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为什么拿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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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为什么拿红包?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加藤嘉一 2009-12-02       我刚在北京参加了有关“媒体伦理”的国际会议。“伦理”不仅在中国,在当代,在媒体领域存在,也是跨越时间、空间和分野的话题。就会议的切入点而言,面对着庞大的话题,以小见大是个前提。最为引起我注意和关心的是:中国记者“拿红包”的问题。它反映着今天中国记者的现实和困境,作为分析的案例,再好也不过了。      不管是刚入行的还是资深的,拿过红包的还是没拿过的,现场的媒体从业者们为“记者该不该拿红包?”花了很长的时间和很大的精力,争论得相当激烈。说明大家经过亲身的体验,有很多话要说。      一位资深媒体人指出:一个同行曾这样形容辉煌的过去,“我在XX年前,一个月就有10000多的红包了”,我还记能记起这个同行骄傲得意的表情。      散会后,我给一位“跑会议”的经济记者打电话问:“你平时拿红包吗?”咱们俩关系很熟悉,对方实话实说,“有,没办法,主办方每次逼着我们接收,平均一次1000元吧”。接着问:“一个月大概拿多少?”。对方想了一想回答说:“最多3万吧,平均1万左右。”      正好与那位资深媒体人的同行一致。这一情况在中国是否很普遍?我不敢轻易论断。肯定的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部分记者的红包收入往往会超过工资奖金。虽然每一个地区和领域的实况不同,但所谓“有偿新闻”似乎无处不在,每天都在发生。现实传媒体制内编辑部与经营部混岗,这也是造成有偿新闻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它客观上是一场双赢交易,若给钱的和那钱的角色之间不存在利害关系,双方也不可能这么做。拿红包;收“封口费”;广告版与新闻版混淆;新闻栏目拉企业赞助等,都是违反所谓“职业道德”的腐败现象。      在那天会议上,所有参会者都达成共识,主张:“拿红包”是不应该的,不可以的,是违反了职业道德的不良而可耻的行为。不过,“应不应该”与“可不可以”是一回事,实际上“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光从职业道德观察矛盾中的动态不合时宜,也无助于解决实际问题,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极端特殊的体制下,更是如此。      同样认为“记者不该拿红包”的刚入行或地方记者坦诚交待说:“我平时拿红包”。理由是:“活动主办方必须得让我收,没法拒绝”;“我们的工资一个月才几百块,又没什么底薪,不拿红包怎么生活啊?”收入偏高的记者认为:“我们内部有个规定不可以拿红包,一旦拿红包了,不仅违背职业道德,还会降低报社的公信力”;“我拿着中等偏高,能够相对安稳过日子的工资,一个月只拿3000元敢辛辛苦苦写稿吗?报社不会让记者为那么一点红包拼搏,钱应该向老板要,不该向外界要”。还有一些其他说法:“作为记者,如果尊重自己,就不可能拿红包,这是底线,连底线都没有,凭什么干这活儿?”;“我们不应该讨论该不该拿红包这一低水平的话题”等等。      挺有趣,我原来也知道中国媒体圈里存在的“红包问题”,但第一次这么集中地听到了记者们的心声。就像一部分人提出的:“该不该拿红包不值得讨论,没什么讨论的的余地,就是不应该”。但从我这个老外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愿意还是不愿意,“记者拿红包”是个结果,是在当代中国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现象。那么,原因是什么?
