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中国传销:广西拥有200万团队成传销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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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1998年中国全面禁止传销引发新一轮洗牌格局。位置便利、物价低廉的广西成为被驱赶者们另起炉灶的首选之一。“90年代看广东,00年代看广西”,统计数据表明广西的传销大军已高达200万之众,吞噬资金达数百亿。这个西部欠发达省区,已跃升为“传销大本营”。

在一家传销公司被责令停业后,一对母女攥着“业绩”单排了两天两夜队,在雨中苦涩地期盼着兑现“最后的业绩”。
在中国的传销版图上,来宾代表着过去的“辉煌”,南宁是现在的“中枢”,而北海,可能已成为新的疯狂
南方网11月27日报道  “90年代看广东,00年代看广西”,据民间反传销组织“中国反传销联盟”统计数据,广西的传销大军已高达200万之众,吞噬资金达数百亿。这个西部欠发达省区,已经取代1990年代的广东跃升为“传销大本营”。
1998年中国全面禁止传销引发新一轮洗牌格局。位置便利、物价低廉的广西成为被驱赶者们另起炉灶的首选之一。非法传销在这里借尸还魂,“变脸”复活。
南宁、来宾、北海,这三个位于广西南北中轴线中南端的城市,由于特殊的历史和地理原因,已成为中国传销版图上最重要的三角腹地,同时也浓缩了传销的历史特点和发展脉络。
传销王国的“干部学校”
管理层与团队分离,遥控管理,成了越来越多上规模的团队的选择。南宁的个别地区成了传销的“干部学校”;除了彰显优越生活和实施管理,南宁另一个重要职能在于编纂并出版各种传销资料,操纵行业理论基础和风向。
一条约定俗成的规定是:只有当上A级老总,才能去南宁加入管理层,好比现实中的进京当官。
头目云集的南宁有些地区实质上成为了广西“传销王国”的中枢大脑。
数量庞大的“老鼠会”占据这里的下辖县、开发区和城中村,并约在两年前大范围蔓延到朗东、大沙田、西乡塘等近郊。这些地方成了传销侵入城区的最后一块跳板。“这是一条必由之路。”叶飘零,曾经当过A级总监并独立操作过数千人的团队。“让成功者到省会,本身就有强烈的号召意义。”
2005年1月,叶飘零和他6个合作伙伴来到南宁,他们所率领的4万人团队隶属于“传销教父”杨玉永。迫于安全考虑,叶将队伍分拆,分布在十多个城市。
1年后,中国传销第一案爆发,杨玉永被捕。叶飘零劫后余生,独自操盘。庞大的队伍和涣散的人心是他此时急需解决的问题。
“传销管理中有很重要的一环——老总复制。”叶飘零说,“就是不断制造成功的榜样,以激励团队士气。”
在城乡差距仍然很大的广西,南宁所拥有的高级酒店、豪华轿车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足以满足人们对奢华生活的一切构想,发达的资讯和金融网络也让信息获取和资金运转变得快捷便利。虽然过高的成本让这里并不适合团伙聚居,但却适合设立总部和制造“偶像”。
管理层与团队分离,遥控管理,成了越来越多上规模的团队的选择。南宁成了传销的“干部学校”,代表了一种无上的荣耀。
新老总被接到南宁后,他的上线就为他提供一万元的“包装费”,让他用来买手表和名牌西服。随后,还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入住五星级酒店。
三天后,被包装一新的新老总就会坐着一辆租来的宝马或奔驰,从南宁返回所属团队里。这样的衣锦还乡,旨在为后进者展示一个天堂似的美好目标,让他们心甘情愿发展下线,实现层层剥削。
完成这些事情后,被复制的老总又返回南宁,或参与管理工作,或等待拿钱“出局”,个别掌权的头目则过上挥霍的生活。
在刚刚侦破的南宁“7·11”特大传销案中,当警方找到王燕珍、冯素琼等三十多个福建体系头目时,他们正在南宁总统餐厅享用一桌价值1万多元的晚餐,而且长期把某高级酒店作为“业务交流”场所,极为奢侈。
