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独特历史风景——京剧中的女老生(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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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兰英(1878-1954),本名姚佩兰。祖籍河北香河,生于天津。
中国戏剧红氍毹上的性别颠倒在世界演剧史上是独一无二的,除了日本的歌舞伎有这种现象,那也是接受了中国的影响。中国戏曲自宋元形成以来,已近千年。历史上戏曲行业从业人员的社会地位一直很低,优与倡(娼)并提显示出世人对这一行业的轻鄙。就戏班的组成人员来说,有男班、女班、男女混合班等不同组合,但历代情况也不尽相同。北宋时代的“弟子杂剧”就有女艺人萧住儿、丁都赛、薛子大、薛子小、杨总惜、崔上寿等。元代以女优为主,虽然戏班不一定是清一色的女班,但不少女优都是多才多艺,生旦净丑无所不能。《青楼集》中介绍失帘秀,说她“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描摹她创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危冠而道,圆颅而僧,褒衣而儒,武弁而兵”,“为母则慈贤,为妇则孝贞……”无不形神兼备。清初戏班,男女混合。自乾隆以后,京师女伶几近绝迹,纯然成了男优的世界。但外码头不在此列,如天津、上海等地。民国初年,一九一二年曾开放女演员演戏,女观众也可进戏园看戏,但为时短暂,一九一三年北京政府又下令,禁止男女演员同台演出。女演员要演戏必须单独成立坤(女)班,各种行当角色,全由女演员担当。而历史造成的男演员人数众多、剧艺造诣精深,声势地位占绝对压倒优势的状况,对女演员来说是极其严峻的挑战。为此,女演员不能只凭色相,必须要有超绝的技艺,才能与男演员一较短长。中国戏曲中的女演男,成了这个时期戏曲舞台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姚玉兰 筱兰英与姚玉兰
上世纪二十年代坤班兴盛,出现了不少红极一时的女老生,比较著名的按年代来排有筱兰英、恩晓峰和李桂芬。前二位可惜因年代久远,资料欠缺,我们只能从《京剧知识词典》、地方志《天津近代人物录》中得到如下一点相关的材料。筱兰英(1878-1954),本名姚佩兰。祖籍河北香河,生于天津。六岁入天津宁家班(坤班)学艺。按坤班惯例,不分行当,生、旦、净、丑各行角色,都由女演员扮演。所以筱兰英开蒙虽为正工老生,可是除了旦角及红生戏外,无论老生、小生、武生甚至花脸,无不兼长。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唱老生没有“雌音”,唱花脸能有“炸音”。拿手的老生戏有《四进士》、《九更天》、《南天门》、《寄子》等。她曾与杨小楼合演过《连环套》,她扮演的窦尔墩,气魄雄伟,工架老练,口齿刚劲。她唱红以后,挟技远游,走遍江南、东北、西北,甚至远至新加坡、南洋群岛各地。她的丈夫是梆子青衣姚长海(艺名一斗金),生有二女,长女姚玉兰,工青衣、花衫及老生;次女姚玉英)工花脸、丑,早逝。姚玉兰九岁在汉口坐科学艺,十二岁就正式上台演出。十四岁到烟台演出,其时妹妹玉英也学成出师,两人同时演出《虹霓关》,一唱王伯当,一唱东方氏;到二本又互换角色,分别饰演丫鬟和东方氏。姚玉兰还能演关公,当时坤伶能演红生戏的极少,她则每唱必红,她曾和母亲、妹妹合演《群英会》带《华容道》,筱兰英前鲁肃后曹操,姚玉英前周瑜后周仓,姚玉兰演关公,一时传为佳话。上世纪三十年代,筱兰英带女儿去上海演出,经黄金荣太太撮合,姚玉兰嫁给杜月笙为侧室。她和孟小冬是孩提时的玩伴,长大后的闺中密友,关系非比一般,正因如此,才有了孟小冬下嫁杜月笙的一段故事。

