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本无魔术,只是父爱(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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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本无魔术,只是父爱(附漫画)


日期:2010-12-04 作者:迦陵 来源:文汇报

动画电影《魔术师》剧照,导演:西尔维·乔麦 原作:雅克塔蒂  

 

 

               
    迦陵
    
    那天他走了,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信里告诉她,世间本无魔术,这是他能教给她的最后一件事。
    
    那天她问他:“是不是你又要走了?”然后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告别的时候,远远地,她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不愿回头,直到车子开出很远,黄沙漫天。
    
    两个伤心的画面,两段没有终局的故事,两部电影:《魔术师》和《在某处》。一部是父亲的致女儿书,字字深情,字字悔恨,女儿是他一生唯一的魔法,是他颠簸潦倒的晚年里的救赎之光。一部是女儿的致父亲书,笑里带泪,记得当时年纪小,她以为细水长流可以天长地久,以为时光可以停在那一夏。
    
    西尔维·乔麦的新作、手绘动画长片《魔术师》,索菲亚·科波拉的金狮奖影片《在某处》一前一后在北美上映,父女之间,琐碎得不成样子的回忆,两种立场,一样深情。不提防眼泪落下,心头是百种况味,温暖的凄凉的气流在胸腔里对流冲撞,千头万绪,仿佛是吹皱秋水。一个“父”字,成就多少电影,又多少心事,以父为名。
    
致女儿——《魔术师》:你是我唯一的魔法
    
    《魔术师》是西尔维·乔麦写给他精神上的父亲雅克·塔蒂的致敬书。在乔麦所有的电影里,塔蒂的影子无处不在。第一部短片《鸽子》的开头和结尾,是一个在巴黎的美国旅游团,这是在向塔蒂一生最重要的电影《玩乐时光》致意。第一部动画长片《疯狂约会美丽都》是一支表达敬意的香颂,歌唱塔蒂所代表的喜剧风格,在电影里,老太太三重唱姐妹团的家里,挂着电影《于勒先生的假期》的海报,而故事里那些杂耍秀的风格,分明让人想起了塔蒂的另一部电影《节日》。乔麦从不掩饰他对塔蒂的热爱,在《魔术师》里有个片段,魔术师塔蒂谢夫去电影院,售票厅里挂着一张海报,是《疯狂约会美丽都》!塔蒂谢夫走进影厅,呀,银幕上正放映塔蒂的《我的舅舅》。这真的是一个“魔术”的时刻,动画、海报和老胶片组合的剪辑,就像一幅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约束的拼贴画,乔麦如愿以偿地和他的精神教父在一起了,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维度里。
    
    这电影拍了五年,乔麦在爱丁堡的工作室里画了五年,没有特技,没有3D,是最传统的手绘水彩,每一格凝练细腻的画面上,流露了一个孩子对父辈的深情。而这故事,60多年前就已写好,那是塔蒂作为一个渎职的父亲,写给被抛弃的私生女苏菲的歉意和忏悔,是他迟到的爱。
    
    故事里,父爱是最后揭晓的谜底。开始,是一支波西米亚艺术家的乡愁之歌。火车从伦敦开出,经过苏格兰曲折的海岸线,老魔术师停留在海风狂卷残云的爱丁堡,海鸥凄厉的叫声划破这个城市浓阴的天空。在荒芜的陋巷和小旅馆里,一群潦倒的流浪艺人萍水相逢,有酗酒的腹语人,有绝望的小丑,还有变帽子戏法的老魔术师。他们其实明白,这个迪斯科舞厅和电子音乐兴起的世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只有小旅店里做帮佣的女孩爱丽丝仍然相信魔术,丑小鸭一样的傻丫头,小心翼翼喜欢着橱窗里的漂亮衣服,自卑地羡慕着剧团里漂亮的女演员们,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老魔术师的魔法。他用一种受难般的方式呵护了小姑娘的白日梦,他老了,已经很久没有演出合同,去打各种体力活的零工,用那点可怜巴巴的收入一点一点让爱丽丝的梦想照进现实,教她自信,教她勇敢,教她去爱。他哄她说,这些就是魔法。直到爱丽丝被一个小伙子揽在臂弯里,塔蒂谢夫知道,他在爱丁堡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场魔术该谢场了。再一次,他搭火车上路,不辞而别,留给爱丽丝一封信,告诉她,世间本无魔术,戳破魔术的美好幻影,是他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电影最后的画面上,是一张让魔术师失魂落魄的旧照片,照片上一个小女婴,那是他在年轻时抛下、后来不知所终的女儿。看到终局,心里是苦的,魔术师对女孩的深情,沉重得近于受难,而一切原来是一场徒劳的补偿,一次虚无的救赎,他的痛苦和悔恨如果有期限,那是永生永世。火车仍然沿着海岸线飞驰,高地荒原在窗外倏忽闪过,爱丽丝的眉眼开始模糊,而褪色的照片从记忆的幽冥里清晰浮现,终于,悲伤像爱丁堡的冷雨怆然而下——在残酷时光里,接受了抛弃和被抛弃这种宿命的魔术师,早已没有了从头再来做父亲的机会。
    
