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费里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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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 [意大利]费·费里尼
  
  
  
   道 路
   (电影剧本)
  
   [意大利]  费·费里尼
  
  
   图·平纳里
   袁华清译
     《道路》是费里尼1955年的作品,影片于1956年获奥斯卡最佳外国影片奖,并同时囊括了世界各大国际电影节的十五个大奖,受誉之隆,冠绝一时。
  
     费里尼是一位富于创新精神的电影艺术家,
   他从不满足于囿守某种已经取得成功的风格样式,努力不断地尝试开拓新的艺术天地。《道路》被认为是他在探索诗歌式电影方而的成功之作。
  
     费里尼在创作《道路》时,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全盛时期刚消失不久。在这部作品里,固然也有某些近乎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如晨光熹微中出现一匹来去无踪的马、杰尔索米娜在村庄里遇到的宗教祭典等,但整个来说,它不失为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它对生活在社会底层、孤苦无依的“多余的人”寄予了无限的同情,并努力赋予杰尔索米娜和“疯子”的悲剧以崇高的美,频频在生活的黑暗中透露出希望的微光。
   这个剧本是根据意大利利契尼奥·卡贝利出版社1969年的单行本译出的。它显然是根据完成影片重新修订过的,所以它能忠实地反映出完成影片的全貌。——编 者
  
  
  
  
   第一部
  
   第一组镜头
     吉卜赛艺人藏巴诺用一万里拉买了一个傻姑娘。她叫杰尔索米娜。藏巴诺带着她连夜启程。
   海滩,旷野。外景,白天。
     一片荒瘠的原野和一条浪花飞溅的漫长的海岸相连。 远方的灌木丛中出现了一位姑娘的身影;她的腋下夹着东西。?
     几个小女孩(在喊她):杰尔索米娜!杰尔索米娜!
     四个六岁到八岁的小女孩朝着姑娘跑去;她们衣衫褴褛,没穿鞋子,一面跑,一面继续喊:“杰尔索米娜!……杰尔索米娜!……”
     姑娘逐渐走近,她和其余的女孩子一样,也赤着脚,破衣烂衫的。她的面部表情介乎忧郁和逍遥之间,甚为奇特,而且善于变化。
     姑娘腋下夹着几根刚刚捡来的柴禾。她听见小女孩们的喊声后,并未加快脚步,似乎不以为然。其中两个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激动地说:“妈妈让你快回去……来了个  男人……她让你马上回去……”
  
     杰尔索米娜感到十分纳闷:谁来了?
     岁数较小的女孩:一个男人,大块头,很结实……
     岁数较大的女孩:他说,罗莎死了……
     杰尔索米娜立刻往家跑。
   杰尔索米娜家的小屋。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和两个小妹妹跑到家门口。这是一间小棚屋;荒芜漫长的海滩上,在沙丘之间有一排排外形相似的棚屋。杰尔索米娜的棚屋前有一个小平台,是用铅皮桶垒起来的。平台上站着杰尔索米娜的母亲和一个身材魁梧、神情抑郁、身穿皮夹克的男人,以及杰尔索米娜的另外四个妹妹,她们的年龄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
     母亲抱着一个小男孩。她个子矮小,由于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叫人看了不免垂怜。
   母亲(看见杰尔索米娜后,喊道):杰尔索米娜!……你还记得藏巴诺吗?当初罗莎就是他带走的……(话音未落就抽泣起来)我可怜的闺女!……连她死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再次对着杰尔索米娜)她死了……可怜的孩子……她死了……她多漂亮,多能干呐!什么都会干……什么都会!?
   (对藏巴诺)您瞧,藏巴诺,这是我的另一个闺女,挺象罗莎吧?……她叫杰尔索米娜。哎!我们真倒霉……我已经跟您说过了,藏巴诺,这孩子跟罗莎的性格不一样。 这可怜的孩子心眼儿特别好,非常听话……让她干啥就干啥……只是有点怪……不过,如果她每天都有饭吃,脑子也会变得好使的……(对杰尔索米娜)你愿意跟藏巴诺走吗?愿意去代替罗莎吗?他会教给你一样本事……你可以挣点钱……家里也少一个吃饭的人。
     母亲一把搂过杰尔索米娜,亲热地、然而痛苦地亲了她一下。
     母亲:怎么样,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是个好人,你知道吗?他会对你很好的,会带你去见见世面,教你唱歌、跳舞。再说,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钱吗? 一万里拉!瞧,在这儿呐……一万! 我可以把屋顶修一修,再给孩子们买点吃的……你那可怜的爸爸撇下咱们走了……杰尔索米娜! 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是还没有找个正经事干。当然,这不是你的过错……可怜的孩子,你跟其他姑娘不一样…… 你跟他去吧,帮妈妈一把,好吗?(对藏巴诺)你会教她一样本事的,对不对,藏巴诺?
     杰尔索米娜一听说姐姐死了,就流出了眼泪,现在又听见母亲的这番话,痛苦得浑身颤抖。稍后,她激动地挺起身来,用惘然若失的目光看着母亲和藏巴诺。她心乱如麻,讲不出话。
     藏巴诺(用亲昵的语调夸口说):当然!狗在我这儿也能学会表演节目……(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满不在乎地递给一个小女孩,同时故作慷慨地)喂,孩子们, 拿去买一公斤香肠、半公斤奶酪和两大瓶葡萄酒吧。我就是这么个脾气。过来,把钱拿着,买吃的去。
   到此刻为止,杰尔索米娜_直低着头,默默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这时,她蓦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海滩走去。
     母亲(吃了一惊,用哀求的口气喊道):杰尔索米娜!……你这是干什么!回来……
   杰尔索米娜没有回答。
     她弯腰蹲下,一动不动地呆在海滩上 ,怔怔地凝视着浪花。母亲喊她的声音从画外传来:“杰尔索米娜!……”
     杰尔索米娜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表情不断变化:先是焦虑忧伤,后来却露出了笑容,接着又紧蹙双眉。
   杰尔索米娜家的小屋。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疾步向藏巴诺的大篷车走去。妹妹们和母亲跟在她的后面。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女人:你要走啦,杰尔索米娜?……
     杰尔索米娜(用尖厉的声音得意洋洋地):是的,我要走啦。
     女人:上哪儿?
     杰尔索米娜(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心情回答):去见见世面,去工作。我去工作,学会一样本事,挣点钱给家里……艺人在广场上表演。我也要当个艺人,吹号,唱歌……我和罗莎一样,出去工作……(猛地住口,罗莎的名字仿佛使她回到了现实;她的神情重新变得忧郁起来)
     女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杰尔索米娜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回头看着母亲。
     杰尔索米娜(怅然地):我什么时候回来?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撒开腿,头也不回地朝那辆由摩托车牵引的大篷车跑去,大概是想  以此克制自己的痛苦心情,不让眼泪流出来。
     母亲(突然忧心忡忡起来,用恳求的口吻大声说):别去!……我的闺女,你别去!
     母亲追上了杰尔索米娜,一边哭哭啼啼,求她留下,一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紧紧搂着她。
     母亲:我不让你走!……我的闺女!……我的宝贝!……
     杰尔索米娜弯腰拥抱妹妹们。
     藏巴诺站在大篷车旁边,已作好出发准备。他催杰尔索米娜快和母亲告别。
     藏巴诺:我说过了,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杰尔索米娜重新朝藏巴诺跑去。 母亲和妹妹们跟在她后面跑。杰尔索米娜忽地停下,转过身,做出一个滑稽姿势,用军人方式向她们告别。
     杰尔索米娜:出发!
     母亲(挥着一条头巾):你的东西……杰尔索米娜,你的头巾,你的头巾!
     藏巴诺(已经发动起车子,粗声粗气地催杰尔索米娜):上车!?
     杰尔索米娜迟疑片刻后,敏捷地上了车。
     母亲(越来越哀伤):我的闺女!我可怜的闺女!
     大篷车沿着空旷无人的道路迅速驶向远方。杰尔索米娜的妹妹们挥着手,在后面跟了一截。杰尔索米娜从大篷车后面的开口处向她们挥手告别。过了一会儿,她噙着眼泪,怀着凄凉悲切的心情,徐徐放下车后的遮帘。
   海滨的一条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车向前急驶,把道路两旁的最后几间棚屋甩在后面。
  
   第二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从梦中醒来。藏巴诺的表演。藏巴诺教杰尔索米娜学艺。夜幕降临。杰尔索米娜成了藏巴诺的女人。
   国家级公路,咖啡馆。外景,清晨。
     [意大利的公路按其路面质量等级的不同, 分为高速公路、国家级公路 (也称超级公路)、省级公路、市级公路,等等。]
     晨光熹微,藏巴诺的大篷车驶到一爿专为卡车司机们开设的咖啡馆门前停下。附近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咖啡馆的铁栅门只开了一半,门口的小广场上停着两三辆卡车。
     藏巴诺疲惫不堪地下了车,慢慢解下围在脖子上的那条遮住半个鼻子的羊毛围巾,朝自来水龙头走去。他俯下身,喝了几口水,呼哧呼哧地洗了个脸;然后直起腰,用手绢把脸揩千。他似乎把车内的杰尔索米娜忘了,瞥了咖啡馆一眼后,想要进去;正要举步时,突然想起了杰尔索米娜。
     他绕到车后,好奇地注视着大篷车里面。
   大篷车。内景,清晨。
     头发蓬乱的杰尔索米娜象小猫似地蜷缩在一堆破布中间,这时正用一双半睁半闭、睡意矇眬的眼睛凝视着他。
   国家级公路,咖啡馆。外景,清晨。
     藏巴诺(默默无言地看了她一阵子,然后简单地):快点,下车吧。
     杰尔索米娜从大篷车后部的开口处探出身来,环顾四周。睡意过去了,兴奋感也随着睡意而消失;她已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脸上露出迷惘和惊恐的神色。
     藏巴诺(嗔怪地):别发愣!喂!……你睡醒了吗?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臂,把她拉下车,推着她向自来水龙头走去。 他的动作粗鲁,性子有点急,不过讲话的口气倒挺和蔼。
     藏巴诺:洗个脸吧,对你有好处的。
     杰尔索米娜迈着蹒跚的步子,糊里糊涂地走到自来水龙头跟前,俯下身子。藏巴诺把她的头使劲按到龙头下面,让水冲着。杰尔索米娜憋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
     藏巴诺(哈哈大笑):好!……这下你就清醒了!
     他放开浑身湿淋淋的杰尔索米娜。她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咳嗽。藏巴诺把围巾扔进大篷车,挥挥手,让杰尔索米娜跟他上咖啡馆。
     藏巴诺:走,快点。
     杰尔索米娜匆匆把脸揩干,迈着踉跄的步子,带着愕然的表情,机械地跟着他。
     藏巴诺走进咖啡馆。杰尔索米娜停下;她的神色惶恐,犹如一条迷路的野狗。
     藏巴诺在店内不耐烦地喊她。
     藏巴诺(画外):进来,别愣在那儿!
     杰尔索米娜走进店内。
   咖啡馆。内景,早晨。
     咖啡馆很小,光线暗淡。
     里面有几个司机和几个工人。一个男人头枕胳臂,伏在桌子上睡觉。其他人在柜台前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姑娘在招待顾客。藏巴诺用惯常那种说大话的口气,亲昵地跟姑娘打了个招呼。
     藏巴诺:两杯咖啡,掺点葡萄烧酒。
     他靠在柜台上,打量着四周,毫不理会杰尔索米娜。
     杰尔索米娜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看着藏巴诺,一会儿瞧瞧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她偶然和藏巴诺的视线相接。
     杰尔索米娜(低声):这是什么地方?
     藏巴诺的注意力集中在姑娘放在他面前的两杯咖啡上。 他端起一杯,然后朝另一杯扬扬下巴。
     藏巴诺(对杰尔索米娜):喝吧。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开始喝咖啡。
     杰尔索米娜起先不敢去拿杯子,后来终于鼓起勇气,端过杯子,默默呷了起来。
     藏巴诺喝完咖啡,前去付帐;接着,他迈着蹒跚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藏巴诺(向杰尔索米娜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咱们走吧。
     杰尔索米娜赶紧放下杯子,跟他走出咖啡馆。
   国家级公路,咖啡馆。外景,早晨。
     藏巴诺出了店门,杰尔索米娜在后面跟着。藏巴诺朝大篷车走去,时而打量着四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他在一个卡车司机身边停下。
     藏巴诺:加油站在哪儿?
     司机:那边。离这儿一百米。
     藏巴诺点点头,继续朝大篷车走去。杰尔索米娜不紧不慢地跟着;不久,她停步不前。藏巴诺转过身,似乎在等她。
   杰尔索米娜动也不动,她神色焦虑,欲言又止,最后总算鼓起勇气。
     杰尔索米娜:我还是回家吧。
     藏巴诺一声不响,用直勾勾的目光瞧着她。
     杰尔索米娜:您不必费心……我自己走回去。
     藏巴诺刚想发火,但又冷静了下来; 他用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意思是说杰尔索米娜疯了。
     藏巴诺:喂!……(斩钉截铁地)走吧,快点。
     藏巴诺见杰尔索米娜仍旧呆着不动,便一步跨到她面前,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下命令似地对她说:“走!”
     他把她推到大篷车跟前,然后握着摩托车把,转过头对杰尔索米娜说。
     藏巴诺:走喽!……你在后面推车吧。没油了……(大声地)快推!
     杰尔索米娜不敢违抗。她伸出双手,撑在大篷车上,使劲推车。
     大篷车动了。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推着车,沿着公路向前走……
   村镇,广场。外景,白天。
     村镇中的一个小广场。大篷车停在一旁。藏巴诺在表演节目,四周围着观众。
     杰尔索米娜蜷缩在大篷车后面瞧着,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
     藏巴诺浑身卖艺打扮:短裤、赤膊、长靴、皮护腕。一根铁链在胸部缠了两道,在胸前用一个铁扣锁死。他正在吹嘘自己的功夫。
     藏巴诺:这是一个铁扣,有半厘米粗……是生铁打的,比钢还硬。……我只要胸大肌——就是胸部的这块肌肉——一使劲,就能把它绷断。(观众纷纷向他投钱)谢谢,谢谢,谢谢,先生们。
   为了使胸大肌有劲,我得往肺里拼命吸气,就象给车胎打气一样。我的血管可能破裂,嘴里可能喷出血来。有一次,一个体重一百二十公斤的汉子在米兰表演这个节目时,眼睛当场瞎了。这是因为使劲时,所有力量都集中在视神经上,视神经一绷断,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诸位当中胆子小的最好别看,因为我有可能出血。
     话音未落,他便往铺着一领脏席子的地上一躺,开始使劲。他喘着气,冒着汗,身子在脏席子上来回扭动,最后总算绷断了铁扣。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藏巴诺从地上站起,双手高擎着那个绷断了的铁扣。观众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杰尔索米娜看得目瞪口呆,钦羡不已……
   村镇外面的草地。外景,白天。
     藏巴诺的大篷车停在村镇外的草地上。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在这儿宿营。两块石头上架着一口旧锅,锅下烧着火。
     藏巴诺坐在铅皮桶上。 杰尔索米娜在一旁站着。 藏巴诺的那盒煮面条快要吃完了,   杰尔索米娜不想吃饭, 满面愁容地瞧着藏巴诺。
   藏巴诺把面条吃个精光,连饭盒底也舔得一干二净。
     杰尔索米娜把她的面条偷偷倒在地上。
     藏巴诺:你在家从来不做饭吧?……呃?
     杰尔索米娜(天真地承认):不做。
     藏巴诺(心平气和地):你做的这种面条汤只能用来喂猪。
     藏巴诺走到大篷车跟前,从车内拿出几件衣服。
     藏巴诺:嘿,车里的东西够十个人用的,鞋子,衣服,什么都有。你过来,也许有的东西你穿着很合适。你应该打扮得漂亮点,我不想看见跟我在一起的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以前的那些女人都穿得挺象样。呶,拿着。
     藏巴诺把一件军用大衣塞到她手中,又替她戴上一顶破圆顶帽。杰尔索米娜颇觉不安,凝视着藏巴诺的面部表情。藏巴诺绷紧着脸,一声不吭地观察着她。
     藏巴诺(终于开了口):你试着说一句:“藏巴诺来了。"
     杰尔索米娜(轻声):藏巴诺来了!
     藏巴诺默默呆了一会儿后,二话没说,脱下她头上的圆顶帽, 换上一顶皱巴巴的圆筒帽;然后又开始打量她,同时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轻声对她说:“藏巴诺来了。”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来了。
     藏巴诺把视线从杰尔索米娜身上移开,看着堆在大篷车旁的地面上的那堆衣服和乐器。他走过去,坐在铅皮桶上。杰尔索米娜陶醉在军大衣和圆筒帽中,乘藏巴诺在一旁坐着的机会做了一连串鬼脸和几个滑稽相,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 她象小孩一样自得其乐,毫无顾忌。
     藏巴诺斜睨着她,接着转过身来,向她投过一瞥惊愕和充满敌意的目光。
     藏巴诺:喂,上这边来。
     杰尔索米娜立即听命,走过来蹲在他身旁。 藏巴诺摆出“师傅”的架势,逐一拿过乐器,用矜持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出它们的名称。
   藏巴诺:这是小号。
     他举起小号,凑到嘴上,象独奏演员似的吹出几个音来。他洋洋得意,对自己的吹奏技术颇为满意,然而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兴致勃勃的杰尔索米娜不等他把小号放下,便一把夺了过来,把号嘴贴到自己的嘴唇上,试着吹起来。她热情有余,但未经训练,吹出的声音象驴叫一样难听。 藏巴诺冷冰冰地从她手中拿过小号,用叫人害怕的威胁语调对她说——
     藏巴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乱来。
     他拿过一面小鼓,挂在杰尔索米娜的脖子上,然后手持鼓槌,举到齐眉高,擂将起来,发出一阵激烈的鼓声。
     藏巴诺:这是小鼓。你一面敲一面说:“藏巴诺来了。”
     他向杰尔索米娜解释,应该怎么拿鼓槌,然后把鼓槌塞到她手中。杰尔索米娜高高兴兴  地接过鼓槌,象藏巴诺那样握着,一面击敲,一面嚷。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来了。
     藏巴诺不满意,夺过鼓槌,又示范了一遍:“藏巴诺来了。”
     杰尔索米娜却怎么也打不出鼓点来。 她一面胡乱击着鼓, 一面低声重复:“ 来了个藏巴诺。”
     藏巴诺转过身,匆匆走到灌木丛中,折断一根藤条,扯掉叶子,然后又回到原地坐下。
     藏巴诺(对杰尔索米娜):快点,再试试。
     杰尔索米娜(高喊):藏巴诺来了!
     藏巴诺骤然挥起藤条,以闪电般的速度朝杰尔索米娜的腿上抽去。
     杰尔索米娜(大吃一惊,低声呻吟了一下):哎唷!
     藏巴诺(冷冰冰地):到这儿来。(稍停片刻)到这儿来。(指指面前的一个地方)这儿。
     杰尔索米娜手足无措,忧心忡忡地看着藏巴诺。俄顷,她使劲擂鼓,高声喊叫。
     杰尔索米娜:来了个藏巴……
     她还没来得及喊完,腿上又挨了一下。
     杰尔索米娜:哎唷!
     藏巴诺(语调平静、冷酷,不动声色地):你应该说:“藏巴诺来了!”快点。
     杰尔索米娜被打得心惊胆战,她眼里含着泪水,一边击鼓,一边反复喊。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来了!藏巴诺来了!藏巴诺来了!
   村镇外面的草地。外景,夜。
     夜幕降临。大篷车旁边用石头搭成的露天灶中还有些余烬。
     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已经吃过饭了。杰尔索米娜站在灶前,挥动着大衣,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藏巴诺俯卧在车内,头露在车外,默默注视着她。这种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功夫。
     藏巴诺(粗鲁地):嗳,你在干吗?
     杰尔索米娜(答非所问地):从明天开始,要下雨啦。
     藏巴诺:你怎么知道的?
     杰尔索米娜(径自频频点头):噢,噢,要下雨啦!
     藏巴诺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藏巴诺:到这儿来。
     杰尔索米娜不敢违命,机械地走到藏巴诺跟前。
     藏巴诺:上车,到里面来。
     杰尔索米娜先离开他几步,然后又走了回来,拍拍藏巴诺的胳臂,引起他的注意。
     杰尔索米娜:我睡在外边。
     藏巴诺:噢,是吗?
     藏巴诺下了车,来回走了几步,在杰尔索米娜背后停下。
     藏巴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杰尔索米娜:第·科丝坦查·杰尔索米娜。
     藏巴诺:上车吧,杰尔索米娜,快点。
     杰尔索米娜违抗了一阵,但不久便屈服了,她知道没有别的办法。藏巴诺伸出手,托着她的臀部,推她上车。
     藏巴诺:上车,钻进去,快……
     藏巴诺把杰尔索米娜推进车内后,放下篷布。
   大篷车。内景,夜。
     藏巴诺躺在一堆破布中间,微微打着鼾,睡得正熟。杰尔索米娜蜷缩在他身边,眼里泪花闪闪,神情甚为迷惘。她慢条斯里地理了理头发,欠起身来,看着熟睡的藏巴诺。她的目光既好奇,又含有畏惧之色。一种慈母似的表情渐渐出现在她脸上。她慢慢拽过被子,替藏巴诺盖好……
  
