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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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遥收藏泰坦尼克号剧本(1)
 序幕--------------------------------------------------------------------------------  一艘船。
  梦幻之旅。
  巨大、气派、豪华。
  彩带飘舞、彩旗飞扬。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画面所具有的色彩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里,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单一的黄颜色,仿佛是过去多少岁月的老照片、经过无数春秋的陈年旧物。我们似乎可以拂去岁月的灰尘,历数春秋的时日,重新去领略那昔日的梦里情怀。
  《我心永恒》(《My Heart Go On》)—一曲女声的歌,似从九天而来,带着一种空蒙、辽阔的豪放之感,在我们耳际回响。歌声起伏跌宕、籁鸣啸天,却又缠绵悱侧、千回百转:
  每一个夜晚,
  在我的梦,
  我看见你,我感觉到你,
  我懂得你的心……
  跨越我们心灵的空间,
  你向我显现你的来临。
  无论你如何远离我,
  我相信我心已相随;
  你再次敲开我的心扉,
  你融入我的心灵。
  我心与你同往,
  与你相随。
  爱每时每刻在触摸我们,
  为着生命最后的时刻,
  不愿失去,
  直到永远。
  爱就是当我爱着你时的感觉,
  我牢牢把握住那真实的一刻,
  在我的生命里,
  爱无止境。
  无论你离我多么遥远,
  我相信我心同往,
  你敲开我的心扉,
  你融入我的心灵,
  我心与你同往。
  我心与你相依。
  爱与我是那样的靠近,
  你就在我身旁。
  以至我全无畏惧,
  我知道我心与你相依,
  我们永远相携而行。
  在我心中你安然无恙,
  我心属于你,
  爱无止境。
  随着这婉转的歌声,眼前那陈旧影像的色泽渐渐淡下去,一种深深的、变幻着的颜色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是海水,波光潋滟。
  在那片深蓝色的背景上,一行大字渐渐显现:
  泰坦尼克号  TITAN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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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1996年。大西洋底。
  大洋深处,幽暗、寒冷。
  这里是阳光终年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美丽而又令人生畏,但是现在,它的黑暗被打破了。当第一束光线划破这阴冷的世界时,映人眼帘的是一个令人惊惧的巨大怪物……
  “看到它了……好吧,升上去,……到船头去。”
  “和平二号我们到船头去,跟上!”
  两艘深水潜艇围绕着这个怪物在转圈。
  潜艇内,一架摄像机对准舷窗外的景像进行拍摄。
  “好,安静,要拍了。……她像鬼影似的在黑暗里出现,令人胆战心惊。眼前尚着的是泰坦尼克号残骸……”
  泰坦尼克安息在漆黑的海底,被一片恐怖的寂静包围着,身上带着它的悲剧留下的狞恶伤疤。它沉重地停泊在沉积层上,向左舷微微倾斜,艄楼朝南,似乎还哀怨地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到它从未见过的港口去。被海水锈蚀的船体上布满海底的沉积物与泥沙。潜艇上的灯光在泰坦尼克号残骸黑暗的上层结构下跳跃,给它那已经腐烂的柚木长甲板上投下幽灵似的长影子。现在,泰坦尼克的上层完全是光秃秃的,耸立的烟囱和桅杆都不见了,只有那黑白漆依稀可以分辨,吊救生艇的柱子空空的,像是在伸手恳求归还它久已失掉的东西。它的舷窗有的开着,有的关着,整齐地排列在宽阔的船眩上。透过脱落的装饰物的斑痕和残破的船体,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豪华的气势,但是,却无法辨认那些装饰的色彩与形状了。
  灯光照亮一扇被锈蚀得只剩半页的金属镂空的门。海中的浮游生物像雪片般在这个寂静的世界游动,一种死亡的气氛笼罩着这曾经煊赫一时的巨轮。
  “……1912年4月15日凌晨两点20分,她沉入海底,这艘巨轮从此消失了……”
  “头儿,你可真会行情。”
  深海潜艇中,布拉克·洛威特和他的助手大胡子路易·博顿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艇窗外的景像,对他们来说,没有比此时更能令人兴奋的了。
  布拉克·洛威特是这样一种人,当他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毫不吝啬地投入其中,例如搜索和打捞沉船珍宝的事业,这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把他说成是一个事业狂毫不夸张。这支设备齐全、训练有素的海洋搜索队已经在世界各个海域工作多年,他们熟悉大海就像熟悉自己的花园。蔚蓝色的大海将太多的秘密隐藏在那无垠的波涛下面,发现和找寻这些秘密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这个职业是一种挑战,一种考验,它向勇敢者发出了邀请,邀请无畏者来从事这终生都在冒险的职业。
  这些宝藏的发掘者首先应该是历史学家,他们需要了解那些被葬身大海的先人全部的历史,他们又必须是海洋学家,他们需要知道沉船的准确地点及那里海域的一切情况;他们同时又是出色的科学家,因为在他们面前太多的未知数,需要他们运用人类的全部知识与技能去解决……
  正因如此,他们是为数极少的精英,他们的付出并不是人们所能知晓的,但是他们的所得却为世人所瞩目。
  今天,他们所要进行的这项搜索与打捞,更使全世界为之关注——目标:
  泰坦尼克号。
  在过去2000年里,没有其他任何一条船能像本世纪初的泰坦尼克号那样成为永恒的传奇。早在1878年,一位航海家摩根·罗伯逊曾写过一部小说《Fuility》,他描写了一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客轮从英国南安普敦驶往纽约,开出它的处女航。在4月的一个寒冷之夜,行至大西洋时,全船撞在一座冰山上,吃水线下的船壳被撞裂而下沉。由于船上救生艇数量太少,使得大批乘客丧生。罗伯逊为他小说中的船命名为泰坦号(Titan)。14年后,英国白星轮船公司所造的泰坦尼克号沉没了。使人不解的是泰坦尼克号的厄运竟与小说的描述惊人地相似。
  就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后不久,该书作者摩根·罗伯逊在美国新泽西州阿多迪市开枪自杀,原因不明。
  这艘当年被誉为“永不沉没”的超级豪华巨轮在它的处女航中,因撞在冰山上面沉没的消息曾使全世界为之震惊。人们为这条船编出了太多的故事,以致淹没了它的真实情况。也许,今天的打捞会揭开蒙在历史上的面纱,擦去岁月的尘埃?今天,这件震撼几代人的最大海难事件将被重新挖掘出来,也许这是自掘埃及第十八代皇帝图坦卡蒙陵墓以来历史上最大的发现!只要一想到这件事的影响及效益,洛威特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当泰坦尼克号的残骸在深达3.82千米的海底被发现时,洛威特就已经筹划打捞行动。但是,直到今天的付诸实施,经过了近11年的准备。这里有资金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是需要周密的调查与科学的分析。
  人们很少对数字有形象的理解,例如,3.82千米是个什么概念呢?在这样深的水里,每平方英寸的压力就有3.5吨。这里不是用每平方英尺或每平方码,而是每平方英寸!这个数字吓退了多少打捞高手?洛威特没有统计,但是,他今天可以骄傲地说: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这句话的后面是无数的努力与智慧。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深入到这艘世纪之谜的沉船中去找寻随同巨轮一并埋葬的财宝与秘密。
  “第6次了,我们又来到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深度2.5海里,大约是3821公尺。潜水艇外面的水压是每平方英寸3.5吨,窗的厚度是9英寸。要是破裂的话所有的人转眼就没有命了。……好了,就说到这儿。”洛威特结束了录音,向另一艘船上的打捞队员纳托下令:“我们就停在船员舱顶上。”
  “是”
  高度机械化、电子化的设备有时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幽闭恐怖症的恶梦,如果发生意外,在12000英尺的水下是没有获救希望的。潜艇只要沉入2000英尺的深度以后,就进入了永恒的黑夜。从此向下,人的肉眼看见的完全是漆黑一片。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无法进行直接的活动,唯一的办法是依靠机器人。
  洛威特对着送话器布置机器人的行动:“听着,和平二号,现在准备放‘邓肯’,你准备好了吗?”
  “是,准备放邓肯。开始,放缆绳。”话筒里传来技术员的回答。
  “放缆绳!”
  “放缆绳。”
  命令被传送到每一个技术人员处,接着,又将结果送回到洛威特一一
  “邓肯出发,沿着船身运行。”
  一个红色的如同放大了的甲壳虫似的机器人被从潜水艇里放了出来,它带着一根长长的控制电缆沉向那艘沉船的残骸。
  随着话筒里反馈的信息,可以看到机器人邓肯运动的图像。
  “知道了。”洛威特沉着地下着口令:“继续前进……下沉……从头等舱入口进去,先在二层的接待厅和餐厅进行搜索。”
  “明白。”
  从电视摄像机里所看到的黑白图像清晰地将这艘邮轮的每一个部分传送到潜艇里。屏幕上,可以看到泰坦尼克号和冰山相撞造成的破残伤口,从右舷的艄尖直到船壳的下方300来英尺的第三锅炉室。而船头吃水线下张着嘴的一个个大窟窿则是许多锅炉粉碎性冲击所造成的,它们从船中心开始挣脱,撞碎一层层壁舱,最后一个个冲进大海。
  “到了,往前……往左,往左,往左……”随着洛威特的指令,技术员重复着命令,同时操纵着机器人邓肯。机器人准确地按照技术员的指令行动着……
  “邓肯正在行动……顺着楼梯拐到底……”洛威特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每一步行动:“好,继续下到B层,这是A层。”
  机器人似乎遇到什么问题,路易提醒道:“还得放缆绳。”
  “到了,进去,进去……”洛威特禁不住喊了起来。
  路易也兴奋地大叶“好啦!”
  镜头里的门框只剩下被锈蚀的残破的雕花门饰,灯光仅能把这残留的部分照亮,仿佛张开的大口中露出几颗牙齿,而门框里面则是黑色的隐秘世界。
  在船中里,一件衣服旁边,有一副仅剩一个镜片的眼镜,不知他的主人是否得以幸免于难。
  灯光照亮的另一个物件却使人不忍注视,那是一个洋娃娃,它的半个身体被埋在海底的泥沙里。当灯光移动时,由于光线的作用,使人觉得它的眼睛在眨动。令人毛骨悚然。
  “留神门框……门框……留神……留神!”洛威特连声地喊着,他真怕在这一刻会发生什么问题。
  “知道,我看见了。一切顺利,放心吧!”路易稳稳地控制着邓肯,他安慰着头儿。
  洛威特不可能放心,他仿佛跟着机器人一样,嘴里不时地下着口令:“好,好,拐弯,拐弯,留神,别撞上墙。”
  “知道了,头儿。”
  技术员报告:“已经到了钢琴这儿了。”
  一架钢琴,海水已经把它的琴键全部腐蚀了,但是它的骨架还完整地留在那里。机器人从它的身边游过,人们似乎还听到它的鸣响……
  “继续往前。”洛威特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机器人按照他的命令在这死寂的世界里行走。
  深海潜艇灯光才出的明亮光带划破这永恒的黑夜。光带两侧邻近的地方突然变成蓝黑色,但是在光带直接照耀下,浮游生物却反射出光芒。从嘹望孔里看去,可以隐约看到潜艇下面大西洋底部最高沉积层的红色淤泥。
  这里看不见什么生物,然而却有证据证明并非如此。沉积层上海底居民留下的婉蜒曲折的痕迹到处都有。你可能认为这些痕迹最近留下的,但是大海善于骗人,深居海底的海蜘蛛、海参或者海星可能几分钟以前,也可能是在几百年前留下的那些痕迹,因为构成深海沉积层的微生物动植物遗体是以每千年一两厘米的速度沉积起来的。
  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机器人,在这样深的水下,有谁能这样轻松地漫步?当然,机器人没有人类的浪漫,但是人类却可以通过机器人来满足自己的梦想。
  眼前是一同大厅的壁炉。在壁炉上摆着一个钟,现在,钟的指针已经腐蚀殆尽,不知道为什么钟会被安放在壁炉上……
  终于,邓肯来到卧室的门口了。从画面上,无法看出当年这里的豪华,但是,这片寂静的世界此时似乎响起了音乐声····
  “进来了,我们进入卧室了!”路易欢呼起来。
  屋子里似乎没有受到大大的破坏,一个大床还在靠墙的位置摆放,当然,那仅是一个床的骨架而已。
  洛威特终于放下心了,他大笑起来:“……霍克利的床!那个狗娘养的就睡在这儿。”
  突然,洛威特发现了什么,他急忙叫道:“停下,暂时停下。往右拐去……”
  “发现什么了?”路易不知道又有什么发现。但显然这里绝不会有一个活人的。
  “那是衣柜!靠近点儿……”
  厚厚的海底沉积物使得人们已经很难准确地分辨它的外表形状了,但是,从它摆放的位置和大约的形象,依旧可以确定它就是一个衣柜。衣柜的门倾斜着,压着一个方形的物体。
  “你把橱门搬开,”洛威特命令道,“小心,别弄破了。”
  路易来到控制平台,戴上遥控器,他的指挥下,邓肯缓慢地漂浮到柜橱前,开始搬动橱门。它的动作使得水底的沉积物被搅动了。
  “好。掀开,掀开,另停,掀,掀…放下……”
  随着洛威特的口令,路易移动着双手,控制着邓肯精确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当橱门搬开后,路易第一个叫起来:“哦,乖乖,保险柜!看见了吗?头儿!”
  “我们发财了!”洛威特欣喜若狂。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船。
  快艇飞快地驶向母船。
  起重臂探向部船外,将机器人收回。机器人的下面吊着一个网袋,里面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猎物。
  “放,放一好了,好了。”
  保险柜被放置在科研船上,打捞队员围着它高兴得欢呼跳跃。
  洛威特兴奋地:“有收获,鲍比。”
  路易得意地:“暖,头儿,你说说,谁最棒?说呀,说呀!”
  洛威特满意地:“你最棒,路易。”
  路易尽管满脸大胡子,但却像个孩子似的大笑着、跳着、搂着洛威特亲吻。
  此时,洛威特真是志得意满了,他大喊一声:“鲍比,雪茄。”
  所有的人都知道,洛威特的雪茄要等到打捞上那块稀世之宝----“海洋之心”才吸。现在,他拿起了雪茄,说明他已经把“海洋之心”掌握在手心里了。
  路易从伙伴手里接过香槟打开,气泡洒向全体人员……
  此时的洛威特,俨然一代君主,气度非凡。他沉住了气,等一切停当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下令:“把它打开!”
  一名队员拿来电锯,不到一分钟,保险柜的合页就被锯断了。一条链子钩住保险柜的扶手,用力一拉,保险柜门应声而开。
  保险柜里流出腥臭的红色泥水,那是腐烂的海洋生物的沉积物。洛威特伸手掏出一把又一把已经烂了的美金,又找到一个文件夹——
  这就是保险柜里的全部物品。
  “钻石没在?”纳托的话把所有人的感觉表达了出来。
  达到沸点的热情瞬间降到冰点。
  “我说,头儿——”路易的脸拉得好长,“我们这是进了宝山可出来两手空空。”
  “快关摄像机!”洛威特大吼一声,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头儿,合伙人想知道情况。”鲍比喊了一声,把电话听筒递了过来。
  洛威特拿起话筒:“喂,戴夫·贝利,你好…没在保险柜…不,不用担心,可能在别的地方……当然可能。……破地板缝、她母亲的卧室,总会找着的。”
  鲍比小声插嘴道:“也许永远找不到。”
  洛威特没有理睬他,依旧又对着听筒:“……确实不大好找,再说……不过还有几间屋子没进去……得慢慢来,每间屋子都得仔细地找……”突然,他的目光集中在电视机屏幕上一一
  “请稍等……”洛威特把电话给了鲍比,来到桌子前。
  那是一个大的方形玻璃器皿,里面放着从文件夹里找出的一张画。一名打捞队员正在用水龙冲刷着画上的淤泥。已经冲开的画面上是一个裸体女人的素描,……
  鲍比对着电话:“他好象发现了什么…”
  这边,洛威特急急地问:“那张保险公司提供的钻石像片呢?”
  鲍比忍不住了,他对话筒:“……等我的电话。”放下电话匆匆赶过去。
  一颗硕大的蓝钻石的照片,一张女人裸体的素描画像。
  水的波纹荡漾,将涟漪从画面上摇过,仿佛画在轻摆,人物欲飞……
  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钻石晶莹,仿佛吸收了日月的精华,在光线的扫射下,每一个棱面都闪烁出夺目的光芒。异彩流动,就停一个有生命的精灵。相比之下,旁边那幅保护在药水里不起眼的人体素描画显得如此的朴实无华,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几乎看不出它的真实年纪。那也是一个近百年的遗物。画的笔触还显得稚嫩,但是人物神态、明暗关系处理得却是一丝不苟。从画中女人的表情上看,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初为模特的新手,但是她眼神中流露的幸福与满足,却表露了与画家非同一般的关系。最引人注目的是女郎胸前的那颗钻石,它与照片上的钻石完全相同。
  1912年4月14日
  这是画上的日期。
  底下的签名:杰克·道森。
  “天啊!”
  洛威特一声惊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终于找到钻石的下落了。
  1996年美国。
  丽莎·卡尔弗特今天特别忙,虽然只是打扫、整理房间,但也需要大半天时间。要知道,并不是总能有空闲的。奶奶的那些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东西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家里只要有一个这样的老人,就不要想有干净的时候了。不过说老实话,丽莎对奶奶还是特别尊敬的,她有着不平常的历史,可以说她简直就是一个世纪的见证!百岁高龄并没有减弱她对生活的热爱,只要看一着她摆满屋子的照片,就可以知道她那非凡的经历。因此,对于屋子乱一些,丽莎从没有怨言,倒是奶奶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此时,奶奶正一个人在阳台上摆弄她的那些陶土。她是一个艺术家,丽莎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手艺,因为从奶奶的家族来看,她是不会与这些东西为伍的。在奶奶身上有太多的谜,就连在费城的爸爸妈妈也不甚知晓。好在丽莎和现代青年女性一样,她们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不大关心外界,也确实,自己的事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呢?对这一代人来说,过去的一切意味着陈旧与没落,而在她们面前的则是无限美好的未来,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有时也可能需要知道一点儿过去,可那至多是为了好奇与解闷;好在奶奶从不多言,这就使得丽莎乐得清静。今天她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抓紧时间把屋子整理一下。
  奶奶有一个习惯,不管多忙多乱,电视总是要开着的。现在,正是新闻节目时间,女播音员圆润、甜美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寻宝专家布拉克·洛威特以搜索沉船、找寻黄金首饰而闻名……他租用俄国的潜艇,前往泰坦尼克号当年沉没的地方去进行搜索。现在我们通过卫星与在大西洋的研究船科研号上的布拉克联系上了,下面请听我们对他的采访……”
  对这样一个已经是人所尽知的消息,丽莎兴趣不大。她曾经想用她的审美观去改造奶奶,但是最后以妥协告终。现在她似乎把已往的教训全忘光了,依旧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居室布置工作。物件与家具的摆设远比那个什么沉船重要多了,只要她不是在那条船上,这件事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要说绝对不关心也有些冤枉她了,她尽管在忙着自己的事,却也偶尔扫一眼电视机的屏幕。这主要是想看看何日新闻结束,她可以转换至到音乐频道。
  阳台上的奶奶在专心地进行创作,陶土在转盘上旋转,奶奶那双布满筋络的手灵巧地控制着陶上的形状。有时,丽莎真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种灵巧的事情为什么她却做不来?现在,要是丽莎在奶奶身旁的话就会发现,奶奶显然心不在焉,因为陶罐的形状远不及已往做的精巧,饱经沧桑的脸上一派若有所思的神情使得那双仍不失魅力的眼睛变得深邃了。
  “喂,布拉克一一”看来卫星已经接通了,播音员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
  “你好!特蕾茜!大家都知道泰坦尼克号的事,那些故事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例如,当船沉的时候,乐队依旧不断地奏着《秋天》和《上帝离你更近》等曲子……但是……”
  也许是丽莎搬动东西干扰了电视的声音,在老人耳朵里,话语有些断断续续:“……我们还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洛威特的声音通过卫星在电视里传了出来,“船舱里锁着很多的秘密……所以我们潜到前人从未到过的地方。”
  老人的眼神越来越专注,那几乎超越了一个老人所能有的神采,只是可惜,丽莎并没有看见这一切……
  “你们的行动举世瞩目。”播音员特蕾茜适时地接过了布拉克的话头,把采访引入另一个主题,“可是,你们的行动也引起很大的争议,有人说你们是正当的,可也有很多人称你们是盗墓者,你们是怎么看的呢?”
  “考古的人得尽可能挖掘古墓,否则他就无法深入研究……”
  老人站起来说了一句什么,丽莎没有听见。老人走进屋里,显然,泰坦尼克引起了她的兴趣,但是,她似乎对是不是盗墓并不在意,因为她根本没有去听布拉克的辩论。
  丽莎发现奶奶站了起来,忙过来:“您说什么?”
  “开大声一点儿,孩子”老人说。
  电视上,布拉克在回答:“我在学校里学过博物馆学,受过特别训练,我会把找到的遗物妥善保管的。”他显然是在叉开话题,“请看一下今天我们的发现吧,这是一张图画。”
  电视镜头转向布拉克,然后摇向他身前的那幅女人人体素描。
  “这是在海底留存了84年的纸张。”布拉克骄傲地说。“我们的队员将它完整地保留下来了。这儿还有作者的签名,字迹非常清楚……或者……”他又不无讽刺地补充道:“难道说应该上它永远……长埋海底?”
  老人的双眼此时迷蒙了,仿佛一场春雨渐渐沥沥洒过大地,润物细无声;又像雾起山谷,朦胧而飘渺……
  电视镜头似乎在画上停滞了,久久不肯移开。于是,我们在镜头的指引下,将目光从画上那个年轻女子的脸开始向她的全身移动。她半躺着,赤裸的身躯无半点遮掩,微偏的头恰好将颈下那颗硕大的钻石项链展示出来;钻石镶嵌在一对高耸的乳房中间,就像两座山峰间的一汛泉水。尽管是素描,但是,似乎可以看得出肌肤的色彩,感觉得到它的质感一一白如雪、柔似绵,尤其是那双眼睛,带有一种满足与惊喜参半的神情,使得这张素描成为一幅传神之作。
  这张名不见经传的作品给人一种妖冶的美,使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画中女人的双眸,进而将人们带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境界……
  “上帝啊!”电视机前,老人一声轻呼,给这扑朔迷离的沉船寻宝的故事又增添了一丝悬念。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
  布拉克·洛威特为第一步的打捞成功而欢欣鼓舞,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那张84年前的素描,在海底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浸泡,居然完整如新,使得专家们大为困惑。他们把此解释为深海底下缺乏危害性的微生物,底层海水含盐量或盐的浓度低,深水水温差不多到冰点,还有含氧低等等,所以海底的东西腐蚀慢……这一切解释只是人们的主观猜测,因此,洛威特不敢完全相信。因为对于打捞沉船的宝藏来说,成功的概率是极低的,这不仅在于技术难度大,更重要的是信息的及时与判断的准确。否则,人人都可以靠打捞沉船发财,那还有什么沉船可供打捞呢?要确定沉船的位置、沉船所装的物品、沉船海域的地形与深度、是否曾经有人进行过打捞等等,这些信息并不好搞,但却都是打捞成功与否的重要环节,缺一不可。有人将这种行当比喻成赌博,久之上瘾。现在,洛威特就已经赌瘾很大了。多次地搜索、打捞,他几乎跑遍了四大洋,已经成为这方面不可多得的专家,但是他从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因为这是拿生命在做赌注。魔鬼将大海变成无数财宝的存放地,他们所做的就是从魔鬼的嘴里抢财物。现在,马上要进行下一次搜索,他从已经找到了的画上证明钻石就在这条船上。可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这张画确实是在船上画的呢?
  任何一个疑点都需要小心求证。例如,在查正这艘沉船准确的位置件事上,他下了极大的功夫,可能在他打捞生涯中最为费力的一次。从泰坦尼克号最后一次报告的位置——北纬41'46,西经50'14,洛威特不难找到它的大约位置,但是,实际上,这是当时泰坦尼克号的四副在撞到冰山后计算出来的,并不是准确的位置。在大西洋海底找一条沉船并不像在纽约第五大街找一辆汽车那样容易,因此必须把有关泰坦尼克号最后几小时的一切点滴材料一一有关速度、互相矛盾的位置报告,水流、波浪下滑的角度等所有资料编成程序,输入计算机,这样,读出数据才能直接指出泰坦尼克号的位置。
  试验与计算是极枯燥的,但却是行动前必不可少的。多少个不眠之夜才给他们今天的行动以信心,现在,钻石的找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怎么敢有丝毫的马虎呢?
  一艘深海潜艇正在被慢慢吊起,移出船舷,以便放入海中。这是技术部门和船员们的事,但是,洛威特还是不转眼珠地盯着每一步操作。他宁可亲自指挥,这样可以掌握全过程的每一个步骤。起重机的轰鸣声很大,腥咸的海风加着冰冷的海水不时地扑打着他的面颊,但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叉开的双脚牢牢地钉在甲板上。
  “洛威特!”鲍比从工作间出来,大声喊道:“有卫星电话找你。”
  “鲍比,现在我们正要出动,你没看见吗,潜艇正在入海!”
  洛威特不喜欢有人在这时打扰他,对于新闻记者的采访,他已经头疼了。刚才那位女记者的提问让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盗墓者!要不是因为有镜头对着,他早就骂娘了。他决定,以后不再见什么记者了,本来这类事情是要保密的,谁先发现沉船,谁就可以捷足先登。可这次鬼使神差地,居然要上电视!结果闹了一肚子气不算,还要在全世界人面前出丑,真他妈窝囊!现在又是电话,肯定还是那些记者,他可不想再为那些臭婊子提供出风头的机会了。
  “相信我,你应该听这个电话的。”鲍比是个慎重的人,他知道头儿不高兴,但他坚持要洛威特去听,显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洛威特转身走向电话,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希望不是又来烦我的。”
  “哎,你说话时要大点儿声音,她年纪不轻了!”鲍比说着将电话话筒递给洛威特。
  “好的。”
  现代的通讯设备已经把天涯缩短到咫尺,尽管这是在大西洋的一艘船上,但是电话耳机中传来美国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因距离受到影响。
  “我是洛威特,有何贵干?你是谁?”洛威特的声音冷漠、干涩,他不知道对方会带给他什么问题。
  “我叫露丝,露丝·卡尔弗特。”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一个苍老但不失魅力的声音:“我想知道你们找到了‘海洋之心’吗?
