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评刘军宁“天道自由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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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鹏:评刘军宁“天道自由主义”

2007-10-18 11:59:26   来自: 城云*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 (北京)

  
  按:近日,九鼎公共政策研究所组织了关于刘军宁天道自由主义的讨论。杨鹏先生有一书面发言,特转如下:
  
  
  
  军宁最近关注将自由主义与中国本土思想资源结合起来,他在道家哲学中找到了依托,为此做了不少努力,这对中国宪政哲学的建设十分重要。讲几点感想。
  
  长期以来,自由主义理想在中国更多只是一种知识分子现象,其思想资源从西方而来,其叙事方式也是西式的。究其原因,除了中国自由工商业发展不足,中产阶级发展不足这些原因外,中国自由主义思想家们也有责任,他们没有能使自由主义与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化精神对接,从而难以在中国精神中生下根系来。近代以来,严复、胡适等人已感到,中国文化传统中,最有可能与西方自由主义相接的,就是中国道家。他们在将自由主义与道家相接的过程中,进行了尝试,但走得并不远并不深。也就是说,他们看清了方向,却没有走出几步。
  
  儒、释、道、法四家在中国发展起来,它们既是中国人心灵结构的反映,也是塑造中国人心灵的模子,可以说中国心灵都逃不出这四个模子,中国人是站在这样的角度看世界的。释迦牟尼讲学过程中,最大的特点是恒顺众生,顺着众生的心理接受特点来讲学。自由主义要发展,也必须走恒顺众生之路,顺应中国传统思维结构,顺应百姓崇敬和习惯的话语来展开,不然就有异类感,被不自觉地排斥。例如,“不受约束的权力就一定会产生腐败”,这话不错,但这样的话语形式,就不如老子“祸莫大于无敌”的穿透性大。中国老百姓,会更崇敬老子这句话。
  
  军宁着力为自由主义在中国生根,他曾进入儒家资源库,现在进入道家资源库,从道家资源库中发现了更多的宝贝。儒家思想丰富,加上后来一些儒生受佛道影响,儒家系统中吸纳了不少佛道思想要素,但从硬核上看,儒家思想的硬核,与自由主义是对立的,而道家思想与自由主义则是完全统一的。既然方向明确了,以道家为根兼容其它来形成自由主义的中国基础,或者说是自由主义的中国化,我们就要吸取严复和胡适的教训,要比他们走得更远才行。这就需要不仅是几篇理论性、评论性的东西,而是可以在社会流行的东西,军宁所写的老子与孔子的对话,就是极好的努力。
  
  自由主义也好,道家思想也好,核心观点说到底没有几条。重要的是以它们的骨头为基础,长出血肉来,让人看到这是一个美好厚实的形象。自由主义的通俗化、大众化,以小说、电影等大众媒体的方式传播,才有文艺复兴的可能。中国的文艺复兴,着眼于政治形而上原则的复兴,这原则就在道家之中,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潜存着,我们要用适当的形式来激活它们。
  
  我在此想提及的,是太极图,这是道家思想的图式化。中国人都知道太极图,但却较少人对此图案进行政治学的解释。太极图有几点需要重视:
  
  1、宇宙是无中心结构,是对立力量相反相成的平衡结构。从政治学上说,这就意味着社会的天道秩序,不是由中央政府来主导的,而是由社会不同力量的搏弈形成的。宪政制度的原则,就是太极图原则,让不同力量(包括对立的力量)都自由释放出来,相互对立,相反而相互成就,形成一个动态的平衡系统(太极图);
  
  2、社会中表面对立的力量(如左右),其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一定程度上会相互转换。任何一种力量走到极端,都会给对立面带来机会。因此阴阳表面是对立关系,实质是互补关系。因此不能把反对力量视为敌人,只能视为对手,对手之间在竞争中相互促进。消灭了对方,自己内部就会分化为两种力量,这是规律。这是左右共存的思想前提。
  
  3、凡社会力量(阴阳、左右),都不代表绝对真理,只是真理的一半。真理是什么?是阴阳互动形成的那条S线。这条S线,不是圣人可以发现的,只有阴阳开放互动,才会自动呈现。所以重要的是一个宪政制度,这种制度使阴阳左右都可以公平而和平地搏弈。
  
  4、只要开放政治竞争,中国最终只会形成两大派。西方如此,中国也将如此,这是太极图确定的。以两派为主的多元互动,这条S线就出来了。
  
  历史上的帝王,只将道家用于政策领域,不用于制度领域。而且,有意将道家的政治制度涵义隐藏,使得后人将道家原则向医学、兵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延伸,独独不向政治制度领域延伸。而今天,我们自由主义者的任务之一,就是将道家思想原则延伸到政治制度领域,使之成为宪政民主法治的本土原则基石。
  
  在此需要提醒的是,《易经》上说:“圣人以神道设教。”文明教化的基础,一是神,二是道。理解“道”,需要观察与思考,需要科学理性,这是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和把握,是对自然力量的顺应。道家思想,围绕“道”而展开,后来的道教,也将自己的寺定名为“道观”,这就是“观道”。观察分析“道”的运行规则,顺之而行,以求趋利避害,这是一种理性的大功利主义。但中国文化中,“神”文化谱系杂乱,从上帝到自然神,再到祖先神,加上后来佛教进来的神,道教发展出来的神,一大堆。儒家的“天”,是从“天帝”转过来的,而“天帝”是从“上帝”转过来的,因此“天”有人格神的特征。在孔子眼里,“天”就是人格神。孔子之所以“迅雷风烈必变”,是因为他将天视为人格神。董仲舒明白这个道理,他一心将“天”提升为人格神,增加人格神的内涵,但最终没有成功。所以说到底,“天道”就是“神道”。儒学成为官方正统,其实说明中国传统皇权制度是“政教合一”的,皇帝是天子(神子),儒生官僚则是教士牧师,佐天子教化万民。皇权社会,“神”其实是制度的基础,我们只要读读《礼记》及二十四史中历代帝王以“上帝”为中心的祭祀活动,就会明白这一点。百姓平常是讲“道理”,但痛苦是就呼“天哪”,他们分得清神与道。
  
  道的发现,没有转为制度原则;而神的感悟,才是中国传统制度原则的基础。天子,就是神子,神与君王有特殊关系,因此天下人要顺从天子。因此,将“神”与制度分离,将“道”转为制度,这就是西方近代宪政革命的核心。
  
  在西方,“道”转为科学和制度,“神”转为宗教,科学与宗教并行,相互平衡。军宁正力求将制度的精神基础转为“道”(去除制度的神性或魔性),我则正在努力重构中国“神”学。“神”的个人化,“道”的公共化,这是我们面临的时代课题。“圣人以神道设教”,我们的研究,就应当以这两个点展开。当宪政制度转型完成后,“神”的问题将突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