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网络“雷”词的调性

那些网络“雷”词的调性

如果要我首选2008年的雷词雷语，固然“雷”词悬空，“山寨”横行，“囧槑”并举，“范跑郭跳”都比不上“我是出来打酱油的”那样充满禅宗机锋。不管说者本意如何，这句话后来被普遍征引——不管多堂皇的话题，这话轻轻一出，鼓胀的气球就被戳了个小洞。它带有一切中国人在微末处的聪明：看得分明，说得俏皮，而终归于冷漠。好的坏的，都在此间。

较之以往出现的网络新词，这一年的雷词涌动，基本都是情绪性的。这些词汇就像酱缸里的气体汩汩作响，稍有机会便涌而出，涌的状态，给了人们一种群体性表达得以张扬的感觉。但是且慢，在众口开声的背后，透着的其实是一种无力感和疏离感。

什么是“雷”呢？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个源自江浙方言的“2008第一词”。首先它的意思是给震晕了，其次它隐含着一种间离感——原来这玩意是这样，那些正襟危坐的事物居然是那么一回事。这种感觉较之麻木与遮蔽而言，显然进了一步，至少这个世界某部分被解蔽了，一些真相呈现出来，但是接下来如何呢?在狂热表达的肾上腺素分泌之后，一切又该如何？

我持悲观态度，不大相信雷词的涌现就真的是群体性表达张扬的标志，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固有情绪集中在网络的出口有了一次释放。中国人传统的认知模式、观念、态度，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出现在网络上的雷词，因为传播的便利，忽成燎原之势，其实和平时在民间流传的段子近似。所以我以为最好不要把传播的广泛当成思想的突破，甚至当成一种力量，广泛和力度并不是一回事。

实际上网络的言论力量是弥足珍贵的，我也毫不怀疑这点，就像覃里雯说的，谢天谢地，人们还可以雷词层涌，允许自己的肾上腺素自由分泌。但是肾上腺素分泌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激发创造力，是呈现新象，假如就此拉倒，多么可惜。我只知道，在面对那些雷词的时候，除了同样感到了民间的智慧，甚至感到了惊艳之外，我还感到，这后面有着普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消极病——就是解构、讥嘲、讽刺之后的无力感和虚弱感，它在认识和讽刺上如此犀利，却无法把讽刺变成一种真正有效的力量。

这是个草根力量在表面上被无限承认的时代，雷词托此便利，因此也多半都被称赞备至，但是我却充满担忧，我想这也许是另一个陷阱。人们的理性力量各个不同，草根力量表面上的被尊重也许是个陷阱，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现在看到举以草根之名的娱乐化，以及很多东西，仅仅是放大了平民的感受，甚至是被嘲讽挖苦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其实是缺乏创造性的，于事无补的。基本上就是没辙，没办法，雷翻了，然后呢？人们在2008年看到雷词的层涌，却没有看见思想的层涌，国人的智慧都在这些小段子上兜转，在这些雷词的背后，我没有看见建设性的言论被热烈的追捧，真正有价值的讨论并没有展开。更糟糕的是，情绪化的表达遮盖了讨论问题的可能性，反而回避了无数应该直面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在语言也沦入了一场泡沫化的过程，雷词如雨，实质几何？要我相信这是一场力量的呈现，就像让我相信世界经济此前并未存在泡沫一样困难。尽管雷词都有情感的偏向，却在价值感上欲言又止。从这个意义上，我甚至认为雷词如雨是另一种失语，是我们在一个观念混乱的时代里，知道什么可笑，却不知道支持和赞扬什么。

我没有否认释放的意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得到了释放的虚幻满足中，人们就像喝了一口老酒一样，轰然倒下。最为可怕的是，在这种所有都可笑，无事不雷的讥嘲解构中，另一种本来更值得称道的改造精神也被摧毁得很厉害。就好像在人们不遗余力围剿了这么多年的文艺青年之后，矫情是少了容身之地，但很多优美的感觉也在消失。我们不能仅是满足于撕下面具，雷翻了以后怎么办？在肾上腺素分泌之后，我们就这样轻巧地浪费了它吗？

