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即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9:44:38

詩集《即景》

 

王彥明:1981年生於天津。畢業於陝西師範大學。現居天津。

 

作品刊發於《葵》、《白》、《今朝》、《衛生紙》、《詩歌雜誌》等民刊。部分入選《中國新詩年鑒》、《中國詩歌精選》、《天津現當代詩選》《中國詩歌雙年巡禮》、《從今天開始:現代漢詩三十年》、《中國當代詩歌後浪》等選本。業餘主持某刊物。

 

大寒

 

葉子捲曲,最後的一點溫度

也已凝結成霜。

我暫居這城市的高處

俯身閱讀那些神秘的文字。

 

我斷斷續續寫下詩篇

每一頁都好似悔過書

所有細節,早已滲入骨頭

寒徹內心。我相信:

我的淚水

也可以凝結成純淨的水晶。

 

自戀

 

對著鏡子,那不是面壁,那只會讓你

徒增悲傷,憂傷的氛圍會爬滿鏡面

一隻蜘蛛黑色的肚皮

貼著玻璃。

 

圍巾

 

冬天刮大風,千萬別亂跑

否則你會像風箏一樣被拋上天空

上牙頂著下牙,舌頭抵著牙膛,我們講故事

壁爐通紅,風打玻璃,昨夜

一朵玫瑰在隔壁羞答答地開放

 

單相思

 

從一個朋友口中知道她的名字

然後是容貌,話語,行為,和一些小毛病

然後我以為我喜歡上她了。想像她詭異的壞樣子

模仿她的口氣和自己說話,逗自己玩,告訴自己:

我喜歡上她了。枕著她的名字入睡

吐著她的氣息醒來。好像她就是我的戀人一樣。

 

烏鴉

 

親愛的,你被騙了

被我的題目,這個黑色的意象騙了

這個別人提及多少次的意象,在我的筆下

只會愈加沉淪,不會再是一隻精靈

而且它會告訴你:糟透了,明天我要

長出一身白色的羽毛

 

乖乖

 

親愛的,趁天還沒有黑,我們開始吧

我們要佈置好我們的房子,放上兩盆

漂亮的花,點燃一堆篝火,然後再掀開我們的屋頂

下一場大雪,讓我們在寒冷中

緊緊擁抱

 

 

朝三暮四

 

早晨給我三個,那晚上就會

給我四個嘍。親愛的

這樣很容易發胖的,而且現在

我又餓了,我決定

還是讓我一下子吃下七個好了

你看呢

 

如果

 

如果天黑了,我還沒有回來

你就走吧,不過千萬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我是不會找你的,除非你離我

不是很遠

 

一棵樹倒了

 

倒了,就那麼倒了

老實巴交,沒招過誰

沒惹過誰,本以為

一輩子就這麼無聲無息

交代了,誰知道

自己竟能引起大片動靜

在這臨死的時候

 

野生的曼陀羅

 

不管長在哪里,我必將無法

靠近你。水性楊花的你,花朵

開在陰性的天空裏。孤僻的性格

格格不入。站在你面前,我說

我愛你,我大聲地說,我愛你

你的刺讓我如此的著迷。你的媚態

令人神魂顛倒,足以使我死去,足以

讓我體無完膚。

 

 

愛情一種

 

你把手向我伸來

我就握住了它

你的手涼涼的

我的也一樣

但是,親愛的

能握著我們就握著吧

千萬不要鬆開

你要相信

總有熱起來的時候

 

讀書

 

沉浸於一個故事,講故事的人

很聰明,他很清楚

如何拉我們下水,把故事

披到我們身上,讓我們跟著

他的故事歡笑,或者

悲傷,然後

自顧離去,留下我們

把故事憑空地繼續。

 

回憶

 

這塊舊布已經不能再次打上補丁。

從早晨到晚上,我都在尋找一種方式

把它解決了,讓它重新鮮亮起來,我不敢使勁

生怕一不留神,連補丁也掉了。

 

 

總有一些心情,如同火焰一般燃燒

然後化為灰燼,會有一些梗物逐漸凸出

保持當年的姿態,上面佈滿了塵埃

多少隱忍的時光啊,慢慢的消失在記憶之中

 

鳥兒

 

爪子抓住了鐵,鐵上生了梅花

這個春天,你註定燃燒

燃燒。從你的羽翅到你的熏黑的肺部

你的呼吸已經困難,你的行動已經不那麼靈活

你的擔心純屬多餘:從來沒有一朵花

去為一隻鳥的振顫

凋落成泥

 

糖果

  

愛我的人兒,你送我糖果

我收下了。請原諒

我至今沒有吃:糖果好吃

我也愛吃。我沒有絲毫的

捨不得,可是愛我的人兒

你至今也沒有發現:

我的牙早已經被蟲蛀了。

  

小城

 

這些我大學時代的幻想

如今還是幻影重重:

鬍子拉茬,皺巴的西裝,破皮鞋。

皮實的孩子,粗礪的女人。

憂鬱症。肥胖。和謊言。

無限期的貸款,把自己賃出去

就像租出一間房子。

隨性養花,養自己。

多年以後,我還是會這麼想

我還是這麼的絕望

甚至更加的絕望。

但我已習慣在絕望中

熱愛。

 

年輪

 

年輪就是記憶,疼痛的,抑或快樂的

扭曲著緊緊糾結成一個完滿。無話可說

你的記憶註定無法選擇,只會隨著時光

變得愈加清晰,或者深刻

 

花兒

 

我一直認為

只有花兒才可以與你比擬

看到你 我

放下一切 放下世界

聽到花開的低語

我看看花兒

輕歎一聲 花

憑空消失了

而你正在大口大口

咀嚼著什麼

 

陰謀

 

今天我和小平在校園裏散步

路旁的小花開了

黃黃的,小小的

在風中搖啊搖,搖啊搖

小平說多美呀

她比春天還美呢

那個時候我就暗下決心

今晚夜深人靜的時候

一定要把她采回來

放進自己的花瓶

然後看著她

再開大一點兒

最後凋零

 

黑夜

 

迷失於黑夜

我也就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跟著黑夜遊行 跟著黑夜唱歌

跟著黑夜迷失別人

讓別的人和我一樣成為黑夜

直到我們把黑夜全部佔領

 

春天

 

朋友從南方打來電話

說寄來些西安的葉子來吧

我想看見春天

南方沒有春天

雨後的葉子

鮮綠欲滴

我下不了手

就告訴朋友

不是五月要回來嗎

那時侯春天還沒有走遠

  

民工

 

他們是隱藏在口腔深處的牙齒

反復咀嚼著堅硬生澀的食物,滋養我們營養不良的生活

偶爾的著急上火,給他們帶來最為深重的疼痛

當年化逝去,他們會被適時地取代

棄置一旁。或者繼續在一片陰冷之中

磨礪時光和鋒芒。

 

Vitas

 

請將我裝入神秘的盒子

讓我諦聽黑夜與安詳,你的聲音穿過我的身體

世界就開始和我一起飛翔。我看到白色的廟宇和紅色的朝聖者,以及灰塵,植物。我熱愛的一切。

他們升騰,和天使鬼魅舞蹈。他們在對我微笑和哭泣。

 

滿地紅花酢漿草

 

我的小兒女們

站在別人的領土上

像我一樣

孤獨而熱烈的開放

 

 

取消

 

從現在開始

我將取消對一個人的抱怨與妒恨

取消一個我傷害的日子,我要繼續對它的傷害。

取消我對於那個人的傷害

取消我和她共同的愧疚

我要對她好,用最為精緻的語言稱讚她

給她最好的慰藉:諸如平靜的生活

坦然地面對我。我還取消她對我誤解

就像從此擦去黑板上的錯字一樣

把一切擦得乾乾淨淨。

  

我越來越……

 

我越來越迷戀黑色和白色了

簡單的色彩會使背景顯得愈加空曠

會有許多故事上演

我還沒有見識所謂的燈紅酒綠、五彩繽紛

我的眼睛已經受到傷害

我已經沒有了方向

我越來越鍾情於豆腐和白菜了

素淡的口感也足以讓我回味無窮

各種滋味的刺激下

我失去了一個敏感的舌頭

和一個好胃口

我越來越喜歡獨處和寧靜了

坐在暗淡的燈光下,讀書或者寫字

或者靜想,一個人的時光

會顯得愈加珍貴和久遠。

 