恩晓峰 恩佩贤
恩晓峰(1887-1949),满族,北京正黄旗人。家中长辈多喜爱京剧,常请人来府演唱娱乐,幼年曾随其父出入票房听唱。她聪颖过人,听过以后就能模仿学唱。15岁即以客串名义在戏园中演唱,也常去堂会中串演。她身着男装,头梳发辫,登台献艺,演出后不受金钱酬谢。她崇拜谭鑫培,痴迷谭腔,谭鑫培演出时必去观摩偷学,死记硬背默记心中。1903年,恩晓峰16岁时,不顾族人的阻挠和讥讽,正式下海唱戏,在天津搭班鸣凤社,以谭派女老生为号召,演出谭派名剧《卖马》、《洪羊洞》、《碰碑》、《定军山》等,成绩优异,颇受好评,时人称她为“女叫天”。1910年左右,因为嗓音发生了变化,遂改习当时正在盛行的汪派,并得到汪笑侬的亲自指点,颇得汪派神髓。《哭祖庙》、《马前泼水》、《党人碑》、《张松献地图》等为其常演剧目。她台风大方,技艺不凡,而且多才多艺,除本工老生外,还能演武生戏《落马湖》、花脸戏《盗御马》和丑角戏《十八扯》。恩晓峰的丈夫叫姜春桂,唱小生。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恩维铭也唱老生,另一个恩佩贤唱青衣、花旦。恩晓峰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叛逆女性,一百年前她就敢为天下先,向封建礼教宣战,挣脱出身和世俗的羁绊,勇敢地走上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男装女子李桂芬
李桂芬(1901—1984),祖籍山西汾阳。父亲在京经商,是花市大街“天泰”酒栈的二掌柜。李桂芬从小跟着父亲到处听戏,那时戏园不卖女座,还得改扮男装前往。酒栈东家姓王,有个女儿王桂卿比李桂芬小一岁,她俩为闺中好友,又同醉心戏剧,彼此常演习扮唱。正巧邻居李春福是梨园行,唱老生,他有两个儿子小洪春、小洪福(即后来的李洪春、李洪福)正在习艺,她们便要求就近向李春福学艺,当时风气未开,李春福比较保守,不收女生。以后辗转通过关系,投向田际云玉成班的邱玉山(工花脸),由他转介跟乔玉林、李玉农学习老生。乔宗谭派,李宗刘(鸿升)派,她初期即宗刘派,以“三斩一碰”(《斩皇袍》、《斩马谡》、《辕门斩子》和《碰碑》)开始。1913年,她12岁开始在中和园登台,打炮戏为《朱砂痣》,(一说她在1914年3月底初次登台,在福寿堂白天演堂会戏,是参加鸿顺社坤班演出,贴演《托兆碰碑》)成绩斐然,一鸣惊人。以后她历搭维德社、永成社、庆麟社、崇雅社等坤班演出。她曾陪筱兰英演《四进士》,她饰毛鹏。也和汪派坤伶须生恩晓峰同台,恩唱大轴,她唱倒二、倒三。此时除“三斩一碰”拿手戏外,其他如《三娘教子》、《汾河湾》、《二进宫》、《探母》等几十出皆能演出。直到民国十八年(1929),是她在舞台上享名最盛的时期。不仅是“坤伶须生泰斗”,而且与余叔岩、言菊朋相提并论。李桂芬艺兼谭、刘两派,她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对此颇有体会,她曾说过,学刘鸿升实在困难,非有天赋本钱不可。一般人避难就易,以为谭、余两派平实,容易学习,其实也不尽然。它看似平淡,却有很深的内涵在其中。一种成为流派的艺术,如果深入钻研,就感觉颇不容易了。有人说余派曲高和寡,曲高倒是真的,和寡就要两面说啦。一方面是说,他的曲调平常人追踪不上;另一方面说,和者倒是挺多,否则不会如今风靡一时,只是易学难工,就变成真正能“和”的却也不多了。
