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册封为王公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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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1127年上演的巨型历史悲剧中,有一个介乎喜剧与悲剧之间的角色特别引人注目。他就是童贯。
半年前,他已经被皇帝下令杀死。当时和后来的人们普遍认为,他是公元1127年悲剧的主要制造者,即便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赎回他的罪恶。因此,在后来的世代里,一提起他的名字,常常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舞台上的大花脸,或者鼻梁上涂抹着一大块白粉的角色们。
事实上,童贯的经历,充满了传奇般的悲喜剧色彩。他的一生中,开创了几项中国历史之“最”,肯定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迄今无人能够打破的记录,并且可能会永远保持下去。
这几项记录是:
中国历史上握兵时间最长的宦官;
中国历史上掌控军权最大的宦官;
中国历史上获得爵位最高的宦官;
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代表国家出使外国的宦官;
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册封为王的宦官。
没有人能够精确统计出中国历史上的宦官总数。粗粗算来,大约至少应该不低于百万人才对。也有论者估计,认为应该在三、四百万左右,极端者甚至认为可能达到千万之众。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心而论,在这数百万人群当中,仅仅凭着这样几项记录,这个人物就没有理由被漫画化、脸谱化为一个小丑的模样。事实上,如果不带偏见地翻检一下历史记载,我们会发现:在公元1127年的悲剧发生之前,将近二十年时间里,童贯肯定曾经是我们帝国的骄傲与荣耀,代表了那个时代相当一部分人的光荣与梦想。
可能是大众传媒和娱乐圈概念性思维加低能的缘故,致使我们每当想起历史上的那些反面人物时,常常会把他们和或者獐头鼠目、或者满脸横肉联系起来。从历史记载中我们知道,至少北宋末年的这些反派大人物不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宋徽宗具有美术天才的关系,他所信任和喜爱的亲近重臣,仪表一般都很出众。徽宗皇帝本人,用古时人们的形容,叫作面如脂玉,唇若敷朱,风姿如玉树临风;与他政治上的昏庸似乎没有太大关系。从他传世不朽的人物画《听琴图》和部分时人记载上看,蔡京眉目疏朗俊秀,风度儒雅从容,很有点美男子的味道;也丝毫不妨碍他做事的阴毒狠辣。另外一位同样官至宰相的此类人物,名叫王黼。这个人身材挺拔,金发金眼,与常人大异其趣而不同凡响;同样没有影响此人卑污猥琐的为人。
童贯则是另外一种类型。史书记载,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不像是阉割后的宦官。这可能和他年近二十岁才净身有关(1)。
据说,童贯为人有度量,能疏财,出手相当慷慨大方,很像《水浒传》上同时代那些仗义疏财的好汉。只是,他仗义与疏财的对象具有极强的选择性,后宫妃嫔、宦官、宫女、能够接近皇室的道士、天子近臣等等,时不时可以从他那儿得到不少好处。因此,皇帝耳边经常可以听到关于他的好话,称得上好评如潮。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阳刚外形的人,却性情乖巧,心细如发,对皇帝的心理具有极强的洞察力,每每能够事先预知皇帝的意趣意图,于是说话做事很少荒腔野板,从而大得欢心(2)。
童贯净身入宫时,是拜在同乡、前辈宦官李宪门下作徒弟。这位李宪是神宗朝的著名宦官,在西北边境上担任监军多年,颇有些战功。童贯读过四年私塾,有些经文根底;跟随李宪出入前线,又打下了军事上的根基,很有点能文能武的味道。加上他曾经十次深入西北,对当地的山川形势相当了解。这使他在宦官中很不寻常。不过,看起来李宪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提拔照顾,致使童贯进宫二十余年,始终没有出人头地。如果不是赵佶这种性情的人作了皇帝,或者换句话说,如果神宗皇帝能多活二十年的话,他说不定会默默无闻地老死在皇宫里。