我们需要幽默地来看待本来就有些滑稽的现实，但是假如将哈哈镜的作用进行想像的夸张，那么可以肯定，在扭曲的镜像中最后得到的力量是不够的。

感谢那些摘下冷漠面具的年轻人

覃里雯(搜狐网副总编辑)

《21世纪》:每年都会有许多网络新词出现，但在2008年存在一个“雷词涌现”的现象，这和以往有何不同？

覃里雯：今年的雷词是特别多，我们还曾经为此做了一个专题。说雷词集中爆发是有道理的，今年大事件多，中小事件也是层出不穷，所以在词语上有所体现。但其实——他们异常活跃，以前的网民发表意见都有范围的局限，比如群、论坛，很难形成普遍关注的话题。今年则从头到尾就没有喘息过，几乎所有的人都介身其中。与此同时，普通网民对新闻的关注度也在上升。

《21世纪》：也就是说你认为“雷词”的背后体现着公众参与意识的增强？

覃里雯：比方奥巴马在今年竞选成功后曾说，感谢那些摘下冷漠面具的年轻人，说明在全球范围年轻人对社会公共事物参与、表达的比例都在上升。“雷词”主要采取一种非政治化的语言，来发表对于社会事物的看法，所以显得特别“雷”。比如“打酱油”，是对僵化叙事的解构；而俯卧撑，是对无可奈何的现状的质疑和讽刺。山寨呢，它的来源都很有意思。有个有意思的八卦，说最开始山寨机在巴勒斯坦横行，许多手机共享一个ID，弄得反恐的警察都没办法追索，这对警察来说实在头疼，但是远距离看起来就荒谬得可笑。 “山寨”这个词里面有一种特别的喜剧效果，它是一个没有规范的社会里面出现的种种现象，特别形象地概括了我们这个跟在发达世界后面模仿、追随的国家——自以为是、聪敏、快捷、混乱、粗糙、粗鲁、充满生命力。

《21世纪》：这样说来，你认为雷词背后隐藏的草根力量被释放出来，所以出现词语的爆发，但是另一种说法却是，正是因为公民正常表达机制的梗阻，才导致这些语汇的流行，你怎么看？

覃里雯：部分原因确实如此，解构和反讽的力量大概是公民目前发挥得最彻底的力量了。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人对幽默感的需求——不管它是政治、还是经济、社会还是文化话题，还是日常生活琐事，笑能让人觉得好受，觉得自己存在的独特性。在任何社会里都会有雷词，谢天谢地。

《21世纪》：在网民力量凸显的另一面，我们看到这些词汇充满了一种解构意识，解构固然是一种力量，但是否更多地带有无力感?尤其是像“打酱油”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深刻地反映了人们厕身于一个大时代，却深感漠然和于己无关的疏离感？

覃里雯：恰好相反，2008年是中国人最不漠然、最不疏离的一年。是肾上腺激素分泌最多的一年，连时尚人士都热烈投入时事的讨论。“打酱油”只是面对电视台记者时候的说辞而已。

《21世纪》：可以瞻望一下网络语言接下来可能呈现的面貌吗？

覃里雯：网络语言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步会冒出什么来。

《21世纪》：对于你个人而言，2008年哪一句雷人雷语最触动你，为什么？

覃里雯：“触动”可能不是最准确的说法，不过“打酱油”确实是一个非常酷的词汇，让我印象很深刻。设想几十年前，个体不允许有个性的时候，不会出现这种说法，或者10年前，当老百姓都对电视媒体诚惶诚恐的时候，也不会出现这种说法。这说明中国老百姓不仅个体意识增强，而且对既有的话语体系有了更透彻的判断，他不愿意做一个被任意摆设的角色，他只愿意做有效的发言。这让我对未来比较乐观。

为雷造史

2008，当为雷年，回首往事，中国的世界的，一件件一桩桩，无一不是超级大雷。国内最后一雷，当属某心理调查机构报告：中国公务员位居“中国十大最辛苦行业”之首。天涯论坛上有关的“雷”帖足可“雷倒”人间无数。

雷年雷人雷事。“雷”这个字，实在是太传神，太互动了。把当下让人目不暇接如雨后春笋般的大事件、怪现状统统一雷蔽之！打雷的和遭雷的，霎那间，电开心锁，雷过耳朵，相看两呆呆。为咱汉字传神达意之绝胜功夫，先自吹自擂自得意一下下。

