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龄谈领袖之道

范鸿龄谈领袖之道
[ 2008-08-22 14:36:19 | 编辑:And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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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鸿龄谈领袖之道
母亲两大教诲 受用无穷
韦 你四岁从上海来香港，你的童年是怎样的？
范 四岁时，父亲已在香港，母亲带我偷渡来港。本来，我有五兄弟姊妹，我排行第四，排第六的罗范椒芬还未出生。
由于是偷渡，母亲只能带一人，为何偏偏选中我？这是后来听母亲说的。原来外婆说，我最常闹别扭，他日我若每晚闹着要找妈妈，她应付不来，所以建议母亲带我走（众笑）。
我们先到澳门，再偷渡来港。我不记得整个偷渡过程，但有一幕印象很深：我和妈妈坐在木船下层，旁边坐了很多人，里面只吊了一盏灯，我很想大叫，但妈妈用手掩着我的嘴，不让我作声。
母亲接受的教育不多，但她的两个教诲，我一直记在心头。我刚抵香港时，因为是新移民，言语不通，经常被其它小朋友欺负。我记得那时常玩警察捉大贼的游戏，有一些玩具枪给大家分，但质量参差不齐。我们的规矩是，谁跑得快，便可优先选枪。不知是否我跑得慢，每次我都拿到最差的一把枪。直到有一次，我跑得很快，领先大家，心想一定能拿到最好的一把。岂料领袖生说：一、二、三，向后转！结果我又变成最慢的。
我常受人欺负，有时很不开心。但妈妈说，不要紧，人要经过磨练，很多时候「吃亏即是便宜」，这句话使我终生受用。长大了，出来工作时，也经常遇到不公道的事情，例如工作量比其它同事多、你总负责背黑锅等等。但是，「吃亏即是便宜」，特别是年轻人，多点磨练，学会的也比别人多，他日的成就也就比别人高。
母亲另一个教诲是「人像千层饼」，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千层饼一样，你迭我，我迭你，没有谁是最高的，也没有谁是最低的。例如，你成绩出众，当了状元，但仍然有人比你出众；你很富有，但仍有人比你富有；反之，你认为自己的处境很差、很穷，但一定有人比你更差、更穷。
所以，你毋须羡慕别人，也不用妒忌，脚踏实地，把分内事做到最好，就足够了。这句话我受用无穷，令我知道凡事只要尽了力，就可以处之泰然，强求也没有用。有了这种心态，就不会急功近利。
中信泰富如何变身蓝筹
韦 Henry 以香港人身份加入中资机构，你是如何冒出头来的？
范中信集团模仿「一国两际」，在香港成立时已经实施「一家公司、两个制度」：香港的公司是全新成立的，由荣智健先生主管，在香港这个平台上，主要聘用香港或外国人才。我们采跨国公司一般的制度，与一家「全中资机构」不同。不过，我们与大陆的总公司有联系，彼此的文化背景不同，思考角度不同，起初也不太习惯。但只要多沟通，慢慢就会习惯。
陈 其实 Henry 加入中信时，已经「冒出头来」了（众笑）。跟进问题，中信泰富如何站稳住脚，「冒出头来」？
范 个人的力量很有限，中信之所以能够不断扩充业务，主要靠中信的背景、同事的努力和机遇。
中信的发展大概如下：1987年，总公司拨了2.3亿港元创立香港的中信。我熟悉造船业，所以我们起初主要造船，当时市场不景气，造船的成本很低，中信建立了自己的船队，高峰期有三十多艘船。
其次是经营地产，当时香港地产开始攀升，中信第一年已经有盈利。积聚了一定资金后，中信开始逐步扩充业务，例如进行收购。1990年中信借壳上市，成为「中信泰富」。