现在,南宁传销已逐渐形成以北京、上海、浙江、福建和广东这五大体系为主的格局。各体系的头目一边在南宁打通各种关节,一边将敛得的款项转移到外地,甚至国外。
据警方一项统计显示,仅2008年1月至今,南宁市警方在打传行动中破获的涉案金额已超过12亿元人民币,其中不乏香港和美国背景的人员涉案。
“南宁已成为广西非法集资最重要的集散地之一。”叶飘零说。
除了彰显优越生活和实施管理,南宁另一个重要职能在于编纂并出版各种传销资料,操纵行业理论基础和风向。
从2004年5月开始,叶飘零们就觉得此前口口相传或手抄的“教材”已经不合时宜,开始动手编撰印刷资料。“当时传销人群还是以农民、下岗工人为主,所以教材编得非常细。”叶飘零说,“见了新人说什么话,该用什么例子打动人,事无巨细。”
这套“手把手式”的洗脑材料几经完善,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连锁销售实用系列1-12》、《连锁销售操作指南》、《自愿连锁销售》等内部教材,南宁一些地下印刷厂定期进行修订印刷,发往区内各地,甚至公开销售。
现在,教材的出版还向期刊化发展。一些以“东盟”、“北部湾”或“直销”等为旗号的私印杂志夹杂在一些地摊书店出售,内容多为一些主观臆造的文章,以曲解领导人的一些讲话和经济事件来宣传连锁销售。“这样的精神侵蚀很可怕,它们就像毒品,让人不可自拔。”一位传销获救者说。
根据中国反传销联盟的统计,现在南宁的传销人员约有10万之众,其大部分集中在开发区和下辖县等地带,高成本和严管制是阻挡他们全线进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但随着传销的不断升级和扩散,没有哪个地方能独善其身。”该联盟副会长李旭说。
小城的幻灭
数以万计的传销者从这个城市撤离,他们撕毁笔记、扔掉杂什。“街上满是垃圾和杂物,像刚打过一场仗”;来宾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但此前过度“虚胖”的城市躯体已经成为人们沉重的负担。消费业萎缩和低迷困扰着这里,大量的民房和出租屋空置。“一些农民的房子甚至已被银行收回,像一场乡村版的房贷危机。”
10月30日,43岁的谢连生(化名)驾驶她的捷达出租车飞奔在来宾最宽阔的维林大道上,但速度带给她的只有沮丧——在刚刚过去的2个小时里,她一共只赚到10元钱,除去油杂费,利润为零。“我得把它(车)卖掉。”像做一个痛苦的决定,谢连生把紧皱的脸转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一闪而过,她和眼前的这个城市一样,都感到难以为继。
从首府南宁沿湘桂铁路或桂海高速往北150公里,就是来宾。这个城区人口仅有14万的桂中小城,拥有着绝对的地理优势——中国西南出海大通道贯穿城区,南宁、柳州、桂林、梧州等大中城市簇拥四周,进退皆可。
如同一个“兵家必争之地”,本世纪初,汹涌而至的传销大军让这里迅速成为声名显赫的“传销之都”,但短短数年后,他们又抛弃了这座城市,留下很多棘手的问题。
在开出租车之前,谢连生是一个菜农。那时候来宾还只是一个县,一条红水河划分东西两岸,东为县城,西为农村。
2001年前后,一个叫“深圳文斌”的传销团伙在广东遭到致命打击后,经南宁、柳州等地进入来宾。这个交通优越、消费低廉、管理宽松的小县城给了他们喘息恢复的机会。随后,这个“世外桃源”被越来越多的传销团体相中,引发一场不小的迁徙潮。
小城喧闹起来。嗅到先机的谢连生在2002年和丈夫贷款买了一辆捷达搞出租,生意一下红火起来。
“那时候三天两头就有人包车去柳州(接新人),一趟两百。“谢连生和丈夫一家的月收入很快就窜升到6000元,两年多就回了本。
2002年,来宾升级为地级市。为刺激基建,政府开始向农民提供10万-30万的无息或低息贷款,大量出租房的涌现又进一步刺激了传销者的到来。
 
人口聚集效应持续显现。小城的消费指数呈直线上升,一毛五的小菜涨到了一元一斤,猪肉、大米等都不断刷新着纪录。服装店、小吃店、IP电话吧和旅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整个县城像注入了兴奋剂,显示出惊人的能量。