   第三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初次上场。藏巴诺在一家名副其实的饭馆中请她吃了一顿晚餐,然后跟一个女人走了。孤零零的杰尔索米娜等了他一整夜。
   村镇,小广场。外景,白天。
     一阵鼓声。
     藏巴诺通身卖艺打扮,光着膀子,胸部缠着铁链。地上铺着一块沾满泥土的脏毯子,他在上面扭动。观众围成一个圈子。他气喘咻咻,浑身被汗湿透。
     杰尔索米娜头戴破圆筒帽,身披军大衣,脸涂白粉,眼圈描黑,鼻尖上点了一个红点,在车旁站得笔直,一面擂鼓,一面默默注视着藏巴诺。
     喊声和叫嚷声此起彼伏。
     今天逢集,小广场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有摊贩的叫卖声,也有顾客的嚷声。杰尔索米娜击鼓时,眼睛低垂,动作迟疑,似乎有点难为情。
     一阵短促的鼓声。
     浑身是汗、沾满泥土的藏巴诺从地上爬起来,把铁链甩在一边,当着众人的面,穿上小丑服装:下身套一条破裤子,上身反穿一件短上衣。
     藏巴诺(目不旁视,一面穿衣服,?
   一面大喊大叫)。现在表演一个滑稽节目,让诸位乐一乐。(对观众中的某个人)您好……您好,先生……噢,如果哪位先生心脏不健全,最好别看,否则会笑死的……我们这个节目的功效是刺激胃口……
  
     藏巴诺闪到车后,须臾,他手握一支长枪,从车后走出。
     藏巴诺(大声对杰尔索米娜):您好,小姐。杰尔索米娜,请原谅,我想问您一句:您怕我手中的这根“鸟铳”吗?
     杰尔索米娜(向他行了个军礼):藏巴诺!
     她仍旧挺胸腆腹地站在那儿,向四周扫了一眼。
     藏巴诺(等了一会儿后,大步走到杰尔索米娜跟前,大声说道):噢,既然您不怕,那咱们拿着这根“鸟铳”打猎去吧。
     杰尔索米娜一动也不动;不过,没等多久,她便在原地转了一圈,一边做鬼脸,一边直着嗓子嚷嚷。
     杰尔索米娜:嘿!嘿!嘿!不能说“鸟铳”,而要说“猎枪”,你这个笨蛋!
     观众鼓掌大笑,藏巴诺狼狈不堪,手忙脚乱;杰尔索米娜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似乎在  观察她的这句话引起的效果。她很激动,微微弯下腰,掀起大衣的衣角。
     藏巴诺(大声地):很好,杰尔索米娜小姐!……您讲起话来很象鹌鹑叫。我听错了,以  为您就是鹌鹑,所以我要举枪向您瞄准。
     杰尔索米娜:真的有鹌鹑吗?
     藏巴诺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图,然后举起猎枪,作向猎物瞄准状。
     藏巴诺:管他呢!如果没有鹌鹑,就把您当鹌鹑吧。我是猎手。
     藏巴诺向杰尔索米娜瞄准。她拼命躲闪。
     藏巴诺:您别乱动,不然的话,我没法瞄准!……
     杰尔索米娜越来越不安,她想到即将响起的枪声,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不久,她站稳不动,双手捂住耳朵。她刚一看见藏巴诺瞄准,没等枪响,便扑倒在地。
     藏巴诺扣动板机, “砰”的一声,枪口冒出一股浓烟,后座力使藏巴诺跌倒在地。众人大笑。
     他从地上爬起来,对她抱怨。
     藏巴诺:您不是鹌鹑,而是一头蠢驴。
     杰尔索米娜在地上缩成一团。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然后站了起来。
     藏巴诺:现在我的太太将拿着帽子,从诸位面前走过,请诸位赏钱。
     杰尔索米娜露出笑容,准备收赏钱。
   饭馆。内景,傍晚。
     饭馆的门朝外开。藏巴诺在门口停下。摊贩、牲口贩和农民把这家饭馆挤得水泄不通。
     藏巴诺洋洋得意地朝店内看了一眼,然后回转身,招呼门外的杰尔索米娜进来。接着,他径自走进店内。
    杰尔索米娜跟他走了进来,她显然十分激动和不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进饭馆。藏巴诺从顾客们面前经过时,亲昵而矜持地向熟人们打招呼;他很高兴有人认识他,还跟他说话。
     藏巴诺:你好!……你好,梅迪尼!
     梅迪尼正坐在饭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吃东西,藏巴诺在这儿停下。 梅迪尼回答他的问候。
     梅迪尼:你好,藏巴诺。
     藏巴诺开玩笑似地拍拍梅迪尼的肩膀,他的举动很亲热,像是后者的保护人。
     藏巴诺:喂,梅迪尼,混得不错吧?
     这时,杰尔索米娜跟了上来,走到他身边停下。
     藏巴诺(兴冲冲地):向你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太太。
     梅迪尼朝杰尔索米娜伸出手,但没有站起来。
     梅迪尼(对藏巴诺):你老婆?噢,是你的另一个女朋友吧。(对杰尔索米娜)很高兴认识你。
     杰尔索米娜:第·科丝坦查·杰尔索米娜。我也很高兴。
     梅迪尼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坐下。
     梅迪尼:请坐。
     藏巴诺:不,不,不,我坐那儿。
     他推着杰尔索米娜向前走,来到一张没人的桌子旁坐下。这儿离梅迪尼不远。
     藏巴诺:伙计!
     杰尔索米娜(主动站起来,亲切地对他):我去吧?
     藏巴诺(拉她坐下):不用,你在这儿呆着。
     他敲着桌子喊道:伙计!
     侍者(画外音):来啦,来啦。这是葡萄酒!
     一个满头大汗、袖子卷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桌边,匆匆在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面前撂下两个盘子和两副刀叉,接着递给藏巴诺一份油污破损的菜单,问他点什么菜。
     藏巴诺装模作样地看着菜单,其实他识字很少,看不大懂。 杰尔索米娜依次打量着他俩,又焦急,又羡慕。
     藏巴诺(为了拖延时间,故意问杰尔索米娜):你想要什么?
     杰尔索米娜(毫不犹豫地朝侍者扬了扬头):要他。
     侍者:别开玩笑。焖羊肉还是红烩牛肉丁?
     杰尔索米娜:两个都要。
     藏巴诺(没露出任何惊讶的样子,对侍者说):好吧,她两样都要。给我来一盘面条和一份焖羊肉。
     侍者:好的。
     藏巴诺:还要一公升红葡萄酒。
     侍者:好的。
     侍者立即退下。藏巴诺抽出一根牙签,剔着牙齿;他双肘支在桌子上,两眼眯缝着,用冷漠的表情打量着店内的顾客。被他完全撇在脑后的杰尔索米娜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根牙签,塞进嘴里,剔起牙来。
   饭馆。内景,傍晚。
     餐桌上杯盘狼藉,还有几个空酒瓶。杰尔索米娜贪婪地吃下最后几口,然后用一块面包把盘子抹于净。
     周围人声喧嚷。杰尔索米娜缓缓站起,目光紧盯着坐在对面的藏巴诺。他尽管已经喝得眼饧耳热,但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杰尔索米娜(好奇又温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藏巴诺,您是哪儿人?
     藏巴诺用略带诧异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接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闪烁其辞地回答。
     藏巴诺:我是我老家的人。
     他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杰尔索米娜(微笑着又问):您讲话的方式不象我们那边的人。您是在哪儿出生的?
     藏巴诺又开了一个玩笑,他虽然已经微醉,但还能控制自己。
     藏巴诺:在我父亲的家里。
     他突然用异常亲昵的口吻,朝一个身段婀娜、姿色秀丽的女人喊了一声。 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她却精心打扮,涂脂抹粉,到了俗不可耐的程度。藏巴诺喊她时,她正在一个摊贩的旅行袋里翻寻着什么。
     藏巴诺:喂!罗西娅!到这儿来!
     这个女人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她是个妓女,身上有某种野性和稚气。
     藏巴诺:你在干吗?
     妓女:没干什么。
     藏巴诺(斟了一杯酒,对她说):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杰尔索米娜赶紧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给这个陌生女人让坐。她没有想到这是个妓女。
     妓女(卖弄风骚地坐在藏巴诺身边):我坐在这儿吧。
     她随即放肆地大笑起来。藏巴诺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胳臂上捏了一下。妓女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藏巴诺:想喝点吗?
     妓女:谢谢。
     藏巴诺(向侍者):葡萄酒什么时候才能拿来?
     他把手伸进裤兜找火柴。妓女转过脸,把杰尔索米娜打量了一番。杰尔索米娜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对她产生了好感,一面端详着她,一面对她亲切地微笑。
     妓女(对杰尔索米娜):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
     她噘起嘴唇,笨拙地叼着一支香烟,凑着藏巴诺的火柴迎上去;接着喷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对藏巴诺说话。
     妓女:我好象以前见过她和您在一起……
     藏巴诺:有可能,我哪儿都去。
     妓女:噢!是这么回事!
     侍者(画外):葡萄酒来了。
     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藏巴诺立刻把妓女和杰尔索米娜的杯子倒满。
     妓女(对杰尔索米娜):您吃过饭了吗?
     藏巴诺(抢先回答):吃过了。
     他们三人举杯祝酒,一饮而尽。
     妓女:我是在哪儿见过你们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藏巴诺:我是流浪艺人。(指着杰尔索米娜)她是我的助手,所有的本事都是从我这儿学的。我把她带出来时,她连学驴叫都不会。
     妓女放肆地笑了起来。杰尔索米娜做了一个表示满意的滑稽相。
     藏巴诺:瞧,瞧,你摸摸……多结实。
     他绷紧二头肌,抓过妓女的手,让她摸摸。
     妓女(笑了起来,恭维地):噢,你的身体真壮……
     藏巴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脏钞票, 放在桌上,夸口说):你看,我一个钟头就赚了这么多,全靠这个。(拍拍自己的胳臂)
     妓女(抽出一张一百里拉的钞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我能拿一张吗?
     藏巴诺:你真滑头!嘿嘿!
     他止住笑声,打了一下她的手心,重新把那把钞票放进口袋。
     妓女(捧腹大笑。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拥着藏巴诺的肩膀说): 年轻人,起来,咱们出去吧,这儿的味道太难闻。咱们去看焰火吧。
     藏巴诺:行,咱们走吧。侍者,再给我两大瓶酒。多少钱?
     他放下酒杯,在桌上撂下几张钞票,随即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妓女和杰尔索米娜跟  在后面。他从柜台前经过时,拿起两大瓶葡萄酒,付了款。
     藏巴诺:再见,梅迪尼!……再见……
     杰尔索米娜和妓女跟着他,来到街上。
   村镇,街道。外景,夜晚。
     天还不算太晚,但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藏巴诺、杰尔索米娜和妓女走出饭馆,朝停在路旁的大篷车走去。
     藏巴诺(转身对一个坐在货摊边的流动商贩):喂,老兄。
     摊贩:晚上好!
     藏巴诺:生意怎么样?
     摊贩:哎,马马虎虎。
     藏巴诺(把那两瓶酒交给杰尔索米娜):呶,你把酒放到车上去。
     杰尔索米娜接过酒。藏巴诺步态趔趄,杰尔索米娜上前一步,把一件皮袄披在他身上。
     藏巴诺(对妓女):喂,红发女郎,到哪儿去?上车吧。
     妓女: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的车吗?
     藏巴诺:怎么?你不喜欢这辆车?
     他一面说,一面在妓女屁股上拍了两下,推着她走到大篷车跟前。
     妓女:你怎么回事?疯了?
     藏巴诺上了车,妓女坐在他身边,照旧笑个不停。
     藏巴诺:这是一辆美国车…… 戴维斯牌…… 七年来没抛过一次锚 …… 你听,发动机多好。
     他打着火,启动马达;妓女紧紧靠着他。
     妓女:哟,我的上帝,这是干吗呀?哟,我的上帝……
     杰尔索米娜(匆匆跑来对藏巴诺):我坐到后面去。
     藏巴诺:不,你别上车,在这儿等着。
     大篷车开动了,沿着街道,驶向远方。
     杰尔索米娜:你们到哪儿去?
     孤零零的杰尔索米娜环顾四周,心情惆怅,目光迷惘。
   村镇,街道。外景,夜。
     杰尔索米娜坐在人行道的边缘。街上黑漆漆的,空旷无人。一匹孤零零的马从她面前走过,笃笃的蹄声从柏油路面上传出,在夜空中迥响。
  
