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韡薇:免费为农民工讨说法(中国青年报 2007-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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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月6日,佟丽华身着黑色皮夹克,带了1400张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的名片,登上北京开往湖北的219次列车。这是一趟农民工专列。
佟丽华举起喇叭在车厢里喊话:“你们远在异乡打工,遇到拖欠工资、工伤的问题,需要法律援助找我们。啥叫法律援助呢?就是不用花一分钱就能请到律师帮你们打官司!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怎么去啊?”
“想——!”整个车厢沸腾了。民工们纷纷举起了手。一位随行记者拍下了这一热闹瞬间。
佟丽华在国内法律界颇有些知名度。1997年他创办了第一家面向全国开办的免费法律咨询热线,1999年又创办了全国第一家青少年法律援助工作站。因在公益法律领域的突出贡献,2005年北京市司法局为其记个人一等功。
2003年,佟丽华看到温家宝总理为农民工讨薪的新闻,于是,他开始侧重办理农民工案件。“我想了解一下,这个领域都存在什么问题,为什么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全社会都在呼吁,农民工欠薪问题还是不能解决。”
在佟丽华所办的案件里,就有曾被媒体广为报道的郭增光案件。河北农民郭增光,于2001年年底带着67个老乡在北京市某区打工,被拖欠工资3万多元。在两年多时间里,他往返北京30多次。他去劳动局举报,让农民工去法院起诉;到法院又被告知要先申请劳动仲裁,后来又去过人大信访接待室、国家部委机关、新闻媒体投诉,但一直没能解决问题。2003年12月,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决定为其提供法律援助。
“其间经过艰苦的取证、锲而不舍的投诉、无奈漫长的诉讼,郭增光终于拿到钱。但其维权成本已远高于欠薪。”佟丽华叹息。佟丽华也来自河北农村,虽然已然在北京落户,但他一直告诫自己:别忘本。
他创办的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开在北京城西南四环边,隶属丰台区,位置偏僻,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5公里路,只因为这里“房租便宜,离农民工也近些”。他严禁工作站的律师向受援人收受任何财物,报销任何票据,接受任何宴请……
在他撰写的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的总结中,这样表述工作站的意义:培育中国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工律师。他们应当是全职为农民工提供免费法律服务的律师,他们掌握良好的专业知识和办案技能,只为农民工提供免费的法律服务,不办理其他收费案件。在他之前,中国还有一个帮农民工打官司的律师叫周立太。在佟丽华看来,他和周立太模式有相同之处:都是专业化,都代表农民工利益。
“周立太代理的案子,胜诉后要向当事人收取费用。但我们提供的是真正无偿的法律援助,不向农民工收一分钱,包括代理费、办案经费。”佟丽华说。他已4年没办过收费案件。有人建议他的事务所保留部分收费律师,把那些不符合援助条件的案子介绍给收费律师,挣了钱还可以弥补公益这边经费的不足,但他拒绝尝试。
“这样肯定会有一些农民工骂我们‘挂羊头卖狗肉’,最后就是砸了牌子,政府也好,社会也好,都不会再在资金上支持我们。”佟丽华说。
工作站有铁规,在办案过程中,律师和当事人一起坐车,由律师付车费;和当事人一起吃饭,由律师付饭钱。工作站成立两年来,为农民工免费复印的材料达25万多张,按市价计算,值五六万元。
2005年8月29日,农民工李华意等23人辗转找到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他们在北京一个工地干了4个月,向老板讨要工钱时,被老板赶了出来。援助律师和工地初次交涉没有结果,李华意等人愤而要去某区政府上访。佟丽华清楚地记得当天的情况:有的农民工已身无分文,有的只剩下三角钱,连晚饭钱也不够了。“我当时和他们说,真有困难的,我先借你们每人100元,如果将来工钱要回来了再扣除,如果要不回来,就算我帮助你们了。”
可佟丽华不敢通过媒体宣传这种做法,因为他每天都在为资金的事犯难。他经常被问到的敏感问题是:你雇用的律师给多少薪水?你办公的房子要多少租金?你办案的经费要多少……说到底都归结为一个问题:你的钱从哪里来?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资金一部分来自政府购买服务,另一部分来自社会捐助。”相比之下,佟丽华更愿意谈政府购买服务。他相信,这是他本人推动的一项具有重要意义的改革措施。
2005年8月17日,佟丽华向北京市司法局提交了一份申请,希望批准建立一家专门的农民工法律援助机构,政府按照法律援助案件标准(北京的标准为刑事案件每件500元,民事案件每件800元)提供补贴。很快得到了市司法局的支持。如今,他每办结一件案子,政府便拨给他相应的经费。
事实上,政府过去一直有法律援助。按照流程,民工找上门来,给指派律师,然后办理。被指派的律师有可能对劳动法不熟悉,也可能并不愿意接,最后的结果就是政府付出了很大的成本,效果却并不好。
而佟丽华领导的工作站,截至2007年10月31日,已办结案件1501件,涉及农民工2468人次,通过诉讼、仲裁和律师调解得到支持的金额共17208857.41元,已切实帮农民工得到11847573.81元。此外,接受的来访、电话和网络咨询11123件,涉及农民工66117人次。佟丽华得意地说:“政府只给了我们1501件案子的钱,却有6万多民工得到咨询帮助,你说政府这种购买服务不是超值吗?”
