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紋歌的秘密: 三教九流,人生百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8:27:19

◆史林野獲◆

    ◎施愛東

  “一螺窮,二螺富,三螺四螺開當鋪……”童年時代,您可曾唱過《螺紋歌》?童謠未必預示了命運,但卻包含了人生百態。

  據說,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絕不會有指紋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可是,在兒童時期的我們看來,指紋只有兩種,一種叫螺,一種叫箕。

  螺是指螺旋狀的環形紋,箕是指簸箕狀的開口紋。張愛玲小姐在《談看書》中提到:十只手指上,螺越多越好,聚得住錢;男人簸箕也好,會賺錢,能夠把錢鏟回家;女人則是螺好,會積錢,手上沒螺,拿東西不牢。

  我小時候知道的比這有趣一些,我們客家人有一首螺紋歌:“一螺窮,二螺富,三螺牽豬牯,四螺蒸酒賣豆腐,五螺騎馬應圩,六螺打死人,七螺做中人,八螺馱鎖鏈,九螺解下院,十螺十足,層籮列谷,甕子盛足。冇螺穿櫝惢(沒有螺什麼都留不住)。”

  現在如果還有螺紋歌的話,估計得換換名堂。比如“牽豬牯”這個行業,即便在農村也已絕跡多年。我小時候常常踫見那些被稱作“豬牯佬”的光棍漢,穿著一條臟兮兮的大褲衩,牽著一頭步履蹣跚的老公豬,走村串戶去給別人的母豬配種,收取極少的幾毛豬牯錢。

  ■螺紋歌的地圖:盛行于東南沿海

  北京大學歌謠研究會從1918年開始面向全國徵集歌謠,然後分批刊印,我印象中沒有發表過這首螺紋歌。而在一些書商出版的童謠集中卻載錄了大量的螺紋歌,如商務印書館《各省童謠集》第一集(1923年)就收錄了三首,分別採自安徽休寧、浙江杭縣、浙江新昌;上海世界書局《繪圖童謠大觀》(1924年)也收錄了三首,分別採自江蘇的吳縣、無錫和江都。可在1949年之後,螺紋歌就再沒有被大陸的正式出版物收錄過。

  《各省童謠集》的編者說:“看螺紋定一生貧富貴賤,各省都有這種事,但所說各不相同,可見這事不足深信。”這話聽起來,好像如果各地所說一致,就可以深信似的。這首曾經被打入“封建迷信”另冊的趣味童謠,正因為異文眾多,不足為信,才會給我們的童年生活帶來許多相互打趣的快樂。

  我陸續搜集了101首大同小異的螺紋歌,卻發現它們只出現在11個省市,並非“各省都有”。對照中國地圖看一下,螺紋歌基本上流行于東南沿海地區,從江蘇沿海路向南,上海、浙江、福建、臺灣、廣東,一個不落,而內陸卻只有安徽、湖北、湖南、江西等幾個緊靠以上地區的省份。在西北和東北地區,我居然沒能找到一首螺紋歌。

  北京的兒歌是最豐富的,可是,北大《歌謠》周刊並未見到有螺紋歌發表。我所僅見的北京這首《一螺窮》,內容還被精減、合並為“一螺窮,二螺富,三螺四螺開當鋪,五螺六螺磨豆腐,七螺八螺自來有,九螺一箕,穩吃穩坐”。 ■螺紋歌的韻腳:韻一換,運也轉

  北京的《一螺窮》雖然簡單,卻大致反映了許多螺紋歌的主導思路,也即張愛玲說的,螺越多越好。另一首不明地域的螺紋歌,這一思路更加明顯:“一螺窮,二螺富,三螺四螺賣豆腐,五螺六螺開當鋪,七螺八螺有官做,九螺十螺享清福。”生活質量的好壞基本上與手上螺紋的多少成正比。不過,螺紋歌的價值更多體現在它的遊戲性,而不是命相的準確度。

  各地螺紋歌中最一致的,大約是起首句“一螺窮(貧),二螺富”,全部101首中,佔了67首。大凡“一螺窮,二螺富”的地區,基本都是為了在前幾句中押一個“富”字韻,北平的《一螺窮》最有代表性。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開當鋪、磨豆腐、披麻布、無著褲、住大屋、倒大路。

