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歌词都在摇滚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8: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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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歌词都在摇滚乐
萧春雷
(萧按:我不懂音乐,本来不该谈这话题,然而在媒体工作,有许多无奈。今年鼓浪屿诗歌节的主题是歌词,我们要做个专题,不得不亲自抄刀。我只能谈点自己有限的经验和想法,贻笑于大方之家。好在我态度真诚,并无虚饰。文章写得粗糙,是一两天内赶出来的。又,霜白先生指出其中一处错误,谢谢!已改。)
曲不如词,词不如诗
诗与歌的关系很亲密。最早的诗都是可以唱的,所以称诗歌。唐诗、宋词、元曲,都是歌词。但因为语言问题,古典文学出现了分裂:一种供案头阅读,使用文言文,更精致,深刻;一种使用口语,也就是当时的白话文。宋人已经嫌旧体诗不够口语化,不好唱,所以他们写更通俗的词。元人又嫌词不够口语化,难唱,于是去写更浅白的散曲。
然而,在古代,大家公认只有用文言文写作的东西才叫高明。所以论起文学地位,最古雅的格律诗地位最高,通俗的词其次,曲像大白话,等而下之。曲不如词,词不如诗。作曲的人当然很没面子,被诗人瞧不起。第一流人才都去写诗了。歧视歌词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
因为视觉文化和印刷文化的优势地位,诗词的发展有一个趋势,越来越倾向于书面化、阅读化、案头化,与歌的距离越来越远。到了明清,诗词曲都给文人彻底书面化、高雅化了。有些文人特别喜欢写歌词,例如洪升、汤显祖,只好去写传奇,也就是戏曲脚本。
歌词成了口语派诗人的重要阵地
中国的新诗是从西方领养来的义子,与中国古代诗歌没有血缘关系。其语言、形式、美学统统是西方的,从翻译诗学来的。
早期的新诗是很不成熟的,受浪漫主义影响,像大白话,妇孺能解,适合谱曲,例如胡适的“我从山中来”。随着新诗的发展,也越来越书面化。新时期以后,现代主义逐渐成为诗歌的主流,为了表达丰富的内容,诗人往往象征、隐喻、意象、通感、跳跃、反讽等多种手段,使得诗歌文本相当复杂,晦涩难解。北岛、海子、西川他们写作时就没有想到让人们唱,而是指望人们坐在桌前细读,揣摩。你关掉音响,读上五六遍还不一定懂,遑论过耳一两遍了。
这种诗歌越写越深涩的趋势,也引起了一种反动,那就是口语派的崛起。在现代主义的文化中,口语派原来只是一股逆流,蹦跶不了几天,就会变成穷途末路的口水诗。偏偏这时候整个文化已经转入后现代主义,口语派获得了强大的文化思潮支持,有成为主流的趋势。
口语派降低了诗的难度,距离歌词比较近。所以,歌词成了口语派诗人的另一个重要阵地。当然,大量口水诗人也蜂拥而至。像很难读到好诗一样,我们也很难看到好的歌词。
我写过一段诗歌,诗友很多。就我的观察,精英派诗人都很清高,一向瞧不起歌词,认为那连末流现代诗都算不上。崔健和罗大佑的歌词很不错,作为诗来看就不怎么的;没有哪位诗人会夸三毛的《橄榄树》写得好;鼓浪屿之波》那种歌词,要贴钱人家才肯读的。
同时,现代诗被谱成曲,并不会增加诗人的光荣。例如余光中的诗比较适合谱曲,但只有外行才捧余光中的诗,诗人更欣赏的还是台湾的洛夫。徐志摩的诗适合谱曲,他那个水平,本来就只适合写歌词的。
