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导正：华国锋

华 国 锋
杜导正

前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曾兼任国务院总理，2008年8月20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逝世，到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是中国当代史上最重要的转折时期。时势造英雄。这个后“文革”转折期，铭记着许多令人难忘的名字，叶剑英、邓小平、胡耀邦、李先念，等等。其中，也应当包括曾担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和国务院总理的华国锋。
今年8月20日华国锋辞世，评价华国锋再度成为舆论热点。我以为，对华国锋的是非功过，要放在当年中国历史转折的大背景下，不溢美，不虚贬，真实记录他的言行，分析他作为当时的最高领导人对这一历史进程所起的作用，才能得出客观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结论。
对于华国锋，我的看法是两条：一、他是一个宽厚的人，不是那种过分追逐个人名利的人。他老老实实，朴朴素素，是中国共产党培养的、小知识分子成长起来的工农型的大干部。二、不管他在“两个凡是”问题上、个人崇拜问题上，以及其他具体工作上，要负多么重大的责任，他参与领导粉碎“四人帮”，起了决定性作用，就是他最大的历史功绩。单凭这一点，即可以在历史上立得住，他的过失就应该得到谅解。
毛泽东逝世后，早已羽翼丰满的“四人帮”活动非常猖獗，觊觎党政军最高领导权。如果不断然采取行动，让江青当了党中央主席，张春桥当了总理，王洪文当了军委主席，中国的局面将是爆炸性的，立刻就会天下大乱。但他们是不得人心的，绝对得不到党内外健康力量的支持。当时，军队的领导权实际上是在几位老帅手里。还有几位大将、大军区司令员都很不错，已经准备公开与他们展开斗争，甚至准备“北伐”。
在这样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在历史紧要关头，华国锋作为当时的“第一把手”，站在哪一边？是站在人民的一边、正义的一边，还是站在反动的、邪恶的一边？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从当时的力量对比上看，正义的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全国的党政军民，百分之九十九的态度是一致的，就是要打倒“四人帮”。全国人民包括年轻人逐渐觉悟了，已经意识到“文化大革命”那一套搞不下去，否则，党就完了，国家就完了。当然，华国锋作出这一选择，也还是要冒不小的风险，因为“四人帮”手里还是有一定力量的，有可能反扑。
多年来，关于在粉碎“四人帮”过程中当事人所起的具体作用，存在不少说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对“四人帮”采取行动，已经成为党内健康力量的共识；谁首倡并不重要，不一定非要排出个时间先后。
就粉碎“四人帮”的决策和执行来看，叶剑英元帅的作用是第一位的，其次就是华国锋。当时，虽然叶帅在被迫“养病”，但主持军委工作的同志自觉地服从他的实际领导。他长期担任军委副主席，声望很高，人缘非常好。
另一方面，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正式发动的1976年4月，华国锋就正式出任党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名义上成为毛泽东之后的党和国家的“二把手”。所以，如果当时华国锋不同意对“四人帮”断然采取那种非常行动，光是靠叶帅指挥部队，还是很不好办的。比如，负责中南海警卫的8341部队，是在汪东兴的具体控制下。当时要对“四人帮”动手，必须得到汪东兴的同意。汪东兴当时只听毛和华的。汪的错误很多，但是他在粉碎“四人帮”上起了好作用。这与华决心行动、要汪听指挥是分不开的。
华国锋从投身革命直到离开中央主要领导岗位，前后40多年，其人品值得肯定。他是忠厚之人，不刻薄，不阴暗，不偏狭。
中国共产党是革命的、进步的政党，但党内斗争中也存在浓重的消极成分。特别是在极“左”路线下，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越“左”越革命，已经成为风气。因此，华国锋一向与人为善，就显得难能可贵。这与他多年在地方工作、较为熟悉基层民情因而比较务实有关。
但也应当承认，华国锋在能力和认识上都有很大局限性。在人才济济的中国共产党内，他这样的人物一度处于那样的高位，带有很大偶然性。他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重大历史贡献，但在毛泽东去世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整个转折期，他只能是过渡性人物。华国锋其实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根据中央决定，华国锋在1980年9月就辞去了国务院总理职务，并请辞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职务。应当承认，中央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他平稳交权的做法也值得肯定。
中共中央曾在1980年12月5日发出说明华国锋领导职务变动的《中央政治局会议通报》（下称《通报》）。《通报》中指出：“华国锋同志在过去四年中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但是显然缺乏作为中央主席所必要的政治能力和组织能力。他对军委主席的不能胜任是大家知道的。”这个评价是实事求是的。
华国锋在认识上也较为保守，极难主动纠正毛泽东晚年的错误、特别是“文革”错误。他推行并迟迟不改正“两个凡是”（即“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要坚决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要始终不渝地遵循”）的错误方针，受到中央的批评。
其实，在新中国建立的20多年中，华国锋对毛泽东“左”的方针路线一直跟得很紧。