  多數“一螺窮”會在五螺之後換韻。韻一換,運也轉,比如湖北流傳的“一螺窮,二螺富,三螺四螺住大屋,五螺賣柴,六螺穿鞋,七螺八螺,挑屎過街,九螺單,當天官,十螺全,點狀元,十個簸箕,金銀挑起”。這就有點像客家兒童唱“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放屁就是他”,為什麼放屁的是他而不是你和我,只是因為“他”與“家”押韻。因此,如果上一句唱成“老虎在家裏”,那麼對不起,“放屁就是你”。

  起首句與《一螺窮》不一致的地區,主要是廣東、福建和臺灣。臺灣金門的“一螺一嗲嗲,二螺蹌腳蹉”與閩南的“一螺一底底,二螺跑飛飛”,以及潮州的“一螺一帝帝,二螺走腳皮”估計是同源異文,所謂嗲、底、帝,大概也只是各地記錄者用詞的不同,都是為了表達一種閒適狀態,以便與“二螺蹌腳蹉”的勞碌狀態相區別。

  《一螺窮》放在閩南話中,讀起來很不爽口,因此只能重編一套《一螺一嗲嗲》的新螺紋歌。所以說,一螺到底是“窮”還是“嗲嗲”,不是因為東海岸人與南海岸人長得有什麼不一樣,而是因為他們的語言係統不一樣。

  ■螺紋歌的秘密:

  三教九流,人生百態

  在杭州到臺州的連接帶上,杭州、諸暨、新昌、天臺、臨海,都流行一種恐怖版螺紋歌,杭州是“五螺磨刀槍,六螺殺爹娘”,諸暨是“七螺磨刀槍,八螺殺爺娘”,新昌是“七螺磨尖刀,八螺殺爹娘”,天臺是“六螺磨刀槍,七螺殺姨娘”,臨海是“五螺摜刀槍,六螺殺爺娘”。少一螺的,總是執行前一工序,或者叫幫兇;多一螺的,總是執行後一工序,因此成了兇手。

  六螺在所有螺數中是最狠最倒霉的,在杭州和臨海一定是兇手;到了天臺可以弱化為幫兇;再到諸暨或新昌,窮雖窮,卻可以不必幹那殺人的勾當;如果能走遠一點,北上江蘇如皋,好歹可以“去種田”;到了揚州、儀徵一帶就能“騎花馬”;如果腳力勤,遠上北京,還能攢錢“開當鋪”。但是不能往西或往南,往湖北只能“穿草鞋”、“做強盜”;往湖南則是“打草鞋”、“放鴨婆”;到江西也還有可能“打死人”;到了廣東和福建,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只能“討飯匹”、“掰心腸”、“做小偷”、“給狗拆”。當然,少數南下分子也可能“做相公”;如果能渡海到臺灣,則有可能“米頭全”或者“有米煮”。

  據說人種不同,螺數分布的規律也不同。白種人與非洲人箕紋多,澳洲土著螺紋多,黃種人介于兩者之間。假設這種說法是正確的,那麼,黃種人應該是以五螺六螺居多了,按杭州和臨海的說法,他們都在“磨刀霍霍向爹娘”——這當然只能拿來當個噱頭,供兒童們互相唱著取笑。

  縱觀各地螺紋歌,各行各業五花八門,計有重工業(砸石條、摜刀槍),輕工業(磨豆腐、彈棉花),農牧業(會種田、牽豬牯),建築業(起大厝),服務業(挑糞桶、抬花轎),商業(開當鋪、賣老婆),交通(騎白馬、坐官船),能源(擔柴賣),文教衛生(中狀元、撿狗屎),信息產業(做媒婆),文化藝術(吹喇叭),宗教(拜菩薩),行政管理(會做官、管天下)等等,三教九流,包羅萬象。

  螺紋歌中最常見的生活狀態是平平過、谷滿倉、坐頹頹、走腳皮、蓋草鋪、住大屋、無米炊、操心腸、得高壽、有錢無人知、金子銀子壓秤砣之類。另外,打死人、做強盜、做賊、偷挖壁、沿街乞、倒大路的現象也非常嚴重。

  要說螺紋歌真實地反映了現代社會的人生百態,那顯然是拔高了,但若說反映了傳統農業社會對于社會結構與人生百態的粗淺理解,則不會太過。

  當然,螺紋歌也缺失了許多很重要的社會內容。比如對于讀書的理解,只給出了“中狀元”一條出路,似乎中不了狀元就只能撿狗屎。至于現代社會的現代行業,就得不到體現了。螺紋歌幾乎沒有什麼實際的命相作用,也不會真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因此,我們也就用不著大驚小怪地把它當作封建迷信一棒打殺,權當一張陳舊發黃的老照片,也挺好。

  ■供圖/施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