摇滚提升了歌词的水准
摇滚兴起之后,情况有了改变。旧诗和传统音乐强调美,意境。摇滚与现代诗都不相信这一套,认为那是粉饰生活。他们痛恨虚伪,强调直面真实,反抗平庸。摇滚乐与现代诗两拨人马往往互相越界。于是我们能听到很好的歌词。
朋友谢挺喜欢摇滚乐,曾在读书沙龙做过两次介绍。他算得上是我摇滚乐的启蒙人。他介绍了当下中国的歌词创作状况,大力推荐左小祖咒、万晓利、周云蓬等人的作品。左小祖咒是一个奇人,横跨艺术和诗歌界,参与过著名的行为艺术《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他的歌词还不错,但他太玩世不恭,唱得怪里怪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万晓利来厦门演出的时候,看过他演唱《狐狸》等,绘声绘色,表演得很好。他的歌词很多都不错。
周云蓬9岁失明,15岁弹吉他,19岁上大学,21岁写诗,24岁开始随处漂泊,曾在北京“找了一份盲人最古老的职业街头卖艺”。听过他的歌,你不会说中国的音乐人不关心现实,他的《买房子》,唱出了“房奴”的辛酸;他的《中国孩子》广为流传,极具震撼力。但我以为他最好的还是《如果你突然瞎了该怎么办》,它不像歌,没有旋律,只有低低的伴奏,似乎是电脑提问,一群不同的男女来回答,词很棒,堪称优秀的诗:
“我要去跳楼/我要立即向我的女友提出分手并祝她幸福/我要去杀人杀死我一生中最仇恨的人/我无所畏惧 吃泥土喝阴沟里的水/……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饿死、冻死安静得没有人哭泣”
我觉得,最好的歌词作家都在摇滚乐里。
最喜欢张楚的歌词
我最怕喧闹,很少去卡拉OK厅。但有一次在歌厅听到谢挺唱《蚂蚁》:
“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蝴蝶的翅膀/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
歌词像诗句一样精彩绝伦,我精神一振,忙问是谁的。原来是张楚的,成名十几年了,我却一无所知,实在惭愧。我央求他多唱几首,结果他把歌单上张楚所有的歌都唱了一遍,包括《赵小姐》、《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姐姐》等。
有些摇滚歌词很有冲击力,但干枯得像口号;有些摇滚歌词很美,但不免矫情。张楚的歌词非常冷峻,跳跃,有张力,意蕴丰厚,像诗一样经得起反复寻味。我的见识有限,听了张楚的歌,便相信他是中国最好的歌词作家。
印象深刻的几首外国摇滚歌词
美国民谣歌手琼·贝兹也是谢挺介绍给我的。她的声音清澈,忧郁,富有磁性,尤其是一曲《钻石与铁锈》,令人感伤。我在网上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她的歌。每次听完重金属音乐,我要再听听琼·贝兹,才能回过神来。《钻石与铁锈》的歌词完全为叙事,很一般,但很真挚,据说是表达她与鲍勃·迪伦之间微妙情感的。所有的歌迷都希望他们心中的摇滚皇帝与女皇结成一对,但终于没有。
鲍勃·迪伦可是写歌词的好手。在《杀人执照》中,他唱道:
“男人以为他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是世界的主人/如果这世界不马上改良,他会去再造/哦,男人发明了自己的坟场/那第一步便是接触月亮/可是有位女人在我的街头/她只是坐在那里当夜深得万籁俱寂/她问:谁,会去没收他的,杀人执照?”
