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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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山赞元,字万宗,骛州义乌人,俗姓傅,为双林傅大士的后裔。三岁出家,七岁为大僧。生性迟缓,闲静寡言,外若鄙朴,内隐慧珠。于诸佛书传记无所不读,出语精绝,人所不及。年十五至石霜谒慈明楚圆,舂米砍柴,不惮寒暑,得法之后,次居诸方,后继师兄蒋山保心禅师法席,住蒋山誌公道场。王安石丁忧之时,便与赞元游,义若兄弟,曾问其祖师义旨,文见于前,并为其奏请章服师号。熙宁初,王安石入对称旨,不久大用,为宰相,不忘旧交,无月无书至山,而赞元却从不发视。赞元此举也不是不近人情,而是因为怕有结交权贵之嫌,等王安石辞去官职,优游林下之时,二人又欢好如初,清谈终日。
赞元定力高深,行事不凡。客来无贵贱,一视同仁,除了问候寒暄之外别无他语,随即敛目不言,如同入定,客人只好赶紧辞去,这不是他不知待客之道,而是不愿迎来送往,耽误了清修。一日厨房起火,众人都乱作一团,只有他饮食如故,若无其事。还有一次,在他外出之时,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狂人入寺行凶,杀了一僧之后自杀,二尸相枕,狼藉于地,左右都十分惊慌,赶紧跑去报信,拥之而归,他却依然自若,路过尸处竟然看都不看,而是径去寝室宴坐,和平日一样。
王安石与赞元交情很深,他有《觉海方丈》一诗:
往来城府住山林,诸法翛然但一音。
不与物违真道广,每随缘起自禅深。
舌根已净谁能坏,足迹如空我得寻。
岁晚北窗聊寄傲,蒲萄零落半床阴。
得法之人,往来自由,城府山林并无差异。诸法无穷,一音而宣。“不与物违”有个典故,袁州南源道明禅师为马祖道一弟子,洞山良价曾来参礼,五日后辞别,师告之曰:“多学佛法,广作利益。”洞山曰:“多学佛法即不问,如何是广作利益?”师曰:“一物莫违。”佛以平等大慈,普施一切众生,故真修行者,亦须遍容有情,不得触违一物。禅宗强调“一物不违”,一法不舍,故大道至广,能够容纳三千大千世界;胸中虽有大千,而不觉为碍,因为物性本空,心不违物,物不碍心。禅定超诸缘而不离诸缘,随缘而不变,不变而随缘,寂不在山,喧不在市,心常在定,在市不乱;心不能寂,在山亦喧。虽然随缘而起,而自心不动,不守不放,不摄不乱,本性寂然,无可改移,且在喧而寂,方是真寂,避喧求静,其静非实。水中之莲,虽美不恒;火中生莲,终不坏灭。是故他人遇缘则散乱,我则随缘而生定。舌根清净,说诸妙法,故不能坏。佛教高僧,多有入灭之后,舌根遇火不坏者,远则有鸠摩罗什,近则有明教契嵩。赞元行高德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王安石却道我得寻,这一方面表达了二人相知之深,也体现了他的自负。
他还有《白鹤吟示觉海元公》:
白鹤声可怜,红鹤声可恶。白鹤静无匹,红鹤喧无数。
白鹤招不来,红鹤挥不去。长松受秽死,乃以红鹤故。
北山道人曰: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吾何阙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吾岂厌喧而求静,吾岂好丹而非素?汝谓松死吾无依邪?吾方舍阴而坐露。
这首诗据说是有感而发的。李壁《王荆文公笺注》卷三对此有详细的解释:
余于临川得公此诗刻本,有跋在后,今附于此:
白鹤吟,留钟山觉海之诗也。先是讲僧行详与公交旧,公延居山中。详有经论,每以善辩为名,毁訾禅宗。先师普觉奄化西庵,而觉海孤立,详益骄傲。师弗与争,屡求退庵席。公固留,不可,寤详谲妄,遂逐详而留师,作是诗焉。白鹤,譬觉海也;红鹤,行详也;长松,普觉也。览是诗者,即知公与二师方外之契,不为不厚矣。景齐久藏其本,今命工刻石,兼书以所以云。