李桂芬通晓诗文,吐属儒雅,而且多才多艺。1925年元月,在华乐园与李慧琴台演《贵妃醉酒》,能反串杨玉环。她还擅书法,下过长久的临摹功夫,写径尺大字,苍劲雄浑,不像出自女人手笔。有一年,北平冬令救济灾民义演,李桂芬演《戏迷传》,当场挥毫,即景生情,写了四个字现场义卖,被当时的京兆尹王铁珊用500大洋买去,为灾民筹得巨款,一时传为美谈。
李桂芬后来与广东人卢家騋结为夫妻。卢毕业于保定军官学堂,曾任职于陆军部。又是经营闽茶北输的巨贾之一,有“卢百万”之称。抗战起,卢氏一家移居上海,卢家騋病逝沪滨。李桂芬携女卢燕寄居梅兰芳家,直至抗战胜利后由至亲接到美国定居。卢燕原名卢燕香,是清末民初诗人樊樊山应李桂芬之请给她女儿取的名,出自“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这个诗典。卢燕在美国,好学不倦,孜孜以求,艰苦奋斗多年,终于凭借自己的实力闯入好莱坞。她在港台也拍过电影《董夫人》、《倾国倾城》、《十四女英豪》诸片。在《十四女英豪》中,卢燕饰演老态龙钟的余太君,她的演技气势,技压群芳。在《倾国倾城》中她演慈禧太后,神情、举止、口吻、仪容,都显出她的光芒。卢燕是奥斯卡资深评委,在全球少数几个华人评委(如陈凯歌、顾长卫等)中,卢燕是身处好莱坞的惟一华人评委,也是奥斯卡最佳外国影片评审执行委员会中惟一的华人。

京剧老生演员孟小冬(1907-1977),出身梨园世家。
乳名若兰,本名令辉,艺名小冬。祖父孟七出身徽班,擅演文武老生兼武净,她的父亲、伯、叔都是京剧演员,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孟小冬别无选择地走上了从艺的道路。她九岁开蒙,向姑父仇月祥学唱老生,十二岁在无锡首次登台,十四岁就在上海乾坤大剧场和共舞台先后与张少泉(电影明星李丽华之母)、粉菊花、露兰春、姚玉兰同台演出,居然大角风范,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当时的评论界赞她“扮相俊秀,嗓音宽亮,不带雌音,在坤生中已有首屈一指之势”。这样冰雪聪明的小女孩儿,明日之星非她莫属。当时北京是京剧演员心目中憧憬的“圣地”,为了谋求开拓一片新天地,一九二五年,孟小冬离开上海,毅然北上深造。谁也不曾料到命运既眷顾她又捉弄她,她在人生旅途上迈出的这一步,竟使她创造出以后事业的辉煌,并经历了一段传奇的婚姻。
孟小冬到北方的最大目的是要求得艺术上的发展,除了演出以外,她先后向陈秀华、陈彦衡、孙佐臣、王君直、苏少卿等人请益,钻研谭派艺术。孟小冬见识越广,理解越深。在鉴别比较中,她做出了理智的抉择,最终她把目标锁定了余派(新谭派)。她认为余派艺术不仅在唱念做表细腻深刻,决非其他派别所能望其项背;而在唱腔方面的三音联用(高音立、中音堂、低音苍),能藏险妙于平淡,更为她所爱。对余派心仪已久的她下定决心要寻找机会立雪余门,亲炙教导。

余叔岩
其实,余叔岩对孟小冬的艺术才华也颇为欣赏。一九三五年曾有人介绍上海一票友拜余叔岩为师,被余一口回绝。介绍人走后,余对身旁的朋友说:“有些人教也是白教,徒费心力。”朋友问:“当今之世,谁比较好呢?”余叔岩回答说:“目前内外行中,接近我的戏路,且堪造就的,只有孟小冬一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经过漫长的等待,几经周折,孟小冬终于夙愿得偿,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正式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余叔岩的关门弟子,也是惟一的女弟子。这时的余叔岩体弱多病,早已息影舞台,孟小冬殷勤奉侍,照顾周到;请问艺事,敬业执著,余叔岩自然也倾囊相授,一招一式务求完美。孟小冬的艺术在拜余之前较之拜余之后有了质的飞跃,能与当时京剧老生翘楚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相颉颃,誉满全国,被尊称为“冬皇”。有人这样评价说:“(孟小冬)自拜叔岩,则每日必至余家用功,寒暑无间。前后五年,学了数十出戏,是余派惟一得到衣钵真传的人。……假若余派的东西是真正研究院的玩艺,孟小冬倒真是一位惟一够资格的研究生。名贵则名贵极矣,然大好艺术不能广传,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孟瑶《中国戏曲史》第三册)