  仿佛有人重重地击在洛威特的头上,他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是海洋之心!这颗钻石就像魔鬼附体,洛威特凭直觉感到,它不会远离,应该在附近,可是他始终与它擦肩而过。从那张画上发现了钻石的踪迹后,他就一直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抛出诱饵,至于画与钻石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向打捞队以外的人提过。这是绝密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人晓得它的下落。但是,这个老人却知道钻石就在船上,并且对找到画就离找到钻石不远的秘密也一清二楚,这就不简单了。
  看着洛威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鲍比笑了:“我早说过,你应该来听这个电话的。”
  静场的时间不短了,洛威特稳定了一下情绪:“喂,我在听,露丝,我想问一下,你知道画中的女人是谁吗,”
  这是洛威特目前最急于知道的秘密。实际上,只要弄明白这张素描确实在1912年4月14日,也就是船出事的前一天画的,也就可以肯定他们的寻找方向是正确的。同样,如果充当裸体模特的女人的身份弄清楚了,也就找到了钻石的下落。二者效果相同,这怎么不令他激动呢?因此,当他提出问题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们不知道在这一瞬间洛威特究竟想了多少结果,也许想了一千个答案、想了一万种解释,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如下的回答:
  “当然知道,画中的女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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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二章--------------------------------------------------------------------------------  1996年。美国。
  露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激动,安详的笑容使人觉得她仅仅在回答一个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平常问题。她不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犹如在大西洋突然刮起飓风,科研号已经无法平静了。但是,对于露丝本人来说,从那时至今已经84年了,她一直把这份激动深埋在心底,从苦苦的思念到今天的古井无波,心止如水,她已经学会如何将自己的全部感情隐藏起来,尽管当她刚才看到这幅84年前的作品重见天日时也曾有过瞬间的震憾与狂喜,但那仅是瞬间而已,因为经历过生与死的劫难后,一切便都不是那么难于割舍了。
  1996年。大西洋。
  蔚蓝的大海,碧波无垠。
  一架直升飞机驶向远处的科研号。
  露丝、丽莎以及她们的爱犬乘坐这架飞机直飞打捞队。
  井非所有的人都相信露丝这个故事,这在科研号上引发了一场争论。
  “她在说谎!”大胡子路易·博顿大声地说:“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发达,不是想骗钱就是想出风头,宣传自己。这种人大多了,就像那个冒充俄国公主的女人一样。可别上当。”
  有人在起哄,帮腔。
  远处,直升飞机正向船飞来。
  “她们来了。”
  洛威特大步向前甲板走去,路易拼命赶才跟得上洛威特的步伐。
  “露丝·凯伯特死于泰坦尼克号,当年她17岁,对吗?”
  “没错。”
  “要是现在还活着,应该有一百多岁了。”
  “一百零一岁一个月。”洛威特马上说出了露丝精确的年龄。这在他来说已经是了如指掌的事了。他并不想与路易争论,但是他感到,这个露丝不像是个骗子,如果不是骗子,那么她就太重要了。这简直是上帝对他的恩宠,正因此,他要见露丝的愿望才如此强烈。
  电视一一幸亏电视!他对电视采访一下于变得十分友好了。
  “是啊,她是一个上了百岁的老骗子!头儿,她肯定是一个骗子!我研究了这个女人的背景,在二十年代她是一个演员。”路易并不知道洛威特的想法。他是搞技术的,这是一种在没有取得大量数据和多次精确试验之前绝不轻易放弃自己观点的职业,对他们来说,怀疑是达到正确的唯一途径。因此,他紧紧地跟在头儿的身后,掰着手指头在阐述他的论点:“女演员,这是第一条线索,首先,她的身份就对不上号。当时,她姓道森,不姓凯伯特,后来嫁给姓卡尔弗特的,以后又搬到萨达勒比生了两个孩子。卡尔弗特死后萨达勒比也变成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
  “可知道那个钻石的人或者死了,或者埋在船上。”洛威特扭过头大声地,“现在只有她这一条线索了!”
  直升飞机降落了。机翼带起的风将人吹得眯起眼睛。
  一大批箱子被抬到甲板上。
  “她的随身物品可真不少。”路易大声地说。
  洛威特没有回答,只是一边用手挡着风,一边好奇地看着那堆箱子。
  露丝坐着轮椅被抬下飞机。
  “卡尔弗特太太,我是布拉克,欢迎光临!”洛威特迎上前,与露丝握手:“好吧,带她去客舱。”
  丽莎从飞机里出来,洛威特又伸出手去:“卡尔弗特小姐,欢迎来到科研号。”
  丽莎微笑点头致意:“谢谢。”
  轮椅被丽莎推向舱内。
  最后被端下飞机的竟是一缸金鱼。
  在海底见过各种鱼的洛威特愕然地看着在水中悠然摆动的金鱼,小心地捧着鱼缸随着老人慢步前进。
  舒适的船舱里,洛威特安置好露丝,客气地问:“你的卧室怎么样?”
  老人满意地笑了:“很不错。”她拉过丽莎,“见过我的孙女丽莎吗?她照顾我。”
  丽莎莞尔一笑:“几分钟前见过,在甲板上。”
  “哦,是啊,对。我出门总爱带着像片的。”老人指着屋子里摆满的各种照片,向好奇的洛威特解释。
  在露丝的舱里,照片成了最主要的物体,它们像一页页的历史,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成就,也描述着时光与岁月。
  洛威特显然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然后问:“想看看船上的东西?”
  老人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彩:“是的,想看看我那幅画。”
  在药水中浸泡的画展现在露丝的面前。药水略起微澜,透过水的波纹,老人的脸部轮廓似乎也在轻轻地飘动。
  露丝闭上了眼睛,在她的脑海里似乎又浮现了那个令她永世不忘的面孔,略显孩子气的神态,专注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连那暗红色的灯光、屋里的物件全都历历在目……
  没有人知道这一幕曾在她的脑海里镌刻了多少时日,也没有人能理解萦绕心头的思念在记忆中会留下怎样的印痕。但是,苍天可以作证,大地可以评说,这无边的爱,这切骨的情,为这百年人瑞带来何等的痛苦与幸福。
  痛苦与幸福像一对孪生的双胞胎,相伴而生,相辅相成。
  “……路易十六曾戴了一枚大钻石,叫作皇冠蓝宝石……”洛威特的话打断了老人的恩绪“……1792年,就在他上断头台时那颗钻石失踪了。据说钻石被切割,切割成心形的被称为‘海洋之心’…”
  洛威特将钻石的照片递给老人:“……今天它的价值比‘希望之钻’更直钱。”
  “那个钻石很重,我只戴过一次。”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威特看着老人,他不知该怎样理解老人的话。
  丽莎却有些怀疑,她又一次看了看画:“奶奶,你真的以为这是你?”
  画上的女人在水的波纹中似乎也在轻轻摆动,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在扭动身躯,因此更显出风情万种的媚态。确实,这无论如何也很难与眼前老态龙钟的露丝联系起来。丽莎从懂事时起看见的就是步入老年的露丝,她无法想像奶奶曾经有过艳丽的年华。
  “是的,这是我。我漂亮吗?”露丝几乎没有睁眼,她安详又带几分幽默的神情使得丽莎的疑虑消失了。
  洛威特微笑着看了看老人,突然,他提出一个似乎是漫不经心想到的问题:“我们透过保险记录才找出它的所在,据绝密条款的记录,保险公司已经作出了赔偿……”洛威特的目光变得锐利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领保险金的人是谁?”
  看起来,洛威特并没有像他刚才表现的那样完全相信这个老人,他的提问实际上是一块试金石,因为能搞到这种绝密记录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他相信,除非是当事人,否则,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这样的秘密。。可是露丝并没有迟疑:“大概是一个叫霍克利的人吧。”
  说“大概”只是一句客气话,因为露丝虽然是百龄老人,可是她的反应却极为敏锐,对于洛威特问话的意图她马上就明白了。
  “对,尼顿·霍克利。”鲍比·布鲁兴奋地说,他已经毫不怀疑眼前这位老人就是画中的女郎了。
  洛威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他是匹兹堡的钢铁大亨,他说他的儿子卡尔乘泰坦尼克号的前一周曾经买了一个钻石项链给他的未婚妻……”洛威特盯着露丝,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是,老人安详如初。
  “……泰坦尼克号沉没后,尼顿·霍克利马上向保险公司索赔。因此,我们可以肯定,钻石一定与船一同埋进了深海,是这样吗?”洛威特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和他所分析的合盘托出一一他现在需要验证,他的分析有多大的准确性,因为这关系到这次打捞的价值。
  露丝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在沉思,又像在犹豫。
  人们等待着她的回答
  空气在这时似乎凝住了。尽管这几秒钟在实际上仅是一瞬,但是,却使在场的人惑到那样漫长,好像等待了一辈子……
  “看到那画上的日期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话,一句与人们所期待的内容不相干的话。
  “1912年4月14日。”丽莎念了出来。
  老人意味深长地沉默着。
  “如果你祖母的身份不假的话,那么她在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就应该戴着那颗钻石,那……”大胡子路易·博顿插了一句。但是,洛威特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并将话的意思按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那你就是我们的好帮手了。”
  桌上摆着从海中打捞上来的手镯、镜子、发卡等物……
  “这些东西是从泰坦尼克号船上你房里找到的。”
  露丝拿起镜子,镜子裂了一条缝,其它部分居然保存完好。
  “这是我的。”老人心绪难平,毕竟已经过去84年了。现在已是耆耋之年的人重睹自己闺中之物,这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当她手指轻触那冰冷的镜面时,似乎时光倒转了,就像当年她当镜理云鬓时一样,一种油然而生的温馨,一股抑制不住的柔情,发自心底,涌上眉稍……
  “真奇妙,好像一点儿也没变…”喃喃的自语打破了半晌的沉寂,露丝慢慢将镜子翻转来,镜面对着她苍老的面颊一一
  物仍是,人已非。
  不堪回首当年事,启齿难诉旧日情。
  老人把镜子重新翻回背面:“只是镜中的人改了一点。”
  一句话,道出多少沧桑。
  桌上一个蝴蝶形的发卡又把露丝带回到那如花的岁月。
  “准备再去泰坦尼克号?”洛威特轻轻地问。
  老人点点头。
  一个大屏幕的显示器,路易将用三维动画合成的泰坦尼克号沉没时的模拟情景的资料放映出来一一
  屏幕上,一艘船一一露丝可以依稀看出那就是泰坦尼克号一一的水下部分在屏幕上显现出来,向冰山撞去……
  “……当日,泰坦尼克号船艏右侧撞向冰山。”路易像一个真正的讲解员,详细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就像他亲眼目睹了惨剧发生的经过。确实,在经过无数次论证与试验后,不仅路易,所有参加模拟的人都相信他们所演示的就是真相。
  露丝目不转晴地盯着屏幕,她像一个局外人似的,听着专家讲述着力与力的分解……
  “……冰山约重20万吨,它漂流的速度约为每小时26米。撞到冰山后,在水下面,船体很快就被碰撞裂开,船身撞出许多洞……”随着大胡子路易的讲解,屏幕上的船下部显示出水已经漫进船舱。
  “……船6个密封舱进水,一小时后,船艏部分已经涌进453吨水。水位高涨时,溢过隔水舱,不幸的是,隔水舱比E舱要高得多……”
  屏幕上,船开始倾斜,人们屏住呼吸,眼前的模拟场面如此逼真,就像大家身临其境一般。
  “……这时,船艏开始沉下去,海水从锚链孔涌入,船艏开始离开海面,不断地翘起升高。起初是缓缓的升起,接着越来越快……就在泰坦尼克号最后向下猛冲之前,船艏上翘到几乎与海面垂直,这样一来,拉着第一个烟囱的牵索就支持不住,牵索一断,它就向右眩倒了下去。”
  屏幕上,船已经几乎垂直,船上的烟囱开始倒向水面……
  “……直到三个螺旋桨脱离水面,整个船艏翘起来。当这个庞然大物倾斜到45度角时,每平方厘米的压力已经达到2.3万吨。船艏越来越高,压力越来越大,巨大的压力使龙骨弯曲,船身无力承受重压,结果会怎么样,”路易把两只手手指对起来:“结果舱底开始断裂,船艏向后倒,船头向下沉,拖动船艏变成垂直,毫无伸延性的脆钢船体彻底断裂……”他把两只手成90度对接,此时画面上的船就如他所示,船身断裂开来一一”
  人们被这绘声绘色的叙述以及逼真的模拟画面所震慑;以至没有人出声。
  “……这时,主杆还连着,那船艏倒回水面,和船头垂直,船头继续下沉,不久彻底断裂开来,船体分成了两个部分。几分钟内,船艏开始进水。”路易话音刚落,画面上分裂的船艏已经被水淹没,
  水面上最后一点儿船体消失了,泰坦尼克号全部进入水中。
  眼见着这幕惨剧的终了,老人的面孔却如大理石般,毫无变化。也许,此时的心境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凌晨两时20分,泰坦尼克号终于下沉,当时离撞冰山仅过去2小时40分钟,船头部分倾斜沉下,落在半里以外的海底。……”
  伴随着路易那不带感情的解说,人们可以从屏幕上看到船的前半截斜着滑向海底。
  画面确实做得逼真,以至连船在海底激起的泥沙和气泡都如实地显现出来了。
  “精彩吗?”路易一直对自己用电脑做的这个模拟分析极为得意,只是出于保密的要求,他的这份东西一直未能见到天日,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又有这样特殊的听众,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拿出展示一番。看到人们专注的神态,他简直就忘乎所以了。公正地说,他的这一套东西就是拿到任何一个大型国际学术会议上也是会一鸣惊人的。但是,科学技术可以模拟再现世上一切事物,却惟独无法模拟人的感情。
  “先生,多谢你精彩的分析。当然,身临其境,感觉有点儿不同。”老人站起身来,就像刚才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时一样,轻描淡写地以一句幽默掩饰了她的真实感觉。
  一直观察老人表情的洛威威适时地插了进来:“可不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感觉?”
  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看到通过水下光缆传递过来的沉船的画面,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眼……时光在她的眼前瞬间倒转,于是,眼前那单色的画面变成色彩斑澜的活动景象——还是那扇门,金碧辉煌,两位身着笔挺礼服的侍者躬身欢迎……
  这只是瞬间的幻觉,稍纵即逝,但这个幻觉却是那样清晰,似乎伸手可以触摸得到。84年漫长的岁月里,这场景。这瞬间、这一切时时入梦中。可是当你要捕捉它时,却又像一缕轻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幻觉过后,展现在老人面前的依旧是那锈蚀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门。
  “啊——”露丝被这强烈的对比深深地刺激了,她捂上了眼睛,似乎要挡住那令人战栗的图像,又像要留住曾在眼前出现的那份萦绕脑海的记忆……;
  由于老人面对屏幕,没有人看到老人脸色变化的经过,因此当露丝这声轻呼后,丽莎马上扑到奶奶的身边,扶住了她略带颤抖的身于。洛威特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我带她去休息一下。”丽莎扶着露丝要向外面走去,但是露丝挣脱开来:“不。”老人镇定了一些,她努力站直身体。
  丽莎不放心,一次扶住露丝:“奶奶,走吧。”
  “不!”露丝这次喊了起来,丽莎吓了一跳,急忙放手。
  露丝缓缓地转过身子,坐了下来。
  洛威特看着老人坐好了,转身对路易:“把录音机拿
  来。”
  望着露丝那布满皱纹的脸,洛威特仿佛看到千年古柏那皴裂的树皮,曲折的年轮,每一条树皮的褶缝里都记录着一段历史、一节往事、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每一道年轮中都埋藏着无数的秘密、无数的惊奇、无数悲欢离合的传奇……
  “请告诉我们——”洛威特小声说,就除一个孩子依偎在老祖母的身旁,听她讲述那些久远的传说。
  “事情从发生至今已经84年了……”沉默片刻,老人开口了,但似乎话只开了一个头就不知从何叙述起了。
  “不要紧,尽量回忆吧.”洛威特鼓励道,并打开了录音机。
  “你们想听吗?”露丝怀疑地看了看四周的人们。
  当然!连丽莎也显出迫不及待的神情,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于了解奶奶的过去,从那张画开始,她已经被奶奶的身世深深地迷住了。
  “事情发生至今已经84年了。”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人的记忆力是会逐年衰退的,它的色彩会暗淡下来,仿佛被太阳晒退了色一样,许多事都会淡忘,而84年对露丝来说,意味着一个轮回,她又重新看见了这艘令她痛苦与幸福的大船……
  “……我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新涂的油漆的香气,瓷器餐具全是新的,床单从来没有用过……泰坦尼克号被称为梦幻之船,说得没错,实在不错……”
  老人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着那艘为全世界称道的“不沉之舟”,在她的背后,屏幕上镜头围着被海水锈蚀的沉船慢慢地移动,透过那巨大的虽然残破不全的船身,仍感到有一种病态的美,当灯光扫过船体时,我们依稀可以看见那3英尺高的金色字母“TITANIC”仍然骄做地在船身上闪烁……
  ……渐渐地,幽蓝的海水变得透明了,就像一只神奇的手,抹去了海水的屏障,澄清了眼角的翳霾。时光似乎逆转了,随着视线的清晰,沉船瞬间变得崭新。阳光普照,人声嘈杂……在老人的叙述声里,我们回到了84年前——
  1912年4月10日那个晴朗的日子,眼前是即将启航的泰坦尼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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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三章--------------------------------------------------------------------------------  1912年4月10日。
  英国南安普敦,伯尔法斯特港。
  4月的英格兰南部已是仲春时节,弥漫于整个冬季的阴湿寒冷的浓雾已渐趋消散。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和风从海面轻柔地吹来,薄雾在清晨如烟似缕,恬静安逸。
  泰坦尼克号庞大的船体仿佛像一个巨无霸停泊在海港里。
  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邮件车、货运车往来穿梭。如果从远处望去,你只能看到泰坦尼克号硕大的船身,人在这庞然大物的甲板上就像蚂蚁在蠕动……
  一辆最新款华贵的汽车被吊进船中,随着吊臂的移动,我们看到密集的人群。这里有上船的,也有送行的;有观光的,也有服务的……各色人等在这块码头上汇聚成人的海洋,蔚为壮观。
  伯特抱着一个小女孩挤在人群中,他们也是来乘坐这艘大船的,但此刻还没到该他上船的时候,只好观看着这个场面。
  “船好大啊!”女孩仰着头,看着她所见过的最大的家伙。然后,她转过头告诉父亲:“爸爸,它就是泰坦尼克号。”
  “没错。”伯特回答。
  一声喇叭吸引了小女孩的视线,她转过身,只见身后驶来一辆汽车,拥挤的人群闪开一条通道,让汽车驶进码头。
  车门打开了,一顶当时妇女时兴的蓝色的系着长丝巾的宽边草帽先探出车门,然后,是那身价值不菲的装束……当她抬起头来时,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张惊艳的脸庞,一双传情的大眼使得她那略显傲气的神情带有一丝妩媚。苗条又不失丰满的身躯裹在剪裁得体的裙子里引动人的遐思……这就是露丝·凯伯特,一个极为漂亮的女郎。
  紧跟在她后面下车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的魁梧汉子斯派斯·勒杰。从他那职业性的目光和敏捷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的身份;接下来是一名年逾五旬的贵妇,她是露丝的母亲鲁芙;几乎与鲁芙同时跳下车的是卡尔·霍克利。
  这位卡尔·霍克利——我们的男主人公,需要格外介绍一下。他出身望族,从降生到这世界上来,就命中注定是一个天之骄子。作为匹兹堡钢铁大亨的唯一继承人,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女人的心才是最难掌握的。尽管他自命风流倜傥,而且周围又有那么多的女性向他频送秋波,可是却一直未能使他真有所动。直到露丝·凯伯特出现在他的视野。
  爱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用金钱或权利去俘获的东西。正因此,卡尔·霍克利才被露丝的任性与傲慢所折磨。如果不是有露丝的妈妈鲁芙在身边安抚,卡尔真的受不了露丝这种蔑视与奚落了。
  所有的人一下车,目光便全被这艘大船所吸引。从码头望去,泰坦尼克号的船身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大海,遮住了天际。在人们眼中,除了这钢铁巨人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什么大不了,比奥林匹克号大不了很多嘛,卡尔。”女郎以一种无所谓的神情看着巨轮,不屑地说。
  “你别小看了它,露丝,泰坦尼克号与其它的客轮不同,它比曼历但尼长一百英尺,而且更为豪华。”卡尔并没有理解露丝故作的矜持,急忙上前殷勤地解释。
  露丝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径自地向前走去。
  卡尔对身边的鲁芙小声道:“你的女作很难侍候。”
  贵妇人淡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把话叉开去:“人们说这船设计周密,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卡尔肯定地说,又补充一句:“连上帝也难叫它沉没。”
  “先生,请您到那边去,由正门检查行李!”一位穿制服的警卫拦住了卡尔。
  卡尔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到对方手上:“我对你很有信心,所以委托你替我去那边办一下。噢,对了,请照顾我的侍从。”
  钱使得原来傲慢无礼的警卫马上变得谦恭起来,他像只啄木鸟似的把头点个不停:“一定,一定,先生,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您尽管……”
  勒杰一把拉住警卫的肩膀:“对了,那车上有行李。”
  警卫跟着勒杰来到后面的行李车,只见车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
  “那边有十箱。”勒杰指挥着,“保险箱放到贵宾房。B52、54、56号房……”
  警卫开始调集搬运工人搬动箱子………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放回口袋里:“两位女士,我们要快一点儿了!”
  码头上,送行的人们向已经上船的亲友摇手挥别,尚未登船的人正在分开人群向登船的踏板挤来……
  “我的外套呢?”露丝一边挤过人群一边问。
  “我拿着呢。”母亲跟在后面应声道。
  喇叭里响起了通告的声音:“三等舱的乘客在这里排队检疫!”
  这种检疫制度仅在三等舱乘客间进行,主要对象是移民、爱尔兰农民及其家属、木匠、面包师、裁缝以及从瑞典、俄国和希腊的穷乡僻壤来的矿工等。对高级乘客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带有跳蚤或瘟疫。金钱和身份就是最好的检疫。而对于三等舱的乘客就不一样了,首先,他们没有钱,而没钱往往与疾病和罪恶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要在统舱里度过旅行的时光,是船就总会有不是那么舒适、不适合高等人乘坐但又属于乘客呆的地方,而任何老板都不会把这样的地方弃之不用,但也不会为此多加装饰,这就是三等舱。因此,不论多高级的客轮,例如泰坦尼克号也不会全是头等舱。尽管三等舱也分成一间间的屋子,但在每间屋内,几个像军营似的上下铺并不能阻隔素不相识的人之间污浊空气的污染。于是,这种三等的统舱就会形成一个高菌的温床,一旦有了瘟疫,在茫茫的大海上,那将是致命的。因此,检疫局的大夫认真地对每一个三等舱乘客进行检疫,他们用小梳子在乘客的胡子、头发这些可能藏有跳蚤的地方细细地刮着,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
  头等舱是专为那些富豪名流们准备的,那里有极尽豪华的卧室、餐厅,有堆满书籍的图书馆。充满绅士们蓝幽幽雪茄烟雾的吸烟室,在那里可以听得到乐队演奏拉格泰姆乐曲;头等舱还有游泳池、橡皮球场和蒸气浴室、咖啡室等等。
  二等舱则是那些中产阶级,有教师、牧师、大学生和作家,他们有着单独的住房,有着得体的餐厅与休息室,那是一个安温、舒适的旅行环境。
  对于有产阶级来说,在这条船上就是贵宾,贵宾们走的是另一条通道,他们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女士,次迎上船。”
  在恭迎声中,香风扑面而来,只见小姐、贵妇们在男士的簇拥下牵狗提箱踏进头等舱。
  阳光从船的另一面射过来,绝大部分被巨大的船体所遮挡,只是当登上船时,才有一缕光线透过船桅将迈向“不沉之舟”的乘客面部勾亮。因此,远处送行、欢呼的人群全部沉没在暗影之中,使得这瞬间的画面就像脱离苦海、直登极乐世界的一幅宗教壁画。
  “啊,这就是梦幻之船!”露丝的母亲由衷地感叹。
  “我却觉得这是一条奴隶船,这是用枷锁把我运回美国。”老年露丝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叙述声插进历史的画面,更给人以沧桑感:“我的外表是一个有教养的举止文雅的女孩,可内心却在呐喊!”
  泰坦尼克号开始点火了。
  旅客们加快了登船的速度,码头上送行的人群又挥起了手臂……
  喧嚣声中,汽苗长鸣,轮船上四个巨大的烟囱冒出浓烟,混杂着雪白的蒸气,在空中舞出色调分明的轨迹……
  这艘史无前例的巨轮即将起锚,开始它的处女航。
  此时,码头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在为泰坦尼克送行,就在距船不远的小酒馆里,一场“豪赌”正在紧张的进行中。
  说这是“豪赌”,是因为参加赌博的人并非腰缠万贯的巨富,也不是一掷千金的公子,他们只是一些极普通的靠打工挣钱的小伙子。但是他们的赌注却是他们所挣的全部。就像蚂蚁举起的东西在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对于蚂蚁来说,这微小的物品可能是它体重的几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押上自己多年辛劳所得的全部积蓄去进行一场有钱人不屑一顾的赌博,可能更令人刺激。
  “蠢货,你怎么出的?!”长脸的奥利用瑞典话骂旁边的伙伴斯文。
  斯文胸有成竹地一笑,也用瑞典话回答:“等着瞧吧!”因为他看出来,对方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果然,这边已经把口袋里的全部资本都押了上去。但是,他们看来不是很有把握,因此,一个小伙子正在埋怨出牌的:
  “杰克,你疯了!你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上了,想倾家荡产,!”