据此,白鹤指的是赞元,红鹤指的是行详,长松指普觉。行详本为王安石旧交,王安石有《宿北山示行详上人》一诗,其中有“都城羁旅日,独许上人贤”之句,表明二人是于京城结识的。行详为讲经僧,精通经论,能言善辩,故瞧不上重视实修的禅宗,经常加以诋毁。觉海赞元对此每加容让,更使行详气焰嚣张,在赞元之师、住于西庵的普觉入灭之后,行详以为赞元无所依靠,于是企图强占寺院,赞元淡然处之,不与之较,便屡求自退,将庵席让于行详。王安石初不明其故,固留赞元,赞元却坚意求退,后来才明白是行详在生事,便将行详驱走,留下赞元。诗中言红鹤的无理喧争使得长松气愤而死,看来普觉之死也与行详有关。北山道人同样是指赞元,他以为美者自美,恶者自恶,不可以喜怒加之;去者自去,来者自来,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必拒。吾非厌喧而求静,喧静无关于心;吾非好丹而非素,丹素何动于衷?不要以为道安大师这棵大树一死,我就无可依靠了,我正好可以离开树荫,自坐露地,自己作主,不必依他。
在这首诗中,王安石表达了对于赞元的同情和赞赏及对行详的厌恶和贬斥。赞元不愿与之计较,以免起分别、惹是非,弄得佛门内哄。赞元表现出了深厚的定力和极高的境界,也衬托出行详的自私与贪执,表明即使是出家人也未必全都贪欲尽除。
赞元得石霜楚圆真传,解行相应,机锋迅疾,故为诸方推服。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东壁打西壁。”东墙打西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以不可能为可能,一是遮意,止住学人向外求取之念;二是照意,直显禅门本色,自性宛然,所在顺适,无事不可。
又问:“客来如何祇待?”师曰:“山上樵,井中水。”有客来时,山上有柴,井中有水,不乏待客之物,有何难接?此句暗藏机锋,遇客来时,若不接,则是无礼,是避喧而求静;若接,则是应他,为物所役,受客扰乱,不得自在。赞元之答,是说自然待之,来者不拒,去者无追,来不足喜,去不为病,虽有往来,心不为动,既不失待客之礼,又未有迎客之行。
僧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曰:“驴胎马腹。”诸佛出身,本在高贵,赞元却以驴胎马腹应之,其意非为贬低诸佛,而是为了祛除学人心中净病、佛病,所谓金屑虽贵,入眼成翳,若执著于佛念、净念,亦是修行之病,必须祛除。且诸佛得大自在,何处不可出身?淤泥能生莲花,驴胎马腹,何以不能诞育诸佛?诸佛平等,何高何下,不贵摩耶,岂贱驴马?
问:“鲁祖面壁,意旨如何?”师曰:“住持事繁。”鲁祖宝云也是马祖弟子,机锋玄峻,有人来参,辄面壁而坐,因而鲁祖面壁也成为禅门一桩公案。鲁祖面壁,大有深意,学人之问,意本在此,赞元却答道是因为住持事繁,面壁休息,并无玄机,莫得妄猜,以寻常理由对此进行解释。赞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学人意在求玄,一生此念,离玄逾远,以常语释之,可除其求玄求道之病,于寻常日用之际体味真玄大道。
问:“如何是大善知识?”师曰:“屠牛剥羊。”曰:“为什么如此?”师曰:“业在其中。”按照寻常的理解,大善知识应当是精通佛法、修行极高、具大慈悲之人,赞元却以屠夫应之,与人通常的看法形成强烈的对照。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破除人们心中的常见,祛除对于大善知识的迷信和执著。然而,屠夫毕竟不是大善知识,若真以为大善知识就是屠夫,更是大错特错,故再问为什么如此,赞元则答曰是因为业在其中,意思是说有情生命之所以沦落畜生道中,是因为无始世来的恶业积累,造作诸业,故为牛羊,因而屠牛剥羊,实际上就是消除恶业,使之脱离恶道,转生人天善道,直至解脱生死,成佛作祖,并非真的去屠牛剥羊,杀害生灵。