   第四组镜头
     藏巴诺从梦中醒来。杰尔索米娜种西红柿。他们启程上路。
   村镇,街道。外景,白天。
     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
     杰尔索米娜还坐在人行道的边缘。两个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她。其中一个走到她跟前,送给她一样小玩意儿,在她身旁坐下。地上放着一碗没喝过的浓汤和一个没吃过的苹果。杰尔索米娜头发蓬乱,蜷缩着身子,默默无言地坐在那儿发愣,象是一头没人要的小猫。
     她朝站在面前的那个小女孩投去一瞥充满敌意的目光,然后又马上把视线移往别处。
     一个农家姑娘推着自行车,在杰尔索米娜身边停下。
     姑娘:你还在这儿?干吗不把汤喝掉呀?
     杰尔索米娜耸耸肩,一种难以忍受的绝望心情攫住了她。
     路旁的一扇窗后出现了一个女人。
     姑娘(问那女人):她为什么不把汤喝掉?
     女人:她不想喝,我拿她没办法。
     杰尔索米娜(耸耸肩,接着怒不可遏地):哼!……我要把汤泼在地上,瞧着!
     她流出了眼泪。
     姑娘: 告诉我,你丈夫有辆摩托,后面挂着大篷车……昨天你们在广场上表演来着,是不是?
     杰尔索米娜没有搭理,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等着她回答的农家姑娘。
     姑娘:泽尔维说,他家菜园附近停了辆摩托,后面挂着大篷车,没准就是你丈夫巴?
     杰尔索米娜(注视着姑娘,问道):在哪儿?
     姑娘:一直往前走,直到见不到房子的时候……
     杰尔索米娜猛地站起来,朝着农家姑娘指的方向跑去。
   乡村。外景,白天。
     藏巴诺的大篷车斜停在路边,前面是一片菜园。车内仿佛没有人。杰尔索米娜老远就看见了它。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车子跑去。
     她跑到跟前,看了一眼车内,藏巴诺不在。于是她奔到灌木丛附近,用目光搜索了一阵子,发现藏巴诺躺在不远处,脸朝上,帽子遮住眼睛,一动也不动。
     杰尔索米娜疾步走到他跟前,双膝跪下,仔细打量着他。
     藏巴诺还在熟睡。他满脸是汗,胸部和胳膊也是汗涔涔的,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
     杰尔索米娜(低声呼唤):藏巴诺!(他没有回答。杰尔索米娜轻轻地摇晃着他,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门)藏巴诺!
     他还是没有动静。杰尔索米娜心慌意乱,仔细看着藏巴诺的脸孔,俯身去听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藏巴诺哼唧了两三声,甩了甩胳膊,猛地坐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用直勾勾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看了杰尔索米娜几眼,但没有认出她来。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倒在地上,马上又睡着了。杰索尔米娜怔怔地注视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朝四周扫了一限,从地上站起,在附近来回走动。路旁长着野花,杰尔索米娜弯下腰,采了几朵。电线发出的嗡嗡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惊奇地把脸贴在电线杆上,仔细听着。
   乡村。外景,白天。
     躺在地上的藏巴诺渐渐苏醒。
     他张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过了一阵子,他慢慢欠起身,坐了起来,嘴里咕噜了几句。接着,他从地上站起,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大篷车走去。他没有想到应该把身上的尘土掸干净。
     杰尔索米娜听见了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正拿着一个盛满水的空罐头盒,弯着腰在挖松后又踩实的地上浇水。她转过身,看着藏巴诺,向他递去一个轻松的微笑。
   杰尔索米娜:您醒了?……我刚种了些西红柿。
     藏巴诺:西红柿?
     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 他拿出一些钱,绷着脸,慢慢数了一遍,然后又揣回兜里。接着,他朝大篷车走去。
     杰尔索米娜立即挺直身子,跟在他后面。
     杰尔索米娜:菜园里有好些西红柿籽……有这么大……我把它们种进地里了。
     藏巴诺手扶着车把,嘟哝了一句。
     杰尔索米娜:咱们要走吗?
     藏巴诺:你想在这儿等西红柿发芽抽秧吗?快,推车。
     杰尔索米娜跑到大篷车后,使劲推车。
   国家级公路。外景,白天。
     藏巴诺的大篷车行驶在公路上。
   大篷车。内景,傍晚。
     杰尔索米娜坐在一堆破布上。藏巴诺在前面开车。车子不断颠簸,车篷布互相撞击,劈啪作响;杰尔索米娜的身体不断摇晃。她一言不发,神情严肃,仿佛在思考问题,或是在进行内心独自。她盯着藏巴诺的背,犹豫片刻后,劈头问了藏巴诺一句。
     杰尔索米娜:您跟我姐姐罗莎也干那事吗?
     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压过摩托车发动机的响声。
     藏巴诺(一时没听明白,沉默一会儿后,大声说):什么?
     杰尔索米娜:您跟罗莎也干那事吗?
     藏巴诺:你胡扯些什么?!
     杰尔索米娜(继续想她的心事。不久,她气呼呼地问):您干吗带着那个女人走了?您跟罗莎也干那事吗?
     藏巴诺:唉,别说啦!
     杰尔索米娜住了口。她紧紧板着脸,似乎还在想着那些事,并得出了一个自己的结论。她在藏巴诺的背上拍了几下。
     藏巴诺:你要干吗?
     杰尔索米娜(用轻蔑的语调大声说):您呀,离开女人活不了。
     藏巴诺:什么?
     杰尔索米娜:您离开女人活不了。
     藏巴诺:你如果想跟我在一起,就得学会别胡说八道。
     杰尔索米娜不响了;她很激动,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和说些什么。
     藏巴诺:西红柿!……(微微转过身,用愤慨、轻蔑和揶揄的口气大声说)你那脑瓜子里面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藏巴诺又好气又好笑,递给她一个苹果。
     藏巴诺:呶!拿着吧。
     大篷车在公路上行驶,发动机的响声吓得一群羊羔赶紧闪到路旁。
  
   第五组镜头
     吉卜赛艺人的生涯。 杰尔索米娜听到一支乐曲后,潸然泪下。她想回家。他俩重新上路。
   村镇,广场。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在一小群观众面前再次表演“鸟铳”节目。 杰尔索米娜绕着圈子跑,一面咯咯咯地学鹌鹑叫,一面吹口哨。
     藏巴诺(端着枪对准她,同时嚷道):? 您停停,不然的话,我怎么向您开枪呀?
     “砰”地一声,杰尔索米娜倒在一边,藏巴诺倒在另一边……疏疏落落的笑声,稀稀拉拉的掌声……
   村镇,街道。外景,傍晚。
     大雨倾盆。天快黑时,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来到一个村镇。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行人;灰色的房舍,一副寒酸相。
     收音机的声音从画外隐约传来:这是一首十七世纪的乐曲。
     他们在一所房子的屋檐下躲雨,默默无言地看着前方。 天气阴冷,他们竖起了大衣领子。
     街道那边是一家修车铺,一个工人正在那儿修大篷车的发动机。
     杰尔索米娜露出失望的神情,越来越懊丧。马路对过的一扇窗户中亮起了灯,但屋里的情况看不清楚。窗玻璃上不时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在那儿来回踱步。收音机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杰尔索米娜凝视着那扇窗子,流出了眼泪。
     修车工人(直起腰,隔街对藏巴诺大声说):好了。
     藏巴诺从屋檐下走出来。杰尔索米娜留在原处,似乎不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走。
     杰尔索米娜(含着眼泪,开门见山地对藏巴诺):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很低,内心仿佛有一种难言的痛楚。
     藏巴诺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他没有听明白。
     杰尔索米娜(用疲惫不堪的语调重复说):我要回家。
     藏巴诺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
     接着,他穿过马路,走到大篷车跟前,回过头,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对杰尔索米娜大声说——
     藏巴诺:快上车。
  
     杰尔索米娜在屋檐下又迟疑了一阵子。她心里很乱,说不出话来。不久,她冒雨穿过马路,无可奈何地来到藏巴诺身边。
  
   第六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在一个颇为富裕的农庄中演出。藏巴诺为了得到一件衣服和一顶帽子而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勾搭。当天夜里杰尔索米娜孤独难忍。
   她徒劳无益地想和藏巴诺聊聊。
   农庄,场院。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化妆成小丑,做出既可笑又可怜的表情,唱着一首小调。
     杰尔索米娜(唱):都怪那该死的巴戎!
     藏巴诺一身卖艺打扮,在一旁击鼓伴奏。
     他们是在一个大农庄的场院中表演,四周是厚实的高墙,恍若在一个古老的城堡中。场院中正在举行婚宴,中间摆着一张长桌,新娘新郎端坐在首席。新娘身披白纱,新郎穿着双排扣的深色外衣。双方的母亲和姐妹们帮助女仆们上菜,她们在厨房和场院间来回穿梭,累得汗如雨淋。上了年纪的妇女们穿着宽大的深色衣裙,一副村妇打扮。年轻姑娘们则几乎打扮成了城市小姐。人声鼎沸,气氛欢快。宾客们传杯递盏,有说有笑,仿佛谁也不听杰尔索米娜的演唱;只有四五个小孩听得津津有味。
     杰尔索米娜唱完后,手足无措地站在离长桌几步远的地方。谁也不理会她。她只好转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藏巴诺,好象等着他下指示。
     歌声完全止歇后,一位客人殷勤地向新娘祝酒:“为象玫瑰一样美丽的新娘干杯!”
     一个农民给杰尔索米娜斟了一杯酒,杰尔索米娜接过酒,递给藏巴诺。
     新郎的母亲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农村妇女,个子瘦小,但精明能干。
     新郎的母亲(朝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喂,你们过来吃点东西吧。
     一群小孩以好奇的目光,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两个艺人, 时而发出一阵窃笑声。戴着破圆筒帽、鼻尖上有一个红点的杰尔索米娜更加引起他们的兴趣。
     两个小姑娘拽着她的衣角,把她推到楼梯跟前。
     小姑娘:走!……上楼!……快点。
     莫名其妙的杰尔索米娜踌躇不前。
     杰尔索米娜:你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咱们上哪儿?
     小姑娘:到奥斯瓦尔多那儿去!
     杰尔索米娜上了楼,对她讲话的那个小姑娘一直拉着她的衣角。藏巴诺也跟了上来,他的前面和后面是几个吵吵嚷嚷的小男孩。
   农庄,走廊。内景,白天。
     小姑娘带着杰尔索米娜在一条光线暗淡的窄走廊里行走。小姑娘加快了步子,杰尔索米娜被身后一个小女孩推着,一路小跑。
     杰尔索米娜(气愤地):别推,你再推,我就打你一个耳刮子!
     前面的那个小姑娘回过头,对后面的一个小男孩说。
     小姑娘:卡泰利诺,卡泰利诺,快来!
     小姑娘在一扇门旁停下,推开房门。她拉着杰尔索米娜,压低嗓门,得意洋洋地对屋里的一个人说。
     小姑娘:奥斯瓦尔多!……奥斯瓦尔多!……瞧,谁来了?!
   农庄,奥斯瓦尔多的房间。内景,白天。
     小女孩拉着杰尔索米娜进了屋。这是一间陈设简陋、半明半暗、面积很大的住房,里面放着一张小床,上面坐着一个小男孩。他脸色苍白,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很难看出他有多大岁数。小姑娘讲话的时候,他的那双专注的眼睛紧盯住杰尔索米娜不放。小姑娘的嗓门压得很低,仿佛害怕别人听见。
     小姑娘(对杰尔索米娜):你让他笑笑!
   杰尔索米娜起先没看清床上的人是个什么情况, 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杰尔索米娜(激动地问小姑娘):他是谁?
     小姑娘:他叫奥斯瓦尔多……是我表弟,身体有病,老得坐着。
     杰尔索米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对这个小瘫痪病人说):你好 …… (她做了一个滑稽动作,扮了一个鬼脸)你好……
     小姑娘:嘘!……轻点……他们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再次央求她)你想法子逗逗他,让他笑笑!
     杰尔索米娜(极为不安和紧张):我应该怎么办?
     小姑娘:象刚才那样,象刚才那样。
     杰尔索米娜撩起军用外套的下摆,屈了屈膝,吹着口哨, 以滑稽可笑的动作在原地转了半圈,仿佛在表演“鸟铳”节目。小姑娘失声笑了起来。
   杰尔索米娜停止“表演”,慢慢走到小病人身边,凝神看着他。这时,里端的那扇门蓦地打开,门口出现了一个恶狠狠的老修女。
     老修女:你们这帮坏蛋……在这儿干吗?……走开!快走开!离开这儿!(对杰尔索米娜训斥道)还有您,谁让您进来的?马上离开这儿。
     小孩子们朝门口跑去,吓得心惊胆战的杰尔索米娜跟着他们。大家都出了门,但老修女还在骂骂咧咧地嚷个不停。
   农庄,厨房。内景,白天。
     厨房很大,弥漫着蒸汽,里面除了有一个大柴灶外,还有几个烧木炭的小炉子。
     新郎的母亲手里端着一个盛满食物的盘子,走进厨房,在藏巴诺身边站定,一面吃,一面看着他。
     藏巴诺坐在大柴灶旁边,侧面对着镜头,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没发现有人进来。他偶然抬起头,看见了新郎的母亲,神情颇为尴尬;但没过多久他又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新郎的母亲也没有理会他。
     藏巴诺(抬起头,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您象马一样,站着吃东西吗?
     新郎的母亲 (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奇怪声调,? 趾高气扬地):
   我向来站着吃饭……(藏  巴诺无言以对。两人沉默一阵子)谁来管这个家?我嫁过两次人,两个丈夫都死了。(她继续吃东西)三天来,我都是半夜一点起床做饭。您以为我累了吧?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通宵达旦地跳舞。(挑逗性地)我们比年轻姑娘还行。
     藏巴诺(没话找话地):那您为什么不再嫁人呢?
     新郎的母亲(耸耸肩):再嫁?再找一个丈夫?家里有我一个人发号施令就够了。
     藏巴诺(刚才喝了点酒,这时来了兴致,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为什么?丈夫难道只派这个用场?只会发号施令?
     新郎的母亲(无所顾忌地):当然喽……我也有血有肉……男人们都是馋猫,对不对?
     藏巴诺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她骤然转过身,对画外的一个人发脾气。
     新郎的母亲:你在这儿干吗?快走开!
   不然的话,当心挨揍!(她回过头来,继续对藏巴诺)我的第一个丈夫块头很大,身体壮实,跟您一样。他的衣服我全留着,谁穿都不合适。
     杰尔索米娜走进厨房,匆匆来到藏巴诺身边。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藏巴诺……上面……
     杰尔索米娜发现新郎的母亲也在场,便侷促不安地向她问了个好。
     新郎的母亲(对杰尔索米娜):我去给您拿点吃的来。
     她神气活现地走了。
     杰尔索米娜(低声告诉藏巴诺):上面有个小男孩,脑袋有这么大……真吓人……
     她做了个鬼脸。新郎的母亲回到厨房,端给她一盘面条。
     新郎的母亲:呶,吃吧。(对藏巴诺)您帮个忙,到地窖里去拿一坛酒,扛到上面去。那儿的酒喝完了。
     藏巴诺(站了起来,拽住她的胳膊):喂,您听我说……那些衣服您真的没用吗?
     新郎的母亲:给谁穿呢?我跟您讲过了,世界上象您这样的男子汉并不多……
     藏巴诺:有帽子吗?因为……因为我还想要一顶帽子。
     杰尔索米娜听见他的这番话后,做了个鬼脸,表示赞同。
     新郎的母亲:有,您跟我来,自己去看。
     新郎的母亲带着藏巴诺走进地窖。 藏巴诺在门口回过身,向杰尔索米娜会意地眨眨眼睛;天真的杰尔索米娜也对他挤了一下眼睛。藏巴诺把地窖门关上,杰尔索米娜继续吃饭。不久,她突然明白了过来,脸上顿时黯然失色。她手里举着匙子,慢慢站起身,眼里射出迷惑和怀疑的目光。
   农庄,场院。外景,日落时分。
     彩车载着新婚夫妇,风驰电掣般地驶走了。宾客们频频挥手,兴高采烈地向新郎新娘告别。
   牲畜棚。内景,夜。
     偌大的牲畜棚里只有一盏小电灯,发出微弱的红光。牲口整整齐齐地拴在这个光线昏暗的牲畜棚里,有的站着,有的躺着,嘴里在不停地咀嚼干草。
     一架留声机的声音和几个年轻人的喧闹声从外面传来。
   杰尔索米娜手抱膝头,坐在干草堆上,和一个老牧人聊天。地面和棚顶间搭了个木头架子,老牧人便躺在这个架子上。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脸庞瘦削,布满皱纹,但眼睛很有神。杰尔索米娜依次指着棚里的牲口,老牧人一一说出它们的名字。
     老牧人:科隆巴。
     杰尔索米娜:那边那头呢?
     老牧人:贝拉维塔。
     杰尔索米娜:还有那头,它干吗发抖?……得病了吧?
     老牧人:它叫卡波拉莱,一到夜里就发抖。
     杰尔索米娜(好奇地):为什么?……它害怕?
     老牧人:它疯了。夜里老看见鬼魂,吓得瑟瑟发抖。
     杰尔索米娜(深有感触地):它疯了!
     她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头牲口跟前,仔细观察着。 她下意识地模仿它的颤抖动作,脸上露出凄苦的表情。
     杰尔索米娜:瞧它的脸!……它抖得多厉害呀!……一刻不停。
     杰尔索米娜(回到干草堆上,问老牧人):白天它也发抖吗?
     老牧人:不,白天不发抖。它要干活。(躺平,准备睡觉)我现在想睡了。
     杰尔索米娜(沉默片刻后):夜里,有时我也害怕。您不害怕吗?
     老牧人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杰尔索米娜:我动过死的念头。活在世上干吗?我有点……(她伸出一个指头,按了按额头)
  