    “对不起。我爱你。”《魔术师》里看到手绘、看到即兴喜剧、看到失意的手艺人、看到爱丁堡的风雨,最后,是听到一个父亲对女儿迟来的交代。
    
致父亲——《在某处》:当年事,我记得
    
    确实像科波拉自己形容的,《在某处》是一部特别个人化的小电影。剧本写的是她最熟悉的世界,那是暂居巴黎的她回望洛杉矶的生活,是初为人母的她回忆做女儿的日子。电影行当的饱学之士会对这样的作品不满意,因为它看上去太似曾相识:只会老去不会成熟的坏男孩,凉风一般让人心旷神怡的少女,自我隔绝的酒店房间,艳舞女郎,没营养的电视节目,以及,人在旅途。是科波拉熟悉的题材,她熟悉的世界,很亲切也很单一,有《迷失东京》在前,《在某处》就未见得新意。
    
    可是呀,那些滴滴哒哒琐碎的细节真是温柔到让人心软啊。浑浑噩噩的大明星强尼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突然,11岁的女儿克莱奥蹦蹦跳跳闯进他的生活,那个热得昏昏沉沉、闲得无所事事的暑假里,他们分享一切可以分享的。他带她去米兰,半夜里他们窝在床上吃各种冰淇淋。他开车载她穿过西部的荒漠,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一起买筹子赌大小。他陪她去超市买洗发水。他们一起晒太阳浴,一起玩乒乓球和跳舞机,一起玩纸牌。她喜欢烹调,给他做早饭,煮地道的法式忌廉蛋和意大利面。
    
    科波拉承认,这些都是她曾有的经历,“我爸爸就是这么把我带大的!”说这话时,她脸上是自豪和幸福。就像她自己形容的,《在某处》是一首关于时间的小诗,这电影极简单也极赤诚,就是一个女儿讲给父亲的一段私语:当年事,我记得。在她内心深处,她一直是父亲身边的小女儿。所以这里没有困厄没有挣扎没有清醒犀利的痛,只是在契阔生命里,父女成悦,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在看过太多激烈的偏执的电影后,这温柔就成了一种特权——比起电影本身,父女深情才是永恒的。
    
以父之名——那些父亲,那些孩子
    
    《崎路父子情》:他的阴影,他的阳光
    
    导演:安南德·图克尔
    
    主演:科林·费斯,吉姆·布劳特本
    
    曾经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他已是儿子的父亲,又仍是父亲的儿子,在岁月长河里前望后望,往事自幽暗处浮现,他该怎样面对垂死的老父?该怎样面对漫长岁月里与父亲之间不得释怀的对抗?专栏作家布雷克·莫里森辞去工作,准备创作一部小说,这时传来父亲身患绝症的消息。于布雷克而言,“父亲”二字太沉重,先是充满控制欲的父爱剥夺了他童年的欢乐,而后是他多年不能原谅的、似是而非的背叛,记忆里一个叫贝蒂的女人,她的影子成了父子关系中一道不散的阴霾。此刻,布雷克已为人父,他在学着做父亲的时候,蓦然回首,却见自己的父亲老了、病了、就要死了,在数十年的对抗过后,他们可以相守的时日以倒数计,再纠葛的死结,也到了该打开的时候……
    
    电影根据布雷克·莫里森同名小说改编,导演是曾执导过《她比烟花寂寞》的安南德·图克尔。图克尔的风格,是在日常生活的平实中,发掘亲情里隐秘的伤害与痛苦,至今的,至爱的,至残酷的,漩成暗流,潜伏在日常的静水深流之下。电影的节奏缓慢地近于艰涩,这份艰涩,也是主角布雷克在整理父子感情时的艰难,为子,为父,为人,责任,逃离,背弃……种种思虑尽是沉重。阴影重重的现实里,金色的回忆一点一点铺开——他爱他,连带他的弱点,他恨他,又重蹈他的覆辙。原来这才是父与子,儿子站在父亲的立场上依稀看清,父子之间没有纯粹的爱,也没有全然的恨。他总以为父亲是他眼前的阴影,然而阴影淡去的时候,身为人子的他刻骨铭心地意识到,面前有阴影,是因为背后有阳光,那道阳光,即是父亲。
    
    《父与女》:最初的爱,最后的回忆
    
    导演:Michael Dudok de Wit
    
    那是秋天,有金色的夕照,有吹起来仿佛一生一世的暖风,父亲带她骑单车去很远的地方。风带着父亲,父亲带着她,他们穿过葱茏的桦树林,经过大片的芳草地,翻过广袤的高高草坡,后来他们到了湖边。记得父亲抱着她,小船在湖心漂荡。那个下午仿佛无穷无尽,斜阳永远挂在树梢,黑夜不会到来。后来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湖边,静静等待,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小船隐在黑暗中,而父亲不在。那之后,好几次她骑脚踏车跑很远的路,经过树林,草地和山坡,在风雨中,在艳阳下,坐在湖边静静等待,等待也许再也不会来的父亲。来来去去,女孩长大了,嫁人了,生了孩子,老了。
    