剔除

 

從姓氏開始,它不再使我顯赫

然後是名字,我不再需要這樣一個符號

類似於此的光環,以及榮耀

我都已不再需要。接著你來扒光我的衣服

除去我的毛髮,拿掉我發福的肉身

所有的意義也將失去魔力。那些還活著的器官

如果可以呼吸,就讓它們繼續

除此之外,我唯一可以讓你看到就是

我那一身僅剩的:人的骨頭。

 

肇事者

 

失於算計

他沉迷於算盤、計算器

他愛上了執尺

整日讀條文

他陷於冰冷的孤寂

 

灰暗

 

我是這麼的不聽話

站在舞臺上,還是站在了

陰暗的角落,拒絕光線

讓面容變得模糊

讓身邊的人們看不清

而我卻可以讓兩道目光

如同暗箭一樣射向他們

是的,我的內心

就是如此的灰暗。

 

隱者

——致魏風華,兼贈自己

 

在山水間,時光會被拉得細長

如同小橋下的流水

會變得逼仄,會緩緩

會讓你感覺年華沒有虛度

多少世事就此逝去

你無意於一日三餐、虛無和暴亂

只是於草野,讀書,寫字,安頓內心。

 

風馬牛不相及

——給馬非

 

風馬牛不相及

原本我們都是“王”的

都曾經游走在長安的街巷

牌坊、酒肆、茶樓

那一臉挑逗的姑娘

也沒能留住我們的落拓的身影

我們也都曾在曲江池畔徘徊

同飲曲江水,同在吳家墳錦衣夜行

神出鬼沒。我親愛的兄長

我們相繼離開,我們便不再是王了

你決定作馬,那麼就讓我成為牛吧

即使不相及,我們也可以

遠隔千里,彼此眺望。

 

我在讀你們的詩

 

在午後,我席地而坐

打開文字和心情,陽光簌簌落下來

像片片葉子的脈絡

滑過身體,和時光

冷和熱,在秋天。

許多事情就是如此的流失

許多語言就是如此地失去力量

而你此時正穿過

中國的茫茫大地

散落一地文字。

 

苦於

 

苦於算計,苦於躲避

苦於羡慕,苦於妒嫉

苦於愛,苦於付出太多也日漸無力

苦於恨,苦於咬緊牙關還是終於失去

苦於無奈,苦於變態

苦於抽刀斷水水更流,苦於舉杯消愁愁更愁

苦於把理想變為火花,苦於把火花形成燎原之勢

苦於急火攻心心急火燎,苦於口舌生瘡而輾轉難眠

苦於面具太厚,苦於意義太多

苦於發言無力,苦於無人注視

苦於廣告不可躲避,苦於療效不可期遇

苦於點燃,還要熄滅

苦於尋求安生,還要下網捕魚

苦於苦於,……

這個秋天

黃連吃盡,清心去火。

 

 

青木瓜

 

說到它,我的舌頭

就開始發澀

我想到春天的深處

或者夏天的開始

穿花裙子的少女

穿過綠色的回廊

她的頭髮

如青絲,不暮雪

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至今飄散

 

卡門

 

卡門。你這沒有心肺的女人

站在春天的高處,就失去記憶

你背部的刺青會如同傷疤一樣凹陷

給你疼痛,傷感。也許你已經麻木

你面無表情,抽著一枝斷了尾巴的煙頭

你愛上我的懶惰、骯髒,還有絕望

你試圖叩開我的感覺,與我吃飯,做愛

打掃房間。像所有水性楊花的女人一樣

你愛你的貞節。卡門,卡門

你這一再丟失愛情的女人,你終於丟失了你自己

你給我陽光和養分,你給我希望和你的身體

你也給了我痛苦。卡門,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

我就沒有斷算回來。當然我更不會顧及你的語言和疼痛。

卡門,你知道嗎?愛情這東西是折磨出來的

你必須吝嗇一點兒,你必須兇惡一點兒

殘忍一點兒。你要記住:

不要指望誰會疼惜你,在你疼惜自己之前。

 

 

小丑

 

這一首詩我要獻給你

我親愛的小丑

你是我的兄弟。

你不必為了討好我

扮鬼臉

請卸下你的油彩

我要看到你清秀的面容。

 

在我的面前

我的兄弟

你完全不必

隱藏你的猶豫。

 

 

拆遷

 

請拆掉我的籬笆牆

它從來就不能隔斷野草的入侵

請拆掉我的雞窩和豬圈

如果願意也可以把狗窩一併帶走

嘈雜的聲響已經影響我們脆弱的睡眠

還請拆掉屋簷下的燕窩

這樣鳥屎 再也不會落在我的頭上了

我的小菜園,哦,也請拆掉吧

我已經學會用錢來購買綠色蔬菜

你最好也拆掉我的破木門

鋼鐵的防盜門可以隔斷很多東西

我越來越相信它的用處

自然也要拆掉我的雕花窗子

爺爺用的老古董早該退休了

最後請拆掉我的房脊、我的房柝、我的檁條

我的椽子,我的磚和瓦,我的泥和土

我的童年,還有少年

我少小離家老大別,我的親情,我的友情

還有我的愛情。然後就請用鋼筋混凝土

再重現建造一座大廈,把我這樣的鄉下人

圈養成一個有些文明樣子的城裏人。

 

等待

 

很多時候,我們

都在等待。靠在樹樁上

瞅著茫茫的原野

只為那一隻兔子的出現。

我們可能要消耗

一支煙的時間

或者更長。

在日出日落的間隙

我們可以小睡一會兒

也可以打個電話

給關愛自己的人。

無聊的時候,就給自己講個笑話

疼痛的時候,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腳。

要知道人生的際遇

也許一生就那麼一次

也許一次都不會有。

 

黑夜

 

夜晚就是夜晚

我放大了我的憂傷

讓它開始悲涼。

我為它塗抹上濃重的色彩

我試圖降低它的溫度

我還努力拉伸它的長度

是的,我放大了我的憂傷

我就這樣孤獨地

度過如此悲情的一個夜晚

好像一個人穿過幽深的峽谷

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清晨的時候發現

外面下雪了。

雪後的世界,一片清涼。

我知道過不了多長時間

世界還是那個老樣子。

 

陰天

 

謝謝你給的陰影

在我的身體上留下暗傷

像張開的網

漫無邊際地從天際撒下

謝謝你留下的憂鬱

那是一種作繭自縛的痛

無法擺脫,也無法逃離。

謝謝你,在這暗淡的日子裏

留下那麼多

讓我由狂熱變得沉靜

讓本來平淡的日子

多出一些曲折。

明天我會離開

我知道,也許

那個時候你早已不在。

 

某年某月某日

 

在早年的信裏

綴上不確定的位址和時光

說知名不具,說心有靈犀

然後開始談天氣,

談境遇

談秋天的田野

一片衰敗的場景

麻雀落滿田埂

這些年的生活

似乎早有命數

就像兒時的黑白電影

迅速地置換了生命的背景

最後再說:某與某

某年某月某日

曾經相遇、相知。

 

童話

 

不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說草戒指、毒蘋果、溫軟的耳語

也不說永生永世

愛你,不說懷抱溫暖

甚至不說某某和某某

許多年以前

少女、緋紅的

面頰,甜美如茶

只說一池春水吹皺

他與她,或者她與他相遇

 

災難

 

柯雷說,在荷蘭

或者在歐洲

不會有人

或者說很少有人

在詩歌中涉及災難

更多的時候

他們會和中國人一樣

捐款捐物

 

說這話的時候

他談的是“文以載道”。

我理解他西方式的悲憫

但是他作為一個西方人

一定理解不了

一個輝煌而多災多難的民族

她的子民

在面對天災人禍時那種

超越一般人性的擔當。

 

 