     木架上传出平静的鼾声。杰尔索米娜站起来张望了一下。
     杰尔索米娜(低声地):先生……
     老牧人没回答。杰尔索米娜攀着梯子,来到木架上: 老牧人已经呼呼入睡。她注视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杰尔索米娜(自言自语地):真没想到!他已经睡得烂熟,象一个煮苹果!
     她又打量了他几分钟,然后走下梯子。她在这个若明若暗的牲畜棚里感到非常孤独。周围只有牲口嚼草和喘气的声音。一阵忧郁感突然袭上她的心头。
     杰尔索米娜(惆怅地):人人都要衰老。谁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死后……死后又会怎么样?
     她对那头“疯牛”发生了兴趣,慢慢走到它跟前,观察着它的眼睛。她顺着牛的视线望去,希望能看见牛这时能“看见”的鬼魂。她有点害怕了,但仍用温和的声调,低声向牛发问。
     杰尔索米娜:你怎么啦?……在看什么?? (用手指按按自己的额头,仿佛告诉牛说,?
   它的神经不正常)可是你……哎……(她没发现藏巴诺这时进了牲畜棚,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久,她看见了藏巴诺,便若无其事地指着那头牛,对他说)它疯了……夜里能看见鬼魂。
   她走到他身边,以激动的声调讲个不停。
     杰尔索米娜:它白天干活……一到夜里就发抖。 全身颤动。
   象这样……(学着牛的颤抖动作,模样颇为滑稽;她从模仿中得到了无穷乐趣,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继续做出许多可笑的动作)它的尾巴在抖动……角也在抖……嗒、嗒、嗒……两只角在碰击着什么……
     杰尔索米娜笑着坐到干草堆上。藏巴诺没有答腔,也坐到干草堆上,并且小心翼翼地把腋下夹着的一个包袱放下。
     杰尔索米娜(忽然问道):您相信真有鬼魂吗?
     藏巴诺还是不开口,他默默地脱下外衣。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
     藏巴诺的外衣口袋鼓鼓囊囊的。他好象这时才记起来口袋里装着东西,于是便匆匆把手伸进口袋,掏出几个圆面包。他好奇地看着这些圆面包,然后自顾自笑了起来。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您相信真有鬼魂吗?
     藏巴诺厌烦地耸耸肩,往杰尔索米娜手里塞了几个圆面包,对她说:拿到那边去吃吧……去吧……
     杰尔索米娜(千方百计想引起他的兴趣,和他聊聊。她拿了一个圆面包,兴高采烈地):您瞧着,藏巴诺……(她把面包抛到半空,不等它落下,便立即伸出嘴巴叼着。她笑笑)您梦见过死人吗?您父母还活着吗?
     藏巴诺正在聚精会神地解包袱:里面有一件上衣,一顶帽子。杰尔索米娜的问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藏巴诺:死了。
     杰尔索米娜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使他开口的话题。她兴致勃勃地又提了一个问题。???
     杰尔索米娜:死了多久啦?
     藏巴诺摆摆手,没有马上回答。他摊开那件上衣,把它抚平,仔细看着;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
     藏巴诺:我父亲比我能干,个子比我还大。他能踩着刀剑行走,胸口缠三道铁链也能一绷就断,还会从开得飞快的火车上往下跳。后来他从十七米高的地方失手掉了下来,流了一大滩血,死了。是我收的尸。什么鬼魂,全是胡扯。(手拿上衣,站了起来,做出点钱的手势)只有这个才实在。人一死,万事皆空。
   农庄,场院。外景,夜。
     夜已降临。
     场院被几盏灯照得雪亮,恍若幻境。长桌边还有人在吃东西;年轻人随着留声机放出的音乐跳舞。
     大家都很激动。姑娘们咯咯的笑声和刺耳的嚷嚷声时有可闻。
   畜棚。内景,夜。
     藏巴诺在半明半暗的牲畜棚中全神贯注地试上衣。杰尔索米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别处。骤然间,她的脸上浮上一层阴影;她低下头,默默无语。
   她陷入了沉思,想起了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她情不自禁地低声吹起口哨,吹出那首曲子的旋律。
     杰尔索米娜(悠然自得地对藏巴诺):您还记得这支曲子吗?……真好听,是不是,藏巴诺?那天,下着雨,音乐声从那扇窗户中飘出 …… (她又激动地吹起口哨来)真好听。藏巴诺,
     您干吗不教我吹小号呢? ……我很快就能学会。 您教罗莎吹过小号吗? ……罗莎当初干什么?……她干的事跟我一样吗?
     藏巴诺终于朝她转过身来。 他十分满意刚得到的上衣和帽子,会意地对杰尔索米娜笑笑,并且还狡谲地眨了眨眼睛。
     藏巴诺:喂,这件衣服怎么样?……嗯?
     杰尔索米娜默然不作声地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但她的笑容马上便消失了。
     藏巴诺以为她也喜欢这件衣服,得意地笑了起来。
     藏巴诺:女人们呐!
     杰尔索米娜仍然一声不吭,在地上蹲着。过了一会儿,她慢慢俯下身子,仿佛打算躺在干草堆上。泪珠扑簌簌地滚下她的面颊。
     藏巴诺起先没有发觉,后来才知道她在哭。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杰尔索米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相信她真的在哭。
     藏巴诺:真见鬼,怎么回事?
     杰尔索米娜(耸耸肩,呜咽着):没什么。
     藏巴诺:那干吗哭?
     杰尔索米娜忽地破涕而笑,直起身来,向前迈了几步, 做出一个滑稽的动作跳进一个地坑里。
     藏巴诺(走到地坑边):快上来。
     杰尔索米娜:不!
     藏巴诺:上来吧,快点。你想在里面过夜吗?
     杰尔索米娜:是的,在这儿过一整夜。
     藏巴诺脱下外衣,准备躺下睡觉。
  
   第七组镜头
     圣诞节临近。杰尔索米娜离开藏巴诺,来到一个正在过节的村镇。杰尔索米娜首次看见在半空中走钢丝的“疯子”。她碰上一群喝醉的士兵,吃了苦头。藏巴诺重新找到杰尔索米娜。他俩一起上路。
   牲畜棚。内景,黎明。
     晨光熹微。藏巴诺躺在干草堆上酣睡。 杰尔索米娜已经醒来。她爬出地坑,皱着眉、板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藏巴诺。最后,她下决心走到藏巴诺身边。
   杰尔索米娜(喊他):喂!我要走啦。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回答,然后接着说——
     杰尔索米娜:我要回家,因为我腻透了。(藏巴诺睡眼惺忪,没听明白)不是因为工作,这项工作我挺喜欢。我愿意当艺人。
     她迟疑了片刻后,终于说出了原因。
     杰尔索米娜:我不喜欢的是您。
     藏巴诺没有立即作答;过了半晌,才用沙哑的嗓子问。
     藏巴诺:唔?……怎么啦?
     杰尔索米娜:我要回家!
     藏巴诺打量了她一阵子,然后又默默躺下,并背过脸去。
     藏巴诺:别胡扯了,傻瓜!
     杰尔索米娜(注视了他一会儿后,朝门口走去;出门之前对他说):鞋子给您留下……还有大衣。全给您留下!
   农庄,场院。外景,黎明。
     杰尔索米娜走出牲畜棚。场院中空荡荡的。她走到大篷车前,脱下鞋子,扔进车内;然后又脱下军用大衣,重新穿上她那件旧外套。她拿起自己的那双布鞋,拍了拍,自言自语地咕噜了一阵子后,穿上鞋子便走。
     她刚走了几步,便又停下,回头朝牲畜棚看了一眼,好象盼着他叫住她。但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于是便继续往前走。
     杰尔索米娜(朝牲畜棚喊):我走啦!
   国家级公路。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沿着通往家乡的公路向前走。 不久,她迷了路,疑惑地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着,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对。
     她在路边坐下,捉住一只蚂蚁,放在手背上,兴冲冲地看了一会儿后,把它吹落在地。她把旧外套裹紧些。她的心情越来越懊丧。正在这时,三个乐师穿过路旁的原野朝她走来。他们组成一支小乐队,鱼贯而行,一面走一面吹着一支愉快的曲子。杰尔索米娜被这三位突然出现的快乐的乐师吸引住了,诧异地看着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忧郁。过了一会儿,她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后边。
   村镇,街道。外景,夜晚。
     彩灯高悬,兴高采烈的人们列队游行,赞颂本镇的护佑神。
     地方乐队已经走远,一本正经的教士们的队伍从杰尔索米娜面前经过,接着出现了护佑神的圣像:它由几位信徒扛着。周围乐声阵阵,彩灯、火把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杰尔索米娜贴墙站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屈了屈膝,然后挺直身子。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熠熠发光、随着人潮起伏的圣像。
     一群穿着深色衣服的男女村民从杰尔索米娜面前经过。她在这个热闹场合中觉得格外孤独和惆怅。游行队伍走远了,杰尔索米娜顺着相反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看上去又饿又累,神情沮丧。有几家店铺还在营业。
    杰尔索米娜在一爿家用电器商店门前停下;这家商店很大,玻璃橱窗被霓虹灯照得雪亮,几十件自得耀眼、说不上名称的电器在橱窗里闪闪发光。旁边还有一棵圣诞树,树上的彩灯一亮一灭;背景上贴着无数棉絮,代表雪花;周围还有几根裹上银箔的树枝,上面扎着各色花朵。这一切太迷人了,杰尔索米娜看得出了神,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继续赶路。
  
  
   村镇,集市广场。外景,夜晚。
     杰尔索米娜顺着街道走进一个广场。这儿摆满了各种摊子:炸油饼的,卖棉花糖的,应有尽有;还有一些游艺设施:打靶,转马等。
     这种地方总是充满喧闹声,这儿也不例外。杰尔索米娜象梦游者似的,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劳累和饥饿已经使她精疲力竭了,周围的一切使她愕然,但也深深吸引着她。
   她在炸油饼摊前止步,怔怔地看着顾客们吃油饼。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她的视线被广场那端的一种景象吸引住了。
     广场那端有一条不宽的街道,两旁是栉比鳞次的楼房,一根钢丝悬在街道上空,两端固定在楼房的二层楼上。一个男人正在钢丝上表演节目。杰尔索米娜对其他东西视而不见,对周围的喧闹声听而不闻;她慢慢走到广场那端,抬起头,入神地看着钢丝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绰号叫“疯子”。钢丝上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他巧妙地保持住平衡,坐在椅子上吃东西。他的女助手在下方责怪他。
     女助手:怎么搞的?你自己倒先吃起来了,也不问问我们是不是也想吃!
     “疯子”:这儿有的是地方,谁想吃就上来吧,不必客气。
     这句话说得很有风趣。杰尔索米娜朝周围看了一眼。
     骤然间,桌子和椅子从空中掉下, 观众吓得嚷了起来,但“疯子”却手持木杆,挂在钢丝上,腾空翻了一个跟斗,安然无恙地重新在钢丝上站定。
     接着,他头朝下,脚朝上,稳稳当当地倒立在钢丝上。杰尔索米娜佩服得五体投地,跟别的观众一起发疯似地鼓掌。
     助手来到人群中收赏钱,不断致谢:“谢谢……谢谢,先生们……谢谢……”
     “疯子”从半空跃下,挤过人群,坐进自己的汽车。
     “疯子”(回头对助手):安娜,我在饭馆里等你……
     助手:好的。
     杰尔索米娜走到汽车旁边,透过窗玻璃,用钦羡的目光注视着“疯子”。
     “疯子”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朝她挤挤眼睛,做了个滑稽可笑的鬼脸, 然后便驾着汽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开走了。
     “疯子”的第一个节目到此结束,观众掌声雷动。女助手手持话筒,向观众宣布,“疯子”接下来要表演一个难度更大的节目。
     助手:现在“疯子”将表演一个非常危险的节目:在离地四十米的高空吃面条。请诸位保持肃静,演出过程中不得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稍一分心,便会有生命危险。
     女助手的电棒照向高空,疯子已经端坐在另一条更高的钢丝上了。
     助手:女士们,先生们,请看,“疯子”又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疯子”手里拿着桌子、椅子和一根长杆。
     助手(在下面喊着):喂,上面怎么样?呆得舒服吗?
     “疯子”(在钢丝上把桌子摆稳):挺舒服,就是有点凉飕飕的。我想吃点东西,我饿极了。
     杰尔索米娜看得入了神。只是偶尔环顾一眼周围,露出一抹笑容。
     “疯子”:风真讨厌,把我的餐巾吹走了。
   小广场,咖啡馆。外景,夜。
     夜色已浓,万籁俱寂。
     小广场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
   四周的门窗紧闭,只有一爿小咖啡馆还开着,灯光透出门外,洒在广场上。杰尔索米娜站在咖啡馆门口,她被人灌了不少酒,步态蹒跚,在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士兵面前出尽洋相。
     士兵们讪笑着,给她下口令。她象军人那样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立定,一会儿向后转。
     杰尔索米娜(重复着口令):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上校——敬礼!……向后——转!……敬礼!……齐步——走!……
     一个士兵:向疯姑娘敬礼!
     杰尔索米娜打了个趔趄,但她坚持“####练”下去。不久,她实在累得不行了,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哎!……”
     她重新振作精神,昂首阔步地走了起来。
     士兵们: 一二一 …… 一二一 …… 向右转——走! ……向后转——走!……向后转!……向后转!……
     士兵们想把杰尔索米娜拉到他们中间去。杰尔索米娜拼命挣扎。 一个士兵把她掀翻在地,她的旧外套蒙住了她的头。她甩开外套,站了起来,露出惊讶的神情,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嘎然停止。她没有在意。士兵们的笑闹声在她耳际轰鸣,把她搞得糊里糊涂,以至没有听见摩托车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后,重新睁开眼睛, 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远处停着藏巴诺的大篷车。
     藏巴诺骑在摩托车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杰尔索米娜开始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一阵本能的反抗心理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促使她赶紧从他身边逃开。
     杰尔索米娜:不!……我不愿意!……我不跟您走!……我不愿意!(啜泣使她的声音变了调)不!不!不!
     士兵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站在一旁傻笑。藏巴诺从容不迫地下了车,用挑战性的目光注视着士兵们,然后面对杰尔索米娜。
     藏巴诺(简单地):上车吧。
     杰尔索米娜不愿意上车,害怕得一个劲地哭。她躲着藏巴诺,在大篷车周围绕圈子,越走越远。她踢了藏巴诺一脚,然后跑到一个墙角,缩在里面。藏巴诺在那儿抓住她,劈头给了她几个耳光,然后把她推到车前。
     藏巴诺(冷冰冰地):上车!……老实点!
     刚才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在傻笑的士兵们看不惯藏巴诺的行为,纷纷指责他。
     藏巴诺(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哼,谅你们也不敢!
     他跨上摩托车,杰尔索米娜匆匆钻进拖斗。大篷车开动了。
  
