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说法(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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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 杜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第7期
欢迎你———害怕
有个孩子对我说:“怎么办?我害怕。打开报纸都没有什么好消息。活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人好像是很软弱的东西,真是害怕。”
我怎能教他不害怕呢?我每天放学回家碰见邻居养的狼狗,都怕。我又怎能教他勇敢呢?在路上走,遇见些长发青年,也惊心动魄。
于是我这样回答那孩子:“你说害怕,谁不害怕呢?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害怕。我想这样好;害怕的时候,越是装勇敢,结果越是害怕。如果告诉自己:害怕就害怕好了,顺其自然,反而不会太紧张。”
他听了不表示怎样。我但愿能够像个心理学家,给他开个切实的验方对付。但我也只能说这样的话,因为我不太相信切实的验方。我不太相信心理治疗。
让我作个比喻吧:如果有鬼来找你,能够把他赶走,最好。如果那只鬼一定要来,一定不肯走,那就不如握握他的手,欢迎他来找你。说不定他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能够克服害怕心理,固然好。真的要害怕起来了,也没办法。只有在害怕中找寻新的道理。
面 孔
有一次,阿伯拉罕·林肯说:“我不喜欢某某的面孔。”
他的属下听了,便问:“总统先生,一个人的面孔怎样,不是自己做主的。你怎能怪他呢?”
林肯说:“三十岁开外的人,必须对自己的面孔负责。”
这话没错。未听其言,先观气息。虽曰不可以貌取人,但情动于衷而形于外。成年人面孔讨好与否,不在乎外貌的吸引和端正,而在乎心术正不正。
有的人,歪鼻子斜眼睛,但心地慈祥,眼神自然柔和呈祥,看上去也就不丑。最最重要的是看眼睛。随你怎样装,眼睛骗不了人。坏事做多了,面上自然有股杀气。相术是有点道理的。
一个人,谈话的时候目不正视,两眼不时翻白,滴溜溜地在转,好,极有限。怎样说,我也不敢信任他。另有一种人,永远是气鼓鼓的样子,一言不发。问他什么,他用眼尾瞄你一下作答。此辈也自成一格。
做朋友打交道,先看对方面孔。看面孔,先观察眼睛。

菲丹娜惠在《风尘》一片里说过这番话:“我喜欢男人随意留长了头发而不梳理。那点不修边幅的味道是迷人的。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看上去都像耶稣。那么,他真正出现的时候,我又怎能认得出来呢?”
这番话真是凄惨。这是一个不快乐的女人的一生故事。因此得时常留心,别让耶稣溜走了。
爱,对某些女人来说,是被爱。因此她在等,等了一辈子,爱她的耶稣始终没有出现。
爱,是去爱。
耶稣爱我们的最好证明,是我爱耶稣。不能等,更不用找。爱,就是现在。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之后,四处找自己的眼镜,怎样也找不着。然后,突然醒觉,根本已戴上了眼镜。戴着眼镜找眼镜,注定了一辈子也找不着了。这样荒谬的事,找耶稣也是如此。
抬头望天,只是云。去圣堂,只见石像。
还是走去街上吧。我看见了很多很多的人。于是我在每个人的面上见到了圣洁,见到你。
隐 藏
假如一个人,处处令人觉着他是个好人,那他还不算是一个好人。
真正的宝剑是藏在鞘里的。真正的圣人永远隐藏了他的面孔。他的光芒不是刺眼的。只是月的光华,柔美吉祥,如珍珠,别人只觉着柔和的光,而不急于寻找光的来源。
里修的德勒撒被封为圣人的时候,有一位认识她的修女不大服气地说:“德勒撒不错是很好的人,但是她太平凡了,不见得有什么大德行。”
那位修女不了解,这正是德勒撒道行的高深之处。她的道行已修炼至最高境界,虚则实之,似无实有。
德勒撒的伟大,正在于她的平凡。她做最小的德行修炼,而从来不求别人知道。而有些人,捐了一千元,也要在报上登出玉照芳名的。
一个人受了大苦难,结果轰轰烈烈地死了,似乎还有点安慰。但圣德勒撒在她短短二十四年的一生,过的是隐藏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忍受痛苦,不为人知。
她的爱是轻的,她在你身边走过,祝福了你,散了玫瑰。你还不知道,她已经走开了。
依然美丽
人在忧伤的时候找耶稣,寻求安慰。但耶稣将更多的忧伤给那个人,说:“这忧伤,就是你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是你的安慰。
你有问题吗?耶稣给你一个更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是你的答案。
有一个不幸的人向圣母诉苦求助。圣母就回答说:“看,我的爱子也被钉死了。我是忧伤之母。我是贫乏的,没有金银财宝给你。我只能叫你分享我的忧伤。”那个人听了这话,明白了,就勇敢地活下去。
我原也是个缺乏修养的人。我懂得什么呢?我算是什么呢?我自己也未能学会去宽恕。我还是太执著于自己那一点猥琐的自尊心。我竟不知道,世界上没有我,依然美丽。
我明白什么叫谦逊吗?谦逊是没有止境的。每一天,我要重新开始体验谦逊与宽恕。
不单只是宽恕别人,更重要的是宽恕自己。
我的老婆说:“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一语道破。她比我明白。
然后我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