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虹飞:国家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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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虹飞:国家敌人

时间:2010-12-02 12:55 作者:吴虹飞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343次

  “要是你坐牢了,我就陪你一起坐牢。”阿芒对周天度说。


  “不过,你最好是付我工钱。这样我可以在牢里陪你睡觉。”阿芒补充说,“伟大革命导师陈独秀就这么干过,在狱卒面前大行其事。”


  周天度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他虽然和自己的团队惹事生非,为底层的人维护他们的权益,已经有些长反骨的人,对这个国家说三道四的人,被投入大牢,留下流泪的妻子和白发的母亲。但他完全不同于他们。他精心选择那些他可以代理的,他认为在司法上会有典型意义的个案去代理,他言行温和,又有一副恳切的外表,有效地利用了传媒,传媒适度地放大了他的声音,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维权的象征人物后,获得来自香港的一些著名达人,外媒,以及国内一些有钱人的支持,多少会安全些,而他的声音确实没有触犯过国家的底限。


  年轻的时候,周天度不是没有为过那些受苦的农民流下过眼泪。但是年事渐长大,他知道这些人苦难是无穷尽的,而且其实可能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也无法解决。而他与那些热血的同仁们的力量如不过是蜉皮撼树,许多个夜晚,他这样毫无顾忌、长驱而入,盘桓在她的领地,幽暗,神秘,深不可测,但是充满了欢乐。仿佛那些所有下等人留给他的焦虑、愁苦,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偿。阿芒紧紧拥抱他的时候,仿佛要把他永远嵌入身体里去,好让他不再离开。仿佛他们是乱世里一对苦命的鸳鸯,仿佛她穷尽一生才找到这么一个适当的人儿,把自己放心交付于他。她对他好,则他对这天下苍生好。等于她间接为人类贡献了自己。她又一次为自己的想象所感动。但其实周天度从从来没想过阿芒和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瓜葛,那些快乐的夜晚对他来说无非是过眼云烟,阿芒和那些奉献给他的女人们一样,差别并不大。


  如一句歌词所唱,他们并非不快乐。


  在他没有见过阿芒之前,他不是没有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关于她的传说。他们盛传她的美貌,她的才华横溢,和英勇果敢。她竟然以陀斯陀耶夫斯基为依据,铿锵地、天真地反驳官员,甚至有些娇嗔了,反而有了些喜剧性的效果,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对权力的冒犯。但她的朋友们依然会担心她的放肆的言行会被政府监控。他知道他们迟早会见面,但没想到这么快。


  周天度以为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战士。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拥她入怀,她头发散乱、眼神迷乱,双颊绯红,竟然也只是一个爱娇的女人。


  那天晚上,周天度并没有和过去一样回应阿芒的拥抱。第二天,他要早起去法院,为一名抗议自己的房子被拆迁而自焚,因为暴力抗法而被拘禁的郊区农民辩护。那些可怜的人。他心里这样说。他隐隐想起,他与阿芒已经纠缠了一段时间。阿芒于他而言,象一团不稳定的雾气,太阳出来就会消散。她有些不谙世事的横冲直撞,任性,且对世界心存冒犯和忤逆,并不十分稳定。她是美的,但是多少是文艺的,渺茫,他不明白她为何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恍惚和迷惘,看起来有些忧郁——在以后的交往里他才渐渐知道原委——这些都令他都没有切实的感觉。他自己已经够敏感了,而阿芒是太过敏感了,她不够理性,不接地气,有点游离,有点不稳定。