   第八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被科隆巴约尼杂耍团聘用。“疯子”和藏巴诺发生冲突。杰尔索米娜听见“疯子”演奏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
   大篷车。内景,白天。
     大篷车内,杰尔索米娜醒来后,发现藏巴诺不在身边。她顿时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看了周围一眼,不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外面传来阵阵驴叫声。
     杰尔索米娜支着胳膊肘,欠起身来,向车外探出脑袋,张望了一阵,然后下了车。
   杂耍团。外景,白天。
     大篷车停在罗马郊外的一个小广场上,旁边是一个杂耍团的戏篷和两部旅行车。戏篷不大,旅行车和戏篷之间拴着一头小毛驴,这使小广场看起来象是乡村中的场院。
     杰尔索米娜打量着四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犹豫不决地向前走了几步。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向她打招呼。
     杰尔索米娜用目光搜索着藏巴诺,但没看见他。
     戏篷内突然传出一阵柔和的小提琴声, 奏的正是杰尔索米娜熟悉的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
     杰尔索米娜打了一个哆嗦,朝戏篷转过身,激动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戏篷跟前,透过布缝,窥视篷内。
   杂耍团。内景,白天。
     戏篷内空荡荡的,篷顶上悬挂着各种杂耍器械。 一个长相滑稽的小伙子坐在椅背上、踩着椅面,正在拉小提琴。他一面拉,一面扭动身子,作出各种奇怪的表情。他常常放下琴弓,吸几口烟。
     小提琴声。
     这个小伙子就是在纲丝上表演节目的“疯子”,杰尔索米娜离开藏巴诺的那天夜晚在一个村镇里见过他。
   杂耍团。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的眼睛凑在布缝上。她还在窥视篷内的情况。骤然响起藏巴诺喊她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藏巴诺(画外):喂!
     藏巴诺坐在旅行车的敞篷车斗里,使劲挥着手,招呼她过去。车斗里放着一张桌子,他和一男一女坐在一起。
     杰尔索米娜不想从命,耸耸肩,停在原地不动。藏巴诺见她不走过去,皱起了眉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藏巴诺(用不容反驳的口气,冷冰冰地):过来。快点,别磨蹭!
     杰尔索米娜拗不过他,只好遵命;她是被迫的,因此脸色更难看了。
   杂耍团,旅行车。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来到藏巴诺和那一男一女跟前。他俩是杂耍团的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叫科隆巴约尼,是个老头,长得象小丑,模样滑稽,但心地善良,为人随和。他坐在桌旁,身穿背心,头戴帽子。
     老板娘身材纤小,约摸五十岁,风韵未减当年。她着意打扮了一番,指甲涂成鲜红。
     藏巴诺(指着杰尔索米娜):呶,就是她。
     杰尔索米娜站在车旁。
     老板娘(用威尼斯方言亲切地对她说):上来,上来,到这儿坐。
     杰尔索米娜慢慢地上了车。
     老板娘(向她):你好!
     藏巴诺(用教训人的口吻吩咐杰尔索米娜):告诉老板娘,你叫什么名字!
     杰尔索米娜(向老板娘伸出手,低声说):我叫第·科丝坦查·杰尔索米娜。
     老板娘:很高兴认识你。
     科隆巴约尼:我也很高兴。
     杰尔索米娜垂手恭立。她看见这辆旅行车不啻是一幢流动房子,甚为惊奇。
     老板娘(端给她一杯咖啡):请喝咖啡。
     杰尔索米娜颇觉意外,一时语塞;她也不敢去接咖啡。
     藏巴诺(用教训人的口吻催促她):接过杯子,喝吧。
     杰尔索米娜(接过杯子,嗫嚅地):谢谢……
     藏巴诺(得意洋洋地):她的所有本事都是我教的。我把她带出来的时候,她连鞋子也没有。她跟咱们不一样,没见过世面。现在她干得不错,会敲鼓,会唱歌,还会表演滑稽节目……
     杰尔索米娜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用小匙子搅着咖啡。
     科隆巴约尼(站起身,大声地): 这风真讨厌!纳查雷诺!瞧着点戏篷!快被风刮倒啦。(转而对藏巴诺)预先声明,我不付给你们工资。
   你们自己想办法向观众要赏钱吧。其他艺人也一样,自己要赏钱;我一个子儿也不给。
     藏巴诺(故作亲切地):干吗说这话!……咱们为钱的事从来没拌过嘴,对不对?
     科隆巴约尼:那好,你们今晚就可以上场。可以让这姑娘去收赏钱……一言为定。
     科隆巴约尼和藏巴诺紧紧握手,表示此事已定;然后一同朝戏篷走去。
     杰尔索米娜(莫名其妙地问老板娘):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老板娘:在罗马。(指着远处的一座建筑物)那是圣保罗大教堂。
     杰尔索米娜:我们也留在你们的杂耍团里吗?
   戏篷。内景,白天。
     科隆巴约尼和藏巴诺走进戏篷,杰尔索米娜随后跟来。藏巴诺摸摸戏篷,仿佛想知道篷布质量如何。小提琴声从画外传来。
     藏巴诺:这个戏篷看来质量不错……
     科隆巴约尼:来,到前面来。
     他挽住藏巴诺的胳膊。
     藏巴诺:噢……您说说,这儿能容纳多少观众……
     科隆巴约尼:嗯,有四百个座位……还有站位……
     然后,他指着正在拉小提琴的“疯子”,问藏巴诺。
     科隆巴约尼:你们认识他吗?
     藏巴诺板着脸,用厌恶的目光盯着“疯子”,勉强脱了帽。
     藏巴诺(对疯子):你好。
     “疯子”看见藏巴诺后,停止拉琴,装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
     “疯子”:哈哈哈!啊!瞧,这是谁!“鸟铳”先生!
     “疯子”(走到他俩跟前,对老板):嗯,您找了他,这事干得太妙了。咱们团里需要几头牲口。(又笑了起来,然后对藏巴诺亲昵地说)我是在开玩笑,你要知道,我向来爱开玩笑!想抽支烟吗?
   噢,你已经抽上啦。(对科隆巴约尼)说实话,我得承认,他是一个刮刮叫的艺人,会表演很多节目!(对藏巴诺)你应该表演一个……唔,对了,那个绷断铁扣的节目。我好久没见你表演它了。
     藏巴诺(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得咬牙切齿):听着,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耍贫嘴,别跟我说话。不然的话,你会吃苦头的。明白了吗?
     他刚说完,便扭转身,朝出口处走去。杰尔索米娜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场面。
     “疯子”:可是……我……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你干吗发这么大火呀?
     他又笑了起来。
     藏巴诺(回头嚷道):我已经有言在先了!
     他走出戏篷,杰尔索米娜紧紧相随。
     “疯子”(大声招呼她):夫人!
     杰尔索米娜闻声后朝“疯子”转过头来,不小心撞上了出口处上方的门框。
   杂耍团。外景,白天。
     几小时以后,藏巴诺在他的大篷车周围忙碌,准备在这儿长期安顿下去。杰尔索米娜帮着他刨坑,支帐篷,忙得不亦乐乎。
   杂耍团。内景,夜晚。
     “疯子”正在戏篷里驯驴,表演一个滑稽节目;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观众时时捧腹大笑。
     场内座无虚席,观众既有城里人,也有来自郊区的。
     杰尔索米娜的打扮如同以往,身穿军用大衣,头戴破圆筒帽,滑稽可笑;她正呆在“后台”以钦羡不已的目光欣赏着“疯子”的出色表演。藏巴诺还是那身卖艺打扮,板着脸孔,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站着。“疯子”的节目表演完了,他一边用小提琴拉着那支十七世纪的乐曲,一边走回后台。一个侏儒吹着一支高过头的大号为他伴奏。
     “疯子”(从藏巴诺面前走过):该你的了,“鸟铳”先生。
     藏巴诺(对杰尔索米娜):瞧他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观众为“疯子”的表演热烈鼓掌。杰尔索米娜也拼命拍起手来。她没发现藏巴诺正气呼呼地瞪着她。
     “疯子”回到戏篷中部,向观众致谢。他再度退场时悄悄对杰尔索米娜说话。
     “疯子”:你别太卖力气,他反正不会演成功的。
     藏巴诺准备上场,科隆巴约尼正在报幕。
     科隆巴约尼:女士们,先生们,长颈鹿杂耍团现在向诸位奉献一个精彩节目,由铁人藏巴诺表演!
     藏巴诺进场,后面跟着杰尔索米娜。他俩向观众鞠了一躬,然后藏巴诺高擎铁链,绕场半周。接着,他鼓起胳膊上的肌肉。
     藏巴诺:女士们,先生们,这条链子粗半厘米,用生铁打成,比钢还硬。我在胸部缠一周,胸口用铁扣锁住。我只要吸足一口气,绷紧胸大肌,也就是胸口的这块肌肉,就能把铁扣挣断。诸位当中也许有人会说,铁扣中间是锯开的。不对,诸位可以亲自检查!(他把铁扣交给杰尔索米娜)劳驾……杰尔索米娜小姐……劳驾……。
     杰尔索米娜接过铁扣,在观众面前走了一圈。这时“疯子”穿着小丑服装,跳过护栏,坐到观众中间。
     “疯子”(拼命鼓掌):好!好!太好了!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好!好极了!
     他嚷得声嘶力竭。
     杰尔索米娜走到“疯子”跟前,藏巴诺看见他后,心中闷闷不乐。观众兴致盎然地看着  “疯子”,笑声不绝,他们的注意力从藏巴诺身上移开了。
     藏巴诺不在乎这些,继续大声说话。
     藏巴诺:这块布不是用来护身的……(疯子在打岔,藏巴诺不得不停了一会儿)……是为了不让诸位看见血,因为铁扣有可能把肌肉刺破……
     藏巴诺讲话时,“疯子”一直在打岔,这时他甚至做出个吓了一大跳的怪相。观众个个捧腹大笑,科隆巴约尼在后台对“疯子”频频招手,让他回去。“疯子”假装没看见,继续装出对藏巴诺的表演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藏巴诺(紧皱眉头,继续说):我不想对诸位夸口说,挣断铁扣,需要四头公牛的力气。诸位大概并非人人都是教授,不过,普通人都知道,要做到这点,必须具备三样东西:非凡的肺活量,象钢筋一样坚硬的肋骨,超人的力气……诸位当中胆小的最好别看。擂三遍鼓后开始表演。
     地上铺着一层锯末,藏巴诺平躺在锯末上,开始吸气,准备把胸前的铁扣挣断。
     藏巴诺:杰尔索米娜小姐,开始!
     杰尔索米娜开始击鼓,她那焦虑不安的目光从藏巴诺身上移到坐在观众席的“疯子”身上。
     “疯子”(突然地):藏巴诺!……对不起,你知道吗……有你的电话!
     全场大笑。藏巴诺紧皱眉头,使了最后一股劲,把铁扣挣断。他已经汗流浃背了,喘着气从地上爬起,双手举着挣断的铁扣,向观众致意。扩音器中响起了一首欢快的乐曲,观众掌声雷动。
     藏巴诺一反常态,没有绕场半周向观众致谢,而是径直回到后台。
   他的两眼通红,布满血丝。杰尔索米娜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科隆巴约尼和留在后台的其他艺人围在他身边,纷纷劝他息怒。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短裙的姑娘上场,跳起了“野人舞”。
     科隆巴约尼(低声劝藏巴诺):算了吧……过一会我去找那家伙谈谈。
     藏巴诺:他在哪儿?我要宰了他!
     藏巴诺不再多说,离开后台,来到篷外,四下张望,等着“疯子”出来。大伙儿忧心忡忡地跟在他后面。
   杂耍团。外景,夜。
     藏巴诺走出戏篷,后面跟着科隆巴约尼、老板娘和杰尔索米娜等人。“疯子”这时正从一个边门中溜出来,恰巧被藏巴诺看见了。他象一头发疯的公牛似地扑了上去。科隆巴约尼赶紧拽住他的胳膊,在戏篷外面呆着的艺人保罗也来帮忙。
   “疯子”赶紧闪开。藏巴诺抡起铁链,向“疯子”砸去,但没砸着。“疯子”笑着跑出小广场,藏了起来。
     科隆巴约尼(在“疯子”后面嚷):别胡闹了,你这个混蛋!
     藏巴诺越来越火,四处张望,想找到“疯子”藏身的地方。
     藏巴诺:你在哪儿?在哪儿?这个狗崽子躲起来了!你藏在什么地方?你这个胆小鬼!你躲在哪儿?我要叫你永远也笑不出来!……你这个畜生!
     藏巴诺随手拿起一件外套,甩在肩上,气呼呼地走出广场。
   杂耍团。外景,夜。
     散场了。小广场上凄凉惨淡,只有一盏小电灯在戏篷和旅行车之间的半空中发着微光。旅行车的小窗孔里有亮光,人声不断从车内传出。周围光线昏暗,冷冷清清。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在大篷车周围拾掇东西,准备睡觉。
     藏巴诺在脸盆中洗脸,杰尔索米娜呆在一旁伺候;“疯子”和藏巴诺之间发生冲突的事直到现在还使她惶惑不安。
     杰尔索米娜:他干吗跟您作对呀?
     藏巴诺:我哪知道?!
     杰尔索米娜: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吧?
     藏巴诺:从来没有!我什么也没得罪他……是他在跟我捣乱……总有一天他要吃苦头的……
     杰尔索米娜:他是个什么人?
     藏巴诺:是一个吉卜赛女人生的杂种!不是好东西!
     杰尔索米娜:您早就认识他了?
     藏巴诺:哼!认识他的时间太久了!
     杰尔索米娜(手里端着脸盆):罗莎也认识他吧,是不是?
     藏巴诺:你听我说,他什么也不知道,罗莎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他都不清楚。一概不知……我不想听见关于他的事了……你快上床睡觉吧!
     藏巴诺钻进大篷车,杰尔索米娜端着那盆脏水,倒在旁边的一个木桶里。她呆在那儿发愣,心中忐忑不安。
     突然,从戏篷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拉的还是那首十七世纪的曲子。夜空的寂静被打破了。
     杰尔索米娜听得入了神,深深为这首乐曲所感动。 她不由自主地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疯子”正坐在戏篷那边的一张小凳上拉琴,他的身后是他自己的那辆破旧的小汽车。  他的面前生了一堆火。
     没有人和他作伴。
     杰尔索米娜在一旁停下,怔怔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疯子”看见了她,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微笑。他见她呆在那儿发愣,便放下琴弓,朝她摆摆手,让她快走,以免惹事。
     杰尔索米娜看到这个手势后,如梦初醒,赶紧走开。“疯子”又拉起琴来,杰尔索米娜回头看了他一眼。
     杰尔索米娜来到大篷车跟前,匆匆钻进车内。
   大篷车。内景,夜。
     杰尔索米娜上了车,躺到自己的位子上。藏巴诺已经呼呼入睡。杰尔索米娜在黑暗中瞧着他。隐隐约约的小提琴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
  
  
  
   第二部
  
   第九组镜头
     藏巴诺和“疯子”大打出手。藏巴诺锒铛入狱。杰尔索米娜和“疯子”的夜间交谈。
   杂耍团。外景,白天。
     杰尔索米娜拎着一桶水,离开路旁的公用自来水龙头,穿过广场,朝大篷车走去。
     杂耍团的戏篷下缘卷起,篷内的情况一目了然,几位艺人在篷内练功。好奇心驱使杰尔索米娜放慢脚步,看着他们;最后她干脆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欣赏着。
   戏篷。内景,白天。
     保罗指导青年演员翻筋斗和做腾跳动作,“疯子”和科隆巴约尼在一边谈得正起劲。他看见了杰尔索米娜。
     “疯子”(对老板):嘿,您瞧,我刚才讲对了吧?她那张脸长得恰到好处,完全符合要求。您看见了吗?
     “疯子”(向她递过一把小号,迫不及待地):拿着这个。过来,过来,快点……
     杰尔索米娜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放下水桶,接过小号。她站在那儿发呆。
     “疯子”(夺下她手中的水桶):把水桶放下,别磨磨蹭蹭的! (他把水桶撂在地上,继续对科隆巴约尼说)以前那个姑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这个节目我演出过无数次……次次成功。
     他转身对着杰尔索米娜,把号嘴按在她的嘴唇上,吩咐她。
     “疯子”:快点,吹一下试试,用力!
     杰尔索米娜犹豫不决,后来终于鼓起腮帮,吹了一下:小号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疯子”:嗬!棒极了!你知道吗,你有吹号的天才。现在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拉小提琴……(拉了一段曲子,然后停下)我一开始拉琴,你就悄悄走到我身后,别发出一点声响,一直走到这儿;然后便使劲吹号,象刚才那样……(他把她推到指定地点)好吧,试试。
     杰尔索米娜迈了几步后停下,回过身来,脸上显出一副迷惘和忧虑的神情。
     杰尔索米娜:我不能这么做。
     “疯子”:为什么?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不会同意的。
     “疯子”(用受委屈的口吻对科隆巴约尼):您听见了吧?呃?……您还埋怨是我的不对呐!
     科隆巴约尼(无言以对,转而问杰尔索米娜):藏巴诺在哪儿?……去把他叫来,我要和他谈谈……
     杰尔索米娜:不在这儿,进城了。
     科隆巴约尼(不耐烦地):好吧,以后再说! ……他不会吃掉你的!……咱们这儿是一个大家庭,大伙一块儿演出……你学什么都有用,明白了吗?
     “疯子”(把她推到戏篷中间):你记住了吗? …… 我走到这儿以后…… 什么?你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他重新拉起琴,然后又推了她几步,让她走到指定地点。 他回到戏篷中部,对她背过身。
     小提琴声。
     “疯子”:好,注意,现在我要给你们拉一首非常、非常忧伤的曲子!
     “疯子”开始拉琴,他拉得很有感情,闭着眼睛,身子不断扭动。
     杰尔索米娜虽然还不大明白,但也全神贯注地听着。
     科隆巴约尼(向她摆摆手,示意她走上前去):去吧……
     杰尔索米娜悄悄走到“疯子”背后。“疯子”拉到指定的地方后放下琴弓,等着杰尔索米娜吹号;但杰尔索米娜没吹。于是“疯子”便转过身来,看着离他几步远的杰尔索米娜。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杰尔索米娜赶紧吹了一下号。
     刺耳的号声。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一个小伙子:你吹晚了,笨蛋!
     杰尔索米娜茫然失措地看着“疯子”。
     “疯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夸她吹得不错): 太好了!你真棒! 和藏巴诺在一起变聪明了。 不过,你别等我拉完才吹, 我拉到一半,你应该打断我。
   另外,你应该照我说的那样,到这儿来吹号,到我在的地方来,傻瓜!
     杰尔索米娜不知如何是好, 她感到自己被捉弄了。但她觉得这样也很愉快,因此心情很振奋。她立刻跑回原处,准备重来一次。“疯子”再次转过身,开始拉琴。
     小提琴声。
     杰尔索米娜走到他身后,及时吹了一下号,发出一阵驴叫似的刺耳声音。
     这回达到了预定效果;大家笑声不绝。杰尔索米娜自鸣得意,十分开心。
     “疯子”又开始拉琴,杰尔索米娜再次吹号。号声柔和了点。
     “疯子”:再来一次。
     杰尔索米娜又试吹了一次:号声更悦耳了。
     “疯子”;多吹几次,绕场一周,边走边吹。开始!
     杰尔索米娜开始在场上走动,吹出了两三个音。忽然,小号被人一把夺走了。她吓得停下脚步,怆惶回顾:面前站着藏巴诺,他正怒气冲冲地扫视着四周。
     “疯子”用小提琴拉出一个刺耳的不协和弦,以此表示他对藏巴诺出现在这儿的不满。
   科隆巴约尼(立即对“疯子”):是因为藏巴诺的缘故吗?……继续排练吧。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藏巴诺(气呼呼地):她是我的人。
     “疯子”又拉了一个不协和弦。
     科隆巴约尼:怎么回事,藏巴诺?莫名其妙……我找过你,你进城了。不然的话,我会早就跟你说的……没什么不好的,大伙儿一块合作嘛……
     藏巴诺:跟这家伙没法合作。
     “疯子”拉出第三个不协和弦。
     藏巴诺猛地朝他转过身去,对他怒目而视,眼看就要发作了。
     “疯子”:我跟你没话可说。你不是不许我说话吗?我不说了。
     藏巴诺(勉强忍住不发火):这件事我说了算。(对老板)我跟您说过,我和谁可以合作,和谁不能合作。跟这家伙在一起就是不行,怎么也不行,我不愿意。(对杰尔索米娜)如果我下回再看见你……
     他怒不可遏地走到“疯子”跟前。“疯子”忽然弯下腰,拎起杰尔索米娜刚才放下的水桶,泼了藏巴诺一脸水。
     喊声大作。
     藏巴诺猛地朝“疯子”扑去,“疯子”敏捷地跨过护栏,钻进观众席。 藏巴诺紧紧追赶,两人在长凳之间追逐。撞翻长凳的声音和在场的人的叫嚷声交杂在一起。“疯子”跑出戏篷。
     藏巴诺唾沫四溅,破口大骂,跟着他冲出去。
     科隆巴约尼设法拉住他,并叫其他人来帮忙。
     科隆巴约尼:藏巴诺!藏巴诺!让“疯子”去吧!哥弗莱铎!阿尔弗雷多!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打起来!快点,保罗,这家伙是头野兽!这些吉卜赛流浪汉,真该死!
  