那場雪在北方下了一夜

馬棚潮濕,掀起的馬糞

冒起了熱氣。

趕早的人踩著“咯吱咯吱”的雪聲

抱來一堆柴禾

然後點燃灶火。

 

喜鵲在白色的楊樹上盤旋

而黑色的巢穴

也覆蓋了一層白。

 

在河流兩側。蘆葦腰身顫動

黃色的葦葉側向一個方向

冷圍困著最後的溫情。

清淨的冰面

沒有腳印

沒有人影。

即使有,也會瞬間消失。

 

 

寫給祖父

 

 

我知道我會寫到你

還會寫到命運、死亡和青春

以及一部叫做《潛伏》的電視劇

那裏有你相似的生命的痕跡。

我知道,你也年輕過,憤怒過,背叛過

你也將骨子裏的驕傲和骨氣隱藏過。

為了一日三餐

你在冬天的冰面上鑿洞

破棉絮在北風中飛綻、招搖。

你奔走他鄉、求學,然後奔赴疆場

沒有廝殺,戰爭就已經結束。

你是潛伏的特務,一直躲在黑暗中。

你進工廠,有牢獄之災。

躲也躲不過,就直面吧。

在給父親的信中,

你依然不忘提及社會主義建設

和孩子們的教育問題。

為此你給過我拳頭和呵斥

鄙視和旁敲側擊。

你走的時候,我正蹲在宿舍裏抽煙

明滅的火星給我一種不祥之感。

母親說你走了,走得很匆忙。

帶著對別人的愛

和傷害走了。你得不到別人的諒解。

那個一直深愛你的女人

終於在即將合葬的時候

躲了起來。她在地下

把自己深埋,棺材都不見蹤影。

村子裏的老人說:

那是她,我的祖母

和許多人一樣,在躲你。

 

帶母親去鄉衛生所

 

這個時候是初秋

母親,我想告訴你

我們的還有很多時間

可以用來交談。

 

那木牌子上寫的是:

衛生所。樹木還蔥郁,

在清晨的霧靄中默默

擴展年輪。穿過幽暗的甬道

穿白大褂的老大夫

帶著老花鏡,他把脈,

翻看你的眼皮,

拿捏你身體裏的疼痛。

 

母親,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胃、脊椎、小腦、雙手

都出了問題,就像放在門後

那些生了鏽的農具。

都不再那麼好用了。

 

病歷上的文字都是一頁一頁的記憶。

正穿過秋天的落葉

擊打著我的心。

母親,我要你堅強。

我要你面對秋天的涼,面對生命的霜。

 

黑孩子的歡樂

 

那個非洲的黑孩子

那剃光頭的黑孩子

那穿著破舊短褲的黑孩子

在毒辣的陽光下

對著牛的下身吹

費力地吹

為了吹出一池水

為了在夏日

沖洗自己的燥熱

鏡頭就在他的身後

他還是吹

為了一泡牛的尿液

他堅持不懈

 

一段本來用來搞笑的視頻

卻把我搞得鼻涕一把

眼淚一把

而那個黑孩子

正沖著我

一臉的歡笑

 

木偶戲

 

頭戴紫金冠的孫猴子

腳著步雲履的孫猴子

身穿鎖子黃金甲的孫猴子

鐵骨錚錚的孫猴子

好勇鬥狠的孫猴子

偷了仙丹的孫猴子,食了蟠桃的孫猴子

大鬧天宮的孫猴子

有七十二般變化的孫猴子

萬劫不老長生的孫猴子

會駕筋斗雲,一縱十萬八千里的孫猴子

終於還是沒有跳出

佛祖的手心

而那將猴子壓在五指山下的佛祖

曾經以身食虎的佛祖

佛法無邊可以充當救兵的佛祖

 

也還是沒能擺脫一雙善於操縱的老手

這麼一門古老的手藝

在西安再次見到的時候

還是讓我想起了

孩提時外鄉來的戲團

他們總是表演

和生活一樣的內容

 

愚蠢

 

和所有我見過的乞討女人一樣

她憔悴,懷抱著孩子

在身前擺放著一張白紙

上面寫滿黑色的大字

左側是一個老式的答錄機

播放著各種關於愛與奉獻的歌曲

右側是一個鐵皮桶

裏面是一些零碎的毛票

這樣的情景我已習以為常。

 

和所有視若無睹的人一樣

我也匆匆而過

我要帶著孩子奔赴醫院

又是一日的擔心與奔波呵。

在回去的路上

我還會看到她一次

她從不抬頭

只是看著孩子。

 

孩子在她的懷裏

有時睡覺,有時哭泣。

作為一個父親

我曾經擔心那個孩子

在冰天雪地裏

會像我的孩子一樣

咳嗽,得支氣管炎

需要打針、吃藥、霧化、吸痰

承受對這個世界的種種不適

偶爾那麼一兩次

我已經掏出了口袋裏的零錢

可最終也沒有扔進

那個鐵皮桶

我不想讓別人看出

我的愚蠢。

 

豹子之心

 

河流帶走銀子

桉樹的葉子也是銀色的

抖落一身的塵土

和清冷的白月光

風馳電掣的豹子,孤獨的豹子

安靜地匍匐在山上

看著身下的塵世

 

刷牆工

 

讓色彩不再那麼單調

讓高度上升

刷牆工從底層做起

用扳手、壓力

把自己和工友帶離地面

沒有安全帶

帶著眩暈和恐懼

把橫拉成橫,把縱扯成縱

還要填補那些坑坑窪窪

粉飾那些方和圓

刷牆工從一個地方

到另一個地方

刷牆工擁有的色彩和高度

都會是別人的。

 

一個賣掉女兒的母親

 

她害怕走夜路

害怕見光,害怕面帶善意的男人

害怕兒女喊她“媽”

這個脆弱的女人呦

十五歲離開家鄉

就走進了市場

招工的人把她賣給了另一個人

她就開始生活在謊言裏

這個失真的世界裏

他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她遠走他鄉,期待遠離這一切

再次走進市場

她第二次成為商品

她就有了第二個丈夫和女兒

這個可憐的女人呦

她敏感的神經

被兒子的呼喊扯斷了

讓她回到了當初

又是前夫的冷漠和打罵

又是欺騙和謊言

饑寒交迫的女兒

註定無法挨過一個冬天

她決定把女兒賣給一戶好人家

不讓她受饑受寒,不讓遭受白眼和打罵

她還要一個好價錢

不能像自己當初那樣

就那麼囫圇地讓人給賣了。

 

 

哈瓦那

 

這是卡斯楚的城市

這是紅色的城市,這是屬於理想與激情的城市

這是簡單的城市,紅色的五角星

佔據廣場的一角。一片殘敗的建築裏

有西班牙後裔的妙齡少女

躲在窗後,羞於見人。

這是單純的城市,這是純樸的城市

這裏的電視依然帶著犄角

這裏的孩子把鹽巴作為零食

這裏只有兩種髮型:

男人一種,女人一種

這裏只有少量的火腿和熱狗

這裏吃豬肉要走進黑市

這裏按人頭分配

這裏用理想支撐著瘦弱的身軀

用激情點亮蒼涼的夜色。

 

泊平

 

那天,說到詩歌

就說到泊平下午的火車

天津的氣溫

一直在上升

在義大利風情街相遇

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因為過於羞澀

終於只是簡單地寒暄

互致問候。

 

假想敵

 

敵人從四面湧來

沒有不透風的牆

在想像裏,主宰一場廝殺

是多麼地驚心動魄

戰火燃盡,後半夜的風

會讓死灰復燃。

最後只剩下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有一天,我們都老了

 

如果你還是那麼固執

還是一幅不是人間煙火的樣子

而且容顏已經陳舊

被打上陳舊的標籤

躲在灰暗的角落裏

獨自沉默,或者歎息

如果,我說如果

這個時候,你還是沒有

遇到那個期待的人。

那麼,我願意

靠近你,和你說說話

說說我的日子和心事

說說年輕人的事情、外面的世界

說你曾經年輕的身影

說我們為什麼年輕時候

沒有相遇……

 