中信刚成立时的声名已经很好，那时《中英联合声明》已经签订，香港主权快将回归，很多大型外资企业都希望中资机构入股，当是买个保险，所以我们可以入股很多优质蓝筹公司，例如香港电讯和国泰航空，国泰的股权更是持有至今。
金融风暴
1996年发生的主要是个人危机。当时大股东奖励管理层，以市价八折向我们出售股份。很多同事都有认购，而我更属于「全力支持」那种（众笑）。97年股市节节攀升，大家都很开心，但因为是员工，不会出售股份。
98年金融风暴，股价跌至我们购入价的25%。公司的借贷很健全，金融风暴对公司的影响不大，受打击的主要是那批「全力」入股的管理层，包括我。因为我们实力不太雄厚，全力认购是靠银行借贷，还款压力很大。
这事令我学会危机处理。首先要做好情绪控制，先镇定下来，不能有「羊群心理」，跟随大市抛售股份。之后再作风险评估，其中一项是尽量避免经过银行，免避追债（众笑）。说笑而已，主要是评估自己的实力，看看可以把持多久，如果没有实力把持，又应该怎样做。
这个故事的教训是：投资要量力而为，你可以借贷，但百分比要合理。否则，就会像我一样，陷入困境，像最近股市下跌，很多持有「I kill youlater」（accumulator，累股购入票据）和「They kill youlater」（decumulator，累股沽出票据）的投资者都损失惨重。
当时，出售股份并不是一个选择，我知道公司股价不只值这个价钱；加上我是总经理，若连 CEO 也在公司股价这么低残时出售股份，会给市场一个很坏的讯息。既然不会出售，那就唯有撑下去，我甚至在适当时候，再购入新的股份，降低平均买入价。总的来说，现在也有微利。
谈判高手 以理服人
陈 据闻中信泰富的谈判能力很强，可否分享一下国泰与港龙的例子？
范 2000年时，中信泰富同时是国泰和港龙的第二大股东（分别持25.8%及28%股权）。本来，国泰主要做外国市场，港龙主要做中国市场，但后来国泰和港龙开始竞争，争逐对方航点的航权。
太古是国泰的最大股东，当然以国泰的最大利益为依归；中国航空（国航）是港龙的最大股东，当然也以港龙的利益为先。但中信却夹在中间，两家的股份差不多，两方开战，对我们尤其不利。
于是，中信用了两年时间游说国泰和港龙进行航权重组，结果港龙成为国泰的全资附属公司，国泰和港龙变成同一集团，国泰的股权也重新分配：太古占40%，中信泰富减至17.5%，国航增持至17.5%，另外25%是公众持股，这样才能把严峻危机化解为三赢局面。
今天，国泰和港龙取得不少协同效应，较小的航点国泰没有兴趣，就由港龙负责，国泰主攻海外市场。
陈 谈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范 我们充当说客，一定要以理服人。理据在于：对太古而言，国泰实力很强，不怕与港龙竞争，但与国航合作，对国泰亦很吸引，国航有助国泰开展国内市场。
再者，国航有中资背景，今天它旗下的港龙实力不及国泰航空，但十年后却未必；对国航而言，与国泰合作，港龙可以吸收国泰多年来的营运经验；对中信泰富而言，可以避开自相残杀局面，当然也是得益者。
故此，谈判时一定要「讲道理」。我任职中信泰富前，曾在一船公司任职，上司经常派我出去谈判，但我的任务是坚持公司的立场，即是去做「黑脸」；但上司却做「白脸」，周末时与顾客「打球」，谈判很快就成功。
我仍记得我去谈判时，对方很诚恳地为我解释了很久，我坐在那儿听，然后根据老板的吩咐回答：「I insist」（众笑）。结果，我多了另一个绰号，叫「Mr Unreasonable」（众笑）。这是一种策略，但那时我不明白，所以每次看到他作让步，我都有被骗的感觉。
我不介意做黑脸，但上司应该先跟我解释。若他事先告知这个策略，即使我做了黑脸，也知道自己的角色对整个生意谈判有帮助，有成功感；之后看到他作让步，也不会觉得被骗。
范鸿龄：