  杰克满不在乎地一笑:“本来就一无所有,怕什么再输呢?”
  奥利手头的牌实在不好,他有些急了,见同伴掏出口袋里的全部东西押上桌面,不禁骂了起来:“蠢才!你连船票也赌上了?要输了就去不成美国了。”
  斯文用瑞典话满不在乎地说:“你放心好了,这一盘我们准赢。”
  杰克低头一看,除了几枚硬币外,两张船票也摆在赌金堆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向旁边的伙伴递了一个眼神,伸手向下家要牌。
  霎时,小小牌桌上气氛变得紧张了。
  杰克摸起一张牌,他瞟了一眼对方,从对方那闪烁的目光里可以看透他的内心,显然,对方不是十分有把握。尽管做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可是眼睛暴露了一切。
  “和我斗,你还太嫩了一点儿!”杰克收回目光,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现在他手上已经是稳赢的了:K、K、K、10、10,除非对方能有同花顺,这不可能!那么,应该说这把牌没有理由输。那而张船票是——他忍不住又一次把目光扫向桌上的船票,票上的一行字清楚地映入眼帘:三等舱,白星轮船公司。
  没错,这就是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只要赢得了它,也就赢得了幸运的好兆头。
  干吧!
  “关键时刻了。”他吐掉嘴里早已熄灭了的香烟,冲旁边的伙伴笑了一下:“费彼,改变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亮牌!”
  牌亮了出来。
  “差劲!”杰克转向另一面,“奥利?”
  奥利的牌既没有做成顺也没有做成对。
  “差劲!”
  杰克的评价倒是一律平等。
  剩下的是那位把船票押上的小伙子了。
  “斯文?”
  斯文把牌慢慢地摊开,四个人的目光盯住了牌,好像生怕它们跑了似的。
  “有两个对,”杰克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牌,就差他没有亮出手里的牌了。
  “对不起,费彼——”杰克做出的失望表情使得费彼坐不住了,他一直以为杰克能够赢的。
  “对不起有个屁用,都输光了,我们连……”费彼一着急,把意大利话也带了出来。
  “对不起——”杰克拦住了激动的费彼,“你会要很久才能见到你的妈妈,因为……因为我们要去美国!”说着,他把牌摔在桌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们赢了,三张K!”
  费彼被这意外的惊喜弄愣了,马上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哈!哈!太棒了!”
  奥利气疯了,一把揪住正在桌上收钱的杰克的衣领,挥拳要打,杰克眯起眼睛,把嘴咧向旁边的斯文——
  奥利明白下,是他输了船票,这只能怪斯文把船票拿来做赌本,不能去打赢钱的对手。于是,他的拳在出手的途中拐向一旁的斯文。后者根本没有提防,这一拳打个正着,斯文被打倒在地上。
  “你这个浑蛋!”奥利松开杰克,向地上的斯文扑去,两个人打成一团……
  杰克整整衣服,拉起欢欣鼓舞的费彼:“走,我们回家了!”
  人们都在笑。
  “伙计,你太棒了!”费彼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傻笑。
  “去美国啦!”杰克大叫。
  “兄弟——”酒店老板指了指身后的钟:“泰坦尼克号5分钟后就去美国。”
  “见鬼,费彼,快!”杰克把桌上的钱向包里一塞,拉着费彼向门外冲去,边跑边喊:“要坐豪华轮了,我们发达了!我们是两个未来的富翁……我们要去享受人间天堂啦!”
  “伙计,我要转运了!我到美国就要发大财了!”费彼得意地喊。
  “吁——”两人差点撞上一架低矮的桥。
  “留神!”
  转过桥来,两人相视大笑。这会儿,他们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了。
  码头上已经没有上船的人了,但是送行的人和观看的人井没有散去,他们只好拼命地跑,躲过马车,钻过矮梯,在人群中穿梭——
  “你知道吗?我命中注定要去美国……”费彼拼命地追
  巨大的船体缓缓离开码头。人们又一次欢呼起来。
  船上的乘客从舱里冲到甲板上,他们高兴的呼喊声也加入到岸上欢呼的声浪里,与轮船起航的汽笛声融成一股声音的巨浪,向远处扩散开来……
  船艉在水下的三个螺旋桨同时启动,由于码头水位较浅,因此当海水被搅动时,连带将海底的泥抄翻动了,就像在水下爆炸了一颗炸弹,霎时,海水变得混浊了……
  “再见!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杰克跑过来,挤进围在船舷边的人群,深情地对着逐渐离开的码头,喊出心底的感叹。
  锋利如刀的船艏劈开如一块硕大无比的通体透蓝宝石的海面驶向前方,而船艏翻开的白色浪花就是破开宝石所带出的粉沫,翻飞的海鸥为这条巨轮的启航伴舞,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切都在祝福,祝福万事如意。
  也许,只有比较才能知道泰坦尼克号的巨大,一艘双桅帆船漂浮在海面,悠然自得,但是很快,它身后的阳光消失了,就像乌云突然将全部阳光遮住了,紧接着,像一座陡然矗立的峭壁般的泰坦尼克号在小船的身后出现。船艏翻开的浪花高过小船的帆顶,巨大的涟漪将小船抛到浪花的峰尖:然后又扔进波涛的深谷……
  当海岸在人们视野里逐渐消失,乘客们陆续回到舱里安置休息的位置。
  三等舱内,一位少妇带着孩子在寻找自己的舱位——
  “那边,对!”孩子跑着,在母亲的指点下行走、险些被跑过来的杰克和费彼撞倒。
  三等舱通道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两个小伙子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寻找着票上那个G60的号码——
  “G60、G60……”杰克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不时撞到其他乘客,不时地道歉……
  突然,他一声欢呼——G60号就在眼前,他推门而入。
  屋里已经有两个小伙子在整理东西。杰克兴奋地向一个小伙子伸出手:“你好,我叫杰克,幸会!”看着小伙子愕然的神情,他又补充了一句:“杰克·道森。”
  费彼可没工夫去管什么礼节,他抢先占据了上铺,那既可以免受白天的干扰,又可以饱览夜里海上的风光。
  杰克突然发现费彼的动作,他急忙也将自己的包裹扔上去:“谁让你睡上铺的?”
  被杰克弄得莫名其妙的小伙子困惑地看着刚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他们本来四个人结伴同行;仅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两个伙伴斯文和奥利就变成另外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他的伙伴:“斯文呢?”
  在头等舱内,身着白制服的侍应生恭敬地将卡尔引进豪华的起居室。
  “先生,这是您的私人平台。”
  平台上,布置着绿色的植物,阳光充沛,使人仿佛置身于一个花园之中。平稳的船身更没有乘舟旅行之感。宽大的空间、舒适的家具……一切都体现着典雅、高贵。
  “您还有什么需要?”侍应生略低头,低声请示。
  窗外传来露丝说话的声音,卡尔没有回答侍应生的话,他走到窗边。
  “先生,有什么不对吗?”侍应生不解地问。
  “对不起,等一下。”卡尔倾听着窗外的声音——
  露丝的房间里。堆满了她收集的名画。
  “这张?”女仆指着一张画问。
  “不。”露丝忙碌地翻着。
  “这张?上面有许多的脸。”
  露丝接过画。这是毕加索的一幅裸女的油画。
  “要全都摆出来?”
  “把这些画都摆出来,替房间添一些色彩。”露丝把画放远一些端详,然后放下。
  “别再买那些画了,纯粹是浪费金钱。”卡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倚在门旁,提着一瓶酒,其悠闲的模样与屋里忙乱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与卡尔的艺术品位不同,这是我的品位。他不懂什么叫精彩。”露丝不知是回答卡尔的话还是与女仆交谈。这已经成为她与卡尔之间交锋的一种模式。仅一句话,就把卡尔的艺术鉴赏力贬得一无是处。卡尔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她把其它几幅画摆放在一旁,那是几幅造型夸张、线条简炼的立体主义作品,从色彩上讲也许实在看不出所以然,但这正是毕加索的风格。
  “瞧这张,富有真理,不讲秩序,像梦幻世界。”露丝欣赏着这一幅幅的作品,不时地加上自己的评阶。
  女仆对这些在当时初为人知的怪异画无法理解,不禁好奇地问:“画家名字叫什么?”
  “好像叫毕加索。”露丝把选出来的画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张德加的《舞俑》端详,绚丽的色彩使得这张印象主义的名作在不讲究色彩的立体主义作品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什么毕加索!他不会成为名家的,你相信我。”卡尔走进屋里,摆出一副专家的派头,“把德加的画放在这里。”他端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又补充一句:“够便宜。”
  勒杰指挥着仆人搬运保险箱:“把它放在衣柜里。”
  夜幕渐渐降临了。假如你此时欣赏天的变化,你会发现,从这边水天接连处的暗蓝色开始,天的颜色色调逐渐变暖,一直过渡到那边的桔红色。苍穹就像被一支画笔着意渲染过似的,变化均匀。天边的晚霞将海洋的每一片浪花描绘成朵朵镶着金边的玫瑰,在黝暗的波谷衬托下,玫瑰的金边在闪烁着、变幻着,似乎要跃出水面,投入人的怀抱……
  当泰坦尼克号上灯光亮起来时,本来浑然一体的巨大船身变得透明了。五光十色的灯光将这庞然大物装饰得色彩斑澜,绚丽多彩。远远望去,每一个窗口就像一颗闪亮的明珠,装点着异彩流光的海洋。此时的大海又呈现出它另一种丰韵。这景色就像夏日多变的浮云,从白天那磅薄的气势瞬间变幻成婀娜多姿的艳丽与温柔。人们被大海的万千气象所征服,陶醉其中……
  此时,泰坦尼克号旁边,一艘轮船靠拢过来。相比之下,那艘靠拢的中型轮船简直就像一个小模型依偎在巨大的船体旁……
  “在丹佛市,有一个女人上了船,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布朗。”老人的叙述插进了往事的画面,“不过,我们叫她莫莉,历史上会称她为‘淹不死的莫莉·布朗’……”
  侍应生紧跟在莫莉的身后,走进头等舱。
  “年轻人,快过来帮我一把,别叫我久等。”胖胖的莫莉把东西交给侍应生,“拿着,看你能不能帮忙。”
  侍应生连忙接住她抛过来的物品。
  露丝和她的母亲鲁芙迎面走来,鲁芙俯在露丝耳进低语。
  “……她丈夫在西部找到金矿,我妈妈称她这种人叫‘暴发户’。”老人插入画面的叙述与历史的回朔有机地结合起来——
  “我们从爱尔兰西岸起航,前面的道路上只有一片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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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四章--------------------------------------------------------------------------------  1912年4月11日。大西洋上。
  风平浪静,无垠的洋面就像一面镜子。
  由于天气晴好,视野可以达到极限。纵目望去,只见四周水天茫茫。尽管泰坦尼克是一艘如此巨大的船,但在这片洋面上仍只算是一叶扁舟,显得渺小、孤单。陪伴它的只有天际偶尔飘浮的云朵与水中时现的游鱼,海水是蓝灰色的,含着庄严淡远的意味;海水是流动的,提醒着它生命的活泼。海不像山一样突兀不平,迂回曲折,君临在人们头上;它是平坦、开阔、自由的,它单纯、美丽、洁净,但却绝不单调。大海是干姿百态的,它有时沉静得像个处女,羞涩地用海水蒙着脸;有时发起怒来,又像是千军万马,奔腾咆哮,连山也要为它战栗,兼容并蓄是大海的德性,它从不排斥不同方式流入自己生命中的成员;也从不拒绝大自然赋予它的任何离奇不经的成分。它简直就像一面魔鬼的镜子,一切生灵都可以在它里面隐没,又可以在它里面生成。
  当然,人类要想与大海为伴,就应该了解它的习性……
  泰坦尼克号是在穿过英吉利海峡,然后沿着北纬50度航线向北美洲航行。这条航道,由于受地球中纬度西风带和北大西洋逆行海流的影响,洋面常常波涛汹涌,巨浪翻腾。当进入北大西洋后,正逢四月乍暖还寒的季节,由于受寒暖流的影响,大洋的东西两侧温差较大。现在,泰坦尼克号经过的是从墨西哥湾向东流动的北大西洋暖流盛行的海域,因此,气温稍高。
  船桥上,卡普顿·E·J·史密斯船长满意地看着前方。他已经在白星轮船公司服务了38年,担任船长也已经有26年了。作为公司的首席船长,传统上白星轮船公司新船的处女航都由他来指挥,他退休前最后一次航行能够指挥泰坦尼克号的处女之航,这又是一份殊荣。他不仅是一位称职的船长,还是位银须满面的家长,无论是哪一条船,船员和乘客都同样敬佩他——敬佩他的一切,连他抽雪茄、喝咖啡的样子,都显出他那稳重与斯文的奇特气质。史密斯船长相信自己的经验,更相信这艘“不沉之舟”,6年前,他担任崭新的亚得利亚海号船长时就说过:“我想不出在什么情况下会使一条船沉没,也设想不到这条船会有什么重大的灾难发生,现代的造船技术已超过了这些。”当他完成此次轰动世界的泰坦尼克号航程后,他在事业的顶峰退下来,那是何等的荣光!上天给了他这样的机遇,他应该是受之无愧的。
  “迈达特,加速!让它舒展筋骨。”史密斯向大副下达了指令,他要让世人看一看,这艘船有多大的能耐。
  “是!”
  迈达特跑进指挥室:“莫迪,全速前进!”
  莫迪立即将轮机车钟的船速推至“全速”位置。
  指令传入机房,并继续传向每一个部门……
  于是,整个机房全速运作起来。
  泰坦尼克号的机房就像一间高大的厂房,几层楼的高度,使得它更像一间宽敞的大厅,且大的活塞曲轴上下运动,司炉将优质煤不断地加入炉中,已经燃烧得白炽的炉火喷吐着火舌,映红了整个机房。机器轰鸣盖住了一切声响,人们有序地忙碌着。蒸气压力表上的数字直线上升,压力催动着活塞曲轴更快地运动……
  “快往炉里加煤,全速前进!”
  指令被准确地执行着,数不清的进料中闪动着火光,满身油污的船工在一铲铲地添充着煤炭……
  所有的曲轴都在上下的运动,就像一个巨大的钟表内部,每一个部件都严格地按照统一的指令在忙碌……
  操纵员打开进气阀门,各种仪表在运转……
  压力表指针从50越升到100,进而转向150……
  机器轰鸣……
  水下,三个螺旋桨同时运作,搅起一股股的气泡……
  海面上,船头划破水面,高速前进……
  杰克和费彼兴奋地跑上前甲板,一直来到船艏的最前端。
  现在,他们脚下就是卷着白色浪花的海面,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水面起码有几十米高的距离,看上去有些眼晕。飞速行驶的船将水面破开一条白色的痕迹,就像把一条隐形的拉链拉开,在船艉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条痕……
  远处,一望无际的海水,看不到它的边际,水天一色,如不细看,你甚至以为它们是浑然一体的。此时,你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浩翰。
  回过头去,是这片海域唯一有生活气息的世界,层层的甲板上,人们在活动、休息、工作……
  史密斯船长站在前桥上,领略着海风迎面扑来的感觉,一丝志得意满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有些陶醉了。
  “21海里”迈达特报告。
  老船长没有说话,但是从他那隐藏在白胡子下微翘的嘴角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
  船艏破浪前进……
  两个小伙子被大海博大的胸怀所吸引,沉醉在大自然的无穷魅力中……
  人们总是对那些神奇怪诞的幻想惑到兴趣,而海洋正是这些幻想的最好源泉,因为只有海才是巨大动物可以繁殖和生长的环境,陆地上的动物如大象或犀牛之类,跟它们比较起来,简直渺小得很。
  “看!”费彼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杰克顺着他指的方向向下看去,只见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游,由于船速很快,他一时没有看清楚。
  “看见吗,”费彼又一次叫起来。这次,杰克看见了。那是海豚,它像箭一般在船头穿行。
  “还有另一条,快看!”
  不止一条,二条、三条……这是一群海豚,它们追逐着,嬉戏着,在船头游着。显然,它们是被这庞然大物所吸引,要和它一较速度。
  海豚突然跃出水面,这使得两个小伙子大开眼界。
  “看,它们跳得多高!”杰克兴奋地大叫。这种狂喜使他们几乎想跃入海中,与这些自由自在的动物一起畅游。也许此时,人类会羡慕这些海豚,大自然公平地给予所有生物一切,但是并非所有生物都能明白自由的可贵,贪婪与狂妄使得人类为自己套上了枷锁,于是,人类只能去羡慕其它的动物了。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悲哀吗?
  史密斯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接过迈达特送上的咖啡,悠然地品尝着。他的目光扫视着甲板上的人们。此时,他似乎觉得,他就是上帝。只有在他的控制与操纵下,这艘人类创造史上的奇迹才能驶向大洋彼岸。
  上帝与凡人似乎并不遥远——
  他想。
  机房内,炉火正旺。
  司炉工挥汗如雨,奋力添加着燃料……
  曲轴上下翻飞,蒸气活塞往复运动……
  轮船飞速前进。
  船艏,杰克的目光已经从海豚的身上移向前方……
  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美国。
  “已经可以看到自由女神像了。”费彼指着远方,“当然,它还太小了。”
  这里距纽约还有近60小时的路程,现在是周未,也就是说,起码得下星期三凌晨才能抵达纽约。不可能在这里看见自由女神,再大的望远镜也无法办到。这只是费彼的想象,但是谁又能说他那是胡说呢?思念有时会成为一种幻像,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你会把它当成真实的。一个幻像就像一个肥皂泡,它会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光芒,给我们带来欢乐。我们不必去打破它……
  杰克可能没有想到这些。他也有自己的幻想,只是他的幻想与实际差别更大,这是一种对未来的希冀。速度有时就像一种麻醉剂,它使人沉迷、兴奋,此时,面对浩翰的大海,杰克突然有一种冲动,他站稳双脚,扬起手臂,迎着扑面的海风,大声喊了起来:“嗨——嗨嗨——”他的喊声飘荡在晴空下,散落在海洋上,它喊出了一个青年的豪情,也诉说了一个理想的建立。
  喊声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史密斯船长那踌躇满志的神情,难道他不也是同样向大海在抒发自己的志向吗?
  杰克此时完全被这激情所感染,他舞动双臂,似乎要拥抱蓝天、大海,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昂扬着向上的力量,他要飞,飞向宇宙,飞向未来……于是,整个世界便拥在他的怀里。
  大船向前驶去,巨大的烟囱里滚滚浓烟撒向天空,从空中望去,这人世间的奇迹变得很小很小,溶于那片蓝色的大海之中……
  “这艘船是人类造船历史上最大的一艘客轮,”说话的人是J·布鲁斯·艾斯梅。他是这艘船的拥有者,著名的实业家、造船商。据说他的资产已经无法用数字统计,但是这并没有得到证实。起码说,在税务部门所得到的数字会与实际有很大出入,说到泰坦尼克,艾斯梅的自我陶醉之情溢于言表。此次航行,他的角色可以说是身兼数职,既是主人,又是客人;既是船主,又是侍应生。他在大船的各处像导游解说员似的向人们讲解着泰坦尼克的每一个细节,不无夸张地述说着他大胆的投资和谨慎的操作,同时又不断地对船长授意他的想法,似乎怎么开船也是他的专利,似乎不如此就不能证明他的雄才大略。显然,泰坦尼克之生将是他精神满足的颠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在头等舱的豪华餐厅里,所有最有身份的人往往都要聚在一起共进餐饮。与其说这是吃饭,不如说是一种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而往往这种交际的实际内容全部由展示权利与财富所充斥。现在所进行的正是这样一种活动。
  “……我们的建造商、工程师托马斯·安德鲁先生,从船的骨架到整艘船的建造,全部是他一手设计的。”艾斯梅又开始了讲解。
  侍应生给每位客人倒酒。
  餐桌上除了泰坦尼克号的老板艾斯梅和他所提到的安德鲁外,还有卡尔·霍克利、莫莉·布朗、露丝·凯伯特及她的母亲鲁芙就坐。
  对于老板的褒奖,安德鲁矜持地笑了笑;“唔,我也只是出力建造这艘船,但是要讲构恩,那还要说是艾斯梅先生。他提出要建造一艘举世无双的船,规模要空前绝后,要豪华新颖、舒适……”说到这儿,他稍稍停了一下,等待侍应生把酒斟满:“……无与伦比的客轮。”
  “于是船就来了。”
  “梦想成真。”
  “对”
  说到安德鲁,他才真正是这艘大船的总设计师。泰坦尼克的所有设施都经过他超人的想象力和周密的策划。他了解这艘船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部件,以至每一块仪表和每一种操作。他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来航行的,他要在这次处女航中解决所有不完善的问题。几天来,他整日在船上四处查看,已经记录了几本笔记。除了进餐,与某些乘客周旋和与船员们交谈,他总是回到他的136号头等舱,把自己埋在船图、计划、航行表和一大堆数字表格之中,然后写出他的建议事项来。例如:餐厅厨房的加热器发生了故障……头等舱私人散步甲板上的地板颜色太暗了……有些舱房的衣架上的螺丝钉大多了,对乘客的安全有影响……要把一部分休息室改成头等舱,因为原先设计的休息室是为了晚餐后女士们休息用的,可是看来现在的女士们根本不需要休息,她们要和男士们一起娱乐……安德鲁脑子里装的东西大多了,可这并不影响他与上等舱客人的交往。
  应景的恭维话、由衷的感叹、无意义的随声附和交织在一起——这是这种场合常见的反应。
  露丝感到窒息。她对这一切从冷漠变成了反感。但这种场合是不能无故退席的,那将是无礼与欠教养的表现。但是,生性反叛的她决不会毫无表示地逆来顺受,于是,她点燃了香烟。
  社交场合女性吸烟一直被认为是一种可以接受的行为,甚至有人认为女性尤美的纤纤手指夹着香烟会增添其魅力。但是这并不适用于受过良好教育的未婚女郎。因此,当露丝吸入第一口烟时,鲁芙马上就有反应了:“露丝,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
  对母亲的这一暗示,露丝的回答是将一口烟全部喷在鲁芙的脸上。
  “她知道。”旁边的卡尔替她做了回答,并伸过手,将露丝烟嘴上的烟头拿了下来。
  周围的众人识趣地谈起了其他的话题:“我要三文鱼。”
  “我们要羊肉。生一点,加薄荷酱。”卡尔点了菜,然后象征性地问露丝:“你喜羊肉?”
  露丝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幕的胖女人莫莉·布朗突然插了一句:“连肉也要替她们切?”
  卡尔尴尬地看着她,没有吱声。
  莫莉并没有想继续发难,她转移了话题:“是谁想到泰坦尼克这个名称的,艾斯梅先生,是您?”
  “对。”艾斯梅说,“想强调船身巨大。巨大表示稳定、威严、豪华、有力……”
  “您认识弗洛伊德博士吗?”露丝突然打断了艾斯梅的话,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显然,艾斯梅不知道弗洛伊德是何许人也,因此,这个问题使他颇为尴尬。
  “他认为男性很重视性器官的大小……这是为了征服女性”露丝一脸严肃,“这理论一定令你感兴趣,”
  艾斯梅目瞪口呆;
  莫莉会意微笑;
  众人大惊失色……
  鲁芙急忙阻止女儿:“你这是干什么?”
  露丝站起身来:“失陪”起身匆匆离去。
  艾斯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狼狈。
  卡尔冷冷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看得出,他极力压住满腔怒火。
  “真对不起。”鲁芙急忙向在坐的诸位道歉。
  “她的脾气很大,”莫莉用叉子挑起一个樱桃,对卡尔微笑着,“希望你能处理得来。”
  对这句话里有话的安慰,鲁芙只好忍了。但是卡尔却感到受了侮辱,他强作出一副笑脸,轻描淡写地:“可能从现在起要注意她读些什么了。”
  艾斯梅还在琢磨:“弗洛伊德,他是谁,乘客?”
  甲板上,人们在嬉戏。
  杰克拿出速写本,正在画写生。他也许只有二十二三岁吧,一头未加修饰的淡黄色头发自然地在额前披覆着。那宽宽的额头还不曾被岁月刻下一丝皱纹,一双浓眉,眉心很低,几乎接上了眼角,拧成两股英俊之气,一对不大但却极亮的眼睛,饱蕴着无邪的纯挚真情。
  那位早早登船的伯特带着女儿依偎在船舷的栏杆旁,指着大海向女儿讲述着什么……
  杰克的笔迅速在纸上划动,勾勒着。画面。这对父女的形象已经画完,他正在涂抹女孩袖口的阴影。
  旁边一个年轻人在与费彼谈论着什么,不时有几句话飘进杰克的耳朵:“……这条船很不错……”
  “是在爱尔兰建造的。”
  “不是英国人?”
  “不是英国人,由一万五千多工人在爱尔兰建造的,坚固极了,就像岩石。……由强壮的爱尔兰人造的……”
  几条狗被仆人牵着来到甲板遛风。
  “这是十分典型的良种狗,哼,头等舱的狗到我们贫民窟来屙屎撒尿!”