从时间上推算,徽宗入继大宝时,童贯已经四十八岁。这个年龄,正是人生经验、阅历、精力臻于巅峰之际。徽宗以内廷供奉官的名义,派他到杭州设明金局收罗文玩字画,第一次为他打开了上升的通道。一般说来,内廷供奉官大体相当于皇宫的采购供应处长,并不是一个多高的职位,却是一个很有油水的肥差。童贯没有满足于捞取好处,他对这次机会的利用,称得上老谋深算,意味深长。
在杭州,童贯与贬居此地的蔡京过从密切,朝夕相处。此次,据说蔡京很巴结,将自己珍藏的王右军的字,给了童贯;又帮助他把杭州民间收藏的几件珍品字画器玩弄到了手。在民间传说中,有不少关于他们俩巧取豪夺的故事。比如,说他们像上海滩上阿飞放鸽子、仙人跳似的,把蔡京的一个小妾愣说成是预备晋献给皇帝的美人,从而在一个世家子手中勒索出了两件皇帝特别喜欢的古画等等。不管怎样,据说,其中,就包括了徽宗皇帝梦寐以求的这幅周文矩真迹——重屏会棋图等等。这些工作成绩,令皇帝十分惊喜,从而,开始对童贯另眼相看。事实上,在此期间和主持杭州造作局工作时,童贯肯定狐假虎威地干了不少缺德事,这从当时臣僚奏疏中颇有烦言可以看出。可是,显而易见的是,这些抨击童贯的言辞,都没有能够抵消他给皇帝带来的喜悦(3)。而且,更厉害的是,蔡京与童贯结下了彼此援引的深厚友谊。
此次杭州之行,童贯特别热心地按照自己对皇帝的理解,指点蔡京创作了一批深受喜爱的书画作品,经过童贯源源不断地送到皇帝手中。回京后,他又出手极为豪爽地向宫中妃嫔、曾经预言赵佶能够当皇帝的道士、皇帝身边的近臣和另外深得皇帝信任的宦官梁师成之属馈赠厚礼,为蔡京回京打通了关节。
当时,据说童贯的几个心腹徒弟十分困惑,不明白师傅为何如此热心地帮助一个贬居外
地的倒霉蛋儿。童贯告诉他们:“现任的宰相没有人拿我们放在眼里,巴结起来即便不是没有可能,也会极其费劲;如果看准了,通过我们自己的力量,扶起来一个宰相,那就完全不同了。”
事实证明,童贯烧冷灶的眼力与功力全部超一流。不到一年,蔡京便三级跳似的坐到宰相的位子上了。这一点对于童贯具有深远的意义。
蔡京主持国政之后的一项重大举措,就是推荐童贯监军西北,意在收复青海甘肃地区的四州之地。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情,颇能看出童贯的性情:
童贯担任监军后,随大军进发到湟川。他们在此地杀牲祭旗,召开誓师大会,然后,正在行将开战之际,突然接到皇帝手诏。原来皇宫失火,皇帝认为是不宜征战之兆,急令止兵。童贯看过手诏后,若无其事的折起来塞进靴筒。军中主将问他,皇帝写了些什么?童贯回答说:皇帝希望我们早日成功。
在这次战争中,童贯表现低调,他支持、配合领军将领,打了一连串漂亮仗,平息了西北部族的叛乱。在收复四个州的庆功大会上,将领们兴高采烈地领功受赏,童贯则做了两件极为露脸的事儿:
在庆功宴会上,他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那份手诏,传示军中将领们观看。大家一看之下,无不大吃一惊。领军主将相当惶恐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童贯回答说:“那时士气正盛,这样子止了兵,今后还怎么打?”主将问:“那要是打败了可怎么办?”童贯说:“这正是我当时不给你们看的原因。打败了,当然由我一人去领罪。”据说,当时众将领“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大家无不感激佩服。谁都知道,军令如山倒,何况是违旨,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若是打败了,童贯可能确实是要掉脑袋(4)。
与此同时,童贯还做了另外一件相当打动人心的事情。开战后,阵亡了一位很是奋不顾身的将领。当时,这位将领的妻子已经去世,他战死后,他的独生儿子流落街头,成了乞讨儿。童贯下令将他找回来,当众认这孩子为义子。声明一定如对己出般地善待遗孤,将他抚养成人。这一手很厉害。那些镇日里在生死场上搏杀的将领们十分感动,认定童贯是一位值得为之卖命的上司。从此,童贯牢牢树立起了在西北军队中的威望。可惜,这个改名童师闵的孩子,长大后帮着童贯干了不少坏事,公元1127年之前一年,诛除“六贼”时,与童贯同时被新皇帝下令斩首(5)。此是后话。
这次战胜,对于大宋帝国极其重要。帝国已经许久没有军事上的光荣与辉煌了,这令帝国君臣民众相当郁闷。要知道,自从“澶渊之盟”,帝国与辽国结成不断勾心斗角的“兄弟之邦”以后,东北、北部地区好歹平静下来了,西北军事就成了帝国心头长久的痛。中国历史上名气极大的一代名臣范仲淹都曾经在这里折戟沉沙,弄得很是灰头土脸。是故,童贯成为我们帝国冉冉升起的一颗耀眼明星,英雄般受到京城朝野上下的热烈欢迎,并且长久地照耀在帝国黑沉沉的西北部上空。