「吃亏即是便宜」，特别是年轻人，多点磨练，学会的也比别人多，他日的成就也就比别人高。
要得到同事长期的尊重和信任，一定要多向同事解释，不能只让同事知道他们「需要」知道的部分，否则会令同事觉得「见外」，难以维持军心。
行贿和受贿的后果同样严重，奉劝大家千万不要以身试法。一位专业人士工作了一辈子，除了得到舒适的生活，我们还可以得到什么？就是一点儿声誉。
这是上司和下属沟通的问题，要得到同事长期的尊重和信任，一定要多向同事解释，不能只让同事知道他们「需要」知道的部分，否则会令同事觉得「见外」，难以维持军心。
领袖特质：重诚信、尊重他人
韦 你认为领袖还必须具备哪些特质？
范 最重要是读了中大的 EMBA（众笑），不过没读EMBA 也不是没有机会。
第一，诚信。领导者对外固然要有诚信，对内更是。举两个例子：有位朋友很努力工作，老板每次见到他时，都称赞他做得好，说他有前途，但却没有实质奖励，年终的花红不曾增长。长期如是，他会觉得上司没诚信。另一位朋友签了一份三年合约，订明「每年年薪不少于10万，加薪与否，由公司决定」。
我的朋友表现出色，第一年就获加薪，但到了第三年，表现较为逊色，就被扣回前两年增加的薪金，结果等于三年来没有增长。这类情况会打击员工士气，亦会有损诚信，一定要避免。
第二，人缘，即是要尊重他人。作为领导者，不但要「会做事」，也要「会做人」──尊重他人，不然管不了下属。一般职员与领导不同，特别是当低级职员时，只需做好分内事，但管理层工作量大，单靠勤奋与个人能力不能完成所有工作，一定要有下属帮忙，同心协力才能完成任务。
陈 「会做人」比「会做事」重要，可否分享一些具体例子？
范我们与内地有不少合作项目，我起初不熟悉国内风俗文化，与内地朋友谈话时总流露出香港人的优越感，常常夸奖香港的优点。我起初没察觉到有问题，他们也没有反驳我。但是，他们的反应告诉了我：我第一次访问公司，秘书长会见我；第二次，改为副秘书长；第三次，再改为副秘书长的秘书……我才知道自己「撞板」。这是「会做事」但「不会做人」的例子。
坚拒行贿、受贿
韦 在国内做生意，「会做人」与「会送礼」有没有关系？你有一个送礼的故事，可反映诚信问题，可否分享一下？
范 1987年，我刚加入中信时，获派往日本考察一家造船公司。一天，我和当时一位香港中间人吃完饭后，他用一辆很大的房车载我回酒店，途中他给我一个信封，说是老板渡边先生给我的「见面礼」。我打开一看，里面是1万美元。
我知道不能收下，但应该怎样做？既不能受贿，又不能令对方下不了台。中间人见我犹豫不决，就说：「拿去吧，你可以用作子女的教育费。」他还说渡边先生并没有任何要求，那只是打个招呼。
最后，我的做法是把钱收下，并且说我们在香港有一个员工福利基金，我会把钱存放在那里，并且代表全体员工多谢他。我回港后，立即把这笔钱转交财务顾问。他是一位很认真的英国人，立即就给我一张收条，并把钱存放在保险箱。之后，渡边先生来港探访我们时，我们送他一只价值约为1万美元的手表作礼物。于是，事情得以解决。
这情况在商界很平常，但要记住，不能有第一次。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也会永远受制于人。当年是1987年，假如我收了那份「见面礼」，那位中间人至今仍可以不断威胁我。
行贿和受贿的后果同样严重，奉劝大家千万不要以身试法。一位专业人士工作了一辈子，除了得到舒适的生活，我们还可以得到什么？就是一点儿声誉——那决定了一个人的成就。
在国内做生意，「关系」很重要，因为很多批文仍然要靠「关系」才能得到，但好的「关系」并不是建基于「送礼」和行贿，而在于多沟通。再者，中央再三强调要打击腐败，以前曾行贿或受贿的人也应改变；否则，「上得山多终遇虎」。
年轻人应持续进修
韦 Henry，你有什么赠言送给这一代的年轻人？