他在写诗呢。但鲍勃·迪伦最著名的歌曲是《答案在风中》,歌词非常考究。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有点散漫和满不在乎。琼·贝兹也唱过这首歌,清亮明净,大不相同。有一次两个人在舞台上共用一个话筒,合唱这首歌,很有意思。
美国的摇滚歌手往往自己作词,水平很高。最让我难忘的是看奥利弗·斯通导演的电影《大门》。这是一部介绍门乐队主唱吉姆·莫里森的传记电影。莫里森吸毒、酗酒,百无禁忌,他的歌词极其出色。可惜我只能通过中文字幕理解,翻译得不大好,但仍然富有冲击力。在1968年的一次演出中,他唱道:
“歹徒住在湖边/部长的女儿爱上了蛇/蛇住在路边的一口井里/到早晨,我们就能看到家门了/晚上我们应该就能走进去了/太阳,太阳,太阳/月亮,月亮,月亮/我会得到你,就快了……”
两年后莫里森就死在巴黎,这时他在迷幻药的帮助下可能已经疯狂,才能写出如此精彩的句子。
吉姆·莫里森的最大愿望是成为一名诗人。我觉得他的确是优秀的诗人。
2009-11-13
附一:
萧春雷《诗与歌能否破镜重圆?》
早期的诗其实就是歌词。中国最早的诗总集《诗经》,就是西周至春秋中期的歌词总集。那时候,诗与歌联姻,是一家人。文人开始创作诗歌后,使用书面语,渐渐不好唱了,但因为吟唱的传统十分深厚,诗与歌还藕断丝连。
唐诗是可以唱的。唐人薛用弱的《集异记》说过一个旗亭斗诗的故事。有一天,王昌龄、高适和王之涣在旗亭喝酒,几个歌伎在一旁唱歌劝酒。第一个伎女唱了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第二个唱高适的“开箧泪沾臆”,第三个唱“奉帚平明金殿开”,又是王昌龄的诗。王之涣很没面子,就指着最漂亮的那位伎女说:“如果这姑娘不唱我的诗,我自认不如;如果她唱我的诗,你们等下拜我为师。”轮到这个美伎唱,果然是王之涣的“黄沙远上白云间”。三人笑成一团,伎女们忙问缘故,知道眼前的客人都是著名歌词作家,殷勤侍候,三人大醉而归。
宋人不大唱诗了,他们唱词。柳永就是当时最著名的歌词作家,有“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说法。柳永依靠这手艺,整天在花街柳巷中厮混,死时穷困,妓女们凑钱埋葬他,“每寿日上冢,谓之吊柳七”。据我所知,中国古代文人死后,只有两人形成了纪念节日,一个是与屈原相关的端午节,另一个就是吊柳七。
到了元代,诗词都太书面化了,于是出现了更通俗浅白的歌词——小令与散曲。诗歌的发展有一个大趋势,越来越精致化、案头化、阅读化,而日用口语的趋势是越来越浅白。明清以后,因为两种语言差距越来越大,诗与歌终于分手。
新诗是白话,与歌词使用同一种语言,二者于是有了复婚的基础。诗人与作曲家互相客串,互相影响,提高了歌词创作的水平。近二三十年来,摇滚乐兴起,与现代诗在美学、哲学方面精神相通,二者勾肩搭背,绯闻不断。不少摇滚乐歌词都写得像好诗一样动人。或许,诗与歌最终将破镜重圆?
2009年11月13日
附二:两首歌词
周云蓬的《中国孩子》
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吸毒的妈妈七天七夜不回家;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艾滋病在血液里哈哈的笑;
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变成了一筐煤,你别再想见到他。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饿极了他们会把你吃掉,
还不如旷野中的老山羊,为保护小羊而目露凶光;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
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
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称为男人?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次海洋,才能在沙滩上栖息?
炮弹还要掠过天空多少回,才能永远将其禁止?
答案啊!朋友,就飘在风中答案就飘在茫茫的风中。
一座山峰屹立多久,才会被冲刷入海?
人们还要活多少年,才能最终获得自由?
一个人可以掉过头去几回,假装什麼都没看见 ?
答案啊!朋友,就飘在风中.答案就飘在茫茫的风中.
一个人要抬头看多少次,才能见蓝天?
一个人得有多少耳朵才能听见人们的哭泣 ?
还得多少人死亡 ,才能明白已有太多人死去?
答案啊!朋友,就飘在风里中,答案就飘在茫茫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