    迟暮之年的她,日日来到湖边,这时湖水已经干涸,小船搁浅在滩涂里。已经是老妪的女孩穿过森森苇草,来到干涸的湖中央,她在小船里躺下,微微蜷缩着,就像,躺在父亲的臂弯里。
    
    一部仅八分钟的动画短片,道尽父与女、生与死。死生契阔,生命轮回,亲恩不灭,这些“壮丽”的命题在时间与存在的大河里,洗尽铅华,只留一股平实的力量,简单,直接——原来生命就是这样了,如此冲淡又如此强大。在斑驳的时光里,父亲带她看过的风景,终留她独自品味,无论孤独还是温暖;来来往往,她从别人的生命里经过,也是他人生命里的过客;光阴逆旅,百代过客,而最终生生不息,她躺在淤陷的小船里,躺在死亡的臂弯里,如同回到父亲的怀抱。这一次,死亡让他们重逢。死者,生也,这是感情的深度,亦是生命的强度。
    
    《末路骄阳》:“我知道。对不起。”
    
    导演:山姆·门德斯
    
    主演:汤姆·汉克斯,保罗·纽曼
    
    他仰视他,即便他满手鲜血、一身命债,无论如何,他是他的父亲。他护着他,为了他能没有负担地生活在阳光下,他不惜走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无论如何,他是他的儿子。
    
    迈克尔,芝加哥黑帮老大鲁尼的养子,帮派中令人恐惧的杀手“死亡天使”。帮派以外,迈克尔是一个温和宽厚的好丈夫、好父亲。他的两个儿子并不知道父亲的职业,直到长子小迈克尔12岁那年,他偷溜进父亲的汽车一路尾随,目睹了一起杀人案。帮会知悉后,本欲清除迈克尔和小迈克尔,却误杀了迈克尔的妻子和幼子。其后,父子开始了亡命天涯的复仇路……身为父亲的迈克尔走进黑色的夜黑色的雨,以为,他的肉体和生命能换来儿子的一世清白平安。
    
    拍《末路骄阳》的时候,山姆·门德斯30出头,那会儿还没有《锅盖头》和《革命之路》。这电影就故事而言并无新意,而门德斯拍得工整——20年代,芝加哥,黑帮,这是一目了然地向巅峰时刻的黑色电影致敬,事实上,门德斯自始至终拿捏着一种适可而止的分寸感。在大部分时间里,画面阴郁、犀利,又点到即止,作为背景的黑帮杀戮与作为主体的护犊深情,无论哪一种都未曾以太直接太强烈的面目出现,在虚虚实实和遮遮掩掩中,这电影浸润在一种“低沉”的调子里,山雨欲来,暗流汹涌。片子里,门德斯不无刻意地大量使用了镜面的隐喻,养父/养子,父亲/儿子,在命运交错的花园里他们是彼此的镜像。迈克尔与养父的第一次交涉意味深长,几乎是全片的缩影:这不仅是两个犯案累累的黑帮分子,更是两位爱子如命的父亲,一个必须杀死父亲以保全儿子,一个则必须杀死儿子以保全另一个儿子,曾经默契的钢琴联弹,这一刻只留下对峙的挣扎与痛苦,而养父临终的一句“很高兴是你”更是流露了宿命的无望和悲愁。
    
    末路狂奔,也许奔向天国,也许永堕地狱,而这一路相伴的,不过是父子。
    
    《天伦之旅》:硬汉老矣
    
    导演:科克·琼斯
    
    主演:罗伯特·德尼罗
    
    弗兰克老了,从前他是给电线涂保护层的工人。几十年里,他像给电线涂保护层那样护着自己的四个儿女,希望他们平安喜乐,无风无雨,免受哀伤与痛苦的侵蚀。而儿女长大,星散四处,老妻又逝,独留他一个。在妻子去世后的几个月里,弗兰克觉得自己和孩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孩子们似乎对他隐瞒许多。老头不顾医生的告诫,独自踏上了拜访四个孩子的旅程。谁想,他以为已经成为画家的小儿子,踪迹全无;修身齐家、堪作儿女楷模的大女儿艾米,真实的婚姻生活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样幸福;大儿子罗伯特并不如他宣称的那样是个乐队指挥,而其实只是鼓手;就连最亲昵的小女儿罗西,看似单纯的她也藏了太多不能与父亲道的秘密。老弗兰克带着满腹猜疑上路,旅途周折,途中弗兰克心脏病发,儿女们终于齐聚到他的病床前,可是小儿子依旧没有出现……
    
    这电影翻拍自朱塞佩·多纳托雷在1990年的同名电影,珠玉在前,所以剧情是浮云,说到底,看这电影是冲着几个主演,尤其是人到老年的德尼罗。硬汉老矣,放下刀枪,松开拳头,泯然于人海,成了安心安稳的慈父,一心牵挂,不过是膝下儿女。岁月并没有优待德尼罗,他老了,胖了,锋芒不再了,而他却很对得起岁月,镜头前的他,明明内心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假装不动声色一派慈眉善目,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这样一个臃肿啰嗦平凡的父亲,原来,是坐在电影院的你我的、每个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