   杂耍团,旁边的街道。外景,白天。
     藏巴诺手里握着刀跑出戏篷,追赶“疯子”。闻声赶来的杂耍团的其他人看到他俩的这种样子后全都呆住了。
     “疯子”跑进广场旁边的街道,藏巴诺穷追不舍。行人们吓得赶紧避开。
     藏巴诺失去了理智,他见“疯子”跑进了一家小饭馆,便也推门冲了进去。
     顾客的惊呼声。
   饭馆。内景,白天。
     “疯子”在饭桌之间乱跑,藏巴诺举刀追赶。 顾客们有的吓得张口结舌,有的连忙站起,大声呼救。
     一片嚷嚷声和踢翻椅子的声音。
     “疯子”对准藏巴诺的脚扔过去一张椅子,随即溜进厨房。
     “疯子”(进厨房前高声嚷道):喂!大家留点神!他手里有刀!
     人们一拥而上,打算夺过藏巴诺手中的刀。藏巴诺使劲挣脱,然后挥着刀恶狠狠地嚷。
     藏巴诺:谁敢再上来,我就宰了他!
     他奔到紧闭着的厨房门口,把门撞得格格响。
     藏巴诺:开门!滚出来,你这胆小鬼!
     叫嚷声越来越响。忽然,人们看见两个宪兵疾步走进饭馆,推开人群朝厨房走去。
     宪兵:让开!让开!这儿怎么啦?
     杂耍团里的一个青年艺人:没什么!没什么!
     一个宪兵(对藏巴诺):喂,你把刀放下!
     藏巴诺老老实实地放下刀。
   杂耍团。外景,日落时分。
     科隆巴约尼在夏洛特、艾伊达和几个小伙子的帮助下,正在拆戏篷。他们把长凳和木桩塞进第二辆旅行车中。
     杰尔索米娜默默无言地呆着,她的表情很凄凉。
     科隆巴约尼显然心情很坏,没好气地对杰尔索米娜说——
     科隆巴约尼:长颈鹿杂耍团里的人从来也没有出过这种丑。(越来越气愤)宪兵从来没有到这儿来抓过人。
     杰尔索米娜(徒劳无益地为藏巴诺辩护):是因为“疯子”……
     科隆巴约尼:我科隆巴约尼从来没有跟法院打过交道。
     他走开了,嘴里还在唠叨。杰尔索米娜焦躁不安,她想走到大篷车跟前去。 正好在这时,艾伊达走了过来。
     艾伊达(问她):你想上哪儿去?
     杰尔索米娜没有主意,只好耸耸肩。站在一旁的老板娘起了恻隐之心,向她提出建议。
     老板娘(画外):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呆在一起的话……他出狱后,会来找你的。
     杰尔索米娜被老板娘的建议感动了。艾伊达插了嘴,她对藏巴诺非常反感。
     艾伊达:嘿,犯不着为那家伙伤心,让他在里面呆着吧!没有他比有他强。
     老板娘: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能行呢?这儿嘛,起码吃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
     杰尔索米娜动了心,她一会儿看看老板娘,一会儿看看艾伊达,最后期期艾艾地问。
     杰尔索米娜:那这辆车怎么办?
     老板娘:交给宪兵,由他们处理吧。
     杰尔索米娜:那我睡在哪儿?
     艾伊达:跟我睡在一起吧。有地方。
     杰尔索米娜(不胜惊讶地看着郡辆大旅行车,怀疑地):那里边?
     在附近忙碌的科隆巴约尼催艾伊达快干活。
     科隆巴约尼:快点,别磨蹭,快来!这些东西全得拆掉,明天凌晨四点拖车就来拉东西!
     艾伊达马上从命。
     科隆巴约尼(对杰尔索米娜):
   你自己看着办吧:想跟我们一块走,我们欢迎;想在这儿等他,你就留下。不过,你告诉他,我们不要他了。他和那个家伙都被我科隆巴约尼解聘了。
     他又干起活来。
     杰尔索米娜举棋不定,站在那儿发愣。
   杂耍团。外景,夜。
     戏篷已经拆除,只剩下当中那根大立柱还孤零零地竖在那儿; 周围零乱地摆着几条长凳。
     大家都已上车睡觉。杂耍团的两辆大旅行车、藏巴诺的那辆大篷车和“疯子”的那辆老掉牙的小汽车停在黑暗、空旷的广场上,象是劫后余生的几条破船。
   杂耍团。外景,夜。
     大篷车旁,“疯子”站在漆黑的夜色中。
     “疯子”(轻声地);你在睡吗?
     杰尔索米娜用惊恐和好奇参半的目光看着他。
     杰尔索米娜(压低嗓门回答):没有。
     她的目光徐缓地扫了周围一周,仿佛在寻找藏巴诺。
     “疯子”:藏巴诺还关在里面,也许明天能放出来。
     杰尔索米娜:明天?
     她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看着“疯子”: 他看了四周一眼,指着戏篷已经拆除的广场,手里抚弄着一支香烟,对杰尔索米娜说——
     “疯子”:明天……不过,杂耍团不要他了,也不要我了。
     杰尔索米娜(紧盯着他的眼睛,冷静地说):都怪您不好。藏巴诺没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
     “疯子”轻轻笑了笑,欣赏着自己那双正在抚弄香烟的手。
     杰尔索米娜: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们撵走呢?
     “疯子”(停止抚弄香烟,眼睛看着别处,心平气和地):怕惹事呗。(无所谓地)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是我不好,可是他动刀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叼着香烟,用亲切的口吻对杰尔索米娜):下车吧……下来!
     杰尔索米娜犹豫不决。
     “疯子”(试着说服她):嗨,别想那么多,在里面呆一段时间对他有好处……他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呐!我倒是活不长了。啊,空气真新鲜!咱俩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疯子”走到一条长凳前。杰尔索米娜下了车,怀着焦虑不安的心情来到他身边。
     “疯子”(稍稍转过身来):唔!你这件睡衣倒挺别致。
     原来,杰尔索米娜披了一条毯子,一直拖到地。
     “疯子”:坐下吧。
     杰尔索米娜拿不定主意。
     “疯子”:请坐!
     “疯子”和杰尔索米娜分别坐在两条挨在一起的长凳上。“疯子”用欢欣和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她。
     “疯子”:你的脸长得真滑稽……你真的以为你是个女人吗?……看起来象一棵洋蓟菜!
     杰尔索米娜听见这个比喻后,莞尔一笑,但随即又沉下脸来。过了片刻,她站起身,走了几步。
     杰尔索米娜: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留下来和藏巴诺在一起。他们告诉我说,如果我跟他们一块走……
     “疯子”:这可是一个甩掉他的好机会,对不对?
   (横躺在长凳上,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想,当他放出来时,谁也找不着了,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你应该走,没错!哈!哈!哈!哈!那个畜生!……我,我没什么跟他过不去的,只不过一看见他,我就想挖苦他几句……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哈!哈!哈!……
     杰尔索米娜紧紧抿着嘴,忧郁地看着他。他不笑了,从长凳上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
     “疯子”:我向你发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就是想挖苦他……你倒说说,你是怎么跟他搞在一块的。
     杰尔索米娜(耸耸肩,低着头):他给了我母亲一万里拉……
     “疯子”:嗬!这么多钱?
     杰尔索米娜:我还有四个妹妹,年纪比我小得多。
     “疯子”:你喜欢他吗?
     杰尔索米娜:我?
     “疯子”:当然喽,除了你,还有谁?……不过,你当时可以跑嘛,对不对?
     杰尔索米娜(几乎哭出来):我试过……没有用……
     “疯子”(不耐烦地):有时你真让人着急。什么叫没有用?你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就跟这些人走呗,行吗?
     杰尔索米娜(哭着说):跟他们走也好,留下来和他呆在一起也好,都一样……跟他们走会有什么不同呢……我对谁也没用,哎!算了吧,我活腻了!
     杰尔索米娜离开“疯子”,在较远的一条长凳上坐下,绝望地哭泣起来。
     “疯子”(朝她探过身去):你会做饭吗?
     杰尔索米娜(抽搐了一下鼻子):什么?
     “疯子”:我问你会不会做饭……
     杰尔索米娜:不会。
     “疯子”:那你会干什么呢?会唱歌吗?会跳舞吗?
   杰尔索米娜:会一点儿……
     “疯子”:也许……你喜欢和男人睡觉吧?是不是?
     杰尔索米娜一下子怔住了,含含糊糊地支吾了一声。
     “疯子”(挖苦地笑着):那你到底喜欢干什么?(凝神注视着她)你长得又这么难看。
     杰尔索米娜(发现自己毫无用处,心情很沮丧,眼泪汪汪的): 我何苦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疯子”(又笑了一下,然后严肃地):告诉我,如果我让你跟我走,你愿意吗?我将教你怎么踩钢丝。你在半空表演,灯光全照着你。我有辆汽车,咱们可以到各地去转转,会玩得很开心的。你喜欢吗?呃?
     杰尔索米娜听得兴致勃勃,仿佛这一切都将实现。
     “疯子”(突然换了个口气): 可是,如果你留下来,和藏巴诺一起,这些好事就全没了。你只会表演一些滑稽节目,还得象牲口一样,老挨打。
     杰尔索米娜听了这番话,深有感触,又支吾了一声。“疯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后来又转而用忧伤的口吻说——
     “疯子”:唉……生活嘛,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老实说,如果你真的对藏巴诺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话,他是不会把你留在身边的。噢,你说说,那次你逃走后,他怎么来着?
   杰尔索米娜(低着头):打了我好几个耳光……
     “疯子”(摇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他到底为什么不让你走呢?……我不明白。我如果是他的话,一天也不留你……谁知道呢,没准……(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改口说)没准他喜欢你。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喜欢我?
     “疯子”:对……为什么不喜欢你呢?他呀,象狗一样。 你见过一种狗吗?它们看来气势汹汹,象是要咬人,其实只不过叫唤几声而已……
     杰尔索米娜(难过地):可怜虫……(她看着“疯子”,仿佛要得到他的赞同)他挺可怜的,是不是?
     “疯子”:嗯,嗯……可不是嘛,他是个可怜虫……
     “疯子”从长凳上站起,忧心忡忡地对着杰尔索米娜。
  
     “疯子”:唉……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谁还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杰尔索米娜深受感动。“疯子”默默打量了她片刻,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她说——
     “疯子”:我没有文化,但也读过几本书……你也许不相信,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任何东西都是有用的。呶……就拿那边那块石头来说吧……
     杰尔索米娜(打断他的话,急忙问,画外):哪块?
     “疯子”:呶……那块……不管哪块都行……(他俯身捡起脚旁的一块小石子,递到杰尔索米娜眼前)瞧……就连这块石子也有用处……都有用处。
     杰尔索米娜(仔细瞧着“疯子”手中的石子):有什么用?
     “疯子”:可以用来……嗨,我哪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那我不就成了……
     杰尔索米娜(画外):成了什么人?
     “疯子”:无所不知的上帝。我就能知道你哪年生,哪年死。明白了吗??
   (他向杰尔索米娜挨近了点)不……我不知道这块石子有什么用,可是,它准有某种用处……因为,如果这块石子什么用处也没有的话,那么所有东西也就都没用了……(翘首望了一眼天空)星星也有用……(把石子高高抛起后,又伸手接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坐到杰尔索米娜身边,温柔地)你也有用……你也一样……虽然你的脑袋象洋蓟菜似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疯子”把石子塞到她手中。她抚弄着石子,仔细观察着它,然后站起身来,在附近蹈了一圈,好象……好象心里的一个疙瘩终于解开了。
     杰尔索米娜(半是忧虑,半是愉快地):我要把所有东西都烧掉:褥子,毯子,什么也不留。让他吃点苦头。
   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块……他付了一万里拉,我开始演出,挨他的打……?
     “疯子”兴冲冲地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杰尔索米娜也笑了。她继续踱来踱去,一面不停地讲话,一面时时朝“疯子”转过身去。
     杰尔索米娜:这么办对吗?我的这玩意儿不灵(拍拍自己的额头)。 我跟他说过,可是他,哎……有什么用呢?我在汤里给他放上点毒药吧。什么?不能这样?我要把所有东西都烧光,一样不剩。……可是,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谁会和他在一起呢?嗯?
     “疯子”对她淡淡一笑,然后说起另一个话题。
     “疯子”:这么说,他们想带着你一块走,是不是?
     杰尔索米娜这时正瞅着石子出神,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疯子”打了一个呼哨,引起她的注意;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
     “疯子”:听着,我刚才问你来着;他们是不是想带着你一块走?
     杰尔索米娜(点点头):嗯……
     “疯子”:还有……他们说起我了吗?你听见了吗?
     杰尔索米娜(低垂着脑袋):他们说,你们俩,您和藏巴诺,都被解聘了。
     “疯子”耸耸肩,一面来回踱步,一面用自命不凡的口气说。
     “疯子”:谁愿意留在团里?我不管上哪儿,都能赚大钱!是他们需要我!我用不着去求任何人……我……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不知去向。在同一个地方呆的时间越短越好,因为呆久了容易讨人嫌。这就是原因所在。还有……我要自己作主。我就是这号人,没办法。反正我无家无室。
     话虽这么说,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杰尔索米娜一直认真地听着。
     杰尔索米娜(忽然问):您刚才为什么说,您活不长了?
     “疯子”一时记不得自己说过这话,后来总算想起来了。
     “疯子”:噢!……我脑子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干我这一行,唉……(手扶着大篷车的后挡泥板,做出一个从高空摔下的姿势)扑通,叭嗒,嗵……就算完了。总有一天我会扭断脖子,甚至摔得粉身碎骨的。谁也不会再来找我。
     杰尔索米娜(怜悯地):您母亲呢?
     “疯子”,(避而不答,反问杰尔索米娜):你到底怎么办?是等他还是跟他们走?
     杰尔索米娜沉默不语,她拿不定主意,不知怎么办才好。“疯子”越俎代庖,替她作了决定。
     “疯子”:算了,上车吧,我把车子开到宪兵那儿去。快点,这样,他一放出来,就能看见你了。好吗?
     “疯子”扶杰尔索米娜坐进大篷车,然后自己坐到摩托车的驾驶座上。
     “疯子”:哟,这个笨家伙能开得动吗?
     他发动了引擎,一边格格直笑,开着车走了。
   郊区,宪兵队部。外景,夜。
     宪兵队部位于郊区一个空旷的广场边。这儿灯光昏暗。大篷车开到队部门前停下。发动机熄了火,“疯子”下了车。
     “疯子”(吹着口哨):这辆破车!(走到车后)到了,快下车吧!
     杰尔索米娜蜷缩在车内,呆呆地看着他。她不想下车,心情很不安。
     “疯子”(不耐烦地):这就是宪兵队部。好了……再见,我要走了。
     杰尔索米娜(象孩子似地突然感到了忧虑):您要走?
     “疯子”(微微一笑):是的。 (紧接着用温柔中掺有嘲讽的口气问)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嗯?
     他说完后笑了起来。杰尔索米娜没有回答。
     “疯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冷静地):我已经对你讲过,我从来不找女朋友,因为女人对我没用。
     他摘下自己的项链,挂在杰尔索米娜的脖子上,一面轻声哼着她的名字,一面用滑稽的语调对她说。
     “疯子”:嗨,瞧,这是一件……小小的纪念品……再见!
     “疯子”(走了,嘴里轻声哼):杰尔索米娜,杰尔索米娜。(他已经走得很远了,但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喊)再见!再见!
     杰尔索米娜挥手回答。“疯子”走得更远了。
     “疯子”(又回头喊):别了,杰尔索米娜!
     杰尔索米娜紧紧握住项链上的坠子,目送着他。后来,她忧伤地低下了头。
   郊区,宪兵队部。外景,凌晨。
     东方渐渐发白。小广场上仍旧是灰蒙蒙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是偶尔有辆卡车或摩托车疾驶而过。杰尔索米娜坐在大篷车的踏脚板上沉思默想,似乎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她蓦然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射向位于广场那端的宪兵队部的大门。
   藏巴诺正朝她走来。她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
     杰尔索米娜(大声,画外):藏巴诺吗?……我在这儿。
     藏巴诺停下脚步,疑惑地朝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了不远处的杰尔索米娜和大篷车。他不胜惊讶地看了她和车子一阵子,更加觉得疑惑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板着脸,慢慢走上前来;他用怀疑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大篷车,一会儿看看杰尔索米娜。
     他在杰尔索米娜面前站定,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杰尔索米娜也凝视着他,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冲动,尽量想装出个笑容来。
     杰尔索米娜:他们问我是不是愿意跟他们走……但我……
     藏巴诺:你可以走嘛。
     杰尔索米娜手里还握着“疯子”给她的那块石子,她怔怔地看了石子一眼,然后从大篷车内拿出藏巴诺的外衣,帮他穿上。
     藏巴诺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他的目光迷惘,呆望着前方。
  
   第十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表演“大刀”节目。大海。杰尔索米娜思念家乡,心情抑郁;她用小号吹起了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
   村镇,广场。外景,白天。
     这是一个集市广场,正是交易时间,人来人往,乱成一团。
     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在广场的一角表演节目。杰尔索米娜坐在小板凳上,藏巴诺手拿绳子,把她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藏巴诺(唾沫四溅地):注意,现在我告诉诸位,如果男女两人相亲相爱,如果女人很喜欢男人,男的应该怎么对付女的。这是唯一的做法。
     藏巴诺伸出手,在杰尔索米娜的脖子下比划了一下,说明他想把她勒死。
     观众中有人笑了起来。藏巴诺也笑了。
     藏巴诺(一面绑着杰尔索米娜,一面说):先生们,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结婚时,她就  一辈子把他束缚住了;男人为了争取平等权利,每天起码要绑女人十五次,就象我现在这样。如果丈夫象我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妻子就一定会感到满意。咱们实地试验一下吧:哪位太太爱自己的丈夫,喜欢自己的丈夫,请举起手来……
     他面对观众。全场大笑。
     藏巴诺:怎么,没有一个人举手?(指着杰尔索米娜)现在,请诸位看好,这个女人被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了;需要有很大本事,才能挣脱。过一会儿诸位将会看到,这位小姐是怎么挣脱的。光用绳子把她绑起来还不够……(拿过几把大刀)还要在她身体周围缚上几把大刀……(把这些大刀全缚在她身上)现在再请诸位看好,她被绑得多么结实。但是,她只要轻轻扭动腰肢,这些大刀便会一把把掉下来,绳子也会解开。
   这个节目很危险,因为身上缚着刀!刀口很锋利,只要胸部或脖子下面被拉上一刀,就没命啦 ……我就会去蹲班房
   ……真的,先生们。表演之前,请诸位允许我绕场转一小圈,如果诸位认为值得赏五里拉、十里拉的话……如果诸位赏脸给点钱,那就太感谢了;如果诸位没钱,也没关系,我也得谢谢诸位看我们表演。(他开始向观众讨钱,同时问杰尔索米娜)小姐,您呆得挺舒服,是吗?
     众人大笑。
     杰尔索米娜:是的,藏巴诺先生!
   大篷车。内景,日落时分。
     大篷车在行驶。 杰尔索米娜象平日一样,蜷缩在车内,任凭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道路崎岖不平,车身晃得很厉害。
     她半睁半闭着眼睛,仿佛在打瞌睡。“疯子”的话在她头脑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在沉思默想。
     大篷车猛地停下,杰尔索米娜蹦了起来。外面是绮丽、喧嚣的大海。她顿时激动万分,匆忙下车。
   海滩。外景,日落时分。
     心潮起伏的杰尔索米娜刚下车,便沿着海滨的道路,径直向前跑了一段。
   不久,她停下脚步,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停下,如同一条在辨别方向的猎犬。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部不断起伏。其实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她并不熟悉的海滩,不必如此激动。
     她又跑了回来,然后重新朝大海奔去。她抢在藏巴诺之前跑到海边,止步凝视着广袤无边、波光闪烁的大海。
     藏巴诺来到海边,脱掉鞋子,卷起裤腿,慢慢走进海水中,直到腿肚子被淹没为止。两  人沉默了一阵子,耳际只有风声、涛语。
     杰尔索米娜(过了一会儿,神思恍惚地问):我的家乡在哪个方向?
     藏巴诺(思忖了片刻,然后朝一个方向扬扬下巴,头也不回地):那边……
     又是一阵沉默。杰尔索米娜心潮澎湃,犹豫片刻后,终于下决心说。
     杰尔索米娜:以前,我总想着回家……现在我不大在乎了……
     她等着藏巴诺回答。藏巴诺却什么也没说,象匹马似地站在水中,一动也不动。
     杰尔索米娜:我和你在一起,就象在家里一样。
     藏巴诺(无动于衷,他并不想存心讽刺她或挖苦她):噢,是吗?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当然喽,你在家老得挨饿!……不得已只好跟着我!
     杰尔索米娜沉下脸来,感到痛苦和愤懑。她转过身,背对大海,顺着海滩往上走。
     忽然,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声音,怀着凄楚的心情,朝他嚷嚷。
     杰尔索米娜:你是个畜生!……没有良心!……
     这种反应出乎藏巴诺的意料;他觉得蛮开心,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并继续挖苦她。
     藏巴诺:你那时一直需要勒紧裤腰带,是不是?
     杰尔索米娜(头也不回地沿着海滩往上走,她气呼呼地嚷):哪有这种事!
  