小夫妻

——獻給我的父親母親,也獻給我的妻子

 

他是喜歡做夢

在夢中,晚風吹過他們的茅草屋

茅草和泥築成的巢,漏進

許多星光和寒氣。老鼠總是半夜吵醒他們。

他喜歡和她播種、收麥、打糧

在雨水到來之前,與她一起收回糧食。

他還夢見炊煙升起,天空是紅色的。

她站在大灶前,灶火讓她顯得更加憨實。

玉米麵的糊糊端上木桌子,他還要

燙上二兩小酒,為他沒有出世的孩子喝一杯。

 

塵世裏的風

 

風吹過寺廟

寺廟裏的小沙彌

寺廟裏的桃花、杏花、迎春花

抖擻精神,伸展腰肢

把消息傳到了寺廟外

所以風總有一天

會吹出寺廟

成為塵世裏的風。

 

 

那麼多年了

 

 

你我來往見少

我已經老得掉了牙

你應該也一樣

我要學會把你淡忘

只在翻弄舊信時

把你擺在重要位置

和你身後的流水、桃花

謊言和安眠藥,一起

娟秀起來。

 

那麼多年了

你在我心裏

越來越美。

 

 

冬日來信

 

 

冬日暖陽下,你說

天氣漸暖,植物蠢蠢欲動。

自己頭皮屑掉得越來越少

熬夜也越來越短

唯有肚子隆起,像蹩腳的人造土坡

皮膚開始鬆弛

性事不再那麼頻繁

開始關注這些的時候

自己正躺在暖暖的太陽下

小草破土,黑色的雪

化落在草坪上。

昨日的鞭炮碎片

散落一地,是紅色的。

 

獵物

 

他攤開肥膩的手掌

翻弄著那些僵硬的屍體

一陣吆喝:過年了,山貨

野兔、山雞、野鴨……

還煞有介事地給我們

指認槍口的位置。

——為了證明這不是毒死的。

他說:成群的人在山上呼喊、驅逐

幾十支火槍向獵物攢射

彈無虛發。我想那場景

一定像英勇的戰士沖入敵營

敵人全無還手之力

一定像群狼沖入羊群

羊群只剩下逃跑。

 

望著那個彈孔,我一陣眩暈

那子彈一定經過了我的身體

並且留下了一個幽深黑暗的洞

 

 

與某人在夜晚交談

 

 

他低沉,夜晚就開始變深

他反復地勾勒一座大廈的底座

讓我虛擬,說,許多年後

就可以住進那裏,成為一個

王:孤獨、寂寞、冷落、詆毀

和榮辱……都是世事滄桑。他還說

要繼續和命運交手,生活的回報太少。

 

喝醉了酒,大舌頭地嚼爛骨頭

他還是要喝。繼續談

要與生活為敵,收回自己的失地

那是他的使命,恰如

構築一座大廈是他的一生。

他的香煙燃盡,又續上一根

在燃完之前,我想

他要談及他的其他敵人了。

裏面是不是也有我?

驚悚

 

那時候,河水清淺

太陽照射

明晃晃的

如一面光滑的鏡子

河邊草色青青

我和幾個玩伴

在河裏捉魚

當我興奮地

將自己捉起的“鱔魚”

拿起展示,引來了一片尖叫:

“那是一條蛇”,那是一條蛇

此後我便噩夢連連

時常在蒙中寒毛倒豎

這樣的狀況

一直持續了好多年

後來竟然可以漸漸淡忘

而自己無趣時

竟然大膽地

拉開記憶的拉鏈

把它放出來

讓麻木的自己

再次體會那

驚悚的一瞬

 

 

索馬里海盜

 

打不了魚

養不了家

就去殺富濟貧吧。

這可

性命攸關

不夠狠

掙點就算了

夠買槍、買炮

買包煙就好

能搶雙鞋就好

能溫飽肚子就好

能喝上一頓啤酒就好

索馬里的陰影裏

一樣白浪滔天

一樣可以說到幸福

或者痛苦。

生命也如夏花、如秋葉

也是白駒過隙

也是一去不返。

 

 

距離

 

父親進城,為我們帶來了

鄉下的塵土、寒氣、馬鈴薯和翠綠的白菜

以及修房子的工具,我們的家

有了問題,總是父親來修

——早年他是泥瓦匠。

他的活幹得總是那麼利索。

這次他是來給我們修地板的。

乾燥使地面漲出一條口子,

父親不得不在忙完了抹完家裏的牆後

趕第一班的公車擠進城裏。

還好,父親爬樓的身板依然挺拔

還好,父親喝酒還是那麼大的量

喝酒時還會發出得意的“滋咂”聲

還好,父親還是會和我談及母親、弟弟、弟媳婦、我的小侄子

這一年的年成,他老而彌堅的心態。

還好,還好,他可以一直這樣該多好。

可從進門到離開,他似乎都在在和我們

小心地拉開距離,他不再

穿著我已經不穿的給了他的皮鞋,直接踏入家門

而是在門後悄悄換好拖鞋,也不再

大大方方地坐到我們的沙發上

爽朗地和我們大談他的規劃

他似乎在自覺不自覺地,尋找著一種得體的方式

和他的兒子、兒媳進行對話。

 

 

長安

 

 

在你的文字裏,

它一再出現,作為背景

“長安”,它顯得寬厚

可它同樣顯得頹廢、糜爛、腐敗

就像秋天的落葉

跌落到生活之中

一樣只能深埋地下

這個草台班子,上演的除了

家長里短、大事小情、打麻將、哄孩子……

還有欺騙、搶劫、荒誕不經的夜生活

……我愛的和我恨的

和我的居住地沒有什麼區別

只不過在你的眼裏

它建築在一片殘磚斷瓦之上

 

 

殺驢

 

在鄉下,一頭驢

絕對要頂上一個好勞力

套車、犁地、拉磨都少不得

從平地到小坡

從旱地豁出一條口子

從起點到起點

周而復始。

可是一頭驢總是要老的

總是要沒有力氣的

它也會有走不動的時候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不可避免。一頭驢再倔

也倔不過屠夫的刀子

即使躲過刀子

屠夫還會換上重錘

從背後直敲天靈蓋

然後被卸成一塊塊

被擺上餐桌

 

假想

 

你當然也會遇到災難

地震,或者山洪暴發

形式不可預測,洪流就已經

撲面而開。它不會顧及你的脆弱

和無辜,已重重把你壓在身下。

 

 

數字

 

這黑色的數字

日日攀升

我抑制不住的感覺

也在攀升

我知道那是屬於統計學

和傳媒的,但不屬於我。

那仿佛是死神的筆記

一下下勾畫

在的心裏

都成了血紅

渲染在祖國的土地上。

 

 

血色

 

寫了很多句子

我都無法完成

“血色”總是那我想起

那些孩子,他們是殘缺的

斷了手臂,斷了腿

斷了……

我甚至感覺

有那麼一刹那

他們斷了

與這個世界的聯繫

過了一會兒

他們會繼續呼吸

 

 

那個地方叫“玉樹”

 

 

如果可以,我願意就此沉默

以我的無知來拯救一片坍塌的高原

可我是畢竟無力的,我的沉默

經不起自然的一擊。

為了這,甚至,我願意

掩耳盜鈴,裝聾作啞

假裝沒有關心過

這在青藏高原腹地上小城。

我願意,用糊塗換得內心的平靜

如果可以,就請讓我繼續無知。

我願意,只知道一個叫“玉樹臨風”的成語

我願意,只知道一個叫“玉樹”的電影角色

我願意,只知道那裏屬於青藏高原

它是一個模糊的地理概念。

它在遠方,接近天空

只有單純的“花兒”在唱

一切幸福地過於樸素。

可我已經知道了太多

作為一個自治州

作為一個小城

作為一個我渴望朝聖的地方

作為格薩爾王的領地

那裏佇立著他最大的塑像。

我知道了這個叫“玉樹”的地方

我知道了她,可我最不希望的

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瞭解她。

 

 

獻詩

 

 