雷，原创已无可考，由来，已有年头，先小资或者小众，突然在2008年秋天上了《新周刊》，这个“雷”想非主流都难！为了重视这个雷，《新周刊》请了雷史专家、学者、践行者做了非常正式的专版讨论，议题就是：我被你雷到。和《新周刊》发小的那批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怯怯去问自己的下一代“你知道雷吗？”大孩子或者小孩子，立即被雷！然后，是如雷的欢叫：“老爸你……你都知道雷了！”那老爸把《新周刊》一抖，就翘上了二郎腿，瞬间找回做人家爸的自信。

这还不够雷，年末盘点，雷再上《新周刊》“十大”系列，成为无可争议的年度红字。写到此，很感动，《新周刊》这样的高精尖刊，为雷造史，其心可掬。有点担心，有点疑惑，我爱的新锐杂志，是不是已经变成年华老去的小资的“参考消息”？如果这个说法被传播，够不够“雷”？

谈雷至此，我，曾以《新周刊》为身份标签的女生，1998年夏天竖着板寸头入职传媒，即成雷人！那会儿单向发布的雷应该还叫“前卫”吧，遭雷的还只能叫“瞠目结舌”吧，表达起来太复杂了，太不节约文字。至于3年后领导借出差之机对此雷事的反馈，那就更加拖沓冗长了：小邹，你以后千万别剃个板寸头跟自己过不去，女生就是女生嘛。以前男生留长发被人叫“阿姨”，你总归不想被人叫“叔叔”吧？

当时心下窃笑，台长过虑啦，孔子当年行为不够异常吗？天天吆喝梁木坏了，泰山要崩；庄子当年行为不够怪异吗？老婆死了还敲着盆子唱歌呢！我不就是因为长得虎头虎脑头型好看吗？

10年白驹过隙啊，98变08，跨一个世纪啦，彼时雷女早已成妈。蓦然回首，那时太笨了，连个“雷”都不会说呀！孔子的观众没总结出“雷”，庄子的读者也没有读出个“雷”，倒是我们80后的新一辈，让骇人之 “雷”从单向发布到多边互动，从草根网络一跃而上新锐传媒。欧爷！从雷看汉字历经白话文的啰嗦，终于回归浓缩！雷，在雷年，登峰造极！

雷词 雷语 雷人

“打酱油”

“关我鸟事，我是出来打酱油的。”此话是广东电视台就“艳照门”事件采访一路人说的，之后迅速红遍大江南北，甚至衍生出了“酱油族”。据说就是下面这家伙，本身长得就挺雷

“叉腰肌”

谁都不知道，体坛高层认为女足姑娘应该去锻炼的“叉腰肌”是哪个部位。

“囧” “槑”

“囧”，不是“火星体”，这个汉字念jiong(三声)，本义“光明”。现在在网络聊天、论坛、博客中使用最最频繁的字之一，它被赋予“郁闷、悲伤、无奈”之意。“囧”被形容为“21世纪最风行的一个汉字”。不用怀疑论坛“囧”的出现频率已是最高。“槑”音同“没”，字由二呆组成，故成为形容人比呆还呆的意思。于是在网络语言里被用来形容人很呆，很傻，很天真。

“雷到”“雷人”

“雷到”原是出自江浙一带的词汇，浙江东北部地区，是指听到别人的话很讶异很惊奇抑或难以理解，类似现代词汇“晕倒”、“无语”等等的意思，由于打字习惯故而出现“雷到”这样的词汇，“雷到”其实当地本意是“瘫倒”、“翻倒”之意。

“山寨”

“山寨”一词源于广东话。是一种由民间IT力量发起的产业现象。其主要特点主要表现为仿造性、快速化、平民化。主要表现形式为通过小作坊起步，快速模仿成名品牌，涉及手机、数码产品、游戏机等不同领域。这种文化的另一方面则是善打擦边球，经常行走在行业政策的边缘，引起争议。如今，什么都有山寨版了，就连电影也有山寨版《画皮》了，还有“鸟巢”，奥运期间就出现过雷人的山寨版。看来，山寨文化深深地打上了草根创新、群众智慧的烙印，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式山寨。

范跑郭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