   第十一组镜头
     修道院。杰尔索米娜和一位年轻修女的谈话。入夜,杰尔索米娜问藏巴诺是否喜欢她。藏巴诺想偷银祭品。
   大篷车。内景,白天。
     一天下午,天色阴霾,下着蒙蒙细雨。
     杰尔索米娜躺在破布堆中,身体不断随着车子摇晃。她的目光越过藏巴诺,看着外面的荒凉景象。藏巴诺的身旁坐着一位年轻修女,她是顺路搭车的,要回修道院去。
     藏巴诺: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最近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修女(大声嚷着才能使他听见):马利阿纳村,还有十八公里,需要翻一座山。
     藏巴诺:不行了。汽油不多了。
     修女(指着前方):这就是我们的修道院。
   修道院,菜园,干草房。外景,白天。
     大篷车开进栅门,轰隆隆地驶入菜园边的一条小路。
     杰尔索米娜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菜园,几位修女正在地里干活。大篷车一直开到小路尽头,那儿有一座小房子,和修道院的主要建筑物毗连。
     修女(下了车,对藏巴诺):你们在这儿等着。
     她走到一个年纪较大的修女跟前,恭恭敬敬地。
     修女:嬷嬷,油买回来了。(凑着那个老修女的耳根)这位先生问,能不能在这儿过夜。
   藏巴诺(手里拿着帽子,毕恭毕敬地):请您原谅,嬷嬷,我们汽油不多了。(从口袋里掏出表,看了一眼)天渐渐黑了下来,离开村子还有不少路……另外,我妻子身体不怎么舒服。
   年轻修女(对老修女):可以让他们睡在干草房里。
     老修女(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杰尔索米娜的脸,不假思索地):如果你们愿意住干草房的话……
     天几乎全黑了。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坐在屋檐下吃饭。
     搭车的那位年轻修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他们身边;她的话打破了沉默。
   修女:祝你们胃口好。
     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嘴里塞满了东西,只好先用目光致谢。过了片刻,他俩才说了句:  “谢谢。”
     修女:你们是干什么的?
     藏巴诺(自豪地,但语调亲切):我们是流浪艺人,在广场上演出。
     修女(指着杰尔索米娜,问藏巴诺):可是,她也演出吗?
     藏巴诺:她是我的助手,会敲鼓吹号……(对杰尔索米娜)吹一支曲子给她听听。
     杰尔索米娜欣然从命,拿出小号,吹了起来。藏巴诺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修女听得入了神。
     乐曲吹完,杰尔索米娜的脸上出现了一片愁云。
     修女(走到她跟前,表示祝贺):真好听!您吹得太棒了!
     杰尔索米娜谦虚地摆摆手。
     藏巴诺站起身,想让杰尔索米娜去洗盘子。
     藏巴诺(粗鲁地):好,别吹了。去洗盘子吧。
     修女(打断他的话):给我吧,我来洗。
     藏巴诺:不!这是她干的活。
     三个年轻修女一面听一面暗笑,接着她们哼起一首舞曲。
     杰尔索米娜嘴唇压在号嘴上,等着藏巴诺发出起奏信号。
     藏巴诺:开始!
     杰尔索米娜又吹了起来,这回她吹得从容自若,没出一个错。 还是那首十七世纪的古曲,只不过哀伤的情调更为突出了。
     这时,负责做饭的修女放下锅,帮年老的菜农拾柴禾,放在他的背筐里。
     藏巴诺看见后,立即赶上前去,彬彬有礼地对修女说。
     藏巴诺:我来吧,嬷嬷。我来帮他拾柴禾。
     修女笑着推辞,杰尔索米娜停止吹号。
     修女:我每天都这么干。
     藏巴诺把她推开,马上拾起柴来。
     藏巴诺(有意表现自己):我跟您说,这不是您干的活,让我来吧。
     搭车的修女又夸了杰尔索米娜一句:“您吹得真棒。”
     杰尔索米娜对她微微鞠了一躬。
     修女(指着大篷车):您在那里面睡吗?
     杰尔索米娜:是的……(如数家珍似地)里面可宽敞了……有锅碗瓢盘,有灯……应有尽有,跟家里一样……
     她把自己的破烂东西一件件指给修女看。
     修女(兴致勃勃):真好!
     修女带着她到菜园里去溜跶。
     修女:您喜欢这么到处流浪吗?
     杰尔索米娜(耸耸肩):他的生活就是这样。
     修女:噢,我们也没有固定的地方,每两年换个修道院,这是我住过的第二个修道院……
   杰尔索米娜:为什么?
     修女:为了使我们不至于太留恋尘世间的事情。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喜欢上它的,对不对?
   甚至会爱上这个地方的花草树木。这样就有可能忘掉最重要的东西——上帝。(笑了起来)咱俩都是到处流浪:您跟着您丈夫,我随着我的……
     杰尔索米娜听见这番话后,很受感动。
     杰尔索米娜(笑着说):可不是嘛……咱俩都跟着……
     修女:您想看看整个修道院吗?我陪您参观吧。这个修道院非常古老,您要知道,它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了。
     杰尔索米娜和修女一起离开。
   修道院,干草房。内景,夜。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时而传来一声惊雷。干草房隔墙与修道院的小礼拜堂相连。透过铁格窗可以看到礼拜堂内。
     藏巴诺躺在干草上,已作好睡觉准备。
     杰尔索米娜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藏巴诺;过了一会儿,她用欢欣和充满柔情的声音叫了他一声:“藏巴诺。”
     藏巴诺朝她转过身来。
     杰尔索米娜:您为什么要让我跟您在一起呢?我长得不好看,不会做饭,什么也不会干。唉!
     藏巴诺(粗暴地):你怎么回事?……算了,睡觉吧,别瞎扯了。老是胡思乱想!
     他把上衣蒙在头上,准备睡觉了。
     杰尔索米娜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草堆上躺下。
     杰尔索米娜(自言自语地):外面在下雨。呆在这儿倒顶舒服。
     她嚼着一根干草,沉默了一阵子后,又喊道:“藏巴诺……”
     藏巴诺:呃!
     他翻个身,仰天躺着,怔怔地望着屋顶。
     杰尔索米娜:我死后,你会难过吗?
     藏巴诺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不知说什么好。
     藏巴诺(过了片刻,才用无所谓的口气反问):怎么?你想死?
     杰尔索米娜:以前有一次,我打算寻死来着……我想:死总比跟他呆在一起强……现在我倒想嫁给您了,反正咱俩也得呆在一起……连一块石子也会有用的……应该考虑到这些。可是您什么也不考虑……
     藏巴诺(用一句圆滑的话搪塞):因为没什么可考虑的。
     杰尔索米娜:怎么会呢?……
     藏巴诺(开始发脾气了): 我需要考虑什么?你倒说说。别胡扯了,行不行?尽说傻话。快睡吧,我困了。
     藏巴诺背过身去睡觉。
     杰尔索米娜(压低声音,怯生生地):藏巴诺,您喜欢我吗?
     她等着。
     藏巴诺没有吭声,大概根本没听见。杰尔索米娜拿起小号,又开始吹起那首乐曲来。
     藏巴诺(愠怒地):别吹了,行不行?
     杰尔索米娜懊丧地放下小号,躺下睡觉。
     夜色深沉。
     外面依旧大雨如注。杰尔索米娜裹着毯子,睡在干草堆上。一声霹雳把她从梦中惊醒:她站起来,用目光搜索着藏巴诺。他刚才躺着的地方现在是空的。
     藏巴诺双手攀着铁格窗,窗内一片黑暗。他已把铁格后面的窗玻璃推开,正试图把他那只粗大的胳臂往里伸。
   铁格间的空档太窄,他的胳臂伸不进去,他气得骂声不迭,累得气喘吁吁。
     杰尔索米娜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轻声喊道:“藏巴诺,藏巴诺。”
     藏巴诺 (转过肩头看着她,招呼她过去):喂,里面的墙上挂着银质圣心徽。我的胳臂太粗了,你来试试。
     杰尔索米娜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机械地点点头; 但片刻间便醒悟了过来,绝望地叫起来。
     杰尔索米娜:不!……不!……您这是干什么?
     藏巴诺先是吃惊,继而暴怒,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藏巴诺:为什么不?!你竟敢不听话?
     杰尔索米娜被打得撞在墙上。她贴在墙上直喘气,但仍不屈服。
     杰尔索米娜:不!不!
     藏巴诺:别吱声!别嚷!
     沉默。
     杰尔索米娜扑通一声,脸朝下倒在干草堆上,绝望地哭泣。
     藏巴诺紧皱眉头,看着铁格窗。
   修道院门前的小广场。外景,黎明时分。
     大篷车停在修道院门前的小广场上。藏巴诺和杰尔索米娜向修女们辞行。杰尔索米娜含着眼泪跟每个修女握手道别。她吻着她们的手,一本正经地鞠躬。
     藏巴诺(催她快走):杰尔索米娜!
     搭过他们车的那个年轻修女也赶来和他们告别,她老远就高高兴兴地喊道:“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修女来到跟前,发现杰尔索米娜眼泪汪汪的,便定睛打量着她。
     杰尔索米娜(泣不成声地):您好,嬷嬷……谢谢……
     修女(低声地):怎么啦?
     杰尔索米娜:没什么。
     修女:您想留在这儿吗?我去跟院长说说!
     杰尔索米娜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犹豫了片刻后,知道这样做很荒唐,便摇摇头,抽出被修女紧握着的手,朝大篷车快步走去。
     藏巴诺准备发动车子。他象小丑似地脱下帽子,点头哈腰地对修女们大声说,他们要走了。
     藏巴诺:谢谢!谢谢你们的款待,谢谢你们的好心!……谢谢,再一次感谢你们!……请接受一个穷艺人的谢意!……(对杰尔索米娜)快推!
     杰尔索米娜一只手推着车, 另一只手不停地向伫立在小广场上目送着她的那个年轻修女挥动。
     大篷车发动起来了。杰尔索米娜上了车,仍然用那双含着热泪的眼睛看着修女们。 然后,她挥了挥手绢,把头枕在胳膊上……
  
   第十二组镜头
     藏巴诺挥拳打死“疯子”。杰尔索米娜痛苦万分。 藏巴诺带着她从一个村子逃到另一个村子。
   大篷车。内景,傍晚。
     跟往常一样,杰尔索米娜蜷缩在破布堆中,她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来回晃荡,她的目光呆望着前方。大篷车突然减速,然后停止前进。
     杰尔索米娜如梦初醒,皱着眉头向外张望。
  
  
   蹩脚公路。外景,傍晚。
     大篷车停在公路中间,路旁停着一辆破旧不堪的小汽车: 这是“疯子”的那辆菲亚特牌汽车。他正跪在那儿换轮胎。
     藏巴诺站在大篷车旁。“疯子”回头一看,脸上顿时本能地出现了惊恐神色,但随即便被冷嘲热讽的表情所代替。他憋足气,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冷笑了一下,没事似地继续换他的轮胎。
     “疯子”:你来得正好,“鸟铳”先生,帮个忙吧,行吗?(对杰尔索米娜)杰尔索米娜!
   他开始哼起杰尔索米娜的名字来。
     “疯子”:以后你也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藏巴诺走到他跟前立定,默默俯视着他。他一条腿跪在地上,继续干活。一切似乎很正常。他连看也不看一眼站在跟前的藏巴诺。
     “疯子”伸出手,去拿放在柏油路面上的工具。藏巴诺飞起一脚,把“疯子”想拿的那件工具踢到公路中间。
     “疯子”(以开玩笑的口气指责道):唉……唉……“鸟铳”先生!……
     与此同时,他一把拿起摇车曲柄,从地上一蹦而起,站在藏巴诺面前。藏巴诺如同发疯的公牛一般,猛扑上来,使劲揪住“疯子”的胸脯,
   把他推进小汽车内。藏巴诺的手象钳子似的,紧紧抓住“疯子”那只握着曲柄的手。
     藏巴诺:把家伙放下!快点!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让他去吧!
     “疯子”的手松开了,摇车曲柄掉落在地。
     两人扭成一团,拳打脚踢。藏巴诺紧紧按住“疯子”,使他无法动弹;“疯子”拼命挣扎。藏巴诺忽地举起另一只手,使劲朝“疯子”脸上打去。 “疯子”的脑袋碰在背后的车上,鼻子里流出血。“疯子”在藏巴诺的肚子上打了一拳,想把他推开。藏巴诺“哎哟”一声,随即又对准“疯子”的脑袋狠狠打了两三下。
     杰尔索米娜(画外):藏巴诺,住手!住手!
     “疯子”被打得跌跌撞撞,脸上显出惊恐的神色,但他仍不示弱,用揶揄的口气说道——
     “疯子”:你大概想打死我吧,是不是?
     杰尔索米娜此时跑上前来,扑到藏巴诺身上,拽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杰尔索米娜:住手!……住手!……别打他了!快走吧,求求你!
     藏巴诺慢慢松开手,他也在喘个不停。杰尔索米娜把他推到后面,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疯子”。“疯子”已经站立不稳了,正用袖管把脸上的血污揩干净。
     大家默默无言地呆了片刻。
     藏巴诺(用沙哑的嗓子说):这是“鸟铳”先生送你的礼物。下次你会吃更大的苦头!
     杰尔索米娜吓得瑟瑟发抖,一边继续把藏巴诺往后推,一边说——
     杰尔索米娜:走吧!……走吧!……别管他了!
     藏巴诺慢慢转过身走了。
     “疯子”(有气无力地):更大的苦头 …… (他颤巍巍地朝路边的草地走去,同时看了一下表):哼!你把我的表打坏了!
     杰尔索米娜跟着藏巴诺朝大篷车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眼“疯子”。 快走到大篷车跟前时,她突然停住脚步,惊恐万状地朝“疯子”的方向看去。
     “疯子”慢慢瘫倒在地。
     杰尔索米娜朝他跑去。
     藏巴诺转过身,看着这一切。
     杰尔索米娜跑到“疯子”跟前。
   “疯子”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她跪在“疯子”面前,看着他。“疯子”的脸上出现了临终前的痛苦,眼中射出恐怖的目光;他的瞳孔混浊了。杰尔索米娜惊叫一声。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快来!快!(她的语调变得十分哀伤)坏了!坏了!
     藏巴诺慢慢朝她走去,后来加快了步子。他来到杰尔索米娜身边。杰尔索米娜看着“疯子”那个已经不能动弹的身体,吓得仿佛失去了理智,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
     杰尔索米娜:他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藏巴诺(对杰尔索米娜):别嚷嚷,行吗?
     他朝“疯子”俯下身去,摇了摇“疯子”的身体:“喂……”
     他也吓住了,开始用笨拙的动作触摸“疯子”的脸庞、胸膛和腕部, 然后又推了“疯子”一把。
     藏巴诺:喂!
     杰尔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诺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周围,绝望地叹息着。 杰尔索米娜没有力气直起腰来,她已忘了一切,只是惊魂不定地嚷——
     杰尔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诺:别嚷嚷!住嘴!听见了没有?
     夜色渐浓,这条公路显得更为清静。藏巴诺蓦地挺直身子,似乎有了一个主意。他沿着公路向前跑去,在一个小山沟前停下。山沟里长满芦苇,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下定了决心。
   他跑到“疯子”身边,弯下腰,抱起“疯子”的尸体。
     他沿着路旁的斜坡往下走,拖着“疯子”的尸体经过一条干涸的山涧,朝那个长满芦苇的山沟走去。
     杰尔索米娜象被钉子钉牢似地,留在公路上。 她吓得牙齿直打战,目光紧紧盯着藏巴诺。
     藏巴诺消失在芦苇丛中。
     杰尔索米娜看见他重新走上公路,把“疯子”的车推到山沟上方的一座小桥上,然后把它扔到桥下。
     汽车摔到山沟底部,燃起了熊熊大火。
     藏巴诺飞快来到杰尔索米娜跟前,见她不想动弹, 便一把拽住她,拉着她朝大篷车跑去。
   一组剪辑镜头。夜。
     藏巴诺的大篷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过一个村镇……
     大篷车在一条黑漆漆的林荫道上奔跑……
     通过一座桥梁……
     从第二个村庄的空旷无人的道路上开过……
     驶入一条漆黑的、寂静的山间道路……
   村镇。广场。外景,白天。
     观众围成一圈,在观看藏巴诺的表演。他胸上还是缠着那条铁链,嘴里还是说着那几句大同小异的话。
     藏巴诺:……没有任何一种宗教认为,一个人能够……诸位当中胆子小的最好别看。铁扣有可能刺进肉里,流出血来。擂三遍鼓后开始表演。
     杰尔索米娜仍然身穿军大衣,头戴破筒帽。她斜背小鼓,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她的脸上胡乱抹了点油彩,可笑又可悲。
     藏巴诺(朝杰尔索米娜转过身,催她擂鼓):杰尔索米娜小姐,请……
     杰尔索米娜仿佛没听见,没作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
     藏巴诺已经准备好使劲,这时只好停下来。他又对杰尔索米娜看了一眼。
     藏巴诺(大声):杰尔索米娜小姐,请擂鼓……
     杰尔索米娜仍然站着不动,只是用惶恐的目光看着他。过了半晌,她面无表情地说——
     杰尔索米娜:藏巴诺,“疯子”不好了……“疯子”不好了……
   村镇外的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车停在路旁。藏巴诺从车上一跃而下,绕着车子,来到后面,掀起布篷,气势汹汹地对杰尔索米娜吆喝。
     藏巴诺:你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离开大篷车,但刚走几步便回过头来,对杰尔索米娜温和地)放心,谁也没看见,不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的。怀疑不到咱俩身上。我饿了,你呆着吧,我来做饭。
     藏巴诺拾掇起铁锅和铁罐,然后走到一片积雪洼地上,装满一罐雪。
     他突然发现杰尔索米娜也下了车,正用惘然若失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藏巴诺:哪儿去?喂,你要到哪儿去?
     他追了上去,拽住她的胳臂,使劲摇晃着。
     藏巴诺:你到底想上哪儿?……你倒说说,想上哪儿?
     杰尔索米娜没有回答。不过,藏巴诺的手刚一碰到她,她就停住脚步,呆呆地站着,似乎失去了知觉。她没有违抗,嘟哝了两声,转身回到大篷车旁。
   乡间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车在一条僻静的积雪道路上行驶着。
   原野。外景,夜。
     原野上的不少地方还积着雪。周围灰蒙蒙的,气候凛冽。藏巴诺用几块石头草草搭了个露天灶,生上炊火,做好饭。他自己吃完后,又盛上一碗,朝大篷车走去。
     藏巴诺(粗声粗气地,但他心里七上八下):喂,吃点吧!
     车内没人回答。藏巴诺等了片刻后,用更粗鲁的声调朝车内喊——
     藏巴诺:你到底怎么了?
     杰尔索米娜还是不吭声。于是藏巴诺想出另一个办法,试图打破她的沉默。
     藏巴诺(压低嗓门,温和地):我要来睡觉了。行吗?
     杰尔索米娜突然坐了起来,蜷缩成一团,眼里射出恐怖的目光。她用沙哑的声音嚷——
     杰尔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诺忐忑不安地站着,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他从车内拿出一条毯子。
     藏巴诺(烦躁地):我在车外睡。
  