师又上堂曰:“这个若是,如虎戴角。这个若不是,唤作什么?”良久自言:“餧驴餧马,珍重!”若识只这个是,明得自性是佛,则如虎戴角,无往不胜。若不识这个,则己性不明,万劫沉沦,长流生死,喂驴喂马,永无了期。因而关键是要识得本源自性,直下承当,若肯承当,本来就是,若不肯承当,则作驴作马,永无出头之日。
赞元德望既高,与王安石又义若昆仲,故其迁化之时,王安石恸哭于塔,并作《蒋山觉海元公真讚》:
贤哉人也!行厉而容寂,知言而能默。誉荣弗喜,辱毁弗戚。弗矜弗克,人自称德。有缁有白,自南自北。弗句弗逆,弗抗弗抑。弗观汝华,惟食已寔。孰其嗣之,我有遗则。
在这篇真赞中,王安石极称赞元之贤,赞其修行严正而外表清寂,心虽知言而外示以默,誉不为喜,辱不加忧。他不骄矜自大,又自坚毅不屈,故南北道俗,皆称其德。他既不苟且折腰,又不轻易触逆;
既不抗礼骄人,又不自抑媚众。他生活俭朴,从不奢华,惟食摆放在面前的食物,从不要求。赞元的法嗣为遗则,又有雪窦法雅、丞熙应悦等。王安石又有《祭北山元长老文》:
元丰三年九月四日,祭于北山长老觉海大师之灵。自我壮强,与公周旋。今皆老矣,公弃而先。逝孰云远,十方现前。馔陈告违,世礼则然。尚饗!
看来二人在壮年时就已经结识了,且年龄相近,同壮同老。大师虽逝,英灵不远,至彼佛土,与此无间。大师西归,何食人间,谨备素馔,世礼而然。王安石于此祭文中再次表达了对赞元入灭的痛惜和伤感,体现了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徐文明《王安石与佛禅》第九章)
王安石有一个长女,诗歌造诣很深,王安石称她“出于蓝而更青”。她嫁吴充的次子。吴充与王安石虽是姻亲,但政治主张却不一致,数次上书反对新法,变法失败后,王安石罢相,就是由吴充继任。
王氏生活在吴家,感到孤独、忧闷,想念娘家甚切,“家书无虚月”、“书每说涕零”。她曾作了一首七绝给她父亲,诗写道:“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意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万憾,依然和泪看黄花。”
王安石收到爱女的诗笺,心下也不好受,他给女儿送去一部楞严经,并和诗一首劝慰:“青灯一点映窗纱,好读楞严莫忆家。能了诸缘如幻梦,世间惟有妙莲花。”楞严经是阐明心性本体的一部佛经,显而易见,王安石寄经和诗是要长女以参禅来修心养性,了却诸缘。
 
[五灯会元 - 宋·普济]
蒋山赞元觉海禅师,婺州义乌人。姓傅氏,乃大士之裔也。夙修种智,随愿示生。父母感祥,闾里称异。三岁出家,七岁为僧。十五游方,远造石霜,升于丈室。慈明一见曰:「好好著槽厂。」师遂作驴鸣。明曰:「真法器耳。」俾为侍者。二十年中,运水般柴,不惮寒暑,悉己躬亲。求道后出世苏台、天峰、龙华、白云,府帅请居志公道场提纲宗要,机锋迅敏,解行相应,诸方推服。丞相王公安石重师德望,特奏章服师号。公又坚辞鼎席,结庐定林山中,与师萧散林下,清谈终日。赠师颂曰:「不与物违真道广,每随缘起自禅深。舌根已净谁能坏,足迹如空我得寻。」此亦明世希有事也。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东壁打西壁。」曰:「客来如何只待?」师曰:「山上樵,井中水。」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曰:「驴胎马腹。」问:「鲁祖面壁,意旨如何?」师曰:「住持事繁。」问:「如何是大善知识?」师曰:「屠牛剥羊。」曰:「为甚么如此?」师曰:「业在其中。」上堂:「这个若是,如虎戴角。这个若不是,唤作甚么?」良久曰:「喂驴喂马,珍重!」元祐元年,师乃迁化。丞相王公恸哭于塔,赞师真曰:「贤哉人也!行厉而容寂,知言而能默。誉荣弗喜,辱毁弗戚。弗矜弗克,人自称德。有缁有白,来自南北。弗顺弗逆,弗抗弗抑。弗观汝华,唯食己实。孰其嗣之,我有遗则。」
【蒋山赞元禅师《佛祖历代通载》】