嗣后,童贯常年出没西北,主持该地区军事。并率兵连打几次胜仗,相继收复了积石军,就是今天的甘肃贵德,和洮州,就是今天的甘肃临洮。从此,童贯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柱石,撑住了西北方曾经多次险些垮下来的天空。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西北地区地瘠民穷,天欲垮不垮地好多年,表明它不可能真的垮下来;仅仅是蔡京、童贯者流希图邀功,才穷兵黩武,屡屡挑起战端。这种说法肯定有它的道理。我们在此想要表达的意思,仅仅是说:当时的帝国朝野上下,事实上是非常需要并且非常欢迎这种军事上的成功的。它的心理基础,很有可能应该不仅仅只是想穷兵黩武而已。想想我们今天面对台独时的民族感情,也就不难想像当时人们类似的激情。
当此时,大观二年即公元1108年,童贯与蔡京之间发生了一次严重的龃龉,起因是皇帝下令授童贯为“开府仪同三司”。时人称这一官职为“使相”,一般是在宰相外放为节度使时加官所用,极为尊贵,其含义是待遇、地位、荣耀已经相当于宰相。过去,这一官职从来没有授给过宦官。蔡京说:“童贯以一个宦官之身受封节度使已然过分,使相尊位哪里是他所应该得到的?”蔡京作为宰相拒绝奉诏委任,皇帝也就此不了了之(6)。
实际上,蔡京对童贯的不满已经很长时间了。他认为童贯侵犯了自己作为宰相的尊严与权力。原因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童贯在选拔西北地区将校官吏时,已经不通过政府程序,而是直接从皇帝那里取旨任命。有的干脆就是他自作主张,先任命了再说。这使政府首脑蔡京宰相的自尊心大受伤害。因此,决定晓之以颜色。
童贯当然也很恼火。不过,他不动声色,相当冷静地观察着情势。第二年,大观三年,即公元1109年,童贯三管齐下,一举将蔡京拉下相位。这一次,他策动了三个方面的力量:宫中是内廷总管包括自己的徒弟为一路,工夫下在妃嫔和皇帝身上,将蔡京干的坏事在他们耳边不停地吹风;朝中是寻找与蔡京素有怨隙的官员为一路,工夫下在台谏官的身上,最后由中丞和殿中侍御史出面弹劾蔡京;第三路最是剑走偏锋,却也杀伤力最大,——由皇帝最为宠信的道士出面,密奏皇帝,说是太阳中出现黑子,主在斥退大臣,否则不祥。徽宗相当惊恐,蔡京屡次求见均被拒之门外。于是,蔡京上表求退,皇帝立即下旨,同意他以太师致仕,贬为太一宫使。并进而将其贬居杭州。
至此,童贯大获全胜。但是,很有可能他并没有享受到多少胜利后的快感。原因是继任宰相张商英为政持平,多次劝皇帝“节华侈,息土木,抑侥幸。帝严惮之”,时称其忠直。实际上,徽宗皇帝初政时,张商英就曾经当过宰相,当时,青年皇帝就有点怕他,所以,在修缮宫室时,特别嘱咐工头,看见宰相过来就和工匠们躲开,不要让宰相看到他们。后来,张商英被蔡京列入奸党名录中,实际上人们都知道这是胡扯,是蔡京借此排斥竞争对手而已。因为,张商英拥护变法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将近十年过去,皇帝自我感觉好了许多,张商英却是一点没变,一以贯之地以自己的忠直匡正皇帝与国事,闹得皇帝仍然“严惮之”,就是特别畏惧他的意思。显然,这与童贯的路数差别巨大。
政和元年,即公元1111年,童贯晋升为检校太尉,获得武官最高一级职位。也是这一年的同一个时刻,童贯在皇帝的支持下,做了一件迄今为止前无古人的大事:他以副大使的身份,代表皇帝与国家出使辽国。据说,这件事情是童贯策划的。原因是此阶段西线无战事,童贯静极思动,想到东北方向的辽国去看看是否有什么机会。
尽管此时童贯的声望如日中天,然而,毕竟这是代表皇帝与国家出使外国。因此,还是有大臣提出疑义,认为以一个生理不健全的人代表皇帝出使,实在有碍观瞻。会让人小看为偌大一个国家无人可派。
谁知,徽宗皇帝不作如是想,他相当以童贯为骄傲:“契丹人听说我国有一个童贯,屡屡打胜仗,很想见识一下。正好就此派他去考察考察辽国的情形”(7)。于是,把他的官职加为检校太尉,以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为正使,以太尉童贯为副使,前往辽国进行国事访问。从中可以看出徽宗皇帝那浪漫而轻佻的性格:他不大会让自己被世俗的、传统的、刻板的东西所束缚。然而,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艺术需要浪漫,而政治恰恰需要刻板,需要一丝不苟的规矩与程序。徽宗皇帝的这一次浪漫,为帝国的灭顶之灾和千万人的家破人亡,埋下了意味深长的伏笔。
不久,童贯终于得到了开府仪同三司这个崇高的职衔,这也是一项打破历史传统的安排,就是说,也是前不见古人的。又不久,童贯受命领枢密院事,成为全国仅次于皇帝的最高军事首长,开了宦官主持枢密院之先河。然后,拜太傅,封泾国公爵。就此,童贯位极人臣,辉煌灿烂。当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我们知道,“媪”是老年妇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