  这句话引起杰克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吸烟的小伙子,接口道:“让我们知道有阶级之分。”
  “怕我们不知道吗?”小伙子把烟又狠狠吸了一口,起身向杰克伸过手来:“托米·莱恩。”
  “杰克·道森。”
  两个人紧紧地握手。
  费彼不失时机地伸过手来:“费彼。”
  托米与费彼握手。
  作为平民尤其是平民的年轻人,在他们之间交往就是这样简单,他们彼此仅需要介绍一下自己的姓名,就可以成为朋友,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在他们看来,朋友两个字并不需要背后那些名望与权势的注释,也没有金钱与财富的支持,它如此之单纯,唯一需要的是真诚,除此而外,一切都是多余的。
  杰克虽然年纪不大,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是,生活教给他的却是如此之丰厚,使得他从直觉上就可以分辨出一个人的良莠。闯荡江湖的日子并不是像在父母的庇护下那样惬意,但却能使一个幼稚的人恨快成熟起来。从这点上说,社会是一所最好的大学校。
  成了朋友,也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费彼是个爱听故事的小伙子,他知道杰克有一肚子的新鲜事,就提议来一段,托米也说想听,于是杰克就讲起了他刚才画画时想到的那个关于沉船的故事:
  “1860年9月,英国的霍普号捕鲸船正在南极海作业……”杰克像个真正的说书人: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只见前方一座冰山豁然裂成两半,冰块崩裂处露出了一艘奇怪的船只……”
  “真的?”费彼孩子气地马上问到,
  “真的。霍普号船长布莱顿立即下令捕鲸船向那艘船靠近。人们登船一看,船体虽然破旧,但基本无损。船上寂然无声,让人害怕。船舱里的情景更是叫人毛骨悚然:8具冻僵的尸体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其中有一个是女人,看模样是船长的夫人,旁边还有一条狗的尸体。船长室里,船长还保持着冻死前的姿态,手握着钢笔。靠在椅子上……”
  “那是艘什么船?”托米抢着问,
  “……人们在桌子上发现了一本保存完好的航海日记,打开一看,都惊叫起来。原来这艘船正是37年前出航以后一直没有下落的杰尼号!”
  费彼和托米惊讶地张大了嘴,等着下文,甲板上的其他旅客也有凑过来听的。
  “杰尼号船长在日记的未页上写到:‘到今天……我们活了71天,现在再也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我成了最后的生存者。……’原来,这艘杰尼号是在1823年1月17日驶往秘鲁的利马,在中途不幸遇到浮冰。船陷在巨大的浮冰里,再也没能逃脱。船上所有的人在做了一番生死挣扎以后,终于一个一个地死去了,……冰山里夹着的死亡者的船,就像一个幽灵,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竟然漂流了37个年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杰尼号是怎么随波漂流的,看来永远是一个谜了……”
  杰克的故事讲完了,费彼和托米出神地听着,忘了周围的一切。还是杰克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幸好我们坐的是泰坦尼克号,这可是任何浮冰冰山撞不沉的,不必担心了。好了,我该画画了。”杰克又打开了自己的画夹,托米又有了新发现。”
  “你的画卖钱吗?”托米看着杰克的画,好奇地问。
  杰克没有回答。
  托米不解地抬起头,发现他的新朋友正呆呆地看着前方。他顺着杰克的目光望去,在夕阳的残照里,上层甲板上一位妙龄女郎正在凭栏眺望。
  此时,正是露丝刚刚从餐厅里嘲弄完艾斯梅后,来到这里散心。
  一半的落日已经沉入大海,海中的玫瑰色变成纯金。白色的船栏杆上了一层淡红色,好像整条船又被重新喷涂过一样,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海风吹散了刚才在餐厅里带来的那股闷热,使露丝精神为之一振。她沐浴在这略带咸味的空气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此时,她才感到人生的美好——只是这种感觉大短促了。
  风吹动了她没有系紧的发稍,轻柔的秀发在她身后扬起,给人一种飘逸、洒脱的印象。轮廓分明但又不失娇媚的面庞、婀娜多姿的身形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辉,使人产生一种神圣的感觉。套用中国的一句古语,我们称之为“高山仰止”。当然,杰克并没有这样复杂的思想,更不会从五千年东方古国的文化中去找寻对他此时心境描述的词句,他只是觉得太美了,美得无法用他所知道的词汇去形容。他只觉得这个姑娘气度优雅、娴静,双眼流波,嘴角挂着一丝倔强的波纹,带着美国少女特有的神韵。她那乌黑发亮的长长的卷发,被海风吹得高高扬起。整个面孔显得淡漠,冷峻,毫无表情。凭着画家的眼睛。杰克看得出,一股被压抑的生气显然被生硬地刻在了她青春的脸上。她的头稍稍向后仰着,很自然地挺起了丰满的胸脯,她多会使自己美丽的身段摆出骄做的姿态啊!这种美使得杰克陶醉,使得他沉迷,使得他除了眼前这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女郎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顷不上了……
  露丝并没有注意到那双痴迷的眼睛,也没有管四周走动的人群,她只是在找寻自己那片情净的世界。在她的眼中,只有大海是纯洁的、干净的。她多想抛开一切恼人的烦事,投进大海的怀抱,那样,她就将是自由的了,她将像海鸥一样在这片蔚蓝色的世界任意翱翔。
  这一切没能逃过托米那双虽然年轻却又饱经世故的眼睛。他只需一瞥,便可以了解新朋友所思为何——毕竟都是同龄人。但与杰克不同的是托米很了解自己的身价,凡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他从来不会去奢求,更不会为之努力。阶级的烙印给他定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碑。
  “算了吧,”托米嘲弄地劝说朋友,“别癞蛤膜想吃天鹅肉了。”
  但是杰克没有听见,现在,对杰克来说,时间仿佛停滞了、凝固了,一切都是静止的,艺术家所固有的审美视点,使得杰克看到了一般人所看个到的魅力。在他笔下的模特并非没有绝色,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带有炙淡哀痛的美,眉宇间那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形象的整体效果,使人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意境。
  有人说艺术家是最没有情趣的,因为他们将一切都艺术化了,任何形象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创作的摹本。
  也有人说艺术家最富于感情,因为他们很容易为一切美的东西所感动,所倾倒,创作的本身就是身心与灵魂的统一。
  杰克是属于哪一种呢?
  托米戏谑地把手臂在杰克脸前晃动,他想把新朋友从那不可能实现的情惘中拉回来。但是他没有理解一个艺术家对美的执着与迷恋。因为只有这时,一切对美的追求才是超脱肉欲和私情的。艺术升华了人格,同样人也赋予艺术以生命,这也许只有达到一定的境界时,就像佛家涅磐一样,届时超脱了生死的界限,就可以得到真谛。杰克并没有这样的道行,但是他对艺术的理解与追求却是向着这样的目标在迈进。这一切,并不为托米所理解。
  如果不是卡尔来到露丝的身边,这一幕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远远望去,露丝显然对卡尔到来并不高兴,两人有过一番口角,最后,露丝挣脱卡尔的手,拂袖而去,卡尔稍稍犹豫后也尾随而去……
  五光十色的晚霞,把半个天空都组成了发光的锦缎,血红色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朵霞片中徐涂下沉,它把蔷薇色的斜辉,闪烁不定地蒙在海面上。落日最后一点儿余晖在海面撒下万颗珍珠后,消失在大海的深处……
  夜幕降临了。
  头等舱宽大的宴会厅内,社会名流显贵云集于此。
  献筹交错,人头攒动。大厅中的人们彼此寒暄、客套。这是社交场合必不可少的应酬,酒像是兴奋剂,将人们感官刺激到神经的末梢。于是,在晚礼服掩盖下的身体热起来了,语言变得放肆大胆了,行为变得轻浮了……
  时光又把1996年老人讲述的旁白适时地插入这场看似热闹却实力乏味的宴会之中——
  “……我觉得这一生不外如是——你活了一辈子,整天只是无尽的宴会、游艇赛、马球赛……接触到的都是思想狭隘、语言无味的人。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可又没有人拉我回来。没有人关心你,甚至没有人理会你……”
  宴会上,露丝孤独地坐在桌旁,冷漠的表情与热闹的宴会形成强烈的对比。她长得的确漂亮,具有一种生气勃勃的野性的美,她那双时而热情天真,时而茫然若失的黑色大眼睛里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内涵……
  此时,露丝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悲哀。她眼前又浮现那海水,蓝色的、深邃幽暗的海水。在那里她会找到安静与祥和,她将化做海鸥,变成海的精灵,永远伴随着往来的客轮,为人们导航,享受大自然所赋予的一切……
  身后喧嚣的人群更增添了她的烦闷。在这里,她找不到真实,看不到生活的价值,行尸走肉的日子耗费了她的青春,也熄灭了她生活的火焰。一走进这间大厅,她就感到窒息、恐怖与绝望。
  她闭上眼睛,但是她可以不看,却不能阻止那一阵阵的声浪冲向耳朵,不能避开那一幕幕丑恶的交易在眼前进行。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毅然站了起来……
  头等船舱的过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人们惊讶地发现身着盛装的一位小姐发疯似的冲向船艉,她完全不顾上流社会的礼仪与风度,撞开迎面的行人,飞一般向前跑去……
  夜空下,杰克·道森躺在甲板的长椅上,仰望天空独自沉思着。一颗流星掠过夭际,划出的轨迹吸引着他,令他神往。天上没有云,深蓝色的夜幕上,散布着很稀落的几颗星星,彼此很疏远地高高悬挂着,显得冷落、孤寂。
  漂泊多年的杰克觉得自己就像是颗流星,来无影去无踪,但却总会闪光,总会留下印痕。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四海为家处处是家正是他的性格。杰克天生乐观、豁达,从不知忧郁和发愁。他的信条是:善待别人,别人也就会善待于你。许多年来,无论身处何地,他总会结交些新朋友,有意无意地帮助许多人,当然他也得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帮助。他向他们学会了画画,学会了不少求生存的技能。他能够沿着铁轨长途跋涉几天不吃不喝照样谈笑风生;他能够日夜兼程奔波于穷乡僻壤却不觉艰辛。他修过鞋,打过铁,做过小贩,也烧过锅炉。他打得一手好牌,总是赌场上的赢家,能坐上泰坦尼克号当然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还学过跳舞、打球、游泳,但那当然不是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作派,而仍然是在求生中学到的生活技能。说起杰克从事过的杂役,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因为无论干什么事,他都当作一种乐趣而不是苦役,都看作是享受而不是操劳。正因如此,尽管江湖闯荡多年,杰克的脸上仍不见丝毫疲惫不堪或伤痕累累的痕迹,反而总透着一股孩子般的稚气,那张天生的娃娃脸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经历。
  遇想中的杰克悠然自得,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红色火星映着他的眼睛,那样情澈、平静。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几乎撞到了椅背,那人竟毫无察觉。杰克敏惑地坐起身,发现了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背影,正逃命般地跑向下舷梯,长裙被风吹得后摆飘起,脚步也快得有些失控,一种不祥的感觉使杰克离开长椅,尾随那女人跑了下去。
  那女人就是露丝。她一口气离开头等舱的豪华大厅,跑到船艉甲板的尽头,此刻正气喘吁吁地依栏杆站立着。她双手抓住船栏,上半身探出船卜,面向漆黑的海水,露出绝望的神色。
  “离开他们,离开他们,再也不要看见他们……”露丝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盘旋着。至于“他们”是谁,她也说不清楚,是卡尔?他是自己的未婚夫,看上去仪表堂堂,有家产,有教养,谁都说他们的结合是天作之合。卡尔对自己关心备至,眼看到费城就要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对这样的夫婿,还有什么可挑剔呢,是母亲?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父亲去世以后就全身心地为自己操侍,为了与卡尔的这桩婚事,母亲忙前跑后费了多大心啊!可一想到这些,露丝非但没有幸福感,反而顿生厌恶,似乎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强制自己喝下毒药,让毒汁慢慢侵入健康的肌体,让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不能就这样活下去,不能再任由他们摆布,其实所有这一切都根本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露丝在心中呐喊着,抗争着,但是又感到自己对摆脱困境无能为力,于是,她想到了死,于是就跑到了这里……
  船艉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露丝环顾左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卡尔、母亲和他们那个圈子——那个她已厌烦透顶的上流社会,她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别的亲人。在生存还是毁灭这个大间题。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商谈的伙伴,人生的最后时刻连个见证人也没有,露丝心中涌上一股凄凉,浑身一阵颤抖,但倔强的性格使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下面的动作: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只脚拾起来踩到离甲板约30公分高的铁栏杆。身体前倾探出船外,随即迈腿跨到了船体的外沿,在窄得只有十几公分的边缘上站直了身体。这时的露丝,整个身子已置于泰坦尼克之外,支撑她尚未脱离泰坦尼克的只有背在身后紧紧抓住栏杆的两只手和几乎站不住的脚下了——那条狭窄的“地带”根本就不是让人站的地方。如果此时一阵海风刮来,或是她的手稍一松弛,她就会葬身大海,那是必死无疑的。
  就要告别人生,告别这暄嚣躁动的世界了,露丝不免又有几分悲哀。她并不怕死亡,但却对漆黑无底的茫茫大海有些恐惧,不知道跳下去之后在死亡之前会有怎样的感受。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思维也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刺激而紧张起来……
  “不管怎样,总会比置身于那虚荣的包围之中好多了。”露丝安慰着自己。她明白只要一松手,就沉归大海了。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别那样!”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轻轻地,但却语气分明,好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单等露丝要跳时脱口而出似的。
  露丝一惊,回头看见了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
  知道露丝发现了自己,杰克停椎住了脚步,与露丝保持着一段距离。
  “在后退,别过来!”露丝命令地喊道。
  杰克不动声色,但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让自己靠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
  “把手给我,我会拉你回来的。”杰克友好但坚定地说。
  “不,你站住,别靠近我!我可不是升玩笑,我马上就会松手跳下去!”露丝又喊了一句。
  杰克知道碰到了一个倔脾气的姑娘,他只好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不再向前迈步。但机灵的杰克点了一下手中的烟头,向露丝示意要将烟头扔向大海,于是趁势又向前走了一步,也就离露丝又近了一步。杰克这是第一次近看这个女孩,他发现她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忧郁,洋溢着一种危险而强烈的冒险力,她微蹙的双眉,加深了眉心间一道不易察觉的竖纹,透出她办卜的焦虑和不安。
  杰克做出漫不经心,与己无关的样子,挺直身子,把手插进裤袋里,尽量轻松地说:
  “不,你不会跳的。”
  “为什么不会?别以为你能猜到我会怎么做!”露丝可不是个肯服输的女孩儿,尽管她心里承认自己自杀的勇气是不大够,但嘴上可不能承认,何况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
  “要想跳,你早就跳下去了。”杰克故意用活刺激她。以使她转移注意力。
  “知道你想分我的心,……你走开!”露丝也是聪明绝顶,但她并不领情,反而对这个好管闲事的人更加不客气了。
  杰克并不理会她的态度,反而悄悄地又前行了一步:“你如果松手,我一定会跟着跳下,别那么傻了。”
  “你会淹死的!”露丝吓唬杰克。
  “我是游泳健将,可你一掉到海里就会丧命。”
  “那你也会摔伤啊!”露丝不甘示弱。
  “没说过不会摔伤。但我害怕的是,海水那么冷……”杰克看了大海一眼,做了个冷得发抖的样子,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慢慢解开自己外套的钮扣,慢慢脱着外套。
  “有多冷?”露丝受了杰克的感染,回头看着海水,趁露丝不注意,杰克脱衣服的动作快了许多。
  “像冰水一样,当然也许不至于到冰点,……你去过威斯康星州吗。”杰克努力想把话题扯远以拖延时间,为自己跳海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做好准备。
  来到船艉甲板的第一秒钟,杰克就发现这个要跳海的姑娘正是白天画画时见到的那位令自己有些心驰神往的人,他当时只是觉得那女孩儿有些与众不同,被她独特的神情吸引住了,现在看来,她的生活中还有许多故事,而且是不够精彩的故事,不然年纪轻轻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此时,杰克并不关心露丝心中的故事,他想的只是如何能保护她的生命。不要说这样一位妙龄少女,就是小猫小狗,经杰克之手救活的也有好几次了,天性善良的杰克,遇到这类事情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杰克一边说话,一边脱着自己的鞋袜,随时准备纵身大海。当发现露丝注意自己的动作时,杰克立即停手,免得引起她的警觉。
  露丝果然忽略了他的目的,按他的引导在想着下面的海水到底有多冷。
  “什么,威斯康星州?”露丝没去过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那地方。
  “那里的冬天十分冷,我在那儿长大,哲华瀑布附近,小时候,我和父亲在维索塔湖的冰上钓鱼,冰上钓鱼是……”
  这会儿讲小时候的故事实在是太合时宜了,露丝明白了他的用心,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就烦躁地打断了他:“别说了,我知道!”
  “对不起,看来你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儿。”杰克不顾露丝的反感,坚持说下去,因为还没有说到海水有多么冷。
  “我当时踩在薄冰上,掉到了水里。知道吗,湖水冷极了,就像下面的海水,好像万把刀刃刺进你的全身,让你透个过气,无法呼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疼痛难忍……我可不想跟你跳下去!”杰克说完做出了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露丝听后情绪真有了些变化,她瞪着海水,又回头看了看杰克,流露出几分犹豫。
  “但我说过,你要跳下,我一定会跳下。”杰克已脱下上衣,就站在露丝的身后,“希望你能离开栏杆,别逼我跳到冰冷的水中……”
  也许是杰克太急于求成,也许是露丝太固执了,她扭回头,骂了一句“疯子!”仍做出个要跳海的姿势,将上身向前挺了挺。杰克真的急了,知道不能够再拖延下去,索性单刀直入:
  “别人也都说我是疯子,再说最后一句,我可不想就这样呆在船艉。快点儿,快把手伸给我,知道你不想跳的……”说完,杰克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露丝的手臂。
  露丝视线虽然仍朝大海,但余光使她看到了左侧伸过来的那只手,求生的本能使她渐渐松开了紧抓栏忏的左手,朝杰克的手递了过去。杰克紧紧地将那只手握住。大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露丝说:“只有自己想活,才有救。”
  接着,在杰克有力的大手的支撑下,露丝转过身来,红色皮鞋蹬上了铁栏,她这才与杰克面对面地看了看。当露丝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双唇上浮现出真诚的微笑。杰克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杰克·道森。”
  “我叫露丝·凯怕特”
  “要写下来才能记得住。”杰克这次是真的轻松了。
  露丝笑了,笑得良甜,大概是发现生活原来并不是惨淡无光,也并不缺乏有情趣的朋友吧。她依托着杰克的手,将腿抬起,要跨过铁栏翻到泰坦尼克号上来,但也许是深夜海水的潮气使铁栏大滑,也许是露丝用力过猛,就在她迈腿的当儿,身子一歪,失足踩空了,另一只脚也因失重而离开了船体,顿时整个身体悬在了半空,只有一只手与杰克的手紧紧拉着,随时都有跌落大海的危险。露丝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她大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几分钟前那副任性自信的神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杰克明白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就拼全力抓着露丝的一只手,大声鼓励着她:
  “听着!我已经抓住你,就不会放手!你要振作,挺住了,加油!用力!会没事的!”
  远处甲板上的几个船员听到船艉有人呼救,迅速朝这边跑来。
  在杰克的鼓动下,露丝镇定了许多,她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再乱蹬双脚,而是鼓足全力,将另一只手先交给杰克,再将脚踏稳铁栏,身体往上一蹿,终于又站到了船体的外沿上。
  “加油,好极了,你当然可以做得到,好,抓住你了!”杰克屏住呼吸,终于死死抓住了露丝的双臂,将她抱着提到了船甲板上。由于两个人都用力太大太猛,露丝翻过铁栏的一刹那,二人同时摔囫在甲板上……
  飞跑过来的三个船员看到了这副景象:露丝仰天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杰克衣衫不整地跪在她身旁。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显然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罪行,立刻意识到这里就是犯罪现场。
  “往后退,别动!”一船员厉声命令杰克。
  杰克站起来,对船员的误解很觉突然,但又认为没必要解释,无奈地将手插入裤袋。
  这时已有人找来了船上的警卫,立刻将杰克推到角落看管了起来。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调戏我的未婚妻?”卡尔不知何时来到了甲板上,旅客格莱西上校也跟在他的身后。卡尔给露丝披上大衣,对杰克吼道:
  “望着我,你这肮脏的流浪汉!”卡尔说着直朝他扑来。
  “你干什么,卡尔?”露丝这才意识到大家都误会了杰克。她抬起头,定了定神。
  “卡尔,请你住手!刚才发生了意外……”
  “意外,”卡尔不解地转向露丝。
  “是意外,的确很傻,我倚着栏杆,倚得太靠前,突然失足,因为我想去看……”露丝一时语塞,不知该说自己想去看什么,她当然不会坦白自己曾经有过的自杀念头和因此而招致的险情。
  “螺旋桨?”一个船员自作聪明地帮露丝解了围,其实露丝根本不知道螺旋桨是个什么玩意儿。
  “对,突然失足,差点儿掉下海,幸亏道森先生救了我,他自己也差点儿掉下海。”
  “她想看螺旋桨……”卡尔表示相信了露丝的话,侧身对勒杰说。
  “我早说过女人与机器没缘分,”格莱西上校开玩笑地说。
  警卫听到露丝的解释,看着杰克:
  “事情是那样吗?”
  露丝担心地望着杰克,眼中带着恳求的神色,显然乞求他不要说出自杀的真相。
  “对,大概就是那样!”杰克从容地回答。
  “这孩子是英雄,做得好。”格莱西上校是个爱惜分明的人,立刻给杰克平了反。
  “看你的佯子,一定很冷吧!”卡尔并不理会周围人态度的变化,拥着露丝,对她亲切地问寒问暖。
  露丝却看着杰克,二人传递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我们回舱房去!”卡尔搂着露丝要离开了。
  “不奖赏那孩子?”格莱西上校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当然要。”卡尔只好表态,“勒杰,给他20元就够了。”
  “什么?你所爱的女人,开价只是20元?”露丝显然对卡尔的冷漠十分反感。
  “露丝不高兴了,怎么办呢?”卡尔像哄小猫小狗似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朝勒杰征求意见,但没等勒杰拿出主意,卡尔又说:
  “我有办法了,不如明天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向我们讲述你是怎样英勇救人的好吗?”卡尔朝杰克说着,话中带着几分轻视的味道。
  杰克当然听出了卡尔不怀好意的口气,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勇敢地接受了那不平等的邀请:“好的,我一定来!”
  “就这样吧,与他一起吃饭说不定会很有趣!”卡尔对勒杰说着,带露丝走了。
  杰克在勒杰身后吹了一声口哨、叫住了他:“可否给支香烟?”
  勒杰一脸严肃地走回来,打开烟盒递给他,杰克左手取一支烟夹在左耳后,右手又拿了一支点上。勒杰却一直用眼盯着他的脚下,“应该系上鞋带……”他瞟了瞟杰克没来得及系上的高筒靴,靴带子拖在地上。
  “奇怪,那女士突然失足,你竟有时间脱外套、松鞋带?”勒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转身走了。
  望着勒杰的背影,杰克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他讨厌这家伙,也听出来他既怀疑自已,更怀疑露丝。
  头等舱,露丝的卧室,柔和昏暗的灯光下,露丝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出神。她把手中的小化妆镜放在桌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刚才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自杀的念头,跳海前的恐惧,杰克的出现,海水到底有多冷?要是没有杰克,自己早已掉到大海喂鱼了……
  门开了,露丝从镜子里看到了卡尔。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打算把这礼物留到下周订婚典礼上才送给你的,但我想今晚就送给你,表示我对你的感情。”卡尔站在身后,打开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盆,一串镶着心形蓝色大钻石的项链展现在露丝面前。
  “这是?……”露丝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只是有些奇怪。
  “对,是钻石,56克拉的。”卡尔边说边将项链对着镜子给露丝带上,项链光彩夺目,发出点点的闪光。
  “路易十六曾经收藏过它,被称为‘海洋之心’”。卡尔很得意他讲述着钻石的故事。
  “海洋之心?……真是神奇啊!”露丝对这个名字倒是产生了兴趣。
  “这钻石是给王室戴的,露丝,我们也像王室一样,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拒绝我,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卡尔说得很真诚。他半蹲在露丝面前,仰头看着她的脸,深情地望着她。
  露丝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从镜子里看着卡尔的表情。卡尔用一只手支撑着头,身于依在桌角,脸几乎就要贴到露丝的脸,温柔地说:“露丝,把你的心交给我吧!”
  露丝仍然没有反应,既没有接受卡尔的亲热,也没有拒绝卡尔送来的贵重礼物。她显得冷漠。庄重,凛然难犯而又恬静顺从。她一直看着镜中的卡尔与自己,眼睛里闪着一个很亮的光点,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她又摸了摸戴在脖子是上的海洋之心,但始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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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五章--------------------------------------------------------------------------------  “……从15岁起,我就无依无靠地独立生活了,我的父母都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当地也没有别的亲人,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再未回去过了……我很像那种随风飘动的无根草……”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一尘不染的甲板上,杰克与露丝并肩散着步,但一直是杰克在讲着话,露丝静静地听着。
  “等等、我们已经绕着甲板走了大约一里路了,谈过天气、我的身世,但我猜想,你来找我不是想谈这些吧?”
