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云南国殇墓园 远征军光复腾冲的记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9:57:01
 

走进云南国殇墓园 远征军光复腾冲的记忆

2010年04月28日 15:12 凤凰网专稿

 

核心提示:一张保存了半个多世纪的照片,三个义结金兰的兄弟,66年的战地记忆,《冷暖人生》带您走进一个远征军老兵光复腾冲的回忆。

 

凤凰卫视4月27日《冷暖人生》节目:国殇腾冲,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2010年春节云南省盈江县的一位老人召集儿女,拿出一张照片对孩子们说,这张照片我保存了66年,从来没有给你们看过,有些事儿我也从来没有给你们讲过。

 

黄应华:这个大我两岁,叫做李炳福,这个彭文德,他又大李炳福两岁。

 

陈晓楠:刚刚我们画面中看到的这位老人叫黄应华,今年已经85岁高龄了,黄应华老人是水利局一位普通的退休干部,平日里性格内向,不喜言谈,家里人只知道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在多年以前曾经参加过国民党,在特殊年代里,因为这样一种特殊的身份,家庭还受到多多少少的一些影响。可是父亲究竟在那个年代经历过些什么?他绝口不提。让大家吃惊的是,反倒是现在老人的身体日渐衰弱,耳朵也越来越背了,他却突然有了要讲话的愿望,他决定要把憋在心里这几十年的记忆和盘托出,甚至老人还决定,他要颤抖着双手,自己亲笔写一写自己的回忆录,老人真的开始写了,他写下的是这60多年前的国仇家恨血雨腥风。

 

解说:我今年已经85岁了,我庆幸自己活到了,重新正视,评价那段历史的一天,我能开口对子孙讲那段历史了,向后人诉说我们民族的那一段灾难,这是我一生中荣幸的事,也是我对家乡的一份交代。

 

1925年,黄应华出生在云南省腾冲县的一个商人家庭,黄家生意做得很大,在缅甸和云南各地都有商号,黄应华的父亲原先的打算是让孩子出去上大学,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当地开始征兵,黄家曾经花2000块钱买通地方官员,为黄应华免除了兵役,可是后来日本人打到腾冲来了。

 

一九四二年腾冲被日本军攻陷时,我还不足十七岁,是腾冲第一中学初三年级的学生,沦陷前后,我的故乡腾冲,百姓几乎是倾城出逃的,我没有跟父母家人一起逃难,我是和几个腾冲一中的同学,一起离开腾冲的,我们要当兵,要打日本人。

 

黄应华:你们不知道当亡国奴的痛苦,我家父亲爱国人,他卖着红糖,日本兵来了抓起红糖要吃,日本人他故意走的时候说哪个的,我父亲说我的,日本人就把我父亲嘴巴左边打,右边打,交叉打。

 

解说:当时我们要求参加预二师,打日本兵,一位军官接待了我们,看着我们这些学生,他说你什么都不懂,快走吧,我们还忙着打仗呢,你们学生要当兵最好去大理报考干训团,我和伙伴们就决定赶去投考。

 

黄应华:8月15那天晚上去了就分配我站队,我站在倒数第二,个子小,那些都是20多岁的同学了。

 

解说:那时腾冲人是学习和训练中最不怕苦的,因为我们想早一天杀回腾冲。

 

黄应华:那个时候国民党法西斯教育,拳打脚踢,揍胸口,我从来没挨揍过。有的同学说,哎呀,我要是在家,在家里一定就当孝子了,想家了跑了,我们不动摇,不跑。

 

解说:当年,我们同赴大理干训团的有七个腾冲人,其中李炳福、彭文德和我最要好,我们情投意合,经常在一起回忆家乡风光,思念家人。

 

黄应华:那彭文德、李炳福家庭没有钱带给他,我家有钱分给他们用,当弟兄一样。

 

解说:一九四四年春,远征军20集团军第54军198师师长到大理干训团来要人,为了反攻腾冲,特意点名要腾冲籍军人到他的部队去。

 

黄应华:我就去争取跟我们的队长,我要参战,队长就跟我说,你的工作好,你留着训练学生,但是198师的师长,参谋长来要腾冲人,在这25个之中只有7个腾冲人,我就要着了,他要留也留不住了。

 

解说:我们留在大理干训团的七个已升为中尉的腾冲籍军人一起到了198师,抽到198师之前,我们三个人在大理留影一张。

 

黄应华:那个时候我们三个搭弟兄,作为纪念拍个照片,我开钱,他们两家没有钱,跟那个《三国演义》一样,刘开张结拜三弟兄,就是那种。

 

解说: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团,临别时,两位兄长勉励我要英勇杀敌,约定了三人胜利后还要团聚,共同保卫家园,建好家园,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

 