新的行业也被催生。一种独特的“传销床”在来宾街头随处可见。它的制作很简单,几块薄板加四个20厘米高的木脚,加钉而成。“好的时候,一年能卖出一千张。”西南路一个家具店老板说。
日杂店推出了“传销套餐”,三轮车夫热情地为外地顾客送货上门,就连卖给传销人用于庆祝晋级的鸡,都成了当地不错的好行当。
跟着水涨船高的还有房地产。传销者大量涌入后,来宾市区一套100平米的房子月租从不足500元飙升到2500元,比南宁还高。在传销者聚集的长梅、长岭等村子,村民们掩埋了世代相传的耕地,建起了五六层的楼房,每天打牌、收租和睡觉。
据保守估计,传销组织一年在来宾的消费就达六千多万元人民币。这些资金流滋润着当地并不雄厚的地方经济的同时,也让地方政府对传销的态度变得暧昧。到后期,以“罚”代“打”成了执政部门的主要做法。一些公务员还半公开地参与租房给传销组织。
很多政策也为传销提供了便利。如当地电信部门有专门针对外地人的网内套餐,当地人却得不到这个优惠;暂住证也曾一度向这些无业闲散的传销者开放。
“被公安抓了不要紧,只要给钱就能出来。”曾在来宾当过B级经理的“文子”说,“每个级别都明码标价。”
一些曾参与过团伙高层运作的受访者也承认,每年都要花钱买通各种关系,不然就会“死得很惨”。
来宾就在这样的畸形膨胀中走到2005年,此时来宾的传销大军已超8万,被外界公认为“中国传销之都”。
2006年春节后,两件事情让谢连生首次对这个城市感到不安:一是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偷去了500元,二是因为帮一个受害者逃跑而被追上来的人踢坏了一边车门。
外来人员常年高度混杂和缺乏管理,治安问题开始困扰着这个警力严重不足的城市。抢劫、偷盗、斗殴等事件时有发生。最严重的一次群体事件发生在2006年5月,来宾城北派出所因为查处了一处传销窝点,结果遭到上千名传销人员围攻,砸坏了派出所的门并打伤一名警察。
来宾与传销的蜜月期正走向结束。人们开始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说普通话的人,“传销佬”等轻蔑的字眼也常见于街头。在来宾的一个社区BBS里,由于声讨传销的发言过于激烈和频繁,社区管理员不得不对此做出管制。
风暴终于刮起。2006年8月,“全国打击传销专项行动”启动,其中广西被列为全国14个重灾省区之首,广西来宾是其中重点督查督办对象。10月9日,规模浩大的“飓风行动”正式降临。
那一天傍晚,谢连生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到处是闪着警灯的车,执法人员铺天盖地地发着传单,街上空空荡荡,仿佛成了一个死城。
数以万计的传销者正在从这个城市撤离,他们撕毁笔记、扔掉杂什,带上随身衣物就赶往60公里外的柳州。“街上满是垃圾和杂物,像刚打过一场仗。”谢连生说。
地毯式的扫荡持续了一个多月,共捣毁传销窝点514个,遣散(送)传销人员5000多人,并抓获传销骨干487人。
谢连生的好时光也到了尽头,打传风暴平息后,她的营业额急剧缩水了一半以上。“前三个月我一直在倒贴。”后来,入不敷出的谢连生干脆待在家里打牌。
像触发了多米诺骨牌,阵痛开始蔓延全城。店铺关门了,部分出租车也停驶,农民则失去出租收入。后来,数百名菜农还一度集中在市政府门前,抗议政府打击传销害他们的菜卖不出去。
来宾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小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但此前过度“虚胖”的城市躯体已经成为人们沉重的负担。消费业萎缩和低迷困扰着这里,大量的民房和出租屋空置,很多已离开土地的农民不得不重新外出打工来还贷。
“一些农民的房子甚至已被银行收回。”中国反传销联盟副会长利剑说,“像一场乡村版的房贷危机。”
一位市民在当地BBS上留言:传销给来宾带来了飞速的飙升但是只是泡沫效应,现在已经完全破灭了。传销人员走了却留下一大烂摊子我们自己收拾,悲哀啊,可怜啊!