我要給玉樹寫一首

沒有讚美,讚美是無效的

沒有抒情,抒情是可恥的

這個春天註定

滋生動盪與不安。

這樣一個安靜地方

在頃刻間天地顛倒

禍亂橫行。而我

在這裏寫一首無意義的詩

我的恐慌

我的無助

我的惱怒和煩躁

都是隔靴搔癢

都是遠水救不了近渴

都是一個中庸分子的愚蠢。

 

可我還是要把這首詩

獻給你,玉樹。

我要告訴你,我與你同在。

我在關注你

通過文字、圖片

通過道聼塗説。

我沒有眼淚

我還有的是悲傷的力量。

此刻我過往所有的憂鬱

都將傾覆,我只關心你。

我的憂傷一錢不值

我的憂鬱於你又算得了什麼。

我要堅強,和你一樣

和你高原的性格一樣。

我要你堅強,堅強起來

像所有英雄的土地一樣。

 

 

回鄉記

 

這些舊時光留在身體裏的陰影

在北方春日裏,顯得濕氣尤重

帶來鑽心的疼痛鋪展道路。

小院打開的門,往事湧了出來

這是父親的院子。左邊種植了小麥

右邊種植了蔥、草莓、韭菜和香椿

讓我放慢了腳步,摘取時間留下的花朵和葉子。

外公去世了,母親便回家了

看守空房子裏的外婆,她說:

她已經是時間容不下的人了。

外公的墳墓在一條堤壩旁的樹蔭裏

那裏有風,有水,有鳥鳴

春天的氣息。遠遠好於他充滿潮氣的舊屋子

他應該在可以在那裏安靜的生活。

 

 

院子

 

這是我的院子,是我的。

只允許建造一座草房子

只允許種植一種植物

那就是茉莉

它們的氣息

隨時可以混入我的茶水中

只允許落下一種鳥類

當然是麻雀

我不歡迎其他的鳥類

把屎落到我這裏

只允許放一張桌子

和兩把椅子

必須都是木制的

只允許桌上放上一盤殘局

還是昨天我們留下的

我坐一端,而你

穿著木屐,請按時趕來

在路上,把你心裏的陰影

提前拿開

 

 

知音

 

會有著這樣一個人,千里迢迢趕來

與我相識嗎?站在山腰

或者水畔,嘯歌歎息

執著地迷信著自己的預言。

 

他瞭解自己,他需要一個

和他一樣的人,心是敞開的

是被冷落的,在草野間行走

也始終是充滿熱愛的。

他永不孤獨和絕望。他相信

肯定會有一個人和他一樣

並且千里迢迢趕來

和他相識,此時正在路上。

 

靈魂的工程師

 

多麼有意思的稱呼,請你接受。

你每天修指甲,修鬍子

換上乾淨的衣服,保持春天的氣息

打掃自己的院子,種上花花草草

你不應該,和天氣過不去。

你要平和,且不失寧靜

像個面容和善的人

哪怕到了雷電即將到來

你也要微笑。對,微笑,多麼善意的詞語

因為你面對那麼多相同的日子。

而且你還要面對那麼多美好,那麼多花花草草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讓愛我的人繼續愛

敵視我的繼續他們的敵視

如果他們可以

因此幸福。

幻聽

 

我不再聽信任何聲音

以及那些隨風而來的影子

都是不良的,帶有暴躁的怒氣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

理解它們,並倔強地給世界

製造出我的聲響,給世人一個

歪曲我的機會。

 

清明

 

不必雨紛紛,也不必欲斷魂

那時的小麥已經長高

寒氣會打濕衣服

有鞭炮,有紙錢、紙衣

紙質的生活。

有下跪的子嗣,有敍說家常的孩子

自會有可心的話語,去溫暖那些

遊蕩在空氣裏的魂靈。

 

 

小雪

 

雪落一地,沒一點兒聲息

沉睡中,田野寧靜。

睜開眼睛,雪已經停了。

黑色的枝丫,一隻鳥逃跑了

雪花簌簌墜下,像從手中

篩去的時光。

 

 

蝴蝶

 

你不該是孱弱的,你不該。

我一寫下:蝴蝶

你就舒展翅膀吧。

帶著露水,折射日光。

你就該是健康的,飽滿的

富於想像的。一直

想著飛翔,在草葉

或者花朵上,

隨時起落。

 

火車

 

在小城的邊緣,火車會準時

經過。長長的汽笛聲

已經讓我們熟悉。

從車窗裏偶爾

會探出一些不安分腦袋

和迫不及待的垃圾

他們都迎風招展,他們要

給這裏的早晨留下一些東西

 

 

草木

 

我喜歡這樣乾淨的字眼

透著雨水的味道

而且富於生機

仿佛在冬天

掀開了通往春天的門簾子。

 

春節

 

這些時日

夜色過於黑暗

有猛獸出沒,我們需要刺眼的光芒

晶瑩的白,可以如雪。

尖利的聲響,足以讓我們

遠離恐懼。那些屬於春天的黑

有受孕的功能。

我們撕去一頁紙

就像眨一下眼睛,小草已經破土

 

未雪

 

乾燥。走在空氣裏

我是缺水的,接近疾病

每日冒虛汗,喉嚨紅若桃花

不停地喝水

肚脹緩行,看天色而動。

 

——寫句子,不敢言及愛。

離我尚有距離。

 

單行道

 

一根筋擰到底,我還是固執

如此。每天周而復始

轉動車輪,途經一處穆斯林公墓

兩個社區,一座幾次修補的橋

和陌生人擦肩而過

與熟悉的人繼續寒暄

我的哈氣,能否

蒙蔽他們的眼睛

故事毫無新意

時間始終沒有錯亂,一如我帶在手上的

手錶,幾年都那麼轉動。

我盯著錶針,我在等待

等待紅燈變綠,冬去春來

然後把節奏錯亂,讓錶針倒行逆施

我可以大膽地

扭過車身,逆行回家

 

 

沙塵暴

 

這樣的鬼天氣

真的不適合放風箏

我就這樣從你的手裏離開

就這樣斷了線

斷了那繃緊的神經

讓我胡亂地飛

脫離那個軌跡

我將隨著風沙

在你的面前飛遠。

 

那麼

過往都成為過往

雲煙都成為雲煙。

 

那麼

請在我消失後

做一隻新的吧。

我希望

你的天空

不能因此空曠。

我要在你的心上刻下我的名字

 

我要把你打暈

我要打開你的胸膛

我要看到你的內臟

我還要在你的心上刻下我的名字

再在上面撒下腐蝕劑

讓這三條傷痕永遠不癒合

我要讓你在雨天的時候心痛

心痛的時候暗暗咬著牙

罵我

 

導演

 

總該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發生

我想去導演一出戲

我平靜的對你說:

我要導演一出戲

過來,讓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你溫順地俯在我的唇邊

我輕輕地吻了吻你

你傻傻地看著我,然後笑了

擦亮火柴一般笑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是最棒的導演

比什麼張藝謀、陳凱歌都強

 

 

 

這片天空下

找不到星星或者月亮

這樣的夜晚缺少浪漫

緊緊得揪住人的心

我在四處狂奔

去找到火的所在

然後把自己點燃

直到化為灰燼

可我累了

於是我坐下來

把黑夜交給黑夜

把自己交給自己

那樣我就擁有幸福了

我看見了火焰

 

就是那一團火焰。

在深秋,在晨霧中

在綠葉與黃葉的夾雜間

我看到了火焰

那一簇黃,濕漉漉的

如何就密集成了紅

帶著一種明亮

成了一朵火焰?