陈晓楠:1944年5月,远东太平洋战场上,盟军决定反攻滇西和缅北,这是抗战7年以来,在中国战场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战略反攻,5月11日数万中国军队悄悄渡过怒江,黄应华也在队伍当中,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腾冲,有人回忆说渡江的时候,师长这样告诉大家,说日本人开枪打都是打点射三发连击,“叭,叭,叭”这是鬼子在威胁我们,问我们“怕不怕”,而我们回击时候,要两发两发地打,意思就是“不怕,不怕”。

 

解说:按师部部署,渡江后,我团其中两营负责翻越高黎贡山垭口,进入腾冲地界,高黎贡山背阴坡的森林阴暗潮湿,原始的藤萝在枝杈间盘绕,蚂蟥,蚊虫无数,前方无路,靠尖兵用砍刀砍断前面的藤蔓,刺竹,开出一条路,在海拔3200米的山头,我们相互搀扶,弓着腰,艰难前行着,我永远不会忘记,高黎贡山那阴冷的山风,和从山南吹来的缭绕在山腰的云雾。

 

黄应华:在那路上太艰苦了,走的路风都可以吹得倒,山高,上头风急,我的结膜发炎,眼睛肿得像桃子大,不小心就踩下去,石头尖尖戳着脚了,鞋子不能穿了,已经瘦得一包骨了,穿着重,干脆给它别在裤带上,光着脚走了,三天,不吃饮食,不吃半点油。

 

解说:行军过程,我们饥寒交迫,饿着肚子翻越高黎贡山,记得那是行军的第三天,和我们一起行走的一位战士忽然倒地,我赶快弯腰下去轻轻地呼唤他,告诉他休息一下再赶上部队,谁知,这竟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安慰的话。

 

黄应华:我就弯着腰跟他说,我说同志你还是慢慢地走,跟上队伍,你如果冷了坐着,你就爬不起来,我接触有好些士兵冷死冻死。

 

解说:我们到达日军阵地北斋公房时,日本正在抵挡我师另外两团的进攻。

 

黄应华:北斋公房的地形是一个洼地下来,北斋公房根本国民党军队去不了,又要下,又要上,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地形太陡了,飞机炸也炸不成,天天下雨雾着,炸也炸不成,碉也碉不上,拿步兵去冲,去了就打死了。

 

解说:双方战斗极为激烈,不断的有我们的战士从前方被抬下来。

 

黄应华:前面的战士抬下来,机关枪打的,打掉了舌头都打破了,吐着血还骂日本人。

 

解说:连日的围困使日军严重缺少给养,这时我们决定突袭,因敌军大多数熟睡,直到我军冲进敌人战壕才遭到敌人反击。

 

黄应华:日本人还蒙着头,我们赶着去,日本人仓促应战,枪都还不知道拿,敌人在哪,日本人根本不知道,觉得神兵天将。

 

解说:在暗夜的掩护下,我随593团精干的一支小分队,从日军另一侧的高地潜行到敌碉堡附近,从日军的后方进行偷袭。

 

黄应华:日本人派一个人来监视着前面,那些人在碉堡里头。

 

解说: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猛然扑倒敌人的哨兵,掐断敌人的脖子,堡内的敌人还毫无察觉。

 

黄应华:不是扭,是掐,掐在脖子上,掐死一个。

 

解说:几个战士见有根电线从碉堡伸出,就顺手拉扯了几下,一个日兵出来,又被我们的勇士徒手掐断了脖子。没有任何呻吟便结束了性命,我们用同样办法诱杀了三个敌人,那时,我们总感到用此手法痛杀日军,比用枪或刀更解恨。

 

黄应华:用兵,就是有战术,要讲战术,讲了战术就巧了,日本人不知道我们战术,从后头包围北齐公房就占领掉了。我们就胜利了。

 

陈晓楠:腾冲城南有一座来凤山,站在山顶可以看到整个腾冲城。黄应华小时候常常跟同学比赛,跑到山顶上来俯瞰自己的家乡。那时日本人还没来,站在山顶上,黄应华甚至可以看见自家门前的那棵大松树,从1942年黄应华离开腾冲开始,两年的时间里,收复腾冲就是他每天心心念念所想,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翻越高黎贡山,再次登上来凤山顶,眼前的腾冲城,3000多日军被6万中国军队团团包围,胜利似乎指日可待。只是没人知道这胜利需要多少牺牲。

 

陈晓楠:进攻腾冲的战斗一共进行了42天,当时随军的一位美军参谋,曾经这样描述战火之下的腾冲,他说这座城市的每一片树叶上都布满了弹孔。有一位家住腾冲城里的老人告诉我们说,战后他回到家里,从自己家的废墟里拖出整整29具尸体,有一具是日本的,其他28具都是中国士兵。家里废墟之下掩盖的泥土都是暗红色的,那种浸满了鲜血的暗红色。而黄应华老人回忆,当时进攻的命令下达后,所有腾冲籍军人都特别兴奋,他们相约在一起互相鼓励着,要冲在前,要多杀敌。同时他们也互相约定,谁要是死在自家门口,活着的人都去他家看看。

