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心夜晚 - Qzone日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0:34:43
悉心夜晚                   林仑    有一次回老家，刚进村口，就碰上早年风流出名的笨笨媳妇翠叶儿。    “哟，芳芳回来了！”虽已年过半百，翠叶儿还是响亮亮、脆朗朗的声。按辈分，她应随男人笨笨唤我叫姑的，就因了她比我大，她总是直喊我的小名。    我随同翠叶儿一同往村里走。她依然风风火火，但见皱纹横贯瘦削的脸颊，明眸机灵地闪烁，仍旧能看出英年时的风流韵致 。    “想咱过去，看看今天，那时真不叫人过的日子！”她脆生生的声律一路在村街巷跳荡：    “那会儿，饭时了，拿个笊篱，到河畔沿上，捋一把野枸杞叶子，顺势在河水里一捞，回来就'啪啪'地往面锅里一撂，连个油星子都闻不着。今儿呢，甭提了，大肉片子从锅里捞出来，'啪啪'地往外甩呢。”    我心里清楚，翠叶儿的好强、爱面子，会煽呼的尽头依旧不减当年！她是在告诉我这所谓的城里人，她的日子不比城里人差。    我一直笑着看她说话，还不时地点头应和着她。其实，我早听本家堂兄嫂述说过翠叶儿家的境况。翠叶儿是这种很阳性的女人，可她的男人笨笨却是个十足的闷葫芦。笨笨个头低矮、墩实，凡人不答话，走路老是驼着背，弯着腰，耷拉着颗圆头。我不能想象，他如果抬起头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偏偏他就娶了个身材窈窕，走起路来如一阵风，模样俊俏的翠叶儿做媳妇。村人都说，这好景不会长。没曾想，翠叶儿家庭境况一直不好，直到今天还很穷困，可翠叶儿不但为笨笨生了三男俩女，还一直过到了今天。    翠叶儿太心强，一直对村里人说，她就是吃屎喝尿，砸锅卖铁也要把大儿供的上了大学 。实不想，大儿子考高中一考就是三年，终是没能考上，最后还落得个痴痴呆呆，这下成了全家人的累赘。二儿、三儿和两女，也都没一个能圆了翠叶儿的梦，不是小学没上完，就是初中未毕业，出外打工的出外打工，该嫁人的也嫁了人，境况都不咋样。     仅这痴呆大儿，为找媳妇就让翠叶儿费了不少周折。本家兄嫂说，多亏了翠叶儿是个能行手，能说会道，总算从秦岭深处的大山里给弄了个女的，人虽不太灵醒，身体却也正常，如今也为翠叶儿生了孙子。    自然，大儿一家的事，全仰仗翠叶儿料理，常常忙的焦头烂额，每背过人时，翠叶儿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苦水往肚里流；出得门，见了人，眼泪一抹，笑盈盈、脆生生的说笑声照旧在村巷响起……     村庄的夜幕是最迷人的。当青灰的晚色从门窗流进屋里时，就该是庄户人家做夜饭的时辰了。我为了回味一下儿时的滋味，叮嘱堂兄嫂不要用电磁炉，依旧拿麦秸柴熬包谷糁。于是，灶堂的焰火，一闪一灼，温柔了整个屋夜。柴禾的烟气，有一种呛鼻的刺激，辣中带香，具有了醒世的气息。     翠叶儿又来了，我知道，她是寻我来的。     尽管有灯管发光，终比不得白天的透彻。灯影下，翠叶儿没了昼的嗓门，悄灭灭的，只是笑时，没出声，照旧还灿灿、齐整的白牙就优雅了屋宇。    “你吃了？”我套用老家乡亲才黑时辰的习惯话问。    翠叶儿只是不出声的笑，怕也算是一种回答。她的神气，极乖巧，一点儿也没了白天的张扬。这时，包谷糁子的香气，极浓地在面前铺排，这种原始的谷物味道搅和着柴禾的气味，有一种极强的穿透力，直叫人没了思想，什么都可以不管它了。就是天翻地覆也不关自己的事。    这个时候，什么昨天的高兴，前天的烦恼，一股脑儿都不存在了。跟着的是，愈来愈厚的黑夜。人在夜里将身心搁置在谷物和禾秸的气流中，人就悠闲得如若神仙了。    翠叶儿声韵细细的，犹如春夜的小雨，这是难得听到的她的音律。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看，我这命苦的，跟了个不顶啥的男人，一辈子过的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日子……谁料，到头来再有个呱儿闷媳妇，挣破头日子也奔不到人前去……咱是养了儿，又养孙……上辈子欠人的，这辈子还来了。托生个人，就为了受这难场……”    不知是翠叶儿的柔声细语听了使人易善，还是这黑夜具有善解的力量，堂嫂一向看不惯翠叶儿强撑面子的做派，今儿却格外地相互体谅得要命，全都不计前嫌，也忘了彼此的生隙，好得一个人似的。    “好着哩。好着哩。”堂嫂被禾秸燃烧映红的脸蛋煞是好看，跟着她的话语一直从心窝暖到了黑夜。    “有儿有女，如今又得了宝贝孙子，比啥都强。”     她们接着又说了好多家常话，都细声慢语，却仿佛都是从肚腹深处发出来的，似乎还带着肉体的暖意。我这才体味到了什么是人的心声，绵绵软软，细细不断，轻言柔语，说的什么，说过就忘，却没有一点儿隔阂，无痕无迹。这全是夜的功绩。这种无隙的悉心的夜啊，真是再好不过了！翠叶儿嘴里说着走啊走的，就是挪不动脚步。倾听还需要夜的渗透。    今夜真好！明天好与不好，还是个未知数，但都不重要了，今夜就在此时，似乎一把就可以抓住。把压在心腹间的委屈，一股脑的细诉出来，比干什么都令人爽快。人可以什么都不去管它了，那怕明日天塌地陷！    夜的悉心是专门照料人情绪的，在家乡，这是我数十年过得最爽心愉悦的一个夜晚。    当然，我也知道，白天七彩的光线同样会映照出声的歌与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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