      之所以让我静下来思考这一深层次的问题,中国媒体记者的形象往往不受尊重,民众甚至对“记者腐败”表示反感,蔑视。这一现状不应该持续下去。因为,无论如何,中国的新闻和言论空间只能往相对自由、开放,至少多元化的方向变迁。长远看,“言论倒退”只能造成更大、更多、更深的社会矛盾、经济衰退和政治动荡。在这个意义上,媒体记者的形象以及其报道公信力必须被保证,改进。假设媒体被定义为社会职业,而不是政治权力,它永远是国民的代言人,换句话说,为人民服务。      “记者为什么要拿红包?”体制原因、商业利益、东方文化、行业转型、个人素质以及职业道德等等,可以找到许多原因,这些因素都在相互影响,不是相互制衡,而在相互勾结。不过,让我感到最直接而深远的原因是:记者的生存状况问题。      据悉,中国媒体从业者的平均月薪大概3500元左右,即年薪4万元左右,收入数一数二的报社平均收入大概是10万左右。当然有更高的和更低的,即使在一个报社或电视台里,其收入也五花八门。据我在华6年生活以及与媒体密切交往的经验,从工作压力和收入水平看,媒体从业者是最为辛苦,令人感到可怜的群体之一。中国很多大学开设“新闻学”专业,许多学生愿意学新闻,抱着希望走进新闻行业,说明这行还是有吸引力的。不过,在今天中国转型中的体制下,媒体又是最难做的行业之一,直接受到体制的影响,而被管制最多。连我都经历过的,这个不能做;那词不能写;这块不能碰;这个要删,那篇不能登……      因此,记者们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之所以压力很大,是因为他们有纯然的理想——想写独家、深度、有趣,又能给读者带来启蒙和反思的新闻报道。新闻行业的特殊性在于,从业者都有一种责任意识:希望社会能够健康发展;政府能够做好决策;人民能够过好日子。我相信,任何从业者至少刚入行的时候,是对新闻这一行业抱着道德和良心的。因此,我不相信,任何一位记者无理由地拿红包,或者期待拿红包。我还是只能从记者生存状况的恶劣性和艰难性寻找原因,并切入这一问题的病状何在。      经过那天会议,我认为,对于新闻工作来说,“理想”和“饭碗”并存才是合理的。光指望记者的职业道德和良心远远不足以解决这一行业的任何问题,比如拿红包。我举一下祖国的例子。日本国民赞同两个事实:一,新闻从业者很辛苦而勇敢;二,新闻工作者的收入很高。我曾经问过许多日本长辈,“什么让您下决心从事媒体呢?”他们的回答几乎高度一致:“二战前的我国政府犯了错误,没能阻止军部的失控行为,结果发动了战争,结果战败,日本承受了侵略国的罪名和一片废墟。那么,我们要自问:当时媒体是干什么的?为何没能阻止军部,促使政府阻止军部呢?媒体的责任绝对不能被忽视,必须被追问,处理。我们搞媒体,是为了再也不让公权力失控,发动战争,尽可能让政府少犯错误。我们不监督他们,谁来监督?社会凭什么证明政府所说的和所作的总是正确?”
      日本媒体人似乎承担着崇高的责任与使命。因此,拿的工资要合理。据我所知,在日本,刚入行的记者的平均年薪大概30—40万人民币,工作了10年,大概达到80—100万。因此,日本记者没有必要拿红包,记者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就如下这么简单:假设A家报纸的记者拿红包了,并被竞争对手B社发现了,A社的这条“丑闻”必将被B社曝光,A社的形象和公信力将下降到底,陷入破产的危机。      日本记者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天天彻夜,几乎没有周末,承担巨大社会压力,有时其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胁。这是记者这一行业的性质所决定的。我在想,今天的中国难道不也是一样吗?中国记者不也承担着巨大压力,有时其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一天工作15小时以上,天天彻夜,没什么周末吗?我相信,几乎所有中国媒体从业者对现实工作感到巨大的压力,却对未来感到不安,没有什么“安全感”。      我只是想说,拿出体制或发展中的瓶颈去辩解记者的生存状况无法解决,是极为错误的。正因为体制在转型,整体社会才需要保护记者的合法权利和相对宽松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在老板与记者相互尊重,沟通的前提下,如何解决工资、社会保险、户口等待遇问题,是个起点。其次是记者如何从独立、客观、批判性的角度写好报道,做好自己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拿红包”也好,“有偿新闻”也好,“记者腐败”也好,将自然而然地消失。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邮箱:kyoshikazu@gmail.com 一个日本人,用中文为一个国际化的媒体写专栏,试图从“非中国人”的第三双眼的独特视角,解读与中国息息相关的事件、现象和问题。 作者加藤嘉一,1984年生于日本伊豆,2003年4月“非典”高峰时来到中国。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毕业,现在就读硕士研究生。自从2005月4月亲历“反日游行”开始,在海内外媒体发表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