蒋山赞元禅师。字万宗。婺州义乌人。双林傅大士远孙也。三岁出家。七岁为大僧性重迟闲靖寡言。视之如鄙朴人。然于传记无所不窥。吐为词语多绝尘之韵。特罕作耳。年十五游方。至石霜谒慈明昉舂破薪。泯泯混十年。明移南岳。又与俱。及没葬骨于石霜。植种八年乃去。兄事蒋山心公。心没以元继其席。舒王初丁太夫人忧。读经山中。与元游如昆仲问祖师意旨。元不答。王益扣之。元曰。公般若有障三有近道之质。一两生来恐纯熟。王曰。愿闻其说。元曰。受气刚大世缘深。以刚大气遭深世缘。必以身任天下之重。怀经济之志用舍不能必。则心未平。以未平之心持经世之志。何时能一念万年哉。又多怒而学问尚理。于道为所知愚。此其三也。特视名利如脱发。甘澹泊如头陀。此为近道。且当以教乘滋茂之可也。王再拜受教。自熙宁之初。王入对。遂大用至真拜贵震天下。无月无耗元未尝发视。客来无贵贱寒温外无别语。即敛目如入定。客即去。尝馔僧。俄报火厨库且以潮音堂。众吐饭苍黄蜂窘蚁闹。而元啜啖自若。高视屋梁食毕无所问。又尝出郭。有狂人入寺手刃一僧即自杀。尸相枕。左右走报交武于道。自白下门群从而归。元过尸处未尝视。登寝室危坐。听事者侧立。冀元有以处之。而敛目如平日。于是稍稍隐去。卒不问。元祐初曰吾欲还东吴。促办严
俄化。王哭之恸塔于蒋山。苏老泉尝作彭州圆觉院记。其文曰。人之居乎此也。必有乐乎此也。居斯乐不乐不居也。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为自欺。且为欺天。盖君子耻食其食而无其功。耻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乐。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讥而已年。天之卑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驭也。今日欲适秦。明日欲适越。天下谁我御。故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驭其形。而况能以驭他人哉。自唐以来。天下士大夫。争以排释老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于吾士大夫之间者。往往自叛其师以求容于吾。而吾士大夫。又喜其来而接之。礼灵彻文畅之徒。饮酒食肉以自绝于其教。呜呼归尔父母。复尔室家。而后吾许尔以叛尔师。父子之不归。室家之不复。而师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传曰。人臣无外交。故季布之忠于楚也。虽不如萧韩之先觉。而比丁公之贰则为愈。予在京师。彭州僧保聪来求识予甚勤。及至蜀闻其自京师归。布衣蔬食以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圆觉院大治。一日为予道其先师平润事与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请予为记。予佳聪之不以叛其师悦予也。故为之记曰。彭州龙兴寺僧平润。讲圆觉经有奇。因以名院。院始弊不葺。润之来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聪。又合其邻之僧屋若干于其院。以成。是为记
赞元和尚
赞元(?一1086年)字普宗,号觉海,是浙江义乌傅氏、双林大士的远孙。他“夙修种智,随愿示生。”于是“父母感祥,间里称异”,3岁就出家了,7岁就成为大僧,15岁到了潭州石霜拜见慈明楚圆,慈明大师一见他便说:“好好著槽厂。”赞元便装作驴叫。慈明大师称赞道:“真法器耳!”就是说,具有继承佛法的才能,于是因为他“识为法器”,而被命为侍者,既而成为方丈。20年中,他“运水搬柴,不惮寒暑,悉己躬亲。”又业勤于精,体彻玄奥。他是个内向的人,生平不愿与世交,也淡乎名利,只是以道自乐。求道后曾出世苏台、天峰。龙华、白云,每开道场,总是提纲率领,机锋迅敏,“解行相应,诸方推服”。后来到了金陵太平兴国寺,得到了丞相王安石的器重,王安石“重师德望,特奏章服师号。公又坚辞鼎席,结庐定林山中,与师萧散林下,请谈终日。”王安石曾赠赞元诗一首:
不与物违其道广,每随缘起自样深.