50年代，他正是靠农业合作化运动中比较“左”的言行，引起了毛泽东的好感，从地委书记提到省委领导岗位上。1966年“文革”之后，所有的优秀的省委书记统统被打倒了，而他独独靠紧跟毛泽东，一步步得到提升，九大进入中委，后来又很快进入中央政治局。晚年的毛泽东对邓小平1975年复出后系统纠正“文革”错误的做法难以容忍，并在1976年4月发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再次把邓小平打下去。正在此时，毛泽东选中华国锋，让他担负党中央、国务院的主要领导工作。华国锋的一生一直没有太多的独立思考，所以，要他摆脱“紧跟”思想模式简直是不可能的。
华国锋曾因“个人崇拜”受到广泛的批评。《通报》指出，“在作风上，一方面他继续维护对毛泽东旧的个人崇拜，同时又制造和接受对他自己的新的个人崇拜。”在毛泽东去世之后，他依靠树立毛泽东的威信，打着毛泽东的旗帜稳定局势，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他有足够高的水平，就应该明智地拒绝一切个人崇拜，特别是对他本人的个人崇拜，比如“英明领袖”的称号、到处挂他的领袖像等。
他的教训也启示我们：积极推动个人崇拜的人，不管他们是真心也罢，假意也罢，客观上都给党、也给被吹捧的领导人帮了倒忙。如果是真爱护这个党，就应该老老实实，将人民与领袖的关系摆正；如果是假爱护这个党，一概是山呼“万岁”，那就是推行落后和愚昧。
《通报》中还说，“在经济上，他不切实际地提出‘大干快上’的口号，搞‘特大跃进’，给我国国民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损失。”华国锋的理论修养不深，没有读过多少书，战略思维高度欠缺。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赞成支持了“洋跃进”主张。这很令人遗憾，而以动因论也有可谅之处。
在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和三中全会时，华国锋赞成工作重点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设立经济特区，他也是赞成的。但是，在“真理标准”大讨论、平反冤假错案、农村“包产到户”这些关系到后来改革开放战略实施的“三大战役”中，他不是一个积极的主动的开道者、组织者、支持者。“两个凡是”则直接成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对立物。他还有意无意地拖延和阻挠为刘少奇等被打倒的领导人、为“天安门事件”平反。
可以想见，华国锋当时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从基层出身，心地善良，尽管认识上保守，也真心地希望这个国家好。后期的华国锋，也已经怀疑并自觉不自觉地放弃了“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那一套错误理论。但是，毫无疑问，华国锋在改革大潮汹涌而至之时，思想已经远跟不上形势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共高层顺利实现权力交接，这对于推进改革开放具有积极的意义。在这一点上，华国锋也值得肯定。当然，这远不能跟粉碎“四人帮”中他的卓著功勋相比。
交权实属必然趋势。他毕竟是在毛泽东去世前后的特殊情况下被推到历史潮头的，是个过渡性人物。他担任中共主要领导的两三年间，出现不少失误，特别是因为推行“两个凡是”，已经在党内失去了支持。他的错误，后来被正式写进了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对于华国锋，特别是他在粉碎“四人帮”这一关乎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事件中所起的历史英雄人物的作用，人们应该有个准确的评价。改革开放的洪流任何人阻挡不了，新时代终将取代旧时代。华国锋在新旧两个时代之间扮演了必不可少的过渡角色，有功于国家，有功于人民。■
作者曾任新华社党组成员兼国内部主任、《光明日报》总编辑、新闻出版署署长，现任《炎黄春秋》杂志社社长
【华国锋小传】
华国锋，本姓苏，名铸。1921年2月生，山西交城人。1938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8月后，历任中共交城县委书记、阳曲县委书记。1949年南下，先后任湖南省湘潭县委书记、湘潭地委书记等职。
华国锋1958年7月调任省会长沙，任湖南省副省长。1960年3月任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1963年兼湘潭地委书记，后于1965年兼任韶山灌区工程总指挥部指挥长兼政委。1968年4月，任湖南省革委会副主任。他于1969年在中共九大上获选中央委员，次年5月，任湖南省革委会代主任，11月又成为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兼省革委会主任。
1971年，华进京任国务院业务组副组长，并列席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1972年接任谢富治兼任公安部部长，次年晋升中央政治局委员。1975年1月，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
1976年1月周恩来总理去世后，华于2月出任国务院代总理；4月“天安门事件”后，又由毛提名担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9月9日，毛泽东逝世；10月6日华国锋与叶剑英、李先念等领导粉碎了“四人帮”，经叶提名担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仍兼国务院总理。
1980年9月，华国锋辞去国务院总理一职。在1981年6月召开的十一届六中全会上，华国锋正式辞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职务，改任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
从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起，直到2002年，华国锋一直是中共中央委员。在十六大时，他仍是十六大代表。2007年10月中共十七大，他仍然受邀出席开幕式，亮相主席台。华国锋晚年深居简出。每年12月26日毛泽东诞辰日和9月9日毛泽东忌日，他都会带着家眷和随从去瞻仰毛泽东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