     他走了。
   __________________
   ————————————————————
   地下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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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2006-10-27, 10:56
   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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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组镜头
     杰尔索米娜和藏巴诺的谈话。
   道路,破旧的小礼拜堂。外景,白天。
     一个寒冷的冬天上午,天空晴朗,光秃秃的树枝上蒙着一层霜。
     大篷车停在路边,近旁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礼拜堂。
     藏巴诺在墙根生了一堆火,正蹲在地上忙个不停,一会儿拨火,一会儿把几个铁罐架在火上。他的神情依然闷闷不乐。背后忽然发出一个轻微的响声,他回头张望。
     杰尔索米娜已经下车,站在他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她看上去安详、平静,“疯子”被打死的那天她脸上出现的恐怖表情已无迹可觅。她的嘴角浮现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靥。
     藏巴诺徐徐站起,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她。杰尔索米娜环顾四周后,用极为自然的语调说——
     杰尔索米娜:这儿挺不错……
     但藏巴诺却更为不安了。杰尔索米娜慢慢移步,朝火堆走来。 藏巴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藏巴诺:天气很冷。你坐下晒会儿太阳吧。
     杰尔索米娜背靠着墙,在火堆旁坐下。她看上去神色安详,心情平静,脸上还有某种欢快表情:而这正是使藏巴诺感到惶恐不安的原因。
     杰尔索米娜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笑。她打量着四周,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过了一阵子,她伸出手,戴正帽子,抚平大衣。
     藏巴诺把一口小锅放在火上,来回忙碌了一会儿。
     藏巴诺(用关切的口吻对杰尔索米娜):咱们做点面条汤吃,好吗?
     杰尔索米娜从地上站起,朝小锅俯下身,打算接过她应该干的活。
     杰尔索米娜:您放下,我来做吧。
     藏巴诺注视着她,脸上露出了轻松和幼稚的笑容。
     藏巴诺(亲切地):总算好了!你已经十天没干活了,知道吗?
     杰尔索米娜没有吱声。藏巴诺沉默片刻后,用一种不想重提旧事的口气说——
     藏巴诺:我当时并不想把他打死。只揍了他两拳……好象不要紧……只流了点鼻血……(气呼呼地)我只不过打了两拳,就得蹲一辈子班房……我只是想安安心心地演出,不被别人打扰!……我有生活的权利……不行!……
     杰尔索米娜拿下火堆上的锅,盛了一碗面条汤,递给藏巴诺。他俩开始默默用餐。藏巴诺边吃边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用轻松的语调对她说——
     藏巴诺:不错,咱们现在可以走了。村镇里今天有集市,很热闹,离这儿没有几里路。咱们吃完饭就出发吧,到那儿去赚一大笔钱。
     杰尔索米娜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碗,板起了脸孔。她流出了眼泪,又开始啜泣。藏巴诺发现后,忧心忡忡地瞧着她。
     藏巴诺(没好气地):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杰尔索米娜(痛苦地):“疯子”不好了……
     杰尔索米娜心情哀伤,她用惘然若失的目光环顾四周,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俩沉默了很久。
     藏巴诺深感不安。恐惧、怒火、不安再次攫住了他。
     杰尔索米娜却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她揩干眼泪,镇静了下来,继续吃饭。
     藏巴诺(愈加闷闷不乐,用呵责的口气):哎!我把你送回家算了……(一字一句地)你愿意我把你送回你母亲那儿去吗?
     杰尔索米娜只是稍微侧过头,淡淡一笑。
     藏巴诺:说话呀!(他用恼怒和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你不愿意回到母亲那儿去吗?
     杰尔索米娜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
     杰尔索米娜:如果我不和您在一起,谁会和您在一起呢?
     藏巴诺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心情更为不安。他默默打量了她一阵子,然后绝望地说——
     藏巴诺: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得去赚钱,我要生活!你犯了病……你这儿有病!(他愤愤地拍了拍额头)杰尔索米娜转过身,直楞楞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慢条斯理地拿出车内的破布,铺在墙根,好象准备在那儿睡觉似的。
     藏巴诺看着她在忙碌,神色非常忧虑。
     藏巴诺:回车里去吧!你这是干吗?外面很冷!上车吧,快上车吧!
     杰尔索米娜一边准备在墙根躺下,一边用平静、温和、但略带呵责的口气说——
     杰尔索米娜:是您把他打死的。(她舒舒服服地躺下,接着说)晒太阳真舒服。
     两人又沉默了好久。
     杰尔索米娜躺在墙根,用和先前一样平静、温和、但略带呵责的口气说——
     杰尔索米娜:我当初想离开您……是他劝我留在您身边的……
     她打了一个冷战,睁开眼睛,懒洋洋地。
     杰尔索米娜:还得添点柴。火快灭了……
     她轻松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藏巴诺默默瞧着她。杰尔索米娜不说话了,仿佛已经入睡。 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藏巴诺的心情非常不安。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脑子里盘旋着许多烦人的思绪。不久,他仿佛有了一个主意。他回过头,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峻和坚决表情,打量着杰尔索米娜。
     杰尔索米娜似乎已进入无邪的梦乡。藏巴诺又注视了她片刻,然后深深吸了口烟,怔怔地望着前方。接着,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大篷车。
     他从车内拿出杰尔索米娜的所有破旧衣服,打了一个包袱,放在小礼拜堂的墙根、离她几步路的地方,并在包袱里塞了几张钞票。
     他收拾起地上的锅碗瓢盘和炊事用具,放在车内;正要把篷布放下时,看见了杰尔索米娜的那把小号。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小号,凝神注视片刻后,搁在杰尔索米娜身边。
   他又走到大篷车跟前,放开车闸,推着车走了几步,然后骑了上去,用脚蹬着车走;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小礼拜堂。
     只是快到达这条斜坡路的尽头时,他才发动车子,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般行驶着……
  
   第十四组镜头
     多年后。杰尔索米娜爱听的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藏巴诺得知杰尔索米娜已去世。藏巴诺喝得酩酊大醉。藏巴诺深感孤独,失声痛哭。
   海岸边一村镇,广场。外景,白天。
     一个小马戏团里的四个艺人——一个穿短裙的褐发姑娘,一个侏儒,一个大胖子,一个穿背心的杂耍艺人——坐在一辆破旧不堪的590型敞篷汽车上,沿着村镇的街道和广场招徕观众。
     大胖子(手执话筒,高喊):看马戏啰!……大伙都去看马戏!……今晚节目精彩,大家一定会笑破肚皮……票价五十里拉!……大家都去看马戏!
     敞篷汽车在村镇里绕了一圈后,回到戏篷和旅行车旁边,停在两者当中。这是一个小广场,和海滩只隔着一条荒凉的海滨公路。
     他们四人不紧不慢地下了车,朝旅行车走去。
     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壮实的男人从一辆旅行车中走下,迎着他们而来。他就是藏巴诺,已经明显地衰老了。
     穿短裙的姑娘(迎上前来,帮他穿上外衣):喂,你上哪儿去?
     藏巴诺:随便溜溜。
     姑娘:我陪你去吧。
     藏巴诺:我马上回来!
     他慢吞吞地离开广场,走进海滨公路,在一个推着卖冰激凌小车的小贩面前停下,买了一个蛋卷冰激凌。
     小贩伸出手,在货箱里摸了一阵,拿出一个蛋卷冰激凌,递给他。他一面看着小贩,一面指着货箱——
     藏巴诺:再给我几片柠檬。
     不一会儿,他就把冰激凌吃完了,现在正在嚼着外面那层蛋卷。 他看样子吃得津津有味。他抹去脸上的汗珠,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海滩上有一排棚屋。一个女人的歌声从那排棚屋中传来:她在哼一首古老的乐曲。
     藏巴诺起先没在意。
   他点燃一支香烟,摇摇晃晃地在海滨公路上转悠。突然间,他恍然大悟;于是便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他脸上出现了疑惑不安的表情:这正是杰尔索米娜熟悉的那首十七世纪的乐曲。
     藏巴诺呆呆地站着。他又听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过头,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那个女人不唱了。
     藏巴诺又疑惑起来了,他搞不准是否真的听见了歌声。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情绪猛烈而迅速地袭上他的心头。
     那个女人的歌声重新响起。藏巴诺匆忙朝海滩迈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仿佛为自己这样激动而感到难为情。接着,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款步向那排棚屋走去。
   海滩。外景,白天。
     藏巴诺走到棚屋附近,止步不前,举目寻找那个唱歌的女人。
     女人的歌声。
     一个年轻女人——显然不是杰尔索米娜——在一间棚屋前晾衣服。她没发现藏巴诺,继续唱歌。两三个光着上半身的小孩在她身边玩耍。她停止唱歌,朝屋里走去。
     棚屋和公路之间竖着一道铁丝网。藏巴诺依在铁丝网上。
     藏巴诺(叫住她):喂,喂,等一等!
     那个女人停了下来,向他射出怀疑的目光。
     藏巴诺(心慌意乱,沉默片刻后,劈头问):那首曲子您是在哪儿学的?
     女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哪首曲子?
     藏巴诺:嗯……那首,您刚才哼的那首……
     女人(仍旧感到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微笑道):噢……是这首吧?(她哼起了那首曲子)
   藏巴诺:对。
     女人:是很久以前到过这儿的一位姑娘吹的……
     藏巴诺急忙问:多久以前?(他的声音变了调,但他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女人:嗯……很久啦……四五年前的事……她老吹这首曲子,用小号吹……就这样……我听熟了……
     藏巴诺没有说话。那个女人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
     女人:噢,您是马戏团的!那姑娘和您一样,也是个流浪艺人……这儿谁都不认识她……谁都不知道她的底细……她从来不张口。(摸了摸脑门)好象神经不正常。
     那个女人看着藏巴诺,等着他说话。藏巴诺还是一声不响,只是凝视着她。那个女人又  晾起衣服来。
     女人:
   一天晚上,我父亲在海滩上发现了她……她当时有病,发高烧……我们把她领到家里,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哭个不停,不吃饭……过了些日子,她身体好了点,来到门外,坐在那边晒太阳……吹吹小号,经常对我们说:谢谢……一天早晨,她从此再也没醒来……后事是镇长料理的,他向各处发信,打听她是谁,可是……
     藏巴诺慢慢抬起头,看着太阳底下的那条木头凳子: 杰尔索米娜生前老坐在那儿吹小号。他大概没发现那个女人已经住口不说了。
     他徐徐转过脸,目光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她莫名其妙地瞧着他,然后——
     女人:如果您想去找镇长的话……
     藏巴诺如梦初醒。他朝那个女人挥挥手,猛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马戏团。内景,夜晚。
     这个小马戏团的戏篷跟先前的那个杂耍团相仿,里面正在表演一个司空见惯的节目。
     周围是一排排长凳,上面坐着来自本镇的观众,他们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节目演完了,掌声四起,喇叭里传出一张旧唱片发出的刺耳声。
     曲子刚放到一半,便被一个男人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他开始报下一个节目。
     男人: 现在由藏巴诺为大家表演!他是远近闻名的铁人。 藏巴诺表演完后,有一个滑稽节目,一定能使诸位笑破肚皮!
     曲子从停顿的地方重新响起,继续往下放。藏巴诺上场。他的装束跟从前无异: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披一件小披风,趿一双长统靴,还戴着护腕。
     他手持铁链,高擎过头,一副雄赳赳的样子。他绕场半周后,音乐声停了下来。他用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说出那个我们已经熟悉的开场白。
     藏巴诺: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根铁链,中间锁着铁扣。铁扣有半厘米粗,是生铁打的,比钢还硬。我只要绷紧胸大肌,也就是胸部的这块肌肉,就能把它挣断。这块布不是用来护身的,是为了不让诸位看见血,因为铁扣有可能把肌肉刺破,流出血来。诸位当中胆子小的最好别看。现在开始。
     他作了个手势,小鼓立即擂响。他屈膝跪在铺满砻糠的地上,开始表演这个需要全身使劲的节目。
   村镇,饭馆。内景,夜晚。
     藏巴诺独自坐在桌旁,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个空酒瓶。他显然已经酩酊大醉。饭馆里的顾客已经所剩无几了。
     老板走上前来,劝他离店。
     老板:喂,别在这儿发愁……瞧,太晚了,该回家睡觉了。
     藏巴诺(推开他):别管我,让我静静待着。
     老板:算了吧,别喝啦。我扶你出去吧。(作个手势,招呼一个伙计过来)我带你上阿米尔卡莱饭馆去,他那儿的葡萄酒比我的好。起来,走吧,快点!
     藏巴诺又把杯子举到唇边,老板想从他手中夺过杯子,但他已咕噜噜地全都倒进肚里。老板伸出手,想扶他站起来;但他却推开老板的手。
     藏巴诺: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扶……手拿开!
     另一张桌子边还坐着几个顾客,其中一个人看见藏巴诺从面前经过时,狞笑着嚷道:“把他扔到海里去……”
     藏巴诺飞起一脚,把那人的椅子踢翻。
     老板拼命把藏巴诺拉开。
     那人及其同伴一时不知所措,看了他一阵子后,又七嘴八舌地嚷道:“你想干吗?滚蛋吧!到外边去!……你们甭管他!……你快滚!……你们把他扔出去!……滚开!……”
     藏巴诺一把抓住寻衅者的胸部。两三个汉子随即从桌旁站起,扑到藏巴诺身上,一边嚎叫,一边把他拖出店去。藏巴诺拳打脚踢,竭力挣扎。又跑来几个帮忙的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推出了饭馆。
     藏巴诺: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嚷声、踢翻椅子声和打破杯子声乱成一团。
   村镇,海滨公路。外景,夜晚。
     藏巴诺被他们撵出店,推到公路中间。 他已醉得失去理智,因此又回过身来,扑到那人身上。
     他们把他掀翻在地,拳打脚踢,狠狠揍了他一顿。老板发了善心,把他从地上扶起;但他却对准老板就是一拳。他的脸上露出一副绝望、愤懑、恐怖和近乎兽性的表情。
     他朝两个空铁桶猛踢了几脚,然后使出全身力气,把它们高高擎起,朝饭馆扔了过去。
     藏巴诺:有种的再出来! 你们为什么不来呀?我要把你们全打死!一个不剩!……我谁也不需要!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口中嘟嘟哝哝。
     藏巴诺:我……我要一个人呆着……一个人……
     他醉醺醺地离开电线杆,朝海滩走去。
   海滩。外景,夜。
     藏巴诺踉踉跄跄地通过漆黑无人的海滩,朝海里走去。海水浸湿了他的鞋袜,没到了他的腿肚子。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捧了一掬水,泼在脸上和头上。一次,两次,三次,一面泼水,一面呼哧呼哧地喘气,活象一头野牛。
     他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重新走上海滩。
     他有气无力地坐在沙滩上。
     他还在喘气,同时用袖管和衣角揩干脸上的水。他呆呆地站着,目光惘然若失。
     四下寂然。
     只有涛声打破深夜的寂静。
     藏巴诺渐渐地不喘了。
     他的醉意已经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平静。
     他的目光慢慢扫射着四周。黑漆漆的海面上不时溅起几堆白色的浪花。
     藏巴诺几乎屏住了呼吸。他觉得恐怖、绝望、忧伤。他慢慢抬起头,仰望天空。没有月亮。天幕上缀满了熠熠发光的星星。
     藏巴诺就这么仰着头,呆了很久,仿佛第一次看见天穹似的。最后,他低下头,重新凝视着大海。
     一阵啜泣使他胸部起伏,浑身颤抖。
  
     藏巴诺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