范这一代的年轻人的成长过程，特别是事业发展，会比我们艰难。你们面对的竞争比我们剧烈，特别是全球一体化的竞争，例如很多国内或外国的精英会来港工作，而现在科技发达，数据数据都储存在计算机或互联网，公司要搬迁并不困难，很多大公司未必会长期留在香港发展。在这情况下，除了要努力工作，还要持续进修，别以为入行之后就能原地踏步——很多任务种可能会被淘汰，我们一定要留意世界和社会的转变，不断装备自己，必要时甚至要转行。
韦 Henry带了一本书来，你想为大家推介什么书？
范这本书非常精彩，与环保有关，是 Lester Brown的Plan B 3.0: Mobilizing to SaveCivilization。书中提到的数据及数据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全球暖化和能源危机已经到了极之严峻的地步，必须靠跨国合作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本书有助提高环保意识，值得一看。
韦 Henry 果然紧贴时代脉搏，这本书是2008年1月1日出版的。大家要以 Henry 为榜样，积极进修，多看书。
做黑脸的心态
罗伊玲 范先生提到黑脸白脸的故事，我也遇过类似情况，顾客找我报价，老板说不能让，但后来顾客直接找老板，老板就调低了价钱，我有被玩弄的感觉。在扮演不同角色时，你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
范 这种情况一定会发生，但这种「低级黑脸」只会做一段时间，不会是一辈子的事（众笑）。如果做「低级黑脸」是升迁的必经阶段，就唯有忍一忍。世上没有完美的工作，工作总有令人吃不消的部分，但也要撑下去。如果真的忍无可忍，便转换另一份工作。
陈 补充一下。「黑脸」是很重要的角色，但做「黑脸」时要保持自己的风格和礼貌。你可以拒绝顾客的要求，但要解释原因，令顾客信服。如果一定要做「黑脸」，也要做「高层次黑脸」。
范不论做黑脸白脸，最重要是上司和下属之间有沟通。这位同学，如果上司派你出去之前，先说明他希望尽量不用降价，所以请你一分钱也不要让，待对方打电话给他时，他着量减少许，做成生意，那你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你知道自己是在帮助公司做成生意。若没有这番沟通，你便像我当时一样，有被出卖的感觉，结果我便离职他投。
与荣智健一拍即合
毛绍豪 中信泰富是中资公司，虽然你加入时中信已声誉甚隆，但中资色彩很重，也不像蓝筹公司有业绩可以参考，是什么驱使你与荣智健先生合作？
范 吸引我的是荣智健先生的作风。猎头公司找我时，我在当大律师，对于加入中资机构仍是有戒心的，大家都觉得中资机构很神秘。但是，我仍然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见荣先生，加上律师行生意又不是太好（众笑）。
当时接受荣智健的面试，非常独特。我坐下来，他就说：「Henry，我已看过你的履历，我对你十分满意，我没有问题问你，你可有问题问我？」（众笑）我只有一个问题：中信做生意会作商业考虑，还是政治考虑？荣智健回答说：「总公司给我们的钱不多，我们没有能力作政治考虑，所以决策一定是商业考虑。」于是我们一拍即合，至今超过二十年了。
韦 荣先生得到你这位好同事，你又如何挽留同事？
范 人才难得，我会言词恳切，游说他们留下。一位同事和我合作了二十年，虽比我年轻不少，但想申请退休，我今天才挽留他，希望他可以在公司做兼职，例如当非执行董事。我真的希望可以和他继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