 

解说:我军进攻腾冲城,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战斗。一条街一条巷地打,一间一间房屋地打,白天黑夜地打,一天接着一天地打。那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战场,敌人不一定在前方,子弹随时会从任何一个方向打来,明明是攻打下来后的房屋废墟里,还会有子弹射出来,没有时间吃饭睡觉,我们必须瞪大眼睛,盯着能看到的所有方向,随时准备还击。身边,脚下都有日本兵的尸体,也有自己战友的尸体。

 

黄应华:真是想不到会死人那么多,想不到。

 

解说:开始攻城之后,黄应华又接受了一项任务,穿着便衣到腾冲城内侦察。近两年没有回家的黄应华,终于有机会走进家门,但是家已经不再是他儿时记忆的样子,他在回忆中写道,那是我自幼熟悉的街巷,我离开不久的家乡。一切在炮火中变得面目全非,城中到处是倒塌后还在烧着的房屋残骸,原有的街巷不见了,一片炸毁的砖石瓦砾和烧焦的门窗梁木,其间几步就是一具尸体。

 

侦察时,我路过我家还进去看了一次,五家黄姓人家在这里居住了五百年了,五家人的房屋已全部毁在炮火中,难以辨认。我的住房位置有一具炸死的红马,半条街我没有见到一个人。

 

黄应华:我们五家黄家完全一片焦土了,那个高高的大松树,可以盖棺材了,4代人住在这皮都掉了,我祖父栽的30多棵楸木,完全叫炮弹炸弹炸掉了。我哭啊,腾冲是一片焦土。

 

解说:腾冲作战十分惨烈,重庆政府命令攻城部队务必一定要在九·一八国耻日之前全歼守敌,部队不断向敌阵发起攻击,战斗减员实在太多,我接到团长一个极其特殊的命令,令我三天之内,训练20多名马夫、伙夫和传令兵,教他们如何打枪,扔手榴弹。

 

黄应华:当时我想国民党怎么那笨啊,搞人海战术,后来我觉得打不得,不打外围腾冲咋个攻。

 

解说:光复腾冲前,我团接受了攻打拐角楼的任务。这是一次我团伤亡很多的战斗。

 

黄应华:团长下命令,五点钟出发,天不亮就开始攻击,交代任务,还有一句话就是拿下阵地,拿不下阵地杀你的头,杀你的头,叫得厉害。拐角楼必须要从观音堂过盈江河,过大盈江,日本人机关枪就打,我们士兵前线死了一个,后头就向前,又死一个,躲到那个尸体上,都是死人啊,真是血成河。

 

解说:处于开阔地的我团战士伤亡很大,战斗打得很艰难,前面是日本鬼子的机枪扫射,后面是团长带着督战队,架着机枪不准士兵撤退。

 

黄应华:后退就打啊,只能前进,只能前进,牺牲了算了,后退是没有出路。

 

解说:一直到上午10点左右,我团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后,才最终消灭了拐角楼的全部敌人。发出信号弹向师部报捷,42天的焦土之战,我们全歼了腾冲日军,收复了腾冲。

 

陈晓楠:收复腾冲之后,黄应华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干训团的两个兄弟李炳福、彭文德。腾冲光复以后,他多方打听得知说,自己的这两个兄弟都已经牺牲,李炳福牺牲那天是9月13号,正是腾冲光复的前一天,而他牺牲的地方,就在距他家五百米左右的地方。

 

黄应华:打了半年仗,没有见过面。但是他(李炳福)牺牲我晓得了,他牺牲是跟日本人打完了,只剩个把礼拜了,他在一个腾冲的北边的城墙上见着日本人,日本人见着,两个开枪打嘛,他牺牲掉了。彭文德是个中尉,叫日本人炮弹打死了。

 

解说:我们三个在干训团朝夕相处的兄弟,只有我一个人走进了赶走了敌寇的家门。两位兄长为国捐躯时尚未成家,自无后人,从腾冲赶走日本人的当年中秋节,我离开军队回到了故乡,从此便脱离了军队。我离开部队时,是远征军第20集团军54军198师593团第3营上尉副营长。

 

陈晓楠:黄应华回到腾冲,想去看看这两位结义兄弟的家。可是当时腾冲一片废墟之中,已经根本分不清街巷,辨认不出每家每户的大门。光复腾冲一战,阵亡中国士兵9000多人,其中3000多人,安葬在了腾冲城的国殇墓园之中。这座烈士陵园在后来几十年几经风雨,曾经一度被毁坏,后来又修复开放。

 

黄应华之子:在这啊,在这啊,第一排就这位李炳福,我父亲的大哥,我今天来看看你。

 

黄应华:我这一生65%是值得的,有30%不值得。但是也是好,60%打日本人,值得,都是光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