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1):蒋介石离开成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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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1):蒋介石离开成都的那一天
这段故事我从小断断续续听过一些。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三十年在公安局和居委会监视下度过的岁月里,这是一段家人尽量回避的往事,尤其是不愿在我们面前提起,怕后辈一知半解,讲出去给家里惹来更多的麻烦。八十年代家族陆续移居海外,父辈人到中年再离乡背井白手兴家,感叹命运的捉弄,对逝去年华和机遇的愤愤不平,这更是一段让他们不愿回想的痛心和遗憾。 爸爸从来没有给我们细讲过这段历史,因为他总是乐观的,向前看的。以前那些让他觉得窝囊的,痛苦的回忆,他都不轻意提起。我们问起,他总是说“去问二叔吧,他记性好”。
最近我请二叔仔细讲了这一段故事,同时还印正考核了故事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的准确性,补充了细节,也更有连贯性。
二叔说他当时是国民党在大陆最后一天的最年幼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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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日,成都的一个寒冷的清晨,  爸爸和二叔很早就被奶奶叫醒, 说是赶紧起来,跟爷爷乘飞机去台湾与三舅爷汇合。
三舅爷是奶奶的三哥,时任国民党河南省第七行政督察署专员,也在空军任过职,当时已经带家眷去了台湾。大舅爷田鎮南,曾任第二集团軍副总司令,兼三十軍軍長,台兒莊大战的主要将领之一,也带着第N姨太去了台湾。蒋介石,宋美龄和蒋宋孔家族大部分人已于五月乘“太康号”军舰去了台湾,九月蒋又辗转飞回成都,想守住四川。
但大势所趋,成都这座古城,在国,共,地方守城围城将领的共同努力下,幸免了战火的灾难。四面楚歌中,国军起义的起义,溃逃的溃逃。成都于十二月七日宣布和平解放,但解放军还没进城,成都成了国民党撤离大陆的最后一个要点。
听奶奶说她当时还参与了说服相熟的国民党将领起义的工作,劝说当时任成都防守司令部司令的挚友鲁崇义将军起义,识时务者为俊杰,更免百姓受战火之灾。鲁爷爷于十二月二十五日率部起义,后在重庆任解放军川东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陈锡联)。以后一有机会到成都,他总会到家看望奶奶,文革后期我记事后还见过他好几次,他和奶奶说话都是神神秘秘的有上句没下句,当时我不懂,但知道他是奶奶最敬重的好朋友,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份和当时的敏感性,隔壁居委会老太正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呢。
四九年十二月对很多曾经跟随国民党的人和家庭,是一个不可挽回的转折点。是去?是留?爷爷奶奶当时也是很犹豫的。去,也许就不能复归,难舍亲人家园,奶奶尤其牵挂当时决定留在国内的她的二哥,二嫂和八个孩子。听说当时三舅爷已经为二舅爷弄到了去台湾的机票,哭着劝他离开大陆,但二舅爷为了种种原因,特别是舍不得国内的财产,工厂和机器设备等,执意不肯离开。留,变了天的中国将会是如何?共产党的天下会不会有容纳他们的地方?爷爷奶奶用能动用的财力物力和关系,弄到三张去台湾的机票, 等到最后一刻,决定由爷爷带爸爸和二叔去台湾。奶奶带姑姑, 三叔留在大陆。六十年后,我看了电影《2012》,看到电影里有钱有身份地位的人通过特殊关系买地球末日逃生潜水艇票的情景,联想到当年国民党随从买去台湾飞机票时,是否有同样的彷徨和惊慌失措?
十二岁的爸爸和十岁二叔在睡梦中被扶上了一辆军用卡车,爷爷用军用毛毯替他们盖上,颠簸中到了成都北郊的凤凰山机场。停机坪上只有两架飞机,机场没有保安团守卫,连一个警戎兵都没有,大概都跑了。爷爷说前面那架“中美号”,是总统专用飞机,后面是随从机。他们提了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后面那架军用运输机。机上已经坐满了逃难的人,大家都神色凝重。在座位上等了很久,爸爸问祖父为什么还不起飞,祖父指着窗外的“中美号”说:“要等‘老头子’上了‘中美号’才能起飞,‘中美号’一起飞,国民党在大陆就完全结束了”。
“中美号”的机门下站着毛人凤,运输机机上有人说看见蒋的汽车队开进了机场,蒋介石和几个重要官员随从上了飞机;又有人说看见胡宗南也来了,也上了飞机;后来还有人说胡宗南和几个人又下了飞机,开车离开机场了。很多年后,才知道蒋下令胡留守西昌,五零年二月西昌失守,蒋因憎恨胡丧师失地以致全军覆没,下令坚决不准胡宗南回台湾,让他“与西昌共存亡”。直到三月,在属下“送一名大将给敌人做俘虏,既违反了战争利益,也违反了指挥道德”的请求下,才默许派飞机到西昌接胡宗南。三月二十七日凌晨,一架运输机机离开西南边陲小城西昌向海南岛飞去,机上载着胡宗南和国民党最后一批逃离大陆的军政大员。
停在凤凰山机场的飞机终于起飞了。忽然听见有人在机舱了大哭大闹,要飞机回去。有人说他离家时提了两只皮箱,一箱装了美钞和金条,是到台湾后半生的生活享受保障,另一箱装了了心爱的黑胶绝版唱片,但这架最后逃生的飞机因为要汽油有限要限制重量,每人只准带一只箱子。匆忙中他提了其中较重的那一只,飞机上了天,才发现那箱是不值钱的唱片。于是哭闹着要飞机回去,否则他就要跳机。没人理他,可有谁知道他是在哭他的金条,还是在哭他被迫抛妻弃子背井离乡?
飞机在空中飞了很久才降落,一下飞机,爸爸就问:“三舅呢?”爷爷说:“这里是海南岛三亚,还没到台湾,因为飞机没油了,要在这里加了油之后,停一晚再继续飞。”原来因为预定运往成都的八千吨汽油在起飞前还没运到,为确保‘中美号’有足够的油飞到台湾,随行机只能暂停三亚了。
爷爷打听到三亚的城防司令是他以前的部下,很快联系上了,父子一行三人被接到了司令部,爷爷和蔡司令在一个水泥凉亭上喝茶。凉亭里放着一座巨大的高射机关炮,爷爷问他是不是用来打飞机的?蔡司令笑笑说:“是平射的,可以打到八公里远的山中土八路。”是指后来全国有名的琼崖纵队。五零年七月海南岛解放后,琼崖纵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南军区。
爸爸看到凉亭下面不远就是海边沙滩,就带二叔下去玩。还没走到那里,发现整个沙滩都在动,走进一看才知道在这原始沙滩上住满了无数只栖身在螺蛳壳中的小寄身蟹,一有动静立刻离开螺蛳壳钻进沙滩的小洞中。爸爸和二叔就成了三亚沙滩上的第一批游客。
第二天爷爷没有带爸爸和二叔上飞往台湾的飞机,他决定不去台湾。一来他不喜欢从政,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弄了个国民党军需处处长职位,挂了个少将头衔,此时此刻更讨厌在国民党持政下的裙带关系中争一席之位;二来他觉得去了台湾就从此和奶奶分开了。他决定去香港,在香港这个当时是中立的地方先立住脚,再做进一步打算。几天后,蔡司令用军车把他们从三亚送到海口,又从海口坐小舢板上了一艘澳洲运牛大船去了香港,爸爸和二叔都记得他们一路上吐得很厉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