一九四三年,余叔岩因患膀胱癌不治逝世,孟小冬痛挽恩师,她的挽联写道:清方承世业,上苑知名,自从艺术寝衰,耳食孰能传曲韵;弱质感飘零,程门执辔,独惜薪传未了,心丧无以报恩师。

孟小冬初到北国,频繁演出于京、津两地,参加永庆社、庆麟社、崇雅社等坤班演出。她正值豆蔻年华,明慧照人,台风演技竟能与当时的著名男角老生相颉颃,一时成为风靡九城的红角。虽然演戏要男女分班,但大宅门的堂会却不受这个限制。那时,最红的旦角是有“伶王”之称的梅兰芳,以男性扮女人;最红的生角是孟小冬,以女性扮男人。乾旦坤生,颠倒阴阳。有好事者大力促成他们合作演出了《四郎探母》、《游龙戏凤》,男女角色颠鸾倒凤,演来精彩而又富于罗曼蒂克。进而更撮合他们成了一对佳偶,成为轰动剧坛的佳话。但命运之神没有永远眷顾他们。孟小冬的天生丽质、不以色相事人的铮铮傲骨曾引来不少追求者,一个单相思孟小冬而不得的狂徒竟到梅家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引得社会舆论沸沸扬扬,对孟、梅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两人终告仳离。深受打击的孟小冬曾一度皈依佛门。孟小冬最后的生活归属是杜月笙,她和杜的一家在一九四九年春天一起离开上海,避居香港。一九五O年杜月笙和孟小冬举行婚礼,结为夫妇。杜月笙这时早已是疾病缠身,旋即去世。孟小冬以课徒授业薪传余艺为乐。
这时新中国已经成立,大局逐渐稳定,流落在香港的京剧演员马连良、张君秋、杨宝森等在周恩来统战政策的感召下返回内地。孟小冬也是统战政策争取的对象之一,周恩来总理曾委派章士钊多次赴港做孟小冬的工作,说服她回归。当时孟母张云鹤女士尚住在北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却遭到孟小冬的婉拒。一九五七年章士钊曾写条幅赠孟小冬:当时海上敞歌筵,赠句曾教万口传。今日樊川叹牢落,杜秋诗好也徒然。绝响谭余迹已赊,宗工今日属谁家。合当重启珠帘寨,静听营门鼓几挝。
丁酉春在香港右诗奉诒 令辉仁嫂夫人用资笑粲

金桂芬 筱鞠芬

诗句表现了章士钊说服不成的无奈与喟叹。虽然没能成功,章士钊对孟小冬却一直念念不忘。几十年后,我们看到:“津桥昔日听鹃声,司马梨园各暗惊。人面十年重映好,梁州复按陡生情。四合院正房东墙挂着一幅立轴,落款是:小冬女士清鉴章士钊。有一次朋友来访指着立轴说,你父亲大概是单相思吧?不然送给孟小冬的字怎么会在自己手里?章含之笑着点头。”(杨继桢《章含之的四合院情结》)一九六七年,孟小冬由香港转赴台湾定居,闭门静养,由绚烂归于平淡,终其余年。一九七七年因病不治,与世长辞。斯人已去,但“冬皇”影响不绝,近年来有关她的音像资料、著述仍在不断出版,昔日音容记录源源再现,她的艺术仍活在人民之中。近一百年前京剧坤班的崛起,产生了一大批优秀的女演员,当时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女老生还有金桂芬、张喜芬、李伯涛、筱鞠芬、于紫云、李凤云等一大批人,她们的事迹已不可考,今天我们只能从这些发黄的老照片中去追寻她们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