  露丝笑了笑,点头表示承认。
  “道森先生……”露丝礼貌地开口了。
  “叫我杰克。”杰克更喜欢随便的称呼。
  “杰克,我想多谢你的搭救,不仅是把我拉上来,更要感谢你没透露实情。”露丝说得真诚又坦率。来找杰克表示谢意,是她昨晚就打定的主意,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像杰克这种又仗义又善解人意的人实在大少了,母亲和卡尔的强加于人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别客气。”杰克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而自尊心过强的露丝却似乎听出了什么:
  “看,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这富家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吗?”露丝很怕杰克会因为看到自己要自杀而瞧不起她。
  “不,我不是在想这些,我在想,是什么事情使你这样的女孩儿想到要走绝路,”杰克站住了,直率地问露丝。实际上这也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缠绕在他脑子里的问题。只是出于礼貌不便直问罢了。
  说到实质问题,露丝立刻显出了不安与烦躁,她似乎又置身于由母亲与卡尔编织的罗网之中,困惑与无奈涌上眼角,杰克又看到了昨夜要跳海时的露丝。
  “什么事情?原因是我周围的世界,身边所有的人,都那么枯燥乏味,而我又只能随波逐流,无力自拔……”
  露丝说得很急切,并伸出手指给杰克看——那是戴在无名指上的一只硕大的订婚戒指,杰克拖起来看了看。风趣地说:
  “天啊!这么大个东西:要是掉下海,它准会拉你沉入海底的。”露丝不理会杰克的玩笑继续述说,好像要把一肚子的委屈不平都倒出来才痛快:
  “已经发出了五百封情柬,费城的名流都会来参加订婚典礼……可我却感觉自己像身处茫茫的人海里在拼命挣扎,想大声喊叫,但没人听,没人理……”露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要逃离现实,哪怕投身大海的感受。露丝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后着是在燃烧,而有的人则是在腐烂;为什么有的人每个汗毛孔都充满着丰富的内容,而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那么乏味,他的一生不过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爱他吗,”杰克一句道破了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露丝一时没明白杰克在问什么。
  “你爱他吗?”杰克追问。事实上这个问题杰克早有答案,哪个即将订婚处于热恋中的少女会想到要自杀呢?杰克不过是想让露丝自己想明白,自己说出来罢了。
  “你真无礼,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露丝显然被触到了疼处,而这又是自己始终说不明白想尽力回避的问题。也是最不敢回答的问题,因为在母亲的极力安排下,这桩婚事中最没有参考价值的就是露丝是否爱卡尔。
  “很简单的问题,这不难回答,你爱那家伙吗?”杰克执意要问,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上去高稚聪慧不愁吃穿的姑娘,原来正如迷途羔羊,需要有人来点拨和帮助。而首先是要自己先拨开云雾,看个透彻。
  “不便说……”露丝不知该如何表达。
  “回答!”杰克穷追不舍,态度强硬起来。
  有女孩子的羞涩,有对杰克的陌生,更有难以用简单的“爱与不爱”来表示的复杂心理,露丝决定不回答杰克的质问。她用淡笑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背过身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杰克说:
  “这真荒唐,我们才认识不久:不该谈论这事,……你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可真够粗鲁、放肆、无礼的了!……我要走了,杰克·道森先生。”露丝说着就伸手与杰克告别,表情也已恢复正常。
  杰克只好放弃追问。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可你却难为我,应该受到惩罚……”露丝做出生气的样子。
  “你真要走吗?”杰克有些依依不舍。
  “对,我要走了,你真麻烦!”露丝说完,真的转身走了。可才迈步,又像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不用离开,我就住在这边,应该是你离开!……”说这后时,露丝显得任性又娇气,简直有些不讲理。说完,她自己也被刚刚露出的孩子气逗笑了。
  “好,我离开,可谁才无礼呢?”杰克宽容地笑着问。
  露丝无话可答,一时显得尴尬。潜意识告诉她,自己并个想马上离开这位有救命之恩的小伙子,倒不是因为他咋晚救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力在驱使她向他靠拢,正在进退为难之际,露丝一眼瞟见了杰克手中的画夹,一把抢过来,终于有了不离开的契机。
  “看看你带了什么傻东西?”露丝打开了画夹——几张线条分明,功底扎实的人物素描画出现在眼前。
  “你是干什么的?艺术家?”露丝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竟然会画画?会有与自己共同的爱好。而且还画得相当不错。
  “真不错……实在是非常好。”露丝早已忘了刚才自己的不安和尴尬,也忘了已经道别,她就近坐在一张长椅上,逐一欣赏着杰克的每一张素描,杰克坐在了她身旁。
  杰克画夹中的人物素描真可谓千姿百态。有敞怀乳喂婴儿的妇女,有幼童与母亲紧紧相握的两双手,有路边、码头做着各种杂事的人群,一幅幅线条流畅,形态鲜明。
  “真好!是一流的作品!”露丝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可巴黎的画评家不懂欣赏……”杰克为自己找到知音而由衷地高兴,想到自己的画在巴黎遭到冷遇,他总是心生不平。
  “巴黎?看来你经历甚广,只有你这样的穷……对,穷兄弟才可能游历四方,”露丝没有说出那个不够恭敬的字眼。
  “穷光蛋,说出来吧,说吧!”杰克说出了露丝吞进去的那个词,他对穷光蛋这个称谓一点儿也不在乎,更不觉得是对自己的不敬。
  露丝在他面前显导更轻松愉快了。
  翻到一张裸体女人的卧像,接着又有这女人吸烟、站立、侧卧等多种姿势的几张素描,都画得很细致,很传神,其中画手部的格外多。
  “这些是你的实物写生?”露丝注意到这画上的女人与杰克关系不同。
  “在巴黎有很多女孩子愿意当模样儿。”杰克从绘画角度介绍这女人。
  露丝干脆直问:“你喜欢这女人,多次用她做模特?”
  杰克用手指着一张素描上手的局部:“她的手很美,看到吗?”杰克还是在讲画。
  “我猜你和她有恋情,”露丝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想象。
  “不,只喜欢她的手,她是个独脚妓女,看到吗?”杰克很坦然地讲着。
  露丝果然从画上看出那女人脚的残疾,不免一惊。
  “她很有幽默感。”杰克回忆着。露丝看了杰克一眼,似乎对他又多了一些了解。
  杰克又指着素描中的另一个妇人对露丝介绍说:“看这女士,每天晚上都坐在酒吧里,戴很多珠宝,等待远方的爱人回来。我们都叫她珍宝女郎,可她的衣服上有很多虫洞……”说这些话时,杰克的语气流露出几分同情,露丝也被那可怜女人的故事打动了,她在画上看出了那女人眼神中的悲哀和绝望,承认杰克对人物内心的洞察力。
  “杰克,你真有天分,真的,能看透人心……”露丝又一次赞扬杰克并明显地表示了崇敬。
  一个人与大自然相比,渺小得连一粒灰尘都不如,然而一个人头脑里可以装下的东西实在是不可限量的。露丝不明白,杰克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呢?
  “我也看透了你。”杰克友好地说,
  “我怎样,”露丝好奇地想听听杰克对自己的剖析。
  杰克那湛蓝清澈的眼睛发着光,他直视露丝,一字一字地说:“你当时不会跳下海去。”
  露丝没想到他心中依然惦念着昨晚的事,并一语道破了自己复杂两难的心境。刚刚欣赏素描的愉悦顿时消散了,她表情急剧变化,木讷地坐在那里,重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杰克的素描仍摊在她的手上……。
  泰坦尼克号上等舱的咖啡厅,鲁芙正在与另外两位贵夫人聊天儿,说起女儿露丝,她总是自鸣得意,滔滔不绝。
  “女孩子读大学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丈夫,露丝已经做到了。”鲁芙在夸奖女儿,实际上是在宣扬自己教育的成果。
  两位夫人随声附和着。忽然她们发现那位被视为暴发户的胖夫人莫莉·布朗朝这里走来。
  “那个粗俗的女人来了,”伯爵夫人悄声说。
  “在她坐到我们这里之前快走。”另一位提议说,同时都站起了身。
  鲁芙也只好收住了炫耀自己女儿的话头。尽管都是上流社会成员,但对从下层混出来的新贵人,她们仍存有明显的歧视和反感。可未等三人离去,胖夫人已走到她们眼前。
  “你们好,我正想找你们喝茶哩!”莫莉夫人亲热地要与她们为伍。
  “对不起,太迟了,我正要与伯爵夫人到甲板上散步。”年轻些的夫人指着伯爵夫人说。
  “那好极了,老在屋里呆着我也怪闷的,想听最新的花边新闻吗?”胖夫人没听出她们要甩开她的意思,也许是听出来了装傻。她满不在乎地尾随她们走出咖啡厅,来到了甲板上。
  咖啡厅的另一侧,泰坦尼克号的老板——船商艾斯梅先生正在与船长史密斯交谈。
  “最后的四个锅炉还没燃烧起来?”艾斯梅询问船长。
  “是的,不需要了,船速已经很快。”船长汇报没有点燃最后四个锅炉的原因。按照经验和常识,不是极特殊的情况,像泰坦尼克这样大型的轮船,最后的四个锅炉只是备用的。
  “报界都知道泰坦尼克船有多大,我还想叫他们看到船速之快,要让新闻界总有新鲜东西报道,泰坦尼克号的启航,一定要成为头条新闻,”艾斯梅从来就是好大喜功的人,多年来,生意场上的春风得意养成了他刚愎自用的性格。能以令人瞠目的数额投资建造泰坦尼克,已使他在人类客轮船运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早在泰坦尼克建造和启航之前,他就已经出尽风头,占尽报界头条了,此时更是难以掩饰那副沾沾自喜之情,至于这狂妄得有些忘乎所以可能会带来的隐患,会招致儿千名无辜乘客落难,他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艾斯梅先生,我认为不妥,船要再加速,要等它开顺了以后。”船长史密斯尚保留着清醒,从技术上提醒艾斯梅要尊重科学。谁知艾斯梅听了有些不悦,根本不考虑船长的意见,而是对他施加压力:
  “我只是乘客,是否加速由你决定吧。……这是你一生中的最后航程,假如能够在周二晚上将船驶入纽约,叫所有人惊奇;成为报界的头条新闻,你的退休将会是多么光彩。想想看,怎么样?再见!”艾斯梅说完,不等船长表态,径自走了。他相信,老船长不会也不敢违背他的意见。
  果然,史密斯船长被他的话打动了,想到能尽快到达纽约,顺利结束一生的航海事业,为自己勤勉克己的38年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他可不想得罪船商,至于如此大的船启航不久就加速到极限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他仅凭经验是无法预测的,毕竟泰坦尼克号太重太大了。
  史密斯船长下令点燃最后四个锅炉,巨人般的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上撒欢似地驰骋……
  黄昏的甲板上,柔和的晚霞映照着海水,映照着杰克和露丝的脸庞。他们倚着船栏而站几乎已交谈了一整天。说不完的话题,听不够的新鲜事,对露丝来说,这一天里所领略到的生活乐趣,几乎大于她17年来的总和。此时,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少女的红晕,眼睛里除了好奇的询问目光,更多了几分柔情和亲密,她对杰克已没有陌生感,仿佛他们已是多年的知己至交了。谈完了绘画谈巴黎,谈过了见闻又谈到人生,而最让露丝听不够的,就是杰克那不平凡的经历。她总是不断地追问杰克每到一处的详细过程:他都做过什么?碰到什么?想些什么?而杰克也总是全盘托出,尽量满足她的好奇之心。说是好奇,不如说羡慕更恰当,因为杰克所有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都是露丝无法实现而又十分向往的,也许露丝在借杰克的故事来填补自己生活中的空白或空虚吧。这不,杰克只好不厌其烦他讲述自己的又一段阅历了。
  “当时我在捕鲸船上工作,然后又去了洛杉矶,在圣莫尼卡码头替人画肖像,每幅画一毛钱……”杰克不需要对自己的经历有丝毫的描绘和评价,只要平淡他讲出时间地点就足以令露丝羡慕和满足了。他发现眼前这位上流社会的姑娘不再矜持,她像个勤奋求知的小女孩儿,问这问那,像个顽皮的小男孩儿,总想去尝试杰克经历的生活。
  “你真让人羡慕!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样?想去什么地方就去闯一闯?……也许以后我们有机会去那头?……哎,只是说说而已,根本做不到……”露丝叹了一口气,流露出对自己生活的失望。
  “不,你当然能去,”杰克不忍看到她沮丧的样子,“我们可以去喝劣质啤酒,可以去坐马车翻山越岭,一直坐到你受不了为止。……我们还可以在沙滩上骑马,可是你要像牛仔一样,不准用马鞍,不能侧着身子……”
  “你是说两只脚要分开,”露丝真的又被感染了,立刻天真地想象着自己随杰克浪迹天涯的景象。
  “是的。”杰克要帮助露丝编织另一场人生之梦,一场与她现在的生活毫不相关的充满勃勃生机的人生真梦。
  “到时候你可要示范给我看。”露丝急切地说,好像明天就要像牛仔一样去骑马似的。
  “当然。”
  “教我像男士一样骑马……”
  “教你怎样像男士一样嚼烟草。”
  “教我怎样像男士一样吐口水?……”原来露丝对男人们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连吐口水的样子都想学。
  “在学校里没学过吐口水,”杰克故意逗她,哪有学校教吐口水的呢?可露丝偏偏认真地回答:“没有哇!”杰克笑了,笑露丝的率真活泼,笑她的单纯可爱。
  “那好,我现在就给你示范,教你怎样吐口水!”说完,拉着兴致勃勃的露丝,去到船甲板无人的清静之处。
  “不,杰克,……等等,杰克,我做不到。”露丝一想到真的要学男人吐口水的样子,有些害羞了,毕竟那不是很文雅的动作,何况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
  杰克可不管她的顾虑,仍拉着她走。说也怪,露丝不再拒绝,顺从地跟着杰克站到了船艉的一角。
  “仔细看着,”杰克夸张地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朝大海吐了一口水,又远又有力量。
  “真恶心!”露丝觉得开心又好笑。
  “该轮到你了。”杰克催露丝来一次。可露丝觉得这事儿自己做起来很荒唐,就敷衍了事地朝大海吐了一口。
  “不行,不理想,要先在嘴里积满口水,然后用力支撑住,扭动脖颈,身体从后向前猛伸,吐出!看见我那口水的距离吗?……吐!”杰克一本正经,严然一位体育项目的专业教炼似的讲解着吐口水的要领,露丝也只好认真地按要领重做了一遍。她学着杰克的样子,在口里积存口水,脖子猛一仰,吐了出来,果然比刚才远多了。
  “好一点儿了,要不断努力,要用力在嘴里积存口水……”杰克又要做示范,这时露丝发现胖夫人莫莉正从他身后走过,忙拉了拉杰克的衣角,示意他停止。杰克回身一看,四位夫人都已经站在身后,只好把一口水咽了口去。
  “妈妈,这是杰克·道森。”露丝将新朋友介绍给鲁芙。
  “幸会,”鲁芙露出并不欣赏的样子,也没有一句感谢他救了自己女儿的话。她发现杰克嘴角上还留有口水,第一面的印象就不好。胖夫人站在她身后,用手比划了一下,杰克明白了,立刻用手擦去刚才做游戏留下的痕迹。
  老人的声音不时地跳出她叙述的故事,将那些人物的心态做一个说明。而这种说明又恰恰是我们所不了解的:“其他人对救我的男士抱着敬佩、好奇的目光,好奇地问个不停,而我母亲则视他为臭虫,一只危险的臭虫,恨不得立即把它掐死。”
  胖夫人莫莉倒是对杰克颇有好感。也许是从下层人中奋斗成了暴发户的原因,也许是自来熟的性格,胖夫人很容易亲近杰克这类青年。她友好地走到杰克身边,亲切地说:“看来你是个临危不乱的人。”这显然是在赞扬杰克昨晚救露丝的事,也算为鲁芙没有道谢补了一笔。
  杰克礼貌地笑了笑。
  号声响了,就是那种军营中常能听到的号角声,它清脆嘹亮,使人想到军旅的操练和冲锋时的阵容,它回荡在泰坦尼克这艘巨大豪华的客轮上空,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显得有几分滑稽,又有儿分庄重。
  “为什么他们宣布晚餐开始竟要用号角?好像是让人去冲锋陷阵!”快人快语的胖夫人开了腔,夫人们这才明白是晚餐的时间到了,大家都惬意地笑了起来。
  “妈妈,我去换衣服了,……杰克,晚餐见!”露丝早就想离开母亲和贵妇人们了,临走时没有忘记提醒杰克昨晚的邀请,她发现自己还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再见到杰克。
  夫人们迈着典雅做作的步子离开了甲板,胖夫人却留了下来。
  “年轻人,知道你将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杰克还没有明白胖夫人的用意。
  “你将要进入蛇穴……准备穿什么衣服赴宴?”莫莉夫人很同情眼前这位平民青年,她决意助他一臂之力,使他不在上层社会人前出丑,免受他们的奚落。
  是啊!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卡尔邀请的晚宴呢?杰克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旧了且有几分脏污的便服.他是在泰坦尼克号船码头的小酒馆里赌牌赢得的船票,匆匆上船,哪里有什么行李服装?何况他几乎没有出席过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一个卖艺为生的穷画家,又哪里会有晚礼服呢,杰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头,摊着一双手,表示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自己的装束。
  “早猜到了,跟我来吧!”莫莉夫人拉走了杰克。
  莫莉夫人的舱房,杰克对镜穿上了晚礼服。
  “显得不错,很漂亮,很帅,看来你和我儿子的身材一样。”胖夫人由衷地赞叹着。镜子里的杰克果然焕然一新,显得潇洒风流。那雪白的硬领衬衣配上长款的黑色晚礼服,一副标准的绅上派头,合身合体简直如同定做的一般。
  “简直像换了个人!”莫莉夫人满意地笑了。
  亮如白昼的泰坦尼克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行进,遥远的天际还残余一缕晚霞没有散尽,正好映照着泰坦尼克冒出的浓烟,缥缥缈缈、朦朦胧胧,令这艘邮轮平添了几分神秘。船体周围的水域,因灯光的照射仍能显出海水的蓝色,而船身一过,蓝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漆黑如墨的深洞。
  杰克·道森一身笔挺来到了上等舱的宴会厅。侍从替他打开两扇对着的雕花木门,一个规范的动作将他请进大厅。面对这种礼遇,杰克显得有些拘谨,他勉强地朝侍从笑了笑,以示谢意。大概是发觉自己笑得不够自然,他三步并做两步就离开侍从走到了对面的走廊上。
  杰克这才发现,这里是座圆形的建筑,他是站在大厅上层圈形的走廊上。头顶上,环形的穹隆是由白色的磨砂玻璃镶上弯曲的黑边构成的,中央垂下一挂金碧辉煌由几十盏灯搭成的大吊灯。四周的墙壁都由彩色玻璃和壁画拼成,环形平台就像大影剧院的一个个包厢,每一弧度的包厢墙壁上都有一幅壁画,有的是金属做的禽鸟树木,有的是珠镶金绣的奇怪的海底植物,有的更似妖蛇蚊鳞,半人半鱼的海神。来自不同角度的光线被圆形造成的斜面反射着,增强了反光的效果,使玻璃、金属和油漆的光泽追逐嬉戏,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走南闯北的杰克曾惊异过法国巴黎建筑的美景,为卢浮宫的豪华典雅而赞叹不已,但没有想到,在一艘邮轮上也能达到甚至超过宫殿的陈设。
  沿着黑色油亮的漆木楼梯,杰克朝楼下大厅走去,楼梯口拐角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牙白色的半裸体希腊女神有一人多高,过往的贵夫人和绅士无不驻足瞩目,被她那光滑得有几分透明的皮肤和略带性感的媚人微笑而倾心。杰克流连了几眼,为不能把如此美妙的艺术品写生下来而感到遗憾,若不是心中有事,恐怕在这里呆上半天会画出几张不错的素描哩!杰克心中想着,开始注意四周的客人,邀请者卡尔还没到,杰克想松弛一下被晚礼服束紧了的身体,便习惯地双臂交叉依着身旁的一根雕花木柱而站,显得自在散漫。忽然,杰克发现厅里有人朝他这边瞟了一眼,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的姿势与这里的环境气氛不谐调,就立刻垂下双臂,将一只手放在背后,做出了十分不习惯的那种彬彬有礼状,还故作热情地向过往的达官贵人致注目礼,显出一派绅士风度。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绅士正走过杰克身旁,他右臂弯曲着平放在前身,左手搀挎着一位女士,头微微向左前方倾斜,用视线的余光观照着女伴,那副既做作又典范的姿态,使杰克觉得又滑稽又可笑,相信那老绅士一定是从小到大花了半辈子功夫练就的。“看来我今天晚上也必须做作一番了,谁让我穿着礼服呢!”杰克对自己说着,竟在老绅士的背后模仿起了他的动作,还把左臂伸过去绕了一下,假设着挎女人的姿势,又前行一步,做了一个与人握手的动作。谁知那种似真似假煞有介事的样子,竟被刚刚走进环形平台的露丝看了个正着。她忍不住笑了,笑杰克的可笑幽默,为又发现了一个异样的杰克感到开心。
  发现露丝正从高处看他,杰克没有丝毫窘迫,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身穿绛紫色金丝绒长裙、臂上斜搭着黑色薄纱披肩的露丝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光彩照人。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在装束上的变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露丝对杰克的一身绅上打扮尤其显得惊讶,她没有说什么,但眼光说出了她的赞许和欣赏。杰克伸手拉住露丝的手。站在比她低两级台阶的地上,模仿上流社会的身姿,伏身吻着它。
  “在戏剧中看到的,一直想试试。”杰克自嘲地说。
  露丝被他的装模作样逗笑了,杰克仍一本正经地向她伸出了弯曲的右手臂,露丝会意,把手套进去,让杰克挎着,杰克又故意夸张地仰了仰头,两人笑着走向里厅的人群。
  “亲爱的,你一定记得道森先生。”露丝在卡尔的身后叫住了他,他正与鲁芙交谈着。
  “道森!啊!你扮绅士真像,我都认不出来了!精彩!”卡尔显得也很愉快。
  “真的像?”杰克礼貌地应了一句。
  “真是出神入化!”卡尔一向以貌取人,这个昨晚被他叫作肮脏鬼的小伙子眼前严然上流社会的巨子少爷,实在让他有点儿不可恩议。鲁芙正在与伯爵夫人和另几位贵夫人打招呼,对杰克的衣着变化不以为然。
  “这航程真有意思。”鲁芙扯开了话题。
  “像疯狂一样。”一位夫人寒暄着。
  “完全疯狂,真是有意思极了。”另一位随声附和。
  露丝可不想参与这毫无意义的谈话,她把杰克拉到一边,开始悄悄地介绍着周围的各位贵人:
  “那是洛士伯爵,美国富翁斯恩·艾士托,他是整个泰坦尼克号上最有钱的人,那是他娇小年轻的妻子麦菲。已经有身孕了,看她还想怎么掩饰。”杰克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那位体形已有些变化但仍穿着线条分明的紧身衣的夫人觉得有几分可笑。
  “老夫少妻夏够荒唐的。”露丝不仅有介绍,还有评价。
  “看那一对是班杰明·古威和情妇欧芭蒂,他的夫人高威太太一定义是在家照看孩子了。那边是高莫爵士,还有吕商·鲁赛尔夫人,她可是才华横隘,专门会设计大胆的睡衣,在贵族圈中是有名的。”露丝一边说一边与视线所到的各位行着注目礼,显得得体又有礼貌,可只有杰克听得见,露丝说起他们的口气统统充满着轻蔑与嘲讽。
  “实在是恭喜你了,她长得多么端庄响!”伯爵夫妇在和母亲谈话,异口同声地夸奖着露丝。
  “多谢多谢!”卡尔抢先表示了谢意,他一直为自己有一位如花似玉、人见人爱的未婚妻而沾沾自喜,得到比自己身价还高的伯爵夫妇的赞扬,他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陪女士去进餐?”这时胖夫人莫莉走过来,明知故问地与杰克打着招呼。
  “当然。”杰克对胖夫人颇有好感,在周围这圈人里,除了露丝,也就能与她搭上话了。说完,杰克自然大方地用另一只手臂挽起了胖夫人。
  “在这个圈子中交际并不难,他们喜欢钱,你就装成有钱的样子,他们就会奉承你。”早看透上流社会趋炎附势的胖夫人不失时机地点拨着杰克。
  “喂,玛丽亚,幸会!”露丝将杰克引见给一对夫妇,并向男人介绍说:“这位是杰克·道森先生。”杰克友好地与那绅士握手。
  “你是波士顿道森家族的成员!”那绅士立刻表现出了趋炎附势的劲头,胖夫人说得一点儿没错,杰克可不想与这些人为伍。
  “不,是哲华瀑布的道森。”杰克并不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和虚荣心,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乡在哲华瀑布。
  有人招呼就座,杰克随人群被安排在长形餐桌的四周。他与露丝对面,坐在了胖夫人身旁。
  “那天他一定有点儿紧张,但没有出洋相。他们以为他也是有钱人子弟,也许以为他是铁路大亨的继承人,反正把他看作暴发户,受到了上流社会的接纳。……只是母亲终于找机会戳穿了他……”老人在叙述到她的母亲时,似乎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往往这时,她总要解释一下。但是,我们从她的话语中已经对她母亲有了一个准确的了解。
  “告诉我们三等舱的情况吧,听说不错。”鲁芙以她一贯的尖酸刻薄口气开始了对杰克的挑衅。在她看来,杰克是个危险的人物,是她和露丝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从见到杰克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要把杰克赶出露丝的视线,可惜这是在船上,否则她早就采取必要的行动了。
  “十分好,没有老鼠。”杰克很坦然地说。
  卡尔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杰克的来历,免得在座的贵人们莫名其妙。
  “道森先生是三等舱的客人,他昨天晚上救了我的未婚妻,是我邀请他来的。”说这话时,卡尔一直看着在场的几位最有身份的贵人,他并不是要替杰克圆场,而是担心那些人认为与杰克这种下等人共餐有失体面而责怪他的不得体。
  可露丝却听出了卡尔对请杰克共进晚餐的不情愿,她认为母亲和卡尔对杰克都不够公正,便抢过话头说:
  “道森先生是出色的画家,今天他还把自己的一些作品拿给我看呢。”
  露丝明显地表示了她对杰克画艺的欣赏和赞美,而卡尔却做了个未置可否的表情,意思是你认为出色的画我看不见得,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太过份了,因为根本就没见过杰克的作品嘛,于是他忙道:
  “我和露丝对艺术的理解从来就不同,并不是批评你的作品。”
  杰克根本就没在乎卡尔的态度,他现在是被摆在眼前的一大堆用餐器皿给难住了,左边三把,右边五把,哪个该用,哪个不该用?先用哪把,怎样使用呢?刀叉勺子并列排在桌子上,擦得锃亮,发着银光,似乎在嘲笑杰克对它们的陌生。这些该死的贵人们,把吃饭搞得如此复杂,简直比画一张巨幅油画用的画笔还要多!杰克在心中埋怨着,仍然不知从何下手。
  “这些都是我的?”他只好求助于胖夫人了。
  胖夫人看出了他不知所措的窘相,不动声色地低声说:“从外向内一个一个地用。”
  杰克如释重负,开始学着绅士们的样子用起餐来。
  “安德鲁对整艘船了如指掌……”泰坦尼克号上的人最热衷谈论的就是泰坦尼克号,不知是谁又率先开了这个话题。
  “安德鲁先生,你建造的这艘船真是神奇……”露丝友好地才离她很近的泰坦尼克号总设计师安德鲁说。
  “多谢你,露丝。”安德鲁当然高兴得到这样一位有知识有教养又漂亮的上流社会女孩儿的夸奖,但他其实不知道,露丝感谢他更多地不是出于对泰坦尼克工程上的设计和建造,而是感激他用泰坦尼克为露丝提供了认识杰克的机会。如果没有这艘大船,露丝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结交杰克这种平民艺术家朋友,那她的生活该是多么乏味无聊啊!露丝所谓的“神奇”,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含义了。想到此,露丝情不自禁地朝对面的杰克望去。
  一位头发雪白、制服雪白的老年侍者,正站在杰克左侧,手中端着一大托盘,上面放着小盘子的深褐色的鱼子酱。
  “先生,要怎样食鱼子酱呢?”虽然是侍者,但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派头,说起话来的绅士风度,都提醒人们他是皇家邮轮上训练有素的专职角色,询问之后,他就躬着腰,静静地等着杰克的回答。
  这下又把杰克难住了,侍者的问话显然说明鱼子酱有多种吃法,可杰克一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呢,鱼子酱就是鱼子酱,既然已经是熟食可吃了,那放在嘴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有花样呢?杰克无法理解上等人的繁琐习俗,他又不想令自己显得太没经过大世面,于是他干脆放弃这道菜:
  “不,我不吃鱼子酱,一向都不大喜欢。”杰克很自然地摆脱了困境。
  一直悄悄观望着杰克的露丝听到了他的回答,杰克的机智令她低头暗笑了一下。
  鲁芙没忘记对杰克的继续攻击,她认准了今天要让杰克当众出丑,把他从上层人中彻底赶出去,再不给他混迹于其中的机会。
  “道森先生,你住在哪里。”鲁英显然是要提醒杰克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和社会地位。
  “目前地址是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将来住在哪里要看上帝的恩宠了。”杰克很幽默地应答。
  “那你怎么会有钱出来旅游呢?”露丝的母亲对杰克能登上泰坦尼克号并且与自己的女儿相识始终耿耿于怀。
  而杰克并不介意露丝母亲明显的反感甚至敌意,他索性坦坦荡荡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到处工作,在货船码头打工时,玩扑克牌赢得了泰坦尼克号的船票,真是十分幸运。”
  所有的上等人都感到惊讶,他们听不明白杰克说的打扑克赢船票是个什么意思,就像杰克无法理解他们一样,他们无法了解平民社会的生存方式和游戏规则。
  “人生也许就是一场幸运游戏……”船商艾斯梅先生似乎听懂了杰克的故事,接过了话头。而卡尔不认为如此。为显示自己的高明,他要把话说得更具哲理些,就朝杰克问道:
  “人要创造命运,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杰克点了点头,就算表示同意。
  “那么你觉得无根的生活有意思吗?”鲁芙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她口气中鲜明的倾向性表示了对杰克这种生活方式的不认同,胖夫人莫莉反感她的不断挑衅,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表情,担心地看着杰克,很怕杰克沉不住气会与这群上层社会的人发生争执。
  “很有意思。”杰克继续饶有兴味他讲自己的故事。
  “我虽然一无所有,但也一无所缺、每天呼吸自由空气,知足常乐。我喜欢一觉醒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这才是真我……”杰克发现席间所有的人都在倾听他的故事,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谜,是一个新鲜又好奇的星外来客,他愿意让这些被种种外皮包裹着的可怜人与他共享人生的自由和随遇而安的乐趣,于是他又讲了下去:
  “……有的晚上我睡在桥下,现在则与你们这些上流人士在一起用餐,乘坐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杰克停顿了一卜注意到自己的话对几位绅士有所感染,也注意到露丝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听着。
  “生命是天赐的,我不想浪费,不知未来命运如何,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杰克说到此处,发觉卡尔和露丝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也停止了嘴里食物的咀嚼,卡尔取出香烟,正欲拿出打火机点上,杰克手疾眼快,一声:
  “接着,卡尔!享受每一天!”就扔过去了自己的打火机。那动作娴熟潇洒,颇具男子汉风度,也传递了对卡尔的友好和宽容。
  杰克得到了所有上层人士的好感,他的话冲散了惯常席间的寒暄套话和虚伪的恭维馅媚,人们开始有说有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说得好!”胖夫人第一个鼓掌。
  “说得精彩!”艾斯梅先生也放下酒杯鼓起掌来。
  无论各人的理解有多大差异,“享受每一天”的确成了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能接受都愿意奉行的一句话。
  露丝觉得杰克的话犹如一缕春风吹进她干涸寒冷的心田,她由衷地赞美这句话,就举起酒杯,朝着杰克、也对所有的绅士夫人,大声地说:“亨受每一天!”