现在,在来宾这个行将消失的群体里,仍有少数脱离了传销的人因无脸回家而留了下来,他们大多成了小贩、拾荒者、锁匠等。据当地工商局估计,这样的人至少有一千。
新冒险家乐园
“这里山头林立且等级森严,东北的爱泡小饭馆,北京的爱谈中央政策,福建广东的爱喝早茶。”“北部湾开发”的“政策背景”,“资本运作”的方式,传销在北海已是体面的“高位运作”。
每次踏上北海的土地,反传销志愿者利剑都有一阵莫名的忐忑。
在他足迹遍及的上百个城市里,这里像是一个着了魔的地方。一种高起点的变相传销正肆虐着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投资69800元,发展下线,到一定时候就能获利1040万元,简称“1040工程”。
现在这场“富人的游戏”号称已吸引了10万人云集北海,个人投资上百万的已不在少数。“就像一场疯狂的豪赌。”利剑说。
2006年来宾传销神话的破灭引发地域性格局重调。一些被打散、实力较弱的传销团体转移到玉林、桂林、柳州等地休整,实力较强的则看中了气候宜人、有大政策背景(北部湾开发)的北海,并以“资本运作”的名义,高位运作这一新型传销。
这座上世纪末曾经以房地产泡沫著称的城市,如今却因传销凶猛而再次变得“声名鹊起”。
10月25日晚,北海365网主编张昕开着他的白色家庭车行驶在北海大道上,窗外霓虹高挂,车流如梭,这座曾经的“烂尾楼博物馆”正慢慢恢复着元气。
“大约从2007年开始,外地人就突然多了起来。”张昕说,“好像一夜之间,小区里就停满了外地车,超市里也人满为患。”
现在,在他主持的网站上,有两个话题持续吸引了居高不下的点击率——楼市和传销。
“外地人甚至开始跨过铁路桥到城南买房子了。”在张昕和大多数北海人看来,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仅仅在两年前,那里还是农田和杂乱的城乡接合部。现在,楼盘广告成了那里最亮丽的风景。
2007年,北海房价涨幅连续位列全国第一,一度惊动建设部。外界高呼“北海重生”。
与来宾、玉林等地不同,北海传销一开始就从形式上摆脱了低端传销的痕迹。这些来自北京、上海、浙江、广东等地的富人,他们住在繁华地段的高尚小区,生活闲适。开小车,不集会,不上课。每天只是看看书,到高级茶座“交流业务”,或者带新人到处享受阳光和海滩。
“这里山头林立且等级森严,东北的爱泡小饭馆,北京的爱谈中央政策,福建广东的爱喝早茶。”曾在北海当过传销经理的“一贴”说,“说暗语、不敲门,已形成一套完善的行业规矩。”
“这里还有着全国最高超的‘洗脑术’。”志愿者利剑曾在北海进行过4次营救行动,竟先后见过自称中央高官、金庸胞弟或者银行行长等的。“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这些演技不俗的伪名人,摆政策、列数据,把“资本运作”说成是国家支持、国外引进的先进金融模式。他们甚至伪造一些高层领导的合影、签名、题词等来增加说服力。“就连媒体的揭露性报道,也被他们说成是负调控,是国家控制‘从业人口’的重要手段。”利剑说,高级谎言已经笼罩了整个北海,并行之有效地吸引更多的“三高”(高学历、高年龄、高收入)人群趋之若鹜。
高额回报、名人效应、悠闲生活,已成了北海传销独特的三件外衣,它区别于其他地方的连锁销售,并且以更隐蔽的方式渗透影响着地方经济。
“就去年一年,北海69800的存款就达到2.4亿。“北海一位银行内部人士说,“而今年增长更为迅猛,仅上一季度,在其他银行存款普遍下降的情况下,北海工行(传销者多用工行转账)却无故上涨了1.6亿,银监会已介入调查。”
“很难想象,如果这些巨额资金突然抽离,会给这个城市带来什么。”该人士说。小城来宾在疯狂发展后瞬间崩塌的阴影,似乎笼罩在这个刚刚开始疯狂的城市上空。
“法律滞后成了打击高额传销的一个重要掣肘。”广西区工商局公平交易处一官员说,“没有传销罪,导致打传工作简单停留在罚款和批评教育层面上,威慑力有限。”
这个城市似乎也正开始下定决心摒弃传销所带来的恶名。今年5月,北海对外宣布破获一宗以高额加盟为特点,涉及五个传销网络体系,金额逾亿元人民币的涉外非法传销大案,也称“307传销大案”。
其中,以澳大利亚籍华人、悉尼大学教授林怡光为首的传销体系中,有众多港澳籍人士、文化名人和高级干部参与操盘,牟取暴利后,还通过地下钱庄将非法所得汇往海外,进一步洗钱犯罪。
案件经过媒体报道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北海警方表示,将长期保持打击非法传销的高压态势,“令传销者在北海无处藏身”。
但现实多少仍让人忧心忡忡。现在在反传销联盟的案头上,每年来自全国近4000起求救信息中,仅北海的就占了1/4,而且解救成功率为全国最低,只有五成。
“它就像一辆疯狂的马车。”志愿者利剑说,“没有人知道它将奔向哪里。”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叶伟民 发自南宁、来宾、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