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丧子家庭欲再圆生子梦

在5月份的大地震中失去女儿之后的第十天，祝建民开始考虑再要一个孩子。5个星期后，他接受了输精管复通手术。手术部分费用来自他从政府拿到的补助。

今年50岁、身材瘦削的祝建民是一名矿工。他和妻子吕淑花现在正在试着再次怀孕。虽然他们还没有摆脱丧女之痛，但这对已经开始上年纪的夫妇觉得，如果想有一个新家庭，他们必须尽快着手。祝建民说，如果我们不尝试一下，以后就彻底没机会了。

说干就干可以说是中国的一个特色。这个国家只用一代人时间就实现了从“文革”时的极端贫困到成为全球第四大经济体的飞跃。从导致接近9万人遇难或失踪的四川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许多人也是这样充满紧迫感。在这场三十年来中国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之外，中国领导人在动荡不定的2008年还要面对诸多挑战，如西藏抗议活动、北京奥运会和导致成千上工人失业的经济下滑。

震后的四川已经出现一些复苏迹象。地震发生6个月后，校舍正在重建。计划生育家庭的父母在失去唯一的孩子后正在尽最大努力继续生活下去。许多父母利用政府的补贴和政策照顾尝试再次怀孕生子。

都江堰市有数百名学生死于5•12大地震。来自上海医疗救援队的王海云说，该市现在有一百多名灾区母亲已经怀孕，有800多人希望再生一个孩子。从7月份起，有关部门开始对这些想再次怀孕的母亲进行检查和其他医疗服务，估计这项工作将持续大约3年时间。

但有许多父母，特别是那些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家长要么年龄太大，要么因为以前做过绝育手术已不能再怀孕。针对这样的情况，一些医院在尝试提供医疗帮助。

位于成都的四川省生殖专科医院已经为灾区父母完成了30多例输卵管和输精管复通手术，祝建民就是其中的一例。地震发生以来，已有超过110对夫妇到该医院咨询，其中大约半数接受了某种形式的生育系统治疗或咨询。医院也拒绝了18对夫妇，认为他们年龄偏大，这类治疗对他们已经无效。

院方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我对这种情况多少感到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不过我并不奇怪他们如此强烈的希望再生一个孩子。因为如果没有孩子，他们将来什么都留不下来。

地震发生后，政府表示在地震中失去独生子女的家庭可以不受计划生育政策的限制。但地震后怀上的孩子仍是一个敏感问题。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不愿谈论此事。医院方面和许多家长因为担心得罪政府也不愿接受正式采访。

这次大地震充分显示了计划生育政策在人性方面付出的代价。中国大约30年前开始实行这种限制家庭人口的政策，希望让这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放慢人口增速。

据中国官方媒体新华社报导，在5月份的大地震中，有数千间校舍倒塌，大约8,000个家庭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在受灾最严重的北川县，有817对夫妇登记申请政府批准他们再生一个孩子。该县计生委干部刘菊红（音）说，许多人需要动手术取出节育装置。这种手术术后需要6个月的康复期。她说，因为这一点，现在还不清楚有多少夫妇已经怀孕，不过数字会很少。

对中国的父母而言，失去子女除了感情上的巨大痛苦之外，他们还要面对无后的现实。而传统上中国的父母晚年都要依靠子女赡养。中国人的养老金很少，有些人甚至根本没有。在农村地区，这种“积谷防饥、养儿防老”的情况尤其明显。农民家里经常能见到满脸红扑扑的胖娃娃抱着象征钱财的大鲤鱼的民俗画。

祝建民夫妇说，失去14岁的女儿后，他们在村里的老熟人都躲着他们。吕淑花觉得，这些熟人是担心他们两人会越来越依靠他们，因为“现在我们自己的孩子永远都靠不上了”。

“当我看到以前的老同学现在都当了爷爷奶奶时，我们真的很不是滋味，”祝建民带着颤抖的话音说。

地处贫困地区的四川省之前一直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在记者前往位于乐山的祝建民家时，一路上都是计划生育宣传画和宣传标语。有一处宣传画画着火箭和幸福的三口之家，写着：晚婚晚育，利国利民。另外一处写着：少生快富。想超生的家庭要面临罚款和繁琐的行政手续。

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父母已拿到了用于医疗和其它开支的款项。绵竹市教育局局长唐建成强调，对所有这些父母发放的8,800美元属于救助，而不是赔偿。