  “享受每一天!”在座的各位上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男人一饮而尽,女士们也都尽兴地大饮了一口,连鲁芙也没例外。
  “精彩极了!”又是艾斯梅先生。
  餐桌不远处的角落里,乐队奏起了音乐。这是由四位小提琴手和一位大提琴手组成的弦乐队,轻柔婉转的提琴声使餐厅充满温馨祥和的家族气氛,大概这本该是泰坦尼克号所追求的宾至如归的境界,但是配上刀叉杯盘的碰撞声和绅士女士们各显神通的高谈阔论,仍不免流俗地成了地道的上流社会沙龙。毕竟泰坦尼克号是艘邮轮,是艘供人们从此地到彼地的交通工具,说它是公共场所、是大众集市也是不为过的,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有些放纵。
  “布朗不知道我把钱藏在了火炉里,他回家时烂醉如泥,就点起了火炉……”莫莉夫人讲起了她发家史中的趣闻,百无聊赖的贵人们开始了新的话题。
  趁着众人说笑的混乱,露丝走近杰克,轻声对地说:“接着该是到吸烟室喝白兰地了。”
  果真,露丝刚说完,艾斯梅先生就站了起来,他离开餐桌,彬彬有礼地说:
  “各位,陪我去喝杯自兰地吗?”
  男士们纷纷起立,卡尔也在其中,为了表示对泰坦尼克号船主的恭敬,他们是一定要接受邀请的,无论心中愿意还是不愿意。
  “到了那个房间他们就开始互相吹捧,好像自己是宇宙的主宰……”露丝小心地向杰克介绍着上流社会男人们的虚伪和自以为是,似乎她自己根本不是他们圈子中的成员。
  “女士们,多谢你们的奉陪。”艾斯梅礼貌周到地向女人们告别,然后走出了餐厅,几乎所有的男士都跟在了他的后边。
  卡尔走到露丝身后:
  “我送你回客舱好吗?”
  “不,我要留在这里。”露丝拒绝了卡尔的安排。
  “来,莫莉夫人!”杰克起身,走到胖夫人身边。卡尔以为杰克也要随他们一起去喝白兰地,他可不愿意这个下等人进入他们谈天说地的场所,就故意问道:
  “道森先生,也想跟我们一起去?不想留下陪女士们?”
  杰克根本没有要与他们同去臭吹臭擂的意思,他立刻明确表态:
  “不,不,多谢了,我要回自己的客舱了。”
  “很好,的确,我们会谈政治经济大事,你不会感兴趣的。”卡尔舒了口气,为马上就与这个格格不入的底层青年分手而庆幸,不过他倒没忘记绅士的礼貌:
  “道森先生,多谢你与我们共进晚餐。”然后朝杰克扔回他的打火机,径自走了出去。
  “一定要走?”听到杰克说要回客舱,露丝有些失落,她还想与杰克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无论做什么事情。
  “和那些奴隶一起划船的时间够长了,晚安,露丝。”杰克把那帮被身份地位所累、被金钱财富所困的上等人称为生命的奴隶,和他们在一起对杰克而言不仅毫无乐趣,简直就是活受罪,他可不想再奉陪了。可只露丝,就另当别论了……
  杰克俯下身子,托起露丝的手,深情含蓄地吻了吻,眼光里流露出期盼等待的目光,鲁芙看到了两人告别的场面,以为女儿与这个毛头小伙子的交往终于结束了,脸上也温和了许多,但她哪里知道,就在杰克托起露丝手的一秒钟内,露丝手心中留下了一张纸条,她本能地攥住了它,目送着杰克走出了大了。
  露丝的心怦怦跳着,她知道自己与杰克的交往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她的心告沂她,为了能从杰克那儿得到更多的自由和快乐,真希望泰坦尼克号能在大海上多漂流些日子……
  “享受每一天,在钟楼见……”看着纸条上杰克的留言,露丝的心乱了,但几秒钟后,她就悄悄离开了乏味的女士们,打定主意去赴约了。
  楼梯顶端的环形平台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壁式挂钟,白色的钟盘上镶着记时用的罗马数字,一长一短的时针在白底上显得格外分明,好像时间老人在随时监视着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的确,一次真正的约会就要来临。如果说杰克与露丝的邂逅是在昨晚船艉甲板上露丝欲跳海的刹那,今天一整天的交谈不过是露丝出于礼貌和谢意的回访;而此刻却是站在钟楼面前,背对楼梯的杰克主动向露丝发出了邀请。但这第一次约会还远不是我们的男女主人公相互倾心爱慕的时刻,他们既没有罗米欧朱丽叶那种一见钟情的青春冲动,也没有出于某种肉体欲念的狂热刺激,毕竟一个是天马行空、四海为家的流浪艺术家,一个是已订了婚的上层社会少女。尽管他们相互吸引,互有好感,但彼此都十分清楚各自的身份,更清楚人世间有些事情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那么,杰克为什么要约会露丝呢?
  忐忑不安的露丝一边登上楼梯,目视着杰克的背影,一边在心中询问着自己;他会约我去做什么呢?为什么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来了呢?
  对于露丝来赴约,杰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坚信她会来,会不加犹豫也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而来,至于为什么对露丝如此有信心,杰克也说不清楚,是缘份?是观察到的露丝对上流社会的逆反心理?还是两人之间隐隐约约产生的默契?总之,杰克相信自己的判断:露丝一定会来。今天他要给露丝一个真正愉快欢乐的夜晚,让她把一切烦恼、忧伤统统忘掉,至少在泰坦尼克号的这个晚上。
  像是计算好了分分秒秒,像是杰克的身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就在他以极其优美潇洒的姿态回转身来时,露丝正好走在离他几步远的台阶上。已脱下黑色礼服的杰克,此时身着银灰色束腰的西服背心,露出他庭美体魄的身材,别有一番风度,他向露丝伸出了自己的手,但这次没有接过露丝的手去吻它,而是亲切地将露丝拉到身边,热情洋溢地问:
  “想参加真正的舞会吗?”
  泰坦尼克号三等舱,平民百姓组成的乘客也在举行聚会,这就是杰克所说的“真正的舞会”。
  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敲打着手鼓,虽然动作不够规范,但鼓点节奏却鲜明有力,站在手鼓后面的是两位风笛手,爱尔兰民族风格的风笛声悠扬地传遍整座大厅。这里的空间远没有上等舱宴会厅那么宏伟开阔,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装饰品和艺术品点缀,除了几张条桌、木椅之外,就是供三等舱乘客跳舞戏耍的平地了。乍一进去,就立刻感到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人拥人挤,谁也不应酬恭维谁,谁也不需要悄声细语地交谈,可以尽可能地大着嗓子说话,尽情地挥舞手足伸展四肢。这里没有准会笑话谁,谁也不必介绍自己的家世、名份或是什么头衔。一股混合着劣等烟草的气味弥漫着整间屋子,谁来到这里都会被向由平等的消闲空气所感染,都会情不自禁地让自己卷进这一群泰坦尼克号乘客的亲情之中。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一对老人合着风笛和手鼓的节拍跳着传统的民间舞蹈,也许这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行,泰坦尼克号圆了他们的梦。他们跳得尽情尽兴,尽管动作有些迟缓,甚至不大协调,但仍是那么悠然自得。好像整个泰坦尼克上只有他们两个……
  一对青年男女手牵着手开始了双人舞。看上去他们是刚刚在泰坦尼克号认识的新旅伴,小伙子略有凡分腼腆地问着姑娘:
  “可以把手放在这里吗,”显然他是要用手臂搂着姑娘的腰,姑娘大大方力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开始翩翩起舞。几分钟后,这一对年轻人就旋转得自如潇洒,好像多年的舞伴了。
  无论是裹着围巾的乡间妇女,还是头发莲乱的杂役工人;无论是苗条纤细的少女,还是粗鲁高大的壮汉,无论是讲英语的,还是操西班牙吾、瑞典语的,这里的人都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是泰坦尼克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要在这艘世界上最被人羡慕的大船上愉快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正是三等舱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人生信条。
  自被杰克带到这里的第一分钟起,露丝就有了新生活新生命的觉醒,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张着大大的嘴吸着,似乎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在朝着她微笑,欢迎着她的光怅她所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让她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呵护,都如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如果说在上等舱宴会厅钟楼处接受杰克的邀请来三等舱是出于好奇心,那么此刻露丝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觉。虽然她第一次参加平民社会的舞会,但却一点儿不觉得陌生,似乎自己本该属于这里而并不属于上等舱的那些人。
  母亲、卡尔,还有那群贵妇人,露丝只想尽快忘掉他们,至少此时不要再去想他们。
  把露丝带来安置在桌旁后,杰克就蹦到舞池去了。他的舞伴是一位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大而圆的眼睛、胖而圆的脸蛋,一头卷曲的长发,简直就是个洋娃娃。她就是杰克在甲板上写生的那个小姑娘,从那以后,小姑娘对杰克颇有好惑,找机会就要和杰克在一起,不是让杰克给她画画,就是要杰克讲故事,陪她玩游戏,有时她父亲来找她也拉不走。像杰克这样侍人亲密友善,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随和样子,又有谁会不喜欢他呢?噢!对了,当然有,鲁芙、卡尔,还有卡尔的勒杰——那个一脸严肃、好像天生就被抽取了笑神经的家伙,不是都明显地表示过对杰克的厌烦吗?这也难怪,因为一看见杰克,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身上缺少了些什么,而杰克天性中所具有的乐天达观,是他们终生也学不会的。
  小姑娘和杰克手拉着手、面对着面地蹦跳着,她的身高刚刚到杰克的腰部,所以她的手高高抬着,而杰克却要半伏着上身才能与她保持平衡。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舞伴,看上去滑稽可笑,但不仅小姑娘跳得认真,连杰克也像回事儿似地牵引着小姑娘左摇右摆不停地旋转。小姑娘的小大人劲儿和杰克的顽童气引得大家为这一对儿叫好,不时为他们的动作鼓起掌来。
  露丝正与桌旁一男人聊着天儿,没人注意到她是头等舱的来客,也没人意识到她与他们有什么不同。露丝大口地喝着饮料,还与对面一个操西班牙语的大胡子比手画脚地谈论着什么,其实她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因为房间里声音嘈杂,鼓声、笛声、笑声、舞声汇集到一起,成了个声响大杂烩。平民社会的五光十色令露丝感到兴奋舒适,她没有拘谨也没有束缚,几天来的烦闷一扫而光,只觉得今晚的泰坦尼克格外美好动人。
  杰克和小姑娘跳得正欢,杰克满头满脸流着大汗,冒着热气。与晚礼服配套的那件白衬衣早已敞开衣领,但僵硬的领片不断摩擦杰克晃动中的脖子,使他惑到不舒服,他时不时拽拽领子,但仍顾不上脱掉它。看着杰克那股投入又忘我的表情,露丝觉得挺有意思,好像又认识了一个新的杰克,情不自禁地合着节拍鼓起掌来。忽然坐在离露丝只有一步之遥的一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没有坐稳,那人摔得很狠,酒也都洒在了自己身上,把露丝吓了一跳。她正要起身去扶那人,却见他一咕碌又爬了起来,脸上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埋怨,反而一把接过旁人的酒杯继续喝了起来。更让露丝感到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对那男人的意外毫不在意,也不加干涉,只是友好地朝他看看,又接着跳自己的舞,唱自己的歌,就像完全没人摔倒过一样。露丝觉得这里的人相处起来太简单大轻松了,这在上层社会是难以思议的。一想到沙龙客厅里那些繁文褥节和大惊小怪,露丝就觉得倒胃口,赶紧甩开了那些念头。
  杰克手牵着小姑娘在人群中转着圈,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露丝。趁小姑娘累得气喘吁吁站在那里时,杰克放开手俯身又对她说:
  “我请她跳,好吗?”说完就拉起了坐着的露丝,露丝略有点儿凉讶,但仍被杰克拉到了舞他边上。小姑娘脸上露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杰克立刻安慰道:
  “她比不上你的,考拉。”小姑娘笑了。
  “来,跟我来!”杰克要把露丝拉到舞他中央去。
  “不,杰克,等等,我不会跳!”露丝觉得有点儿紧张。
  “没关系,要靠得近一点儿……像这样……”说着,杰克就托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轻盈地滑向人群。
  “我不会步子。”露丝乍一跳显得拘谨,步子有些乱,再说她也的确没跳过这种大众化的双人舞。
  “我也不会,跟着音乐节拍跳,别想别的!”杰克鼓励着她,就像昨天夜里鼓励她用力向上不要掉下大海一样。露丝觉得,从昨天晚上起,杰克好像就成了自己生命中的慧星,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有勇气有乐趣,就可以去做许多自己本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跳舞本就是露丝的专长,从小受过严格的舞蹈训练,只不过她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与这里太格格不入,使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经杰克一提醒,她才发觉其实自己正在寻找着节奏的感觉,而且很快就踩踏自如,与杰克配合得协调默契了。
  几分钟以后,这一对青年舞伴就成了三等舱舞厅里众人瞩目的人物。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美貌少女,不仅使平民舞厅里增辉添彩,更带来了一股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朝气。没有人停下自己的舞蹈,但又都在欣赏着他们大起大伏、旋转自如的舞姿,手鼓敲得更响,风笛吹得更亮,杰克与露丝的双人舞把三等舱舞会推向高潮……
  “停停,杰克,停一停!”露丝一边跳一边大声笑着叫着。她好像要告诉杰克什么事情,但杰克此时什么也不想听,也根本听不见,只是想拥着露丝不停步地跳下去。大概是觉得舞池里还不够过瘾,杰克又不管不顾地把露丝带到了舞厅边缘的一个小平台上,这里可能是演出区,供专业演员表演用的,离地面约有一米高,杰克一步跳上去,也把露丝拉了上去。杰克放开露丝,把双手背在身后,用皮鞋的尖部和跟部敲出响亮有力的节拍,跳起了当时最时髦的踢踏舞。杰克的膝盖抬得很高,小腿伸得笔直,但腰部以上却平稳得丝毫不动,只有脚下飞速地变换着位置和节奏,只凭脚尖的动作就令人眼花缭乱。看得出来,杰克在踢踏舞技艺上下过功夫,他果然是舞厅好手。也许是受了杰克的感染,也许是好胜之心要与杰克比试比试,露丝像打擂台似地站到了杰克旁边,面对舞台下的众人,竟毫不犹豫地甩掉了皮鞋,光着两只穿黑丝袜的脚站在了台上,她两只手扯起左右两侧的裙边,使人们能够一无遮拦地看到她的小腿像只蝴蝶以地跳了起来。露丝也是舞动着脚尖脚跟,节奏合着杰克的拍子,那意思像是在说:“看我也行!”杰克欣赏地笑了。接着露丝又做了更难一些的新节奏的踢踏动作,杰克也立刻模仿了一遍,准确无误。一个是黑亮的皮鞋在跃动,一个是柔软的纤足在闪动,四只脚展示出的生命律动。青春活力令所有人倾倒,舞厅里发出震耳的欢呼声、鼓掌声……杰克与露丝的手又一次紧紧拉在一起,跳起了新的双人舞。他们忽儿脸对脸,忽而背对背,无论是哪种姿态,都伴随着脚下飞快旋转的舞步。转着转着,露丝就失衡扑倒在了杰克怀里。……
  上等舱的咖叫厅里,绅士们果然在议论着政治经济的大事,一个个面目严肃、煞有介事的样子。露丝说得没错,好像他们就是人类命运的主宰似的。本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经济仍在迅速发展。有些欧美国家已进入了资本垄断阶段,什么轮船大亨、铁路大亨、满天飞的跨国财团的确控制和主宰着一些行业的生存发展,而这些财团又都与政界要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政府要员干脆就是某一时团的成员或由某一财团豢养的附庸,难怪这些有钱人凑在一起时,对政治、法律甚至国家的所有事物,都可以随意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了。
  卡尔吸着香咽来回踱着步。原本已年轻的面孔露出一副老于世故的傲慢神态。他们正在讨论美国最近的洛克菲勒财团案,这也是大亨们势必关注的事情。
  “……超越了联邦政府规定的权限范围……”卡尔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洛克菲勒说最高法院不受理此案……”另一绅士透露着自己听到的有关此案的新消息……
  三等舱舞厅,平民旅客们仍在狂舞。乐队里又多了手风琴和吉他。桌角处不喜欢跳舞的男人们围成一圈在看两个人掰手腕比赛。赛者一个是身高马大、长着大胡子、说着西班牙语的人,脸上一副胜者必我的神情;另一个显得斯文许多,个子体魄也远不如对方,但他也好像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捋着袖子,伸缩着手掌,大有跃跃欲试之势,旁边围观的人大声喊叫着助兴,手舞足蹈使出的劲儿一点儿不亚于比赛者。掰手腕这游戏,实在是非下层社会人莫属了。它不需要任何场地、任何器具,不需要有任何的辅助设施,只要有两个有手的人,比赛就能进行,照样能决出胜负,照样赛得公平,玩得尽兴。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玩儿法,它所需要的技巧和力量完全不需要进行专门的训练、而需要平日里干活时使得上的蛮劲儿和巧劲儿。“活儿”干得好的人一定能在掰腕儿比赛中获胜,这是公认的,所以这游戏就是为劳动者创造的。对于像卡尔那类人,就是看着也不会玩,就是玩儿也赢不了,这大概也算是个社会分工吧。
  这边掰腕儿比赛热火朝天,那边杰克与露丝已跳得精疲力竭。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舞他,挤进桌边的人群,汗出得太多,渴得喉头冒火,杰克从桌上取来两大杯饮料。递给露丝一杯。露丝接过杯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饮了起来,那样子活脱脱一个社会底层劳动姑娘,全然没有了上流社会贵族少女的矜持和典雅,把杰克几乎看呆了。刚才跳舞的叶候,杰克就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露丝,她那豪爽开朗的大笑,她那活泼热烈的动作,使杰克认识到了她的天性,对她急于要摆脱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有了理解。而此时,杰克又发现了这个新露丝身上的更新的一面——言谈举止都更像自己圈子里的人!杰克被露丝放肆地喝饮料的样子吸引住了,自己手中的杯子反而没有动。
  “看什么?你以为头等舱的女孩儿不会喝水?”露丝没有了向杰克学吐口水和最初与他跳舞时的拘谨,她从容大方地又仰脖大喝了二口,样子依然洒脱,可就在露丝昂头的一刹那,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不经意地撞到了她身上,把她手中的饮料打翻,全都洒在了露丝裙子上,也使她受了一惊。杰克当然不能容忍露丝受到欺负,他立刻要上前去与那个人理论,没想到,露丝反而宽容地一笑,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表示毫不在意,那人抱歉地点点头,走了过去。
  掰腕子比赛结束了,三盘两胜,结果西班牙人是输家。大家本不计较输赢,只是为了娱乐,为了在泰坦尼克号上消磨时光。于是,男人们都拿起了酒杯,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共同祝福着,干着杯,露丝也喝了不少酒……
  “看着!”露丝把酒杯递给杰克,突然心血来潮地从旁边一陌生男人的嘴上取下人家正吸的香烟,就放进了自己嘴里,大大地吸了一口,嘴里冒出了一股青烟,这下又把杰克惊呆了,原来这个富家女还会吸烟!可让杰克心惊的事情还没有完,露丝还回香烟,脱掉披在肩上的外套,对杰克大声说:
  “替我拿着,帮我提起裙子。”然后她就示意让众人闪开,自己站在了正中。杰克莫名其妙地一手拿着她的外套,一手提起了她的长裙边儿,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双手高高举过头,伸得直直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腹部,挺起胸部,将两只赤脚的脚跟渐渐抬离地面。杰克这才明白,她是要表演芭蕾动作。露丝做完了准备动作,就真的开始用脚尖顶地,一点点让脚跟脚掌提起,最后果然在刹那间两只脚尖同时立起,整个身体靠脚尖支撑了起来,人们高叫着为她的表演喝彩。露丝坚持了几秒钟,终于疼得忍不住了,一头扑在了杰克的怀里,杰克被露丝天真无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露丝也开心地笑着。
  “天啊!”一个妇女尖叫着。
  “你没事吧?”杰克怕露丝的脚会受伤。
  “没事,只是很多年没有练习过了!”露丝笑得弯下了腰……
  卡尔的勒杰奉命各处寻找露丝,难为他竟会找到三等舱的舞厅来。当勒杰正走到进入三等舱的楼梯时,发现了露丝,她刚好表演完芭蕾舞动作,栽倒在杰克怀中大笑着。那放肆的举止,那毫无顾忌的笑声,令勒杰惊讶地怔住了。他从未在卡尔那里见到过如此狂放的露丝,在他来看,这女孩儿大概是出了毛病,是被魔鬼偷去了灵魂。勒杰转身就走,匆匆跑去报告给卡尔了……
  “好兄弟,尽力演奏吧!”杰克又来了情绪,对乐队的几位乐手夸赞之后,拉着露丝重又跳入舞他。
  一支更欢快更活泼的舞曲开始了,这次是民间集体舞,舞厅里所有的乘客都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然后再分别交换位置,交换舞伴,所有的陌生人在舞中都成了朋友。音乐声充满整个舞厅,男人的脸上流着一条条汗水,女人的衣裙被汗水粘在身上,没人去笑话你的舞姿是好是坏,没人挑剔自己的舞伴,大家互相说着笑话,时时爆发出啼亮的笑声。最令人兴奋的,是所有的人的脚下都有节奏地踏着舞步,追随着手鼓、风笛、吉他还有手风琴的乐声。
  没有人想起忧愁的事情,这里是泰坦尼克真正的狂欢之夜……
  泰坦尼克是座不夜之城……
  露丝完全陶醉了,忘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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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六章--------------------------------------------------------------------------------  第二无清早,泰坦尼克号上等舱,卡尔包房的咖啡厅。
  卡尔与露丝面对面喝着咖啡,女仆特蕾西在身边忙着服务。
  露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食物。
  “你昨晚怎么没来找我?”卡尔沉默了一会儿,待女仆走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我太累了。”露丝仍没有抬头,平淡地说。
  “是的,在三等舱玩得太累了……”卡尔声调开始提高,反感的情绪十分明显。
  “我知道你派人跟踪我……我看见了……”这回该露丝反击了,其实她昨晚在三等舱舞厅看见了勒杰,知道会有今早卡尔的质问,但倔强的个生使她讨厌卡尔的做法。
  “以后不许你再到三等舱去,明白吗?”卡尔下了最后通牒。
  几天来露丝在泰坦尼克号上的举止,令他厌烦透了:当众吸烟,随便退席,说些让上等人难堪的话,深更半夜还要去甲板上看螺旋桨,引出个三等舱的无名鼠辈还与她纠缠不休……卡尔昨天就表示过以后要过问露丝的读书。免得她搬出什么弗洛伊德来戏弄有身份的人,看来从今天起,还要限制她的去向,否则这个未婚妻就太不成样子
  可露丝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布的姑娘,她讨厌卡尔说话的不平等口气,要表示自己的抗议,就抬起头大声说:
  “我不是你工厂里的工头,受你管,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你还知道是我的未婚妻?……对,你是,可你也是我妻子!……”卡尔见露丝态度强硬,不服管,一下子怒气冲天站了起来。他一把掀翻了咖啡桌,扑面拉住了她,继续吼道:
  “尽管还没结婚,但实际上已经是我妻子!所以你要忠于我!……”
  露丝被卡尔死死抓住,感到手臂很疼,但她没有出声,这次她是真的被卡尔吓住了,因为卡尔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哪怕她最任性、最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看来卡尔今天是真的动气了,尽管露丝对他发怒的缘由一时还不大明白。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些过分了。看到露丝没有反抗,卡尔继续施加压力:
  “你要像妻子忠于丈夫一样忠于我!我不会让你放肆……我更不想当白痴!明白吗?”卡尔说完又重重地晃了晃手中抓住的露丝,露丝的臂膀在他的手中像玩具般地被震荡着。
  露丝被他摇晃得更加情醒了,她并不是怕卡尔,而是想到了许许多多自己承担不起的后果,想到了母亲鲁芙。于是强忍自尊心受辱的气愤,轻轻地点点头,说了声:
  “明白。”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时露丝来说重如千金,她是押上自己的青春性命来参与这场婚姻游戏的,说“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声音很轻,但卡尔听得很清楚,这也就够了。他只想提醒她本分些,不要忘了自己是上等人,是钢铁大亨家族的成员,他并不想太逼迫露丝,因为他知道露丝的个性,而这也正是他千挑百捡选中露丝的地方。包括对艺术、对绘画的见解不同,鉴赏力不同,卡尔都是能容忍的,毕竟是自己经过慎重考虑选择的未婚妻,卡尔毕竟是爱露丝的。至于这份爱和真正的爱情到底一样不一样,到底相差有多远,那是卡尔回答不上来的。他只知道要管好自己的未婚妻——不久后的妻子,至于露丝心中想的是什么,对他这位未婚夫的感受如何,他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在他看来,像他这样一表人材又家道殷实的富家子弟,被人挑剔是断没道理的,露丝也不应该例外。在物质生活的世界里,卡尔的确是应有尽有了:而在精神生活的领域中,卡尔到底缺少什么,他的心灵中最令露丝感到失望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看到露丝已经胆怯,卡尔见好就收,他放开双手,稍稍停顿了一下,让自己平静点儿,“好,失陪了。”道了声别,卡尔就离开了咖啡厅。
  站在不远处的女仆特蕾西当然看到了这一幕,卡尔走后她才敢过来。
  “露丝小姐……”她想安慰露丝几句。
  但好强的露丝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她极力掩饰着气愤和委屈,对桌子被卡尔掀翻做着解释:“是不当心,有点儿小意外……”
  “没关系,没关系……”特蕾西并不介意露丝的掩饰。蹲下身去捡起被摔碎了的茶具,露丝也俯身去帮忙,但巨大的悲痛与无奈袭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她毕竟只有17岁……
  露丝的客舱。
