抄的危险。

就像美元、卢比等真钞所遭遇的困境一样,人民币打假已经开始遭遇国际流通的挑战。港澳台三地人民币兑换自由化,加上人民币在东南亚国家的实际流通,人民币假钞正在国境线上穿梭。在中国内地,引述官方的话语,这种流通呈现自南向北的趋势,北京和上海开始成为集散地和周转站。为了避免被截获,假钞贩子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开辟假钞们的生路。

在台湾海峡,假钞被紧紧地包扎在防水布之中,由渔船走私装运。一旦遇到非常情况,这些假钞将被沉入大海之中,若事后没有被打捞,将最终被海水所溶解。有的假钞是可以在水底生存很久的,譬如在二战期间,德国法西斯印制了质量相当高的假美元,准备投放到美元区用以扰乱帝国经济,后来这些假钞被沉入湖中,直到上世纪50年代才被发现和打捞。

在中越、中缅边境和东南亚国家旅游购物点附近的“地摊银行”可进行人民币兑换。这也是假钞的流通渠道之一。据统计,中越边境的“地摊银行”约600家,每家年周转人民币现金超过百万元。“地摊银行”经营者身份复杂,以个人信誉为基础,其中有多少假币流出,不可计数。在这里,假钞的运输工具变成了摩托车或者挑夫,它们被化整为零地,分地段、分人手从陆路一站一站地接力传送,直到运送到南宁等大城市。在这些交接过程中,假钞们始终只能与一个贩运者亲密接触,接力者们之间的联络非常隐蔽,而且不断变换联络暗号。

当然,有的假钞并不需要经历长途跋涉,因为就在边境地区就已经有途径让它们流入市面。这里包括赌场、毒品交易或者落后的农村,以及旅游景点。通常人们在赌博、心情愉快或者从事不法交易时最容易接触假钞,于是很多假钞流入社会的第一站,往往仍然是罪恶的黑手。它的宿命是彻头彻尾的。

在各种见不得光的假钞以外,有个别假钞是可以公然流通的,而且人们还会为它们光明正大地活着而作努力。在泰国的讪滴戌村,一些村开始自制货币,钞票上的图案是当地儿童绘制的水牛和寺院。这种钞票是为了对抗急剧贬值的泰铢,并且建立起一个不受国家金融动荡所影响的小小的交易体。尽管这些自制货币无一不受到政府的反对,但每逢金融危机,世界各国都会出现这种自发的货币,有了它们,居民就不会花很多的美元、泰铢或欧元,它们可能是假钞中唯一的“黑色天使”。

销毁

行走在人性的边缘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你手上有一张非常逼真的假钞,怎么办?

当这张“历经艰险”的假钞出现在普通人钱包时——某个的士司机,某个士多老板,甚至某个银行职员,人性就开始了复杂的斗争过程。这有点像奇幻故事的描述,你手握着曾蒙骗了自己的假钞,它的伪装如此精妙,它不想遭受毁灭,它诱惑着你去蒙骗下一个人,甚至用它生出更多假钞。

类似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出现。

诚实地,很多人在收到假币时不是上交给银行,而是想办法怎么把假钞花出去。不过交给银行,未必就使假钞走到穷途末路。就在18年之前,在湖北蒲垢就发生过类似于元朝伍义那样的贩钱大案。20多名在工商行、建行、农行工作的同学朋友形成了一个假钞推销网,挪用银行的资金,通过中间商从广东陆丰买来假钞,然后通过各自的渠道——银行金库或者市面洗钱。在HD90们泛滥的今天,银行内部是否有假钞流通的争议,仍然是人们最关心的热点之一。

当央行高调声明在ATM机上绝不可能取出假钞时,国内一些地方的ATM机则在忙着升级。理论上,假钞最终都难逃一死,基层银行的职员会把没收到的假币上缴,然后集中销毁。相比起来,外国的假钞在“临终”前或许还能为事主换来一点补偿。在美国,银行并没有义务向被没收假钞的客户赔偿,但它们有时为了经营的声誉,会弥补顾客的损失。美国发达的保险业也为人们提供了保护,很多保险条款都有反假钞条例,让误取假钞的民众减少损失。

一张真钞破旧甚至残缺了,可以到银行换一张新的,但假钞就不能。一旦被查获,它就要被销毁,结束它的旅行周期,而持有它的倒霉蛋如果没有去坐牢,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换来一张银行的没收证明。

(本文来源:南都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