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浩：采访阜阳白宫的22天

　　作者：黄玉浩

　　纯白的大理石，巍峨的罗马柱，华丽的吊灯下，“莫做太平官”几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第一次目睹“白宫”真面，还是不禁震撼其宏大、奢华。38级台阶据说象征着“白宫主人”在其38岁主政。

　　4月22日，中青报发表《“白宫”举报者狱中蹊跷死亡》一文，拨开了这座豪华办公楼背后的一丝阴霾。

　　“去阜阳一定要小心，调查‘白宫’更要小心。”电话里，中青报的同仁善意地提醒。

　　当地宣传部门的官员称，“白宫”主人——阜阳颍泉区委书记张治安是个“实干”的官员，从无到有建起的“阜阳科技生态园”、“皖西北商贸城”、“阜阳工业园”、“循环经济园”，规模少则近千亩，多则数千亩，均是大手笔。

　　这些作为当地宣传部门口中实干家的“佐证”，在举报者李国福的一封《数千农民在流泪，万亩良田被糟蹋》中则有了另一番描述：无审批手续，数千亩耕地被占，强拆强迁，打击报复上访者。

　　在中青报的报道出来以后，许多媒体开始聚焦“白宫”。4月27日晚，我从南京奔赴阜阳。

　　“对张书记没一点意见”

　　我很快发现，在阜阳，张治安是个禁忌的话题。几乎所有的被访官员在提及这位“白宫书记”时都很不安，当地媒体同行也“拒谈此类话题”，当地老百姓在我亮出记者身份后大都“噤若寒蝉”。

　　听说一个老百姓因为拆迁的事一直上访，辗转取得联系，他说他手里有举报材料，我说我过来拿，他说不行，村子里有眼线，让我将车停在村外的路边。举报者四处张望了一阵，确定没人跟踪，让我打开车窗，将一摞举报材料扔了进来，匆匆离去。

　　实际上只是一起普通到几乎没有任何“新闻价值”的上访，对拆迁政策不满，后来打听到这名群众因为上访，已被颍泉区公安机关拘留3次，每次都长达10多天。

　　我开始只能四处找那些当地上访的群众，说服他们，获得尽量多的线索。这些群众开始相信我，陆续来到我的宾馆，他们带来举报材料，短短数天，关于张的举报材料达到20来斤。有个70多岁的大爷说，你们不是说是负责任的媒体吗？那你们就揭露事实的真相。

　　通过朋友介绍，阜阳市政法系统的一位退休老干部同意与我接触。

　　我开始找近年被张一手查办的官员，但一无所获，在表明采访意图后，都声称“对张书记没一点意见”。

　　换三辆车甩开跟踪

　　为了调查“五大工程”之一的皖西北商贸城的占地情况，当天上午8点，我决定暗访商城，因为口音问题，故意找了当地的一位朋友做“保镖”，当时很多商铺还没有开张，只有一个老人在清理垃圾，便和他攀谈起来。

　　老人称做了一辈子农民，目前的情况是———他家四口人仅有的4亩土地被生态园“租用”了，代价是每年每亩650元钱，十斤猪肉十斤米面，时间是10年。

　　和老人说话也就三五分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老人说这是我们村的书记，10分钟后，临街的一个窗户里伸出个脑袋，看了看我们，朋友赶紧说，快走，我们被盯上了。

　　接下来，我们在商贸城转悠，两个留长发、衣着鲜艳的青年便始终跟着，距离保持在20米，商户开始拒绝和我们谈话，朋友说，不能再采了，被跟踪了。

　　我决定甩掉他们，喊了辆出租车，开始在商贸城兜圈子，两个青年也上了辆出租车始终尾随，直到我们离开颍泉地界，中途换了3辆出租，在城区转了20分钟，才回到宾馆。

　　一瓶白酒换来采访

　　5月19日，我在阜阳的第21天，在掌握了张大量违规占地、强制拆迁的事实后，决定当面采访张治安。

　　回到宾馆后，想到必须和张治安正面接触了，但怎么能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呢？我决定高调一次，我给阜阳市委书记和市长分别打去电话，没接，发短信，摆明身份后称我在本地已一个月了，正在采访，有些情况需要核实。很快市委宣传部长给我来电。

　　“我要采访白宫书记张治安”，我告诉部长。因为做手足口病的报道，该部长对我印象很好，说要和张治安书记商量，我说我都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他不接受我的采访，报道也会出来。

　　幸运的是，张见了我，并接受了我的专访。“你是我近1年来接受采访的惟一一个记者”他说。

　　不得不提的是，这位书记在我采访前夜派来已跟他10年的秘书约我吃饭，席间，为了证明我是一个“豪爽的北方人”，我们两人一人喝了一瓶当地产的46度白酒“金种子”。或许，那一瓶白酒促成了我对白宫书记的专访。

　　5月20日上午，我和张治安在生态园进行专访，采访一结束，我就给当地朋友打电话，让其赶紧给我买当晚回北京的车票。回到我的宾馆，前台小姐告诉我，今天至少有十几个人来打听你的身份和房间，我是用朋友的身份证登记的。

　　我很快发现，宾馆的一楼大厅有四五个行迹可疑的中年男人，我出来买水果，他们跟着，吃饭有人跟着，干什么都有人跟着。我给市宣传部部长打电话称，我采访张治安，市委书记、市长都知道了，如果我出什么事故的话，你知道谁应该负责任。

　　部长很快派来宣传部的一名干事，说是晚上送我，我没有拒绝，这样我的安全会有保障。当晚9点，回到北京，下车一刹那，终于长吁一声，“安全了”。

　　《新京报》记者黄玉浩(黄玉浩采写了“阜阳白宫举报人非正常死亡”系列调察报道，是目前惟一采访到“白宫”书记张治安的记者。报道刊发次日，安徽省纪委通报：张治安停职与白宫举报者死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