  特蕾西在给露丝束紧身衬裙的后背带子,露丝手扶房间的一根木往,面对墙直立着。她的心里依然很乱,刚才卡尔的发怒以及一席威胁的话使她此刻还忿忿难平。她并没有打算改变什么,特别是与卡尔的婚事,早已成为既成事实被牢牢地钉在自己人生的史册之中,不要说更改,就是松动也是异想天开没有可能的了。几天来,她不过是对周围的沉闷做了小小的反抗,不过是结识了杰克这个新朋友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得到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快乐,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卡尔要如此大惊小怪,为什么要派勒杰去跟踪盯梢呢?这里是泰坦尼克号,再大也只是一条船,一条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船,只要泰但尼克没有抵岸,再跑能跑出泰坦尼克号甲板吗?再飞能飞到泰坦尼克号上空吗?为什么在这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时间里也不给人自由的呼吸和自由的活动呢?露丝不是曾经为获得舒畅的呼吸和随意的行动打算跳海吗?若是卡尔知道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和那一晚上的举动,又该怎么想怎么做呢?想到这里,露丝又想到了杰克,想到了昨日一整天里与他的交往。他此刻在做什么呢?在写生?在与人聊天?在看大海?……他想到了我吗?想见到我吗?……一想起杰克,露丝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她从未产生过,只是觉得很舒服,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已张开,有一股酥酥软软的热流淌遍全身,直至手指尖……这种感觉令人陶醉,令人情不自禁地回想回味那相处的每一时刻……
  露丝的遐想被鲁芙重重的推门声打断了。不用回头,露丝也可以看见母亲脸上的怒气,她一定是从卡尔处来,卡尔又向她告了一状,又一轮进攻开始了,露丝对自己说。
  “你出去一下。”鲁芙很不客气地命令特蕾西。
  “是,夫人。”女仆顺从地关上了舱门。
  露丝没有动,依然手扶木柱站着,母亲继续为她束腰紧衣,但用的劲儿比特蕾西大多了。大概露丝窈窕匀称的体形,那丰盈高挺的乳和格外纤细的腰身都是她从小替女儿勒出来的吧。在露丝身上的确倾注了鲁芙多年的心血,别的不说,单就露丝形态外貌的出众,除了她本人的遗传基因之外,后天的严格管束和刻意训练也是极为明显的。
  露丝挺直上身,绷紧腹部站着,手臂支撑着身体,用力抵抗着母亲强有力的勒动,使自己的身体保侍平衡。鲁芙把紧身裙的带子抽得大紧了,露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忍耐着,知道一番重要的谈话就要开始。
  “别再见那个男人!明白吗?露丝,我不准你再去见他!”鲁芙一张嘴就没有好气。对那个毛头小子她已经烦透了,眼见着露丝又因为他惹怒了卡尔,若再不管住露丝,任由她随便交往,那后果不堪设想……
  “别那样,妈妈,……生气会使你犯流鼻血的老毛病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露丝不想惹母亲生气,她是个懂事儿的女孩儿,知道母亲为她操持不容易。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对鲁芙是恭敬孝顺的。
  但鲁芙并没消气,她索性停止了手中勒裙带的活儿,一把扭过女儿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字地提醒露丝:
  “别顶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的处境很困难,钱已经花光了……”
  “这我当然知道,你每天都提到……”露丝又一次表示理解母亲,也清楚她们的处境。可鲁芙还要对她对她进行面对现实的教育:
  “你父亲去世时只给我们留下了贵族身份,别的什么也没留下。……我们只能靠这个身份求生存,……你该明白,跟霍克利家结亲是我们母女唯一的出路。”
  说到与霍克利家结亲,露丝又想到了自己的不幸,她脱口而出,表示了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个责任?”露丝不明白,难道一定要与卡尔结婚才能活得下去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鲁芙气急败坏地说。
  “说我自私?难道……”露丝更不明白了,自己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竟然还是自私?而母亲也是一肚子苦水:
  “你想让我去当缝纫女工?你忍心吗?……想拍卖家当过日子?……把以往的好日子毁了?”说着,鲁芙竟伤心地哭了起来。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沿街叫卖,或是只能坐三等舱的窘相了吧,她松开露丝,用双手掩住面孔,背过身去。
  “这不公平!”露丝没想把母亲推到她所形容的穷困之中,但又没什么话可以安慰母亲,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挤进上流社会才可以生存。
  “这是不公平!可我们是女人,由不得自己作主,我们的选择权很有限……”
  看到露丝火气上来,鲁芙反而平静了许多,她心里清楚,对露丝必须软硬兼施才能奏效,若露丝坚决不从,她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再说,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露丝好,她认为露丝顺利地嫁给卡尔是最明智的选择。她相信露丝会幸福,更相信露丝迟早会感谢她的安排。
  鲁芙走近女儿,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女儿困惑伤感的眼神,在她的面颊上深深地吻了吻,然后尽量温柔地扳过露丝的身体,让她面朝墙壁、手扶木柱站立,要继续给她勒完紧身裙的带子。
  露丝紧皱着眉头,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眼眶。她的手用力按在木柱上,抵抗着母亲在背后勒紧带子时的一次次力量的冲击,让自己尽快平静。她知道,眼下自己必须做的,是忘记一切欢乐的时光,放弃一切美好的逻想,只有使自己心如死灰,一无所求,才能使她们母女保持现有的生活,才能使她适应眼前的一切。才能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
  “因为我们是女人,上帝啊!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呢?”露丝的内心在呐喊……
  “你的恩泽引导保护着我们,使我们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赞美上帝的圣经歌曲从头等舱的宴会厅里传出。这是头等舱乘客中的教徒们在排练,卡尔、露丝和鲁芙都站在人群中,一个神父打扮的人坐在钢琴旁伴奏。看来此次泰坦尼克号的处女之行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晚会来庆祝。乘客们都已经在准备节目了。
  当然,如果一切都平安顺利的话……
  杰克走进大厅,听到歌声,知道露丝肯定在里面,就朝里走去,但却被侍应生拦住了。
  “先生,你这是……
  “我想找一个人,我要找……”杰克四下里看着,但话被侍应生打断了没有说完。
  “先生,这儿你不能进去。”侍应生说得很坚决。
  “怎么?我只是找人。我昨天晚上来过这里,你忘了?”杰克分明记得就是他很有礼貌地给自己打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我根本没见过你,……你还是请回吧,先生……”那侍应生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这时杰克看见勒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迎了上去,相信勒杰不会忘记他,就对侍应生说:
  “你问他,我是,我是来找……”杰克这后半句话是朝勒杰说的,但又被勒杰打断了:
  “噢,霍克利先生和那位鲁芙让我转告你,他们非常感谢你对露丝小姐的帮助,他们还让我……呢……把这个交给你。”说着,勒杰就递过来了几张钞票。
  杰克连看都没看那几张钞票,就急切地说:
  “我不要钱!先生,我想……我想找露……”杰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到露丝时语塞了。
  勒杰仍然伸着那只拿钞票的手,但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
  “先生,请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你是三等舱的旅客……要再到头等舱来就不受欢迎了……”勒杰替侍应生下了逐客令并随手递给侍应生一张小费。
  若是在另外别的什么场合,杰克会与勒杰大吵一番。依着杰克的秉性,又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看家狗他是会狠狠奚落一番的,但今天不同,他是露丝未婚夫的勒杰,不仅不能得罪,还要礼貌些才好,因为他肯定知道露丝此刻在哪里。杰克太急于要找到露丝,他有许多十分重要的话到对露丝说,非要尽快见到露丝不可,看他那样子好像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似的。于是杰克不管勒杰的无礼,口气依然温和地说:
  “请让我进去找露丝说几句话,……求你了!”
  勒杰本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冷血动物,对杰克就更是视为仇敌。他根本就不再理睬杰克,而是转向己围过来的几位侍应生:
  “先生们,请你们送道森先生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客舱去。”说完就转身进了头等舱房。
  侍应生们礼貌地将杰克赶出了头等舱。
  泰坦尼克号甲板上,船长史密斯正与一群达官贵人们,享受着太阳赐于泰坦尼克号的阳光。
  三副拉托从下甲板上来,走到史密斯面前:“报告船长,接到警报,附近有冰山。”
  “谢谢你,拉托。”船长听到有冰山的消息就像听到晚餐的食谱一样心情轻松,毫无紧张担忧之感。也许冰山的出现的确对泰坦尼克号航行毫无妨碍,也许史密斯先生凭26年的船长经验经历过无数次航行碰到冰山的情况,有足够的把握顺利应付,总之,他十分坦然地对四周众人说:
  “哦,别紧张,这季节里碰到冰山是常有的事儿。没事的,放心吧,我还下命令提速了……”船长一句话,人们都释然,继续去散步谈天儿了。
  在头等舱碰了壁的杰克,仍四处寻找着露丝,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决见到露丝,对她说出所有心中想要说的话。这时他正跑在泰坦尼克上层的甲板上,远远看去,隐约看见几十米外的另一端甲板上的人群中似有露丝,杰克心急得连跑步都嫌慢,他纵身从甲板上的栏杆翻过去,抄近道朝那一端跑去。
  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甲板上教他的孩子玩陀螺,陀螺底部的铁珠很难控制,总是不能旋转,父亲耐心地做着甩鞭子的动作。
  “孩子,照我刚才那样甩出去,对了,手要放松,好极了……”这位父亲一边指导着孩子玩儿,一边与旁边的一位老绅士谈着话。也许是阳光大热的缘故,他顺手将自己的外套、礼帽搭在甲板的靠背椅上。
  杰克正从这里跑过,朝那男士点了点头,抓起他的外套、帽子就套在了自己身上,还沾着口水把头发理了理,让两边的散发顺到耳朵后面去,样子更像上等人。他想得很简单,要先借一身上等人的衣服去那圈子里找露丝,等一会儿就还给他,他会同意的。反正也没离开泰坦尼克号,大家总要一起抵达纽约港的。
  这边甲板上,露丝正与安德鲁先生边散步边参观泰坦尼克号。卡尔与鲁芙在前面走着。
  大海充满了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亲和力,呼吸在这广阔无际的大海上,散步在这舒适无比的泰坦尼克号上,有谁会不心旷神怡?
  此时的露丝努力让自己忘掉烦恼,正在思考着一个与泰坦尼克的此次航行有着密切关系的问题。她是个心很细、爱动脑筋的姑娘,她的与众不同常常表现在爱提问题。会提问题,对事物的反向思维上。当人们众口一声地赞美泰坦尼克号,对它的安全性能表示百分之百的信任时,她却在考虑泰坦尼克号在危急之时的营救功能,于是,她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安德鲁先生,有个问题……我刚才做了心算,把救生艇的总数乘以每一条的运载数量,……对不起,怎么好像装不下船上所有的乘客?”
  安德鲁很喜欢和这位聪明大胆的姑娘交谈,他承认露丝问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概能装一半。露丝,你很细心。我在这边的甲板上也安了架子用来挂救生艇,有人说要那样的话,甲板就会显得太挤了,所以,我的建议被否决了。”
  安德鲁边说,边对露丝比画着、解释着。卡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插嘴道:
  “这是‘不沉之舟’,用不着救生艇。”
  露丝看了卡尔一眼,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们对所有事物的看法都不一致呢?
  “放心吧,小露丝,我为你选的船是坚不可摧的,救生艇只是摆设。……往前走吧,我们去参观发动机。”安德鲁领着露丝朝机房走去,卡尔又往回走去陪鲁芙了。
  忽然,穿着西服外套、戴着礼帽的杰克出现在露丝面前。他早已趴在救生艇上等着露丝路过这里,此时一下子翻过身来,让露丝一时没有认出来。杰克闪电般地拉住露丝,把她拽进了一问机房。
  发电机的轰鸣声压住了所有的声响,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
  “杰克,别来找我了,不可能的,我们分手吧!”露丝露出痛苦但却坚决的表情,这是她经过与卡尔与母亲的谈话之后下的决心尽管心里并不情愿。说完她就要转身出去,但却被杰克一把拉住了:
  “不,你别走,我有话要说……”杰克的态度也很坚决。
  “不,杰克,不行,杰克……我已经订婚了,要嫁给卡尔……我爱卡尔……露丝说这话时脸上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沧桑感,让杰克看了感到心碎般地疼痛,他更加用力地抓着露丝的两臂,诚恳但却坚定地说下去:
  “露丝,你很任性,知道吗。因为你从小被人宠坏了。可是你心灵却非常高尚,是个纯洁善良的姑娘,……你与众不同,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遇到的……”杰克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杰克,不要再说了……”露丝全身颤抖着,明明被杰克拽得又紧又疼的手臂却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但潜意识告诉她,若再听下去,自己就会动摇,就会放弃那好不容易才强加于自己的决心。
  杰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感到一个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使他有点儿窒息。是心跳?对,是猛烈的心跳,好像心脏就要跳出来似的。杰克涨红了脸,大喘着气,但却死死抓住露丝的手臂不放松。杰克意识到若不把话说完,恐怕就再也没有几会见到露丝了,他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时刻,于是任由嗓子发干,说话断断续续甚至结结巴巴,仍坚持说了下去:
  “不,你让我说完,我一定要说完……我不是傻爪,我很清楚这世道。我口袋里只有几块钱,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我明白。……你的处境我也理解,可我已经不能自拔,我太在乎你了……”说到此,杰克的鼻子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那是掩饰不住的内心痛苦的反应,他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
  “你跳下我也跳下,记得吗?我只想这样。……离开你,我实在受不了,实在放心不下,好了,我说完了。”杰克终于吐出压在心头的真言,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深情又恳切地望着露丝。
  露丝岂不明白杰克表明的心迹,她的心中又何尝放得下杰克,但她控制着自己,抵御着感情的最后一道防线。尽量做出理智和冷漠的样子,拒绝了杰克:
  “我很好,很快活,真的会很好……”
  “真的?不是吧。你被他们困住了,露丝,摆脱不了就会死的。不会马上死去是因为你倔强,可是在那个摧残人格的环境里,我所爱的那团热火将会熄灭,你早晚会被他们折磨死的!”杰克看得很清楚,说得也很明白,露丝所处的环境就是在慢性自杀。
  露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承认杰克不仅看透了自己的心,也看透了自己的未来。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她的脸被痛苦折磨得有点儿变形,身体有些抽搐,杰克冷爱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为她揩去流下的热泪……但接着露丝又说:
  “可你也救不了我,杰克……”
  “是的,我救不了你,但你能自己救自己……露丝,你要好好想想,你会被闲逸毁掉的!你必须逃避这种生活,一个无所寄托的人怎么能够活在世上呢?”杰克几乎喊出了这些话,他认为这才是露丝改变命运的关键。
  露丝当然听懂了,她抓住了杰克的手,用力握了握,表示了对杰克的信赖。但此时她心乱如麻,有大多的问题需要思考,需要判断,她所面对的问题绝不是仅凭热情和任性就能摆脱的,她需要冷静地独立地进行抉择,而不是立即做出新的决断。于是,露丝决定立刻离开杰克。
  “放开我,我得走了。”露丝迅速转身,甩开杰克的手,走了出去。
  门“嘭”的一声响,机房里只剩下了杰克一人,露丝的身影从窗玻璃外闪过,杰克感到心里一阵空洞的震颤……轰鸣的机器声敲打着杰克的心,使他产生阵阵惊悸。他没有追出去找露丝,在他看来,露丝已彻底拒绝了他的爱,甚至拒绝了他的帮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寂寞,感到难以言表的失落,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爱河,难以自拔了……
  头等舱大厅里,伯爵夫人与几位贵妇人正坐着聊天,露丝坐在角落里沉思。
  鲁芙是个很善于社交的人,泰坦尼克号的旅行是她为露丝的婚礼进行的最后一轮公关攻势。才几天工夫,她已和伯爵夫人成了挚友,对伯爵夫人讲述了她对露丝婚礼的所有安排。闲极无聊的伯爵夫人也乐得参与才子佳人的新婚大事,对露丝订婚仪式的准备工作为鲁芙出谋划策,操起心来。听说订婚典礼上有不少事不顺心,她建议鲁芙请著名女设计师鲁赛尔出马,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谈话:
  “鲁芙,你告诉鲁赛尔我们遇上的麻烦事。”这是伯爵夫人的声音。
  “哦,所有的请柬都只好退回印刷厂重印了。”这是鲁芙在发牢骚。
  “哦,天啊!”这是那位善于作夸张设计的鲁赛尔不无夸张地感叹着。
  “还有那件伴娘的礼服,真太难看了,根本没法穿,露丝非要挑紫色的,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是存心气我……”鲁芙做出一副弱者的样子,似乎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早就该来找我。上回我替马伯勒公爵夫人的千金设计的结婚礼服就登在时装杂志上了,你没看见?这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变魔术,能从破烂里变出凤凰来……”
  露丝听出来这是鲁赛尔在说话,但她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的热心肠表示感谢。对母亲的指责,她也无心争辩,她的目光一直看着邻桌坐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长得很秀气,穿着白纱长裙,样子很招人喜欢。露丝见她在桌旁坐下,然后打开餐巾,小手指翘得高高的,做出舞蹈动作似的兰花手,小心翼翼地铺在自己腿上,又去装模作样地照习俗拿起了餐具……那一招一式简直就是小大人,完全没有了儿童的顽皮和活泼。露丝觉得她很像自己的小时候,从小被禁锢在一个很狭小的圈子里,做着许许多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好像一直是在为别人而活着……露丝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更感到了未来的可怕……
  为什么要活着呢?为什么我要诞生、要长大呢,难道就为了和那种麻木不仁、目光如豆又庸俗可鄙的人同流合污,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接近死亡和走向死亡?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之处往往只有几步。
  生活里是没有观众的,大幕已经拉开,露丝的未来是悲剧,喜剧还是闹剧?
  露丝的思想紧张地运转着,她仿佛正在觉醒,觉得要不装假,不说假话,维持她的理想境界是多么的困难。她感觉到她所生活的世界充满了悲伤、疾病和垂死,她在努力付出自己的爱,但爱在哪里呢?为什么为爱而付出的努力换来的却是痛苦呢?
  露丝不记得是哪本书上说过这样的话:在阶谓人生的岁月里,时常因为几分钟的关系,竟使所有过去的岁月和未来的岁月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意义。看来是决定自己终生路途的时候了,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灯会突然一下子大亮起来一样,永恒的火焰在昏黑的灵魂中燃着了,只要这颗火星有足够的热量,就能把灵火带给那个期待的灵魂。
  露丝决定摆脱眼前的所有虚华与空虚,她要变更自己的生活目标,让志趣掉转船头,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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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七章--------------------------------------------------------------------------------  杰克·道森失恋了。
  他独自站在泰坦尼克号船头的甲板上,任凭海风吹打着面颊,吹拂着他那淡黄色蓬松零乱的头发。杰克的眼睛里第一次失去了光彩,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直视着茫茫大海,眼光中没有焦点没有目标,茫然得就像这艘泰坦尼克号,行驶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没有彼岸……
  时光已是黄昏,旅客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舱房,甲板上静悄悄的,远处有几对情侣在欣赏着大海的美景。泰坦尼克号像个最善待客人的主妇,任何时候都能给游客带来舒适安逸的环境。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杰克·道森无关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只震荡着两个字,那就是“露丝”。他在心里不知呼喊了多少次这个名字,而每呼唤一次,就感到一阵像被人挖空了心脏般的空洞洞的疼痛……“露丝,露丝!你难道真的拒绝我了吗?你难道真的毫不在乎我吗?你为什么逃避我呢,难道要与那乏味冷酷的家伙共同生活来消磨一生吗?……”杰克在心中不断地反问着露丝,又继续呼唤着她的名字。但除了海水拍打船体的响声,杰克得不到半点儿回应……
  太阳西下,媚人的晚霞降临到泰坦尼克甲板上。仅仅几分钟时间,一轮火红的落日就没入了大海的尽头。天光海色。浑然相融,一股冷意袭来,杰克打了个寒战哲学界的批判。主要著作有《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导论》、《辩,恩绪稍稍有些清醒。他开始反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了解她,理解她,爱上了她?可这许多年来,漂泊生活我并没少碰到出色的姑娘啊?为什么才短短的两天,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样?为什么给陌生人写生、和费彼打牌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难道她就这样轻易地闯入我的生活,而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吗,如果我真的得不到她的爱,那泰坦尼克号的幸运之旅岂不变成了爱情的流放之地。露丝啊,露丝!你听得到我的心声吗?你还会给我爱的希望吗?……杰克再也想不出更多的疑问了,他只知道爱情跟理智是根本不相干的。爱上露丝的推理是否正确他并不在乎,爱情是超越在理智之上的……他的率直的感情,他的坦荡的性格,汇成了一种焦躁的渴望,涌动在他的血液里,燃烧在他的心胸。他命令自己不要再念诵那个名字了,因为他抑制不住心脏的失控跃动,一股极强烈的悸痛扩张到全身……面对大海,杰克闭上了眼睛……
  痛苦是爱情无法回避的影于。
  “你好,杰克……我改变主意了,我到处找你……”一个极微弱的、似乎是来自天边的声音叫醒了杰克,这声音虽然又轻又低,但对杰克却如同惊雷,他不仅听得准听得清,还像被震荡了似的跳了起来。
  露丝就在身后几米远处站着,她心平气和,举止泰然,看得出从上等舱到这里,她已在泰坦尼克号上走了不少的路。这一路上她早已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唯物史观体系的基本思想——生产关系思想(参见《列宁全,自己的步伐,展现在杰克·道森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完整的、结束了分裂的人格,弥补了心灵断层的露丝,因此她显得那样从容不迫,沉稳得就像一尊雕像。
  一个人的蜕变往往就在几个小时之中,一下子一切都更新了,老的躯壳脱了下来,一个生命死了,另外一个已经诞生……
  几分种前还一脸沮丧的杰克,顿时像吹了仙气般来了精神,他的眼睛睁导大大的,亮了,放出了火光,抑制不住的快乐情绪使他容光焕发,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扑向露丝……但立刻,他又停止了,用手示意正欲走过来的露丝,让她先不要动……
  失望和消沉一扫而光,杰克又恢复了乐观豪爽的天性,他要带露丝去体验一下人生难得的一瞬——那种腾空欲飞的仙境……
  “嘘……”杰克用手指按了一下嘴唇,表示要露丝安静别出声,露丝顺从地屏住了呼吸。
  “把手给我……闭上眼睛,快闭上,来,跟着我,上来,抓住栏仟,抓紧了,别睁开眼,不准偷看……”杰克像对小孩子说话似的嘱咐着露丝,露丝的手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她被引导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登上一个台阶。又向前走了几步,又辽上了一级台阶。露丝的眼睛一直闭着,尽管不习惯,但她很放心,杰克手的力量传递给她,使她虽然看不见,也走得很平稳。
  当露丝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位置高了许多时,杰克把手放在她的两只手上,帮她牢牢抓紧了栏杆。杰克伏在露丝的耳边问道:“相信我吗?”露丝笑着回答:“我相信你!”然后,杰克站在露丝的背后,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将露丝的双手从栏杆上拿开,与自己的两臂同时展开,伸直,对露丝说:
  “好了,睁开眼睛吧!”