舌根已净谁能坏,足迹如空我得寻。
一位丞相如此看待一位僧人,这是“置世希有事也”!赞元无疑是个智慧幽默的人,《五灯会元)}卷第十二记录着他与借人的一段对话:
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日:“东壁打西壁。”曰:“客来如何抵待?”师曰:“山上樵,并中水.”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曰:“驴胎马腹.”问:“鲁祖面壁,意旨如何?”师曰:“住持事繁.” 问:“如何是大善知识?”师日:“屠牛剥羊.”曰:“为甚么如此?”师目:“业在其中。”上堂:“这个若是,如虎戴角.这个若不是,唤作甚么?”良久曰:“维驴骏马,珍重!”
王安石罢相归来,赞元便经常与他一起出游。来哲中元佑元年(1086年),赞元圆寂,王安石为他造塔,并拗哭于塔,称赞赞元:
贤哉人也!行厉而容寂,知言而能默.誉荣弗喜,辱毁弗戚。弗的弗克,人自称德。有辎有白,来自南北.弗顺弗这,弗抗弗抑.弗观汝华,唯食己实。孰其嗣之,我有遗则。
赞元禅师与王安石
作者:南怀瑾 :
再说,由“可与共学”到“未可与权”这三句话,我们可以借用宋代蒋山赞元禅师对王安石说的话,作为更进一层的了解。王安石与赞元禅师交情犹如兄弟,一个出家当了和尚,一个作了宰相,王安石每个月都要写信给赞元,而赞元始终不打开来看。有一天王安石问他能不能学道,赞元禅师说:“你只有一个条件可以学道。但有三个障碍永远去不了,只好再等一世,来生再说学道的事吧!”王安石听了很不痛快,要他说明。他便说,你“秉气刚大,世缘深。”你的气大,又热心于人世的功名事业,成功与失败,没有绝对的把握,你心里永远不会平静,哪里能够学道呢?并且你脾气大,又容易发怒。作学问,重理解,对学道来说,是“所知障”,你有这三个大毛病,怎么可以学道?不过,不大重视名利,而且生活习惯很淡泊, 很像一个苦行僧,只有这一点比较近道而已。所以说你可以先研究修道的理论,等来生再说吧!我们看了这一段对话,再研究一下王安石的一生与宋神宗时代历史上的成败得失,便可以了解孔子所说的这三句话的份量了。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孔子所引用这四句古诗,用得很妙。“唐棣”是一种植物,像栗子一样,台湾也有栗子,五月间开白色的花。这诗上说到看见唐棣开的花朵,好像是反偏在一面的情形,因此引起一时的感想,了解任何一件事物,都有正反两面。有些事所以一时看不清楚,都是因为它太亲近,反而使自己受到蒙蔽,其实,道理就在你的面前,就像在你家里一样,只要多多精思,就可以知道是自家本有的。所谓“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便是此意。唐棣之花的四句诗,它包含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说前面有一朵花,真是好看,可惜偏向了一点。第二是映射偏差的过失,是由自己不注意去深思所致。作事业或作人,最容易出错的地方,就是不太注意最浅近之处和偏信最亲近的人。由人生的经验以至历史上的教训,我们便可知道,一个人的失败,整垮你的不是敌人,往往是你左右最亲信的人。也不是左右的人有意整垮你,而是他无意犯一个错误或太多的错误,结果却帮忙你拆垮了台。所以人最不容易看清楚的,是自己同室的人和最亲近的事。好像我们戴眼镜,可以看见外面的事,往往忘记了自己的眼镜,把镜片撞破了,也把眼睛伤害了。四句话连起来就是说,我们有爱好,就有偏私,有了偏私,往往就看事情不清楚,越亲近的事物越看不清楚。这要特别注意。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这是孔子的结论,他说实际上都是自己不肯用心去深思,才看不清楚。其实,最高远的道理,就是最平凡、最浅近的。我们往往把摆在面前的事情看得漫不经心,不屑去考虑,才种下失败的种子。 一般把《论语》二十篇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十篇为上论。《论语》上半部的最后一篇,也就是上论第十篇《乡党》,因为这一篇多半是记录孔子日常作人处世的态度,比较枯燥一点。事实上以现在的观点来说,也就是孔子日常生活的素描。本其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和为人处世的一方面,等于研究孔子的一个结论,我们暂时把它保留。上论到此就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