不遠處,我的父親

正在伺弄他的小園

那清晨的白菜

帶著清冷的氣息

 

 

盜火者

 

通往天空的路

不是澄澈的,而是佈滿無形的網

你不是自由的鳥兒

想飛就可以飛。

你孤獨的身影

投射在綠色的湖泊裏

隨著那些蕩開的紋路

一點點地破碎。

 

在暗夜裏,你還在前行

你的事業在黑色的幕布下

顯得多麼莊重而滑稽。

在某個地方跌倒

或者在某個地方熄滅

那是不可預知的

也是可能性極強的。

 

作為一個犯罪分子

你還在內心之中

感到猶豫和不安。

你從來就只知道目的

卻不知歸路

並且你不知道

何時才算是終結。

 

5、28

 

還是愛情

 

“李曉愛付倩”

他們的愛情被刻在樹幹上。

我不認識李曉

更不認識付倩

但是我看到了

他們曾經的愛情

這相對於我陌生的愛情

正在隨著年輪擴散。

在樹的暗影裏

斑駁破碎的日光下

那個愛字正在碎裂

成為一道深深的疤痕。

我只是想知道

此時的李曉和付倩

是否已經像童話裏那樣

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陽光

 

透過寬大的玻璃窗

冬日的陽光

大片的漏下來

像緩慢的時光

摩挲著我的書脊

然後散落在文字上

我慵懶的身體鼓脹

懷中的你

正在安詳地睡眠

陽光散落在你的鼻翼上

你的亮腦門上

你的不安分的小手上

如果隨著時間停止

那多麼好

我可以一直看著

陽光和你。

可是我知道

陰影遲早會來

或許就在午後。

到時候

你可不要哭啊。

 

我們

 

我們都是耳背之人

眼睛度數還高

站在塵世裏,就模糊地

窺探或者傾聽

省去了諸多麻煩。

 

作為藉口

這顯得真誠

儘管我知道

這影響不了

我們對世界的判斷

只是

從此我們就可以

不再顧及世界的感受

從此一意孤行了

 

中秋前夜

 

中秋前夜

從單位往家中趕

夜雨微涼

心中暗淡。

 

有那麼一刹那

恍若一輪明月

掛在當空

 

駐足觀望

才發現

黑暗中的路燈

可以放射出

如此耀眼的光芒。

 

伊朗電影《黑板》觀後

 

    “我們是騾子,一直在逃亡,你怎麼能期望我們能讀書?讀書的話,你必須坐下,我們永遠不能停止奔走。”  ——選自電影《黑板》                                                                                      

 

後來,他們就一直在走

身上背著那塊黑板

敵機恍若雄鷹

他們像縮起脖子的烏龜。

 

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

身後的浮塵和往事

都會在轟炸之後

沉澱下來。

而他們只有一走再走

 

從學校被炸掉開始

他們就一直在走

身上背著那塊黑板

命運似塵,前途如舊

 

在小鎮

 

正處於初秋

十月的天氣

這裏忙於慶典、紀念

和埋葬。

 

 

這裏,一些人

來了,又走了。

 

夜色之中,燈火輝煌

而我,要一個人騎著自行車

慢慢地 回家。

 

 

懷念

 

暮晚

她在河畔行走

她唱那些過往的歌

河水清澈。

 

對著鏡子

她梳那時的髮型

想起一個久遠的名字。

 

這是她的時節

紅色的日光

倒影在河水裏

絢爛如霞。

 

 

舊照片

 

那些照片

被框定在木質的相冊裏

容顏依舊。

而他正在老去

頭髮仿佛一夜白了。

 

黑白的色調

呆板的動作

還有那些沉睡的往事

都還在保持著。

他仿佛一直那麼年輕。

 

這些時光啊,朝朝暮暮

多像一場春夢

美好而又虛空。

 

 

催眠術

 

他沉靜,晃動的影子

映射身體裏的虛空。

 

他指揮著步履,匆匆或者蹣跚

不同往日,盡可能地遠離

 

那個節奏。這個虛擬的

卻宛若真實。

 

他醒來,偏聽偏信

故意沉浸其中。

 

玩具

 

他步入人群,表情唯一。

他誇張地表演

為了一出鬧劇的上演

而費盡心神。

 

他空心。用蓄電池

積攢力量。

 

受控於一隻頑皮的手

撫摸、拆卸,然後是丟棄。

散落一地。

胳膊還是胳膊,腿還是腿。

只是他不再是他。

 

無情詩

 

一場秋雨,來得及時

擊打著祖國的心臟

 

一次性的愛情

逾期不候

消費了兩顆孱弱的心。

 

一次無主題的抒情

讓我變得面孔模糊

而且行將就木。

 

 

 

被黑夜吞沒

順著地下的管道

流向大海。

這一夜的雨

又有多少

純淨如初。

 

有雷電掩映

傾盆而下

砸在窗玻璃上

發出擊打的聲音

這一夜的雨

一下比一下

來得結實。

無題

 

他在雨夜失眠

為了一株植物

面露沉靜。

 

聽著雨,他打了一個電話

給遠方的媽媽。

告訴她:注意身體

自己一切都好。

月光下的剃鬚刀

 

那銀亮的弧度

漂亮地滑過

挑逗著我們乾涸的肉體

鋼質的鬚髮

一點點被剃除。

 

刀鋒握在手裏

已經失去意義。

在如鏡的光影裏

只有月亮,以及月亮下寬大的花園。

 

當一頭鬥牛走向田野

 

當一頭鬥牛走向田野

世界便開始開闊。

紅布不在眼前

方向不再任人擺佈

死亡的味道漸遠

一頭牛終於成為了一頭牛。

 

在這裏,這頭牛可以溜達,也可以無所事事

甚至可以更加像牛一點

它可以和鬥牛士很好地配合

輕易地犁完一塊上好的田地。

然後吃一會兒淺嫩的綠草,就可以心滿意足地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

被牽回農民的家

從此成為一頭犁地的牛了。

 

十六之夜,聞兄長誕下一女

 

天津的天氣漸寒

我穿著厚毛衣

穿過廣場

身邊沒有一個人。

 

飲酒過量的我

傷了肝,不再動氣

一心戒了欲望

做個簡單的匠人

 

穿過樓道

我聽到家裏老座鐘

“滴答滴答”的聲音

我看到你的短信:

昨晚得女,母嬰平安!

 

我們的過去

像青春,像故事

像不息的火焰

都輕輕在我的頭腦裏閃現。

 

我想到“夜晚”這個詞語

它是沉寂的。

和你我一樣。

像孕育,

又像出生和成長。

 

兩隻鳥

 

準確地說,那是兩隻燕子。

一隻大的,一隻小的,

小的嘴角還是黃的,顯得稚嫩。

它們就住在我家的屋簷下。

每天嘰嘰喳喳,

把鳥屎拉在我家的院子裏。

 

還有就是那只大的

每天都會喂那只小的。

它們在屋簷下,嘴對著嘴

一隻菜青蟲就在它們的嘴裏傳遞

帶著清晨的濕度與溫馨。

後來我也這麼喂過我的孩子。

我一直在想的是:

我的父親、母親

肯定也這樣喂過我。

 

 

兒子的故事

 

小涵淘氣,像歡樂的小狗。

他伸手踹腿,打哈欠,長個子。

嘴巴不停地說著

他的咿咿呀呀是說給這個世界的。

有時他也安靜

像溫潤地植物,躲進暗夜。

那時候他一定在睡覺

偏著腦袋睡。這個時候他愛做夢。

在夢中,他撅起小嘴巴不斷地吮吸

叫著“媽,媽,媽,媽媽……”

吃奶的時候,他也這樣

不過他含著乳頭

會一邊吮吸,一般呼喊

還要一隻小手,牢牢

抓住媽媽的衣襟。

 

 

 

 

致李賀

 

1、

恒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

 

騎驢記

 

穿越城市,就像

穿越一座峽谷。

你的內心是蒼涼的城。

 

那些風雅的人

寫乾淨的文字

在田野裏,小心翼翼

說別人的話。

那些命題作文:

“敬請斧正”

在你的收藏夾裏

被一一拆解

 

騎在驢背上

你有孤獨的內心。

 

2、

長吉將死時,忽晝見一緋衣人,駕赤虯,持一版,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雲當召長吉。

 

寒冷記

 

到了最後

你的長手觸摸了冷

死亡的溫度

一直在逼近。

你的不舍

源自塵土和風

源自母親

和她喋喋不休的嘮叨

源自那頭瘦弱的老驢

它正在吃青草。

 

命定的冷

棉衣也無法禦寒。

高處的詩文

無法溫暖我們的心。

 

3、

長吉生二十七年,位不過奉禮太常,時人亦多排擯毀斥之,又豈才而奇者,帝獨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豈人見會勝帝耶?