许多父母指责，低劣的建筑质量起码是学校建筑倒塌的原因之一，他们对有关部门试图避免承担全部责任感到愤怒。一些人称，当地政府强迫他们签署文件，承认官方的说法，即学生遇难是由于地震强度太大，而非人为失误所致。其中一份文件中要求受害者承诺“尽快恢复正常生活和正常生产。”一些父母很害怕对记者谈及此事，只敢在山顶远离政府人员视线的地方接受采访。

在四川省对十几位父母的采访显示，在那些希望怀孕和没有打算的人之间存在分歧。许多父母对由于生理方面的压力而被迫抓紧行动以及经济上的顾虑和相关规定时间上过于紧迫感到不快。

一位遇难女孩的母亲说，我还是不开心。我始终无法忘记我的女儿。这位要求匿名的母亲现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说当地政府严厉警告过他们不要接受采访。

Mei Fong/WSJ现年50岁、在地震中痛失爱女的祝建民接受了输精
管复通手术，并开始和妻子尝试着再要一个孩子。祝建民一家在政府文件上签了字。他们离开了他们打工于此、女儿也遇难于此的城市，回到了乐山附近的老家双林村。

双林距离四川省会成都市约有5小时车程，是这个贫困省份中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开车进入双林只有一条道路，深深的车辙两边都是果园。用于喂猪的成捆的干黄豆散布在屋顶。祝建民说，他小时候家里很穷，有时甚至吃草。他的父母总是要向别人借钱。

祝建民整整谈了四年恋爱，成家较晚。结婚三年后（1986年），第一个儿子祝云水出生，但他患有精神障碍。

当地的计划生育政策非常严格，一个孩子以上的家庭要支付最多人民币1,000元（约合147美元）的罚款，这对当地农村来讲是个不小的数字。当时，祝建民在当地一家厂子做搬运工，每天只挣一、两元钱。祝建民说，有时，当地政府人员会来到有超生情况的家庭，毁坏他们的物品，以此教训他们。

但由于唯一的儿子患有残疾，祝建民获准再生一胎。8年后，女儿祝新月出生了，她很快成为父母眼中的希望和未来。

祝建民后来在离家约4小时车程的一家磷酸盐矿找到一份新工作。这份工作比较危险，但工资不错，每个月相当于200多美元。不管工作多难，我从未感到害怕。我不在乎，因为我有家庭和女儿。1995年，他做了结扎手术，以防不小心怀上第三个孩子，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

两年前，当时20岁的精神病儿子意外溺水身亡。吕淑花和女儿搬进了靠近矿山的一套房子，同祝建民团圆。长着像母亲的一张圆脸、学习刻苦的祝新月进入了红白中学。她的父母精打细算攒下学费，希望有一天女儿能考进大学。

吕淑花说，她年纪不大，但已经知道如何照顾我们了。

地震发生时，红白中学被夷为平地。三分之二的学生埋在了下面。祝建民说，幸存者称祝新月跑出了大楼，但掉下的建筑物石块夺去了她的生命。

之后，祝建民夫妻考虑再要一个孩子，于是他们咨询了村医院的医生，但获知再度怀孕的可能性不大。当地一位医生给他们介绍了成都的这家医院。

6月21日，祝建民做手术接通了13年前结扎的输精管。医生告诉他由于他的岁数和上一次手术的时间过久，这次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医院补贴了20%的医疗费，祝建民用医保和祝新月遇难得到的钱支付了其余部分。

与此同时，数百名愤怒的家长在学校废墟前进行了抗议。几位试图到更上一级城市主管部门请愿的父母被拘留或遣返回了老家。

祝建民在偏僻的老家休养，感觉自己已经同社会隔绝了。作为一名没有正式居民身份的打工者，他没有资格获得为震区失去子女的父母提供的总额约为1,800美元的退休金。

但在9月份，医生宣布手术获得了成功，称他恢复了生育能力。

由于担心额外的花费，吕淑花并未咨询医生自己怀孕的可能性。她清楚鉴于她的年龄和住处的偏僻，难以获得医疗救助，怀孕可能带来其它问题。

但对未来面临孤独的恐惧让她义无反顾。她说，如果现在有个孩子，当我们70岁时，至少有个人能照顾我们。不然，我们就没人能够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