  实际上他多少对另外一个年轻女子还有印象。她叫清彤,比他小了近10岁,比阿芒还要年轻些,大学毕业后在国家电视台做策划,后来做了一家著名外媒的采访助理。他们过去见过面,他见识过她的干练的作风。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样对外的一个媒介,来保证他未来的安全。他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他那时还有一名女友叫程怀玉,但他有私下向清彤暗示。清彤看起来持重些,而且面相安静,有些乏味,他的朋友认为她长得并不美,但是周天度倒觉得没什么,而且她的胸看起来比较大,她可能会比较适合做一名妻子和忠诚的助理,帮助他做更多的公众的发言,他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助理,就跟他的前女友程怀玉五年里为他做的一切一样,他发号司令,她是他的执行者以及行政秘书。怀玉如春蝉一样,为他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毫无底限地崇拜他,在床上床下都为他竭诚服务,吐丝方尽。但他那时还年轻,并未能够收心。几年前,他应邀去哥伦比亚大学法学系做访问学者,在大学的冷餐会上见过一个瑞士籍的华裔女学生,颇有些俊俏,他觉得她的背景更适合做他的爱侣——她的父母是在八九期间(国内政改最动荡的时期)被迫出国的,那一年他们生下了她。这特别富于象征意义。他与这名女学生接触,并且数次约会,给了诸多的暗示。但是那名年轻的女学生并不领一个前同胞的爱国心和他寓意的深情,更何况他除了谈论理想什么也不谈论,相当乏味,她把更多地把注意力留在了更年轻的异国同学身上。周天度只得回国,迫于现实的需要,继续和程怀玉一起,工作加伴侣。但是程怀玉并不是一个傻瓜,她发现了他的二心,为此痛苦了一阵,他们分分合合,亲密朋友们都知道这些过程,安抚和规劝过她,面对着周天度高蹈的社会理想,她终于没办法把他和世俗生活结合在一起。她不明白的是,其实,理想不过是男人年轻时不愿意束缚自己的借口。她等了5年,没等到她要的婚姻,最终还是痛定思痛,决意汉妾离宫,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美貌,找到了更加爱她的人——一个收入和前程都更为稳定的大学教授。她在结婚前一个月才通知了周天度,而且在一次完美的性爱之后。她对他说:我厌倦没有报偿的付出,很久了。这让周天度多少忌惮美貌和深沉的女人,让他觉得其实爱情并不那么可靠,还不如革命的理想来得坚实。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并不时常想起。或者他提起时,也是非常大度,他认为自己曾经的战友、革命伴侣找到了归宿,自己是应该为她祝福的。他觉得自己有亏于怀玉,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忙了,一周才能陪她一个下午——他是这么对阿芒说的。这让阿芒更加怜惜他了。


  周天度觉得他等他忙完这一阵,稍微稳定下来,就要去找清彤,试探她的意愿,是否愿意和他交往。他的父亲早早过世了,哥哥们都已经成家,有些还在国外做生意,同事们都尘埃落定,他今年已经过了35岁,必须锁定目标,在半年内迅速结婚。不管他对社会有多少乌托邦式的理想,他到底是一个现实的人。他不可能娶阿芒为妻,她一笑一颦,都不让他具有安全感。


  周天度认为阿芒是果敢和坚强的,所以他对她也是像一个革命者一样坦然。他数次告诉她,她不是他理想的结婚对象,而且他已经有了别的可以物色的对象,他准备和她去表白。一开始阿芒不是没有过独自流泪,但她很快接受了现实。她想,不管怎么样,每天晚上,这个干净,外表俊朗又朴实的男人还是来到她家里来洗澡,和她扯些闲话,共话巴山夜语。


  有一次早上醒来,周天度颇为深情地说,这些现实中的困难我都不怕,我只担心,如果我离开你,你该怎么办?他这么文艺腔,倒让阿芒有些好笑起来,觉得这个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不过是两个人凑在一起相互温暖,也许是爱情,也许连爱情都不算。于是阿芒就把头拧过一边,说,我不会死啊。


  她觉得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他拥抱她的时候,就象拥抱着天下和苍生一样的。好象他的情怀,就真的有那么大似的。这么好的人,托付给他自然是没错的,人又不是草木,怎么会随意弃她不顾呢?她坚信他不会亏待她,就因为他是一个如此忠厚善良的人。这么想,其实是不负责,把责任往那边推。她认为他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人,阿芒从未了解过。他们几乎是一对反义词。他平常不苟言笑,和她一起却时常笑得象个柿子一样,那天真的神态打动了她。她认为因为她他才有了幽默感。而且在他在帮助那些苦难的人的过程中,进退维谷,遭遇外部压力和内部的质疑,他在非常孤独和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美人救英雄,这本身就具备着戏剧性——出于一种少年心气,她又是古典爱情的经验阅读者,她不是不迷恋这样的戏剧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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