  天啊!露丝惊叫着睁大了眼睛。这是何等壮丽的景观啊!一无遮拦的大海,海水激起的浪花就在脚下,除了杰克,露丝身边再没有任何生灵,所有的物质都已消失,泰但尼克号上的所有设置都退到了身后,似乎自己是直接浮出海面,或是从天而降,或干脆就置身海天之间。那感觉,像是海鸥贴海面的低空飞行,随时可以与海水媳戏,又像是从海中跃出的海豚,在海中随意翻滚,轻柔矫健。与杰克紧紧贴在一起的两臂,就是一对双人翅膀,它可以腾空,可以飞翔,可以到任何向往的地方……
  露丝的心就像新生婴儿的心一样烂漫天真,那清彻深沉的大海,那只剩下最后一抹霞光的天空,让她兴奋,令她超脱,她忘情地大喊着:
  “我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杰克!”
  杰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使她站得安稳。紧贴着她的耳垂,杰克喊道:
  “飞吧,飞吧,我的约瑟芬,坐上飞船和我一起翱翔吧!飞啊,飞啊,我们已经上了云霄……”
  泰坦尼克号上传来了悦耳的小提琴声,抒情明快的旋律传达着对新生活的追求,热情奔放的节奏好以一曲胜利的凯歌,歌唱着杰克与露丝新的人生路程……
  两双紧拢的手交流着彼此的感情,放射着光彩的眼神使他们发觉语言是多么乏味,大海为伴繁星作证,顷刻之间,世界消失了,人间消失了,泰坦尼克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爱,只有那表达受恋的热吻……露丝轻盈地一转身,就拥在了杰克的怀中,她把脸贴向杰克的脸,同时递上了超过体温的双唇,杰克搂紧露丝的腰肢,伏身接受着少女的狂吻,露丝用手臂挽住杰克的脖颈,似使自己的吻更加持久有力,更加热血沸腾……
  琴声继续着,轻柔亮丽的小提琴慢板流淌着少女甜蜜爱情的诉说;沉稳浑厚的大提琴和弦倾吐着青年对浪漫爱情的憧憬……
  泰坦尼克号就像是位慈爱的母亲,为这时新生儿完成了爱情的洗礼……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
  刺眼的蓝光笼罩在泰坦尼克号船艉甲板上,资料片显示出的地方正是当年杰克与露丝浪漫爱情的定情之处,此刻它是那样破败、凄凉,使人不忍目睹,特别是知道了那段故事……
  老露丝收回目光,开始自述:
  “这是在泰坦尼克号上的最后一个黄昏……”
  “就是巨轮出事的那个晚上,……6小时以后它就慢慢下沉了,真是难以置信……”洛威特接过了话头。
  “没错,”路易快人快语,对泰坦尼克沉没的人为原因又开始了批判:
  “当时船长接到了有冰山的警报,可那混蛋,那混蛋船长却命令提速!简直和他26年的船长经验不符!”
  “多年的经验使他过分自信了。他以为能及时发现冰山还能迅速转航向,可没想到船体太大,船舵大小,到时候根本来不及,他判断错了……”洛威特以科学家的口气客观地说。
  老露丝对他们客观理智的技术评判没有在意,她又拿起了打捞物中的另一件,那是她当年的发卡,就是蝴蝶形状的那一个。她的眼光重又转回到录像资料片上,镜头重又出现了泰坦尼克号上等舱——房间的壁炉誉——老露丝看出那是她当年的卧室,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1912年4月14日,晚,泰坦尼克号。
  船头甲板的腾飞与热情洋溢的深吻,揭开了三等舱流浪画家杰克与头等舱贵族小姐露丝生命的新篇章。当初吻的激情退下,让位给情投意合的沟通时,露丝把杰克带到了她的舱房。
  “……这儿最合适了,真的,这是客厅,够亮吗?”露丝牵着杰克的手,一路笑着来到头等舱。她就像刚刚放出牢笼的小鸟,连走路都像是在跳舞,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庆贺着自己的新生。
  有主人陪伴,杰克当然没有被侍应生盘问。他好奇地四下看着,心想这些上等人实在够奢侈,连乘船也搞得这么舒适豪华,简直和陆地上的富宅没有两样。他没听到露丝的问话,反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灯光够亮吗?”看来露丝是拉杰克来给她画像的。早在甲板上看杰克画的凡张法国女人素描时,露丝就产生了让杰克给自己画像的念头,但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再说,今晚之前与杰克的关系使露丝不太好意思张口,因为她要画的,是那样一张画……
  杰克记起了随露丝来头等舱的意图,说到画画儿,他可是有资格摆谱的,看到露丝急切的样子,他很想逗逗她,就煞有介事地说:
  “光线倒是够了,不过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
  杰克拿腔拿调的口吻,果真把露丝逗乐了,她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杰克发现了桌边上罢着的一张油画,惊讶起来:
  “莫奈?”杰克说完就奔了过去。
  “你知道他?”露丝指着一幅绿色调子的风景画,这是早期印象主义画家莫奈的《睡莲》。
  “当然知道,瞧他颜色用得多妙!”杰克欣赏着大师的杰作,由衷地赞叹。
  “是啊,非常独特……”露丝也喜欢莫奈的画,她一边附和着,一边打开保险柜:
  “卡尔到哪儿都非要带着这个柜子。”她向杰克解释着,因为在平常人看来,旅行带着保险柜是很滑稽的。
  提到卡尔,杰克有几分戒心,忙问:
  “他随时都可能回来吗?”
  “不,他得抽足雪茄、喝够白兰地才回来。”露丝的口气是让杰克放心的意思。说完就把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一串项链递给杰克看,那就是“海洋之心”。
  杰克从未见过如此硕大夺目的钻石,惊讶地问:
  “是蓝宝石?真漂亮啊!”
  “是钻石,世上罕见的……杰克,我要你也为我画一张像,戴着这个……像那些法国女郎一样,好吗?”
  “好的。”杰克仍在观赏“海洋之心”,并没理解露丝的本意。看到杰克还不太明白自己的要求,露丝索性直话直说:
  “我是说只戴着这个……不穿衣服……”
  听到露丝说要画裸体像,杰克惊愕了,他猛一抬头。发现露丝整个人的神态都发生了变化:她大大方方地取下头上的蝴蝶发卡,很潇洒地晃了晃头部,用手抖松了头发,然后朝杰克含情脉脉地一笑,走进了卧室……
  既然露丝提出画裸体,杰克自然不好拒绝。对露丝而言可能是件大事,而对杰克而言则是习以为常的作业了,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露丝会如此胆大,如此开放,特别是在泰坦尼克号头等舱的客厅里。
  杰克职业性地开始在这间客厅里寻找绘画的角度和位置,他把沙发拉到灯下,摆好,又把靠垫铺在沙发上,然后取出自己的绘画箱,打开工具盒,开始削起了黑色的炭笔。就在这时,露丝走了出来。
  身着黑色拖地纱袍的露丝,甩着长长的黑色缎带站在杰克面前。她美艳动人,身上飘散着香气,啡红的脸颊闪着光,两个酒窝托着眼角的笑意,流露出勾人魂魄的魅力。杰克拿着炭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被露丝的又一番丽质惊呆了,心中涌出一种冲动……
  “不想再画那些僵硬的神态了,以前总是按别人的意思画自己的像,这次我付钱,我提要求,行吗?”露丝抛出一个硬币,笑着扔给杰克,杰克知道这是她在开玩笑,也笑着接过来,并同意地点了点头。
  露丝退后几步,让自己的整个身体进入杰克的视野。当意识到杰克已有所准备时,露丝缓缓地退下了黑纱袍,现在,除了那颗“海洋之心”悬吊在她的颈上外,露丝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杰克面前。这可是对画家杰克的挑战!心爱的姑娘赤裸着站在离自己伸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难以抑制的欲望袭住了杰克,他本能地有了某种反应,呼吸立即急促了起来……但杰克毕竟是个有自制力的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了心头的紧张和脉搏的突跳,控制住了此刻不该产生的情绪,然后身子往后仰了仰,调整一下视线角度,以专业画家的眼光扫视了一眼露丝,指着沙发说:
  “请到床上……呃,不,请到沙发上躺下……”
  杰克还是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慌乱,但露丝没有理会。乖乖地坐到沙发上。
  “摆什么姿势好呢?”露丝问。
  “手放在……对,就放在那儿好了,抬起那一只胳臂,手放在腮边,对,好,要低头,对,再向下些……眼睛要看着我,别看其它地方,要凝视,尽量不要动……”杰克说得很仔细,露丝配合得也很准确。
  杰克调整好呼吸,抬起画板,眯起眼睛,举起了画笔……露丝一脸的满足感,深情地凝视着杰克……
  杰克并不需要先把人物身体比例规划出来再下笔。凭经验,他习惯从局部入手,只几笔,杰克就勾勒出了露丝头部的轮廓和眉眼的位置。那清晰的线条和下笔的果断,可以看出杰克对人体素描是驾轻就熟、经验老道的。他那微微眯起的眼光透着自信,只一段曲线,就描出了露丝胸前一对丰乳的形状,似乎那伤感和魅力都尽在一条曲线之中了。
  “你真认真!”露丝一动不动地卧着,但心里可并不平静。她看到杰克此时作为职业画家的风度,不由得赞叹了一句。杰克只回报一笑,眼神没有转移,身体更是纹丝没动,他要保持稳定的视线,以保证画像轮廓的准确。
  有了大致的轮廓,杰克的动作更快,下笔更流畅了。几分钟以后,露丝的面孔、眉眼、头发以及腮旁的手,就已呈现在画中了,杰克没忘画上那颗悬在双乳之间的“海洋之心”,又在乳房的下部画了几笔,作为光线的阴影,然后用手指将黑色线条抹开,那手指轻柔的动作如同真的在肌肤上滑动,杰克心头又掠过一丝冲动。……
  “这么严肃,我的大画家,你的脸都红了!”露丝虽然不知道杰克画到了什么地方,但她敏惑地意识到了杰克的情绪变化,打趣地逗着他:“莫奈画画也会脸红吗?”
  “他画风景……”杰克解释道,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露丝在拿他开玩笑。他立刻装做严肃的样子说:“脸部放松点。”
  “好的……”露丝看杰克那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就笑了笑,可杰克立刻纠正她:
  “别笑……”
  露丝只好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画面上,露丝那特有的深情又忧郁的黑色眼球,渐渐变成了老露丝布满皱纹的眼角,老露丝回忆着自己当初的心情:
  “当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呃,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击着我,……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科研号的船员们都被老露丝的故事打动了,他们围坐在老露丝身边,一动不动的像雕塑一样。丽莎也动情地仰着头注视着祖母,想不到祖母曾经有过令现代人如此向往的浪漫青春。老露丝停下了自己的陈述,可没有一个人走开,大家都静静地等寺着,等待着下面的故事……
  大胡子路易性急,忍不住发间:“后来怎么样了?”
  “你的意思是……有没有……做爱,”老露丝显然猜透了所有人的心思。大家都笑了,洛威特与丽莎还会意地相互看了一眼。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路易。杰克创作得很专心……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别的……”老露丝对路易也是对所有人说。
  杰克画完了,在画的下部签上了日期:1912·4·14·杰克·道森,然后吹了吹画上的炭屑,合上画板夹子,将画夹交给露丝。
  “谢谢!”露丝欣赏着自己的画像,然后她从身后搂住杰克,将他的脸扳过来。热情地送上了自己的深吻。
  知道时间已经不短,露丝请杰克帮她摘下“海洋之心”,一边交给他,一边站在桌边写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杰克不知露丝的安排。
  “请帮我放回保险柜。”露丝朝墙角的柜子指了指,她想乘卡尔没回来之前与杰克离开,又怕卡尔四处找她惹出麻烦,打算给卡尔留个字条。
  杰克接过首饰盒,把它放进了保险柜。
  头等舱咖啡厅里,勒杰找到正在吸烟聊大的卡尔:“所有侍应生都没见到她,她也没在三等舱。”
  “各位,失陪了……”卡尔故作镇静地起身向他人告别,与勒杰来到僻静处。
  “荒唐!她会在哪儿呢?这是一条船,就这么大地方,一定要找到她!”卡尔气急败坏地下了命令,勒杰又出去找了。
  夜色朦胧。
  泰坦尼克号行驶在平静的海上,就像在镜子上划过一样
  驾驶室。
  史密斯注视着前方的海面。
  拉托走进驾驶室,他来到史密斯面前。
  “好天气!”史密斯向他打招呼。
  “是啊,天气晴朗,从来没见过这么平静的海面。”
  确实,海面平静无波,海天线清晰,海水幽蓝。
  “这简直像池塘,没有一丝风。”史密斯笑了起来。当他高兴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眯起来,白胡子一撅一撅的,有时使人感觉要是胡子再长一些,他倒是很像圣诞老人。
  “连一点波纹也没有,”拉托倒不是很乐观:“这样……很难发现海水拍打冰山发出的浪花,”
  史密斯没有吱声,他低头翻动手上杯子里的柠檬,半晌,道:“嗯……我走了。保持时速,拉扎先生。”
  头等舱里。
  杰克看着舷窗外的夜色。大西洋上冰冷的空气从舷窗外吹进来,使得杰克冷得缩起了脖于。
  露丝已经穿好衣服,正从内室走出来,浅色的连衣裙把她的身材恰到好处地烘托出来,更显得婀娜多姿。
  “……外头好冷!”杰克呵着手走进屋里,看见露丝这身装束,不禁一呆:“你真美!”
  突然,外面传来勒杰的声音:“露丝小姐!”
  露丝一把拉住杰克:“跟我来!”说着便向内室跑。
  杰克急忙喊:“我的画!”但是露丝不管这些,把他拉进里屋。
  勒杰听见屋里有动静,便从腋下掏出手枪,冲进屋里,但是,室内已经没有人了……
  通道里。
  露丝拉着杰克从另一个门跑了出来,两个人兴奋得哈哈大笑。
  这时勒杰也从那个门出来了,露丝拉了杰克一把,两个人便装作没事一样快步向前,勒杰也快步赶上来,露丝只好拉上杰克飞跑,勒杰也紧迫不舍。
  前面电梯正要关门,杰克大喊:“等等,等等!”抢先一步冲进电梯,露丝也大喊着:“等一下,等等!”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过电梯门便关紧了。勒杰晚了一步,电梯已经下降。他只好立刻从楼梯向下追,刚拐过弯,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将那人推到一边,继续冲下楼去。
  电梯已经到达楼下,门一打开,露丝和杰克便飞快地跑向通道的深处,他们边跑边向被撞的人道歉。
  “对不起!哦,对不起!”
  侍应生从一扇门里推出一辆服务车,上面装满物品。杰克差一点儿将车撞翻,他急忙扶住车子,连连道歉。
  侍应生看这两个年轻人的样子,莫名其妙,只好说:“没事,我来吧。”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勒杰追到楼下电梯口,那里早已没有人了。他只好继续搜查。
  通道里。
  杰克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他笑着说:“……哦,他紧迫不舍……像个警察……”
  露丝大笑起来:“……没准儿当过。”
  突然,杰克从舱房门上的圆形窗口里看见勒杰正向这里搜索过来,他叫了一声:“哦,见鬼!”
  勒杰听见这边的声音马上冲了过来。
  “快!”露丝一把拉住杰克,转身就跑。
  前面的通道没有出路,杰克一把推开旁边的一扇门,“来!”拉着露丝就闯了进去,随手把门锁上。
  勒杰追踪而至,他用力推门,门推不开,十分着急。
  屋里的两个人也在着急,因为他们找不到出路,屋里只有这样一个门,只要勒杰堵住不放,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突然,杰克发现脚下有一个向下的通道口,里面红光闪闪,烟气腾腾。
  “快,往这儿!”杰克想也没想,便拉着露丝向这个通道口冲去……
  通道口下面是一条狭窄的楼梯,这是通往锅炉房的通道。
  当他们跳下楼梯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大的地方。所有的锅炉都在放着红光,火焰熊熊。工人们满面炉灰,正在紧张地挥铲送料……
  一名领班在大声地向锅炉工下着命令:“一号炉再加点儿煤!”一转身,他凉奇地发现这两个年轻人:“怎么?你们两个来这里干嘛?这儿很危险,快点儿离开!快走!”
  杰克拉上露丝向锅炉房的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叫:“干活,别看我们你们干得不错,接着干!”
  他一喊,工人反倒停下来看他们了。在这样烟火弥漫的地方,一个穿着拖地长裙的美丽姑娘在一名小伙子带领下跑过,红色的火光与浅色飘逸的裙子形成一个绝美的画面,竟令那些工人看呆了……
  在锅炉房的另一端,一扇水密门挡在前面,看不出它是否上了锁。杰克不假思索,伸手便扭动把手,门虽然有根厚的防水层。但是保养很良好,润滑油使得拉开这扇门毫不费力。在门的后面,一股冷气迎面袭来,两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快,跟我来。”杰克拉了一下露丝,两个人跨入这门后的世界……
  “啊,都是货。”杰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环境——
  这里是船上的货舱,是一个极大的厅房,里面堆满了用巨大绳网包着的成箱的货物,只有少许的灯光为这里照明。货箱投下的阴影使这里的空间在感觉变得更大了,似乎这种黑暗似乎在无限制地延长,直到遥远的尽头……
  刚从热得使人冒汗的锅炉房来到这冷得仅次于甲板的货舱,两人都开始发抖了,杰克向前摸索着出路。突然,他眼睛一亮:在前面放着一部1912年最新型的汽车。这是他一直喜欢的东西,他曾经那样着迷地看着有钱人傲然地坐在这样的汽车里在街上急驰。那时,他多想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一辆车呀,哪怕只拥有一天!现在,他面前就有这样一辆车,而且是最新型号的。从车子明亮的漆和一尘不染的金属扶手上,就可以看出,这辆车可能还没有在路上跑过几天。
  “看看,这是什么!”杰克兴奋地叫起来。
  车子就像是为他们预备的,门没有上锁,车里干干净净……
  “来!”杰克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式,并伸出手扶住露丝。
  露丝笑着,也伸出手:“谢谢”然后撩起裙子,上了汽车的后座。
  一股清香在车厢里飘荡。露丝抬头一看,在右边的车厢壁上居然有两株红色的玫瑰,它们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竟未凋谢。
  杰克关上车门,自己坐上司机的位子,就像真正的司机一样,清清嗓子,说道:“请问,去哪儿,小姐?”
  露丝把与司机座间的玻璃放下,探出头贴向杰克的脸,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去看天上的星星。”露丝吹气如兰的气息弄得杰克一阵酥痒,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他的动作引得露丝大笑起来。
  露丝突然仲出手,把杰克一把揪住,用力拉向后方。杰克没有防备,被她拉得倒在司机与乘客座之间的横梁上。露丝一用力,便把杰克拉到了后边的位子上……
  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拥抱在一起。
  露丝的眼睛渐渐地变得迷蒙起来,似乎热气从心底涌起,她把杰克的手轻轻地握住,然后把自己的手掌柔柔地贴在他的手上,手指交叉在一起……
  此时,四周静得可以听得见他们彼此的心跳,露丝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你紧张吗?”杰克问。
  “不。”露丝说着,将自己的头靠向对方的怀里。
  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露丝,他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种从内心到形体的震颤随着露丝呼吸的改变也开始加强了……
  露丝慢慢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双唇轻轻地吻每一个指头,这种接触就像电波一样,霎时传遍了杰克的全身,燥热使得他丝毫也感觉不到周围的寒冷。
  此时的露丝没有了平日的任性与骄蛮,当她将杰克的手从嘴边慢慢移开时,她的目光里洋溢着热情与渴望,她的动作变得大胆、富于挑逗性了……
  杰克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突然,露丝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按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杰克的手融入她的胸瞠……
  “搂紧我,杰克。”
  在瞬间的迟疑后,杰克搂住了露丝颤抖的身子,按在乳房上的手慢慢收拢,并轻柔地动作起来……
  露丝喘息着,拾起了头,杰克的嘴压上了她的双唇……
  夜色正浓。海面风平浪静,天空繁星闪烁。
  透过浓重的夜色,可以看到船头破开的浪花水雾泛起的白光……
  海是最多情的,它最喜欢把你的情思、你的想象牵引到你最渴望的地方……
  海风最劲,海雾最浓,海天最远,海的的情调最令人憧憬迷恋……
  海波旖旎多姿,海潮势头汹涌,海啸悲壮哀婉,啊!谁能说完海的瑰伟与奇丽!
  从4月14日起,泰坦尼克号即完全进入由北向南流动的寒流控制的水域。从辽阔的洋面上,常可以看到大小、形状下一的冰体,在澎湃汹涌的海浪中起伏漂移,因此,泰坦尼克号航向开始偏南,越过北纬50多度,向东南方向航行。
  此刻,船正行至加拿大纽芬兰岛外侧大浅滩以南95英里的地方……
  盼望塔6值班人员在监视着前方。
  “哦,好冷!”守望员莱伊呵着白气,不停地跺着脚。在华氏31度的气温下值班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对于这样的天气,在毫无月色的夜晚里,冰山是对行船最大的威胁,唯一避险的办法是靠人工观察,因此,他们的责任重大。虽说几个小时就要换一次班,但是用不了一个小时,在盼望塔上的人就已经快冻僵了。
  “要是有冰山……我闻得出。”旁边的弗利已经冻得发抖了,他还在自夸。
  “你在胡扯。”莱伊不屑地笑了。但是由于冷,他的笑更像在做怪样。
  弗利不满地膘了他一眼,吹嘘道:“我的鼻子灵。”
  甲板上。
  迈达特从驾驶室出来,他大声地问:“了望塔用的望远镜搁哪儿去了?”
  “启航以后就没有看见。”拉托接着回答,“我会按时查看的。”
  世界上的事,最奇怪的就是越是当事人越是会犯错误。
  人类对大自然的最后征服,不在于力量的征服,而在于学会与大自然和谐昏相处,这种和谐的相处不是人类的退避,而是人类的自知之明,是人类在多大程度上适应大自然的能力。而泰坦尼克号上那些掌握着两千多人性命的人们,偏偏忘记了这一点。
  十分不幸的是,人类总是因为漠视尽人皆知的真理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货舱。
  汽车的车身在摇动。车窗的玻璃上已经是雾气迷蒙。
  一支裸露的胳膊用力地向上伸着,张开的手掌痉挛地在窗玻璃凝结的雾气上留下几道痕迹……
  车内。杰克和露丝赤裸着身体,紧紧地拥在一起。刚才剧烈的动作使得汗水浸透了他们全身。此刻,他们还在喘息。露丝的手依旧紧紧地搂着杰克光裸的脊背,似乎那种偷吃禁果的陶醉仍未消失……
  杰克的脸与露丝的脸贴得那样近,两个人的鼻子尖已经碰到一起了。露丝幸福地微笑着,她轻轻地抚摸着杰克的脸,感受着手指在他皮肤上滑动的滋润,细细地读着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毛孔。在她看来,杰克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这本书那样的丰富,那样的多彩,足够她阅读一生……突然,她感觉到杰克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就小声道:“你在发抖?”
  杰克调整了一下气息“……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对视,彼此融化在深情的目光中……
  锅炉房。
  头等舱侍者领班与一名侍者追了进来。
  “往那边去了,”有人指着货舱的方向。
  “好。”
  领班追了过去。
  头等舱里。
  卡尔气急败坏地坐在椅子上,那张裸体的素描使他几乎要疯了,他无法忍受未婚妻一丝不挂地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这简直是对他、对霍克利家族的侮辱!尤其是这样一个穷光蛋,他竟然敢打霍克利家族继承人未婚妻的主意,而且,看来这个在才认识一天的男人面前就能脱光身子的淫妇肯定与这个家伙有染。这更上他火冒三丈。
  他必须把露丝马上找到。
  突然,他看见那张纸条——
  纸条上是露丝娟秀的笔迹:“把我的画像和钻石一起锁进保险柜。露丝。”
  勒杰不解地看着卡尔:“丢什么了?”
  丢了露丝这个宝贝!
  卡尔刚想发作,突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有主意了!”
  货舱内。
  灯光闪动。头等舱侍者领班拿着大电筒在四外寻找——
  突然,他发现汽车车窗上的雾气及手掌留下的痕迹。他向同伴打了一个手式,两个人围上汽车,猛地将车门打开——
  “捉到你们了!”
  灯光下,车厢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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