 

愛恨記

 

只寫天上謠,你

註定愁苦,把文字

浸潤成詩行。

你空明的心

如何裝得下那麼多猜忌?

 

那麼多沉重的墨蹟

把日子塗黑。宛若

烏鴉繞滿池塘

覆蓋成廓大的陰影。

聒噪始終沒有結束

詛咒早早來臨。

 

在文字中開始

在文字中終結

愛或恨,從生到死

步步相隨。

 

4、

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能苦吟疾書。

 

肖像記

 

這個人,他

生就一副奇異模樣。

細瘦,如枯藤

終生纏著愁苦。

通眉,如雜草

斑駁中蕩著野氣。

長指爪,異稟天賦

寫天上的事。

 

一生唯有苦吟為樂

仕途,是一扇打不開的門

他在門前徘徊

時間過於短促。

 

 

 

在火車站(組詩)

 

送別

 

他們偷望我

偶爾咳嗽,或者沉重地歎息。

他們就要離開

他們是我的父母。

他們從家鄉來

現在要回到家鄉去。

這個冬天,他們

幫我照看孩子。

現在他們就要離開

回到家鄉,去二姐的身邊

去迎接他們另一個外孫的出世。

就要過年了

他們不能停住腳步

他們還要奔波。

他們的黑髮

已經夾雜了白色

像是北京的殘雪

還未完全消融

已經抵擋不住春天的溫度。

 

 

火車站裏的小女孩

 

在火車站,她

把手伸向每一個陌生的男人

 

甚至會半屈身地乞求

冰冷的目光

和冷漠的神情

伴隨著她。

她就那樣從一群人

走向另一群人。

她從一道冰冷的目光

走向另一道。

 

她也就五六歲

穿著還算整齊。

當我想和她交談的時候

她受驚嚇一般

逃跑了。看來

我這樣的壞人

她見多了。

 

火車站裏的農民工

 

這個時候

很容易在這裏見到他們。

他們吃相難看

他們衣著慘澹

他們背著破舊的包裹

穿過人群

走到有陽光的角落

他們用裝化肥的袋子

裝著被窩和屬於自己的溫度。

此時他們在車站

等待。等待火車把他們

從自己建造的繁華中

帶走。帶到自己貧寒的家

那裏沒有城市的風吹過

田野裏落滿了積雪。

那裏也沒有腳手架的恐懼

更多的恐懼來自

口袋的羞澀。

那裏有的是自己

粗糙的媳婦

淘氣的孩子

和溫熱的炕頭。

 

畫者

 

在玻璃窗落下的陽光裏

他們以畫者的形象

進入我的筆端。

他們的線條清晰

他們的色調黑白分明。

他們是一群準備回家的大學生

在火車站,他們支開畫架

正在勾畫他們心裏的火車站

那些疲憊倦怠而充滿渴盼的面容

是他們最好的模特。

他們在畫面裏把世界還原

把自己的感受融入。

這些不諳世事的少年

以畫者的身份

早早領會了

人生的力量。

 

 

 

在火車開動之前

他們熱烈地擁抱、親吻

像每對年輕的戀人那樣

依依不捨,盡可能地

抱著,撫摸對方的臉和頭髮。

他們年紀已經不小

讓經過的年輕人

都忍不住側目

我也一樣

在走過他們身旁的時候

內心膨脹起一股力量:

人生總要有一些動情的時刻

讓我們忘記自己和世界。

 

火車站裏的書店

 

在這裏,在這個

充滿速度與浪費的地方

我渴求靈魂高蹈的歡欣。

能暫得一份寧靜

已實屬不易。

粗糙的人生筆記

光陰裏的陰影

及時性很強的變態新聞。

在這裏,在這個

火車提速,人人趕路的地方

我們需要的

僅是旅途中一些

打發無聊的無聊文字

與內心無關。

 

 

那一年

 

那一年,火車尚未提速

我們還處在可以談情說愛的年齡

隔著火車站的鐵柵欄

我們偷偷接吻

十指緊扣,沒有說情話

說的都是分手的決絕之語。

你說愛我,愛這個城市的酷熱

你說愛我,愛這個充滿別情的車站。

火車帶走了你

很快我也離開了,

八年的時光

火車足以把窗外的風景

撕扯得淩亂

而我又回到了

那座屬於我們的城市

以異鄉人的身份

帶著妻兒

打探關於你的消息。

 

 

車次

 

在匆忙趕路的人群中

我一直可以看到你的身影。

你始終找不到終點

你的車次都是模糊的。

你的視野是模糊的

你不能辨識方向

你不能發現女服務生的漂亮與否

你不知道自己行經的站點的名字

你甚至沒有時間

猜測那個穿著破舊的老男人的身份

你就那樣躲在自己暫時的角落。

你即將在一個站點下車

當然你還會重新上車。

你的路程都在無聊中度過

都在睡夢中度過。

 

寫於2010年春節

 

 

即景

 

001

 

火車道旁的鐵柵欄

在一片陰影裏生銹

 

北方的白樺樹

枝幹高大

那些藤蔓植物正在纏繞

他們都已枯黃。

 

 

002

 

牽牛花,那淡藍,那純白

那種種內心的寒

都在裸露。

 

而片片秋草

枯黃得有些溫度感。

 

003

 

那個人打開了綠色的信箱

信件全無,空空如也。

他關了門,上了鎖

靜靜地上樓。

 

        10、09

 

004

 

清晨,她從社區外走來

手裏拎著菜籃子

青菜帶著露水

她帶著微笑

和身邊的人打著招呼

一天開始了。

 

        10、10

 

005

 

半夜時分,

有人看電視

有人悶頭大睡

有人打瞌睡

有人洗洗涮涮

隔壁家的水龍頭

留個不停。

 

燈光下

他對著鏡子

一心一意地

給自己

畫了一幅自畫像。

 

         10、11

 

006

 

屋簷下,她坐著

正在擇菜。

身後一歲半的兒子

費力地滾動一隻皮球

小嘴裏“哇哇”

亂叫著。

 

此間是八月

汗珠從她的額上滴落

她還如此年輕。

 

             10、11

007

 

他站在白樺樹下麵

聽見樹葉嘩嘩作響

蹲下身的時候

他看到了那些破碎的陽光

像細密的針腳。

             10、16

008

 

她努嘴,扭動腰肢

向前走去。

身後一聲歎氣

很輕微的發散了出來。

             10、17

 

009

 

雨後的街巷

出現了許多的小水窪

微風過出

掀動的波瀾裏

映襯著晃動的車影。

 

010

 

那深情的凝望

是種美好的錯覺

在發覺之後

他悄悄地把視線

移走了。

 

011

 

一個發小的婚宴上

他遇到了更多的發小

他們,沒有一個

還是少年時的模樣

他們早已有了

作為父親的神態和口吻。

              10、19

 

 

運河組章

 

1

來自古代

那個據說暴君橫行的年代

來自外省

我所不知的一個隱晦的村落

行徑我的居所

我沿河而住

在這裏挑水、起火、眺望洗衣的少女

我沿河而走

追逐落日

追逐草的方向

追逐內心隱藏的欲望

 

2

 

如果可以,我願意

為你哭泣

像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

那樣撕心裂肺地哭泣

天昏地暗地哭泣

直到淚水凝結成霜

掛到別人的臉上

我要製造出聲勢

我要驚動我身邊的人

和不在我身邊的人

我要他們聽到我的哭泣地聲音

就和我一起為你

蓄積這唯一清潔的水

 

3

 

我寫下:水

一朵火焰就此熄滅

我乾澀的嘴巴

就此滋潤

我貧窮的欲望

珍藏在陳舊的箱底

開啟了就會再次點燃

岸邊的柴草、塑膠袋、泡沫飯盒

灰頭土面

是否會沿著我押送糧草的船隊

然後被時間和距離湮沒

 

4

 

賓士的車輛在賓士

湍急的流水在湍急

我的想像喪失在河邊

 