佟丽华的另一件得意的事是“化缘”。在一次会议上,他和同行、北京金杜律师事务所主任王俊峰聊了不到10分钟,对方就答应出资20万元作为工作站的经费。佟说,政府官员以及社会各界人士,其实绝大多数都关注公益,关键是以怎样的形式来汇聚这些力量。
“这些年,由于社会的浮躁,很多人已经习惯于空谈和唱高调,但我相信多数人都是清醒的、有良心的。只要有人出来扎扎实实地做事,只要你做的漂亮,这个社会谁都不糊涂,都会看到,你就能获得大家的支持。”佟丽华没有像有些知识分子那样忸怩和“谦虚”,他坦言,自己多年来在未成年人权益保护领域的成绩,已经足够树立起“公益的品牌”,而这个品牌又推动了对农民工的法律援助。
2005年,佟丽华赴美国学习,当得知美国最著名的农民工律师(记者注:美国农民工主要指农场主雇的工人)一年收入只有12万美元、远低于商业律师后,他问对方:“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份工作?”对方回答:“12万美元已经足够我生活,而且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佟丽华总喜欢拿这个故事激励工作站的年轻律师们。实际上,他自己也常被年轻律师们视为榜样。大家都知道他以前是商业律师,收入不菲,当公益律师后,他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住房来贴补办公经费。
佟丽华的得力助手时福茂,受佟丽华的感染,结束了在老家不太成功的商业律师工作,转而来北京做公益律师。这个曾经在面粉厂打工的年轻人卖掉老家房子的钱,只够他在北京买房的首付。如今,他每月的收入除去还房贷,只剩下几百元。他的妻子也辞去老家银行的工作,转而来工作站当会计。生活水准下降了,可他反而觉得很充实,“起码我再也不需要去和法官搞关系,不需要去‘勾兑’了。”
工作站的年轻律师们,差不多都来自农村。佟丽华很欣赏这些年轻人的干劲:时律师夜里在工地上调解纠纷到凌晨4时才回家;陈星律师在得知对方当事人威胁“要做掉”的情况下无所畏惧,继续全力帮助农民工;许多律师常是早上5时坐公交车赶去出庭,晚上顶着星星回办公室……他们的薪水都不高。佟丽华希望“将来公益律师的收入,能够略高于公务员”。这样,方能保证有一些心怀理想的年轻人,愿意投身到公益律师的行列。
多年的工作经验给佟丽华和同事们一个启示:尊重和保障农民工的合法权利,是预防和减少犯罪、构建和谐社会的重大举措。对那些为城市建设流血流汗的农民工,应该尊重他们,保障他们及时获得本就微薄的报酬。
目前,全国已有20家类似的农民工法律援助机构,其中有的获得政府投入,有的获得律师协会的经济支持。佟丽华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政府官员认识到这种模式好。他甚至拜会了国家主管农民工工作的高级官员,陈述了自己对农民工维权困境的种种调查和建议。这位官员感慨,要是中国有1000个像你这样的农民工律师,那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啊。
佟丽华乐了,是的,如果有1000名农民工律师,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个整夜失眠的公益律师,忽然觉得,前景还是很乐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