船家女人撐船的竹篙

擱淺在北運河岸

她的男人正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濃郁的煙霧

就要佈滿整條河流

他們的孩子

正帶著一桶清水

在日出之前向這裏趕來

 

5

 

我要看著你沉睡

鼾聲足以驚動夜色

光芒足以滑倒醉酒的人

迷離的目光

越來越遠

 

我要冬天,要你冰封

要你成為那一抹瓦藍

映射這個城鎮的陣陣炊煙

抵制的言語可以成為一道傷疤

由此拒絕我的溫情脈脈

斷開一個所謂的春天

 

在我呼喚你的時候

你就睜開眼睛吧

像點亮一盞經年不醒的油燈

 

6

 

留下粉飾的橋,清水

留下新建的亭台

沒有古人,沒有唱和

我穿過運河

孤獨的身影將融進落日餘暉

 

“熱情都是偽造的”

如我一般的人

河水已經死亡

幻想已經熄滅

不會再有人和我一樣

站在河邊

憑弔一條河的流向

 

7

 

流經石磨,勒痕和記憶

多少人站在河畔

看那倔強的綠盲目前行

不停地幻想。我是癡情的人

一再的隱忍,也不能

給我那活水的源頭

繞過路,繞過人群

我的河流,還會流淌

像一條靈動的河流。

 

 

理智之年

 

1

 

體重上升,血壓上竄

這屬於他自己。

這些年就像脫軌的車子一樣

鑽入各種未知的軌道。

退回內心,終於成為一個演員

而且一人分飾多角。在別人酣睡之際

就打著哆嗦,將一盤冷飯炒熱

將一瓶牛奶喝盡。然後關掉閥門

關了燈,關了門,開始一天。

濃霧在深秋彌散,路途多有顛簸。

只有很少的人,和他一樣,這麼早

起來,而且形色匆匆。

 

那些高牆,那些鋼筋混凝的建築

那些缺少曲線和流動色彩的呆物

如同幢幢鬼影重重地墳墓

埋葬了溫度,也埋葬了月色

還圍住了許多本可以溫暖的夢境。

他正在路上,那些人造的花木

正簇擁著黑暗,它們通體滑潤

在陽光出來後,會變得靚麗

會散發馴化的芳香。

它們都曾經在他的手裏成長。

他是他們的父親。

 

河水變得清冽。所有的氣息

來自這小城的遺棄物

和那些深埋於地下的黑暗。

這是一個寒冷的世界,

孤獨的人應該唱溫暖的歌

就像他此時正在做的那樣。

 

他的車子吱吱喳喳

他的嗓子沒有固定的曲調

他唱自己的歌,他走自己的路

他表演他自己。且不去管

那出戲是悲劇還是喜劇;

是正劇還是鬧劇。

 

2

 

這個年齡,他穿他父親的衣服

似乎早了點,不過這沒什麼。

父親是農民,他也是。

他養花,就叫自己花農。

他父親種地。永遠一副憨實的樣子。

花房裏可以聽見鳥鳴和蟋蟀叫聲。

可那些清新的歌聲,也終於淹沒在

日復一日的節奏裏,那些廣播裏的話

就像一排排的座椅,靠在上面的

都是寫公式和規矩。地面掃淨

塵土就在陽光裏跳舞。數字和言語在廣播裏

跳躍,落實到現實之中,

就像一件件衣服穿在一個合適的身體上。

 

饑餓是一種常有的狀態

那些渴望的眼睛,像他一樣憂傷。

它們是他的兒女,它是它們的父親和母親。

其實,他也有兒子,兒子每天給他打來電話

叫他爸爸,叫他回家,告訴他他還有

這樣一個身份。餘下的時間

他會讀書,寫字,安排一天的心情。

下班之前,他會一動不動

像園長說得那樣。

和那些植物一樣。

 

3

 

下班之後,他會沿著

來時的路回去,順便去趟

超市或者菜市場,買些

生活的必需品。只是一兩年的時間

他已學會算計地生活,

雜亂的日子也變得從容起來。

 

今天他需要買好一些作料

若干蔬菜,還有兒子的玩具。

他父親種過菜,就在自家的小院子裏。

現在他每天都要自己購買。

 

出門之前妻子交代過

就給兒子買上次那種帶螢光的陀螺

旋轉的陀螺,有五彩的光芒。

他的童年時暗淡的,他沒有陀螺

只有無邊的饑餓。

兒子真是聰明,他把家裏的玩具

都拆開了,那些空心的玩具

到處都是。他說這和自己小時候像極了。

他小時候拆的是家裏的鐘錶

秒針停止,時針扭曲

時間因此停止了好幾年。

 

現在他不會那樣幹了

他早已清楚,自己應該幹些什麼

不該幹些什麼。

他早已清楚,現在已過了

青春期,很多事情

都無法再用意義衡量。

很多時候,自己已經沒有勇氣

去幹一些缺少目標和收穫的事情。

 

4

 

早些年,他也曾意氣風發

試圖打破黑暗裏的沉寂。

他直奔在自己的路上

像一頭盲目的牛。

他穿過人行道,孤獨地尋找方向。

身後是他的學校。

 

他把一些白日夢

契進文字,放進內心。

文字裏有胡話,還有謊言。

那些自以為是的對和錯

都顯得虛假。

 

把瓶子從六樓扔下

他聽到回蕩的脆響。

那些年,他終於學會了作弊

像個想得高分的小學生

偷窺著同行者的方法和答案。

 

他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

沒有終點,沒有目標。

沒有第一,也沒有第二……

甚至沒有名次。他依然樂此不疲

畢業多年,他依然保持這個習慣

看到家附近的那所小學

他總想跳進去,在操場上

周而復始地跑。

 

5

 

這些年,他習慣於

午睡,早起,回家後

躲在書房裏,塗塗抹抹

一直把文字寫到天黑。

廚房裏響起

炒勺碰鐵鍋的聲響

叮叮噹當的,那是

妻子和母親正在做飯

偶爾他也會去搭把手

上大學之前,這活兒

他也幹。他喜歡

洗菜、切菜、下油、翻炒

把菜盛進盤子的過程

那仿佛是在構建

一個靜謐的世界。

 

他也喜歡炒完菜之後

把菜端上餐桌

看著一桌人,歡喜吃到盤底。

 

節假日的時候,他偶爾

去踢足球。球場上的隊員

大多是他昔日的同窗

他們保持著過去的音調、容貌和壞習慣

這是稱呼已變,

感覺難再。他都不太習慣

總是在快要開場了

才匆匆趕來。

他雍容的身材減緩了速度

他的猶豫讓他不斷喪失良機。

他也偶爾踢出好球

巧射破門,那是十年前

他的絕活兒。而現在

他正被抬下球場。他早已

傷痕滿身。

 

他五音不全,和同事

去唱歌,純屬濫竽充數。

無論什麼歌,都被他唱成

一個曲調,都被他唱得

蘊滿悲憤。後來他們

不帶他玩了。那樣他也就

安安靜靜地寫字了。

 

 

6

 

在妻兒熟睡之後,他還要

繼續讀會兒書,抑或

聽上一段音樂,他還會

伸出腦袋,望向窗外。

這個小城的夜色

不迷人,也不清澈。

在濃霧彌散的路燈下

有車影一掠而過。

南方的天空下

一個巨大的煙囪

冒著比霧還濃重的灰燼

直插雲霄。

 

夜,是開放的。

一切的聲音盡可響起

包括一些隱秘的

無來由的,無出處的

都會撲面而來,

直接鑽入耳朵。

他聽見夜鳥撲打翅膀

從樓宇間盤旋

蟋蟀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暗鳴

 

這個時候路燈

是一種奇異的光芒。

 

這些年,他已無夢

睡得死氣沉沉。他的睡眠

像霧一樣渾濁。

而生活的精彩

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妻子說,以前他的睡相

沒有這麼難看,鼾聲

也沒有這麼難聽。

以前不是這樣。

現在他準備進入睡眠

像一個必須的公式

進入一道習題。

他想還是做個夢吧

管他清不清澈

色不色情。

 

2010\11\7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