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月革命“恶毒谩骂”的高尔基——读高尔基《不合时宜的思想》

曾经令中国人那么激动的十月革命，现在在低调的报道中，“纪念”它的90周年。新华社办的《国际先驱导报》的通栏标题是“十月革命90周年再回首”，副标题是“如今有60％的俄罗斯人认为‘十月革命开辟了俄国历史的新纪”。“纪念”改成“回首”，“人类历史”改成“俄国历史”，而且不是官方定评，是模糊概念的“60％”的俄罗斯人，是多数。于是，让我想起了高尔基。

高尔基是中国人最熟知的苏联作家，因为他的《海燕》被选进初中语文课本，长达几十年。笔者手头有1978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课本，题头注解云：“他是苏联伟大的文学家，‘无产阶级艺术的最杰出的代表’（列宁语）。”1959年版的《世界知识辞典》说高尔基“从十月革命的最初几天起，他就积极参加领导建立新的社会主义文化。”但是，事实恰恰相反，在十月革命的最初时期，高尔基在彼得堡自己办的《新生活报》上，发表了大量文章，谩骂攻击列宁和十月革命。诗人杰米扬·别德内在《真理报》上发表诗作，称高尔基这时的文章，“没有鼓舞人的话，只有恶毒的评论和谩骂。”（1918/1/13）当时，高尔基对布尔什维克及其领袖列宁的攻击谩骂谴责，其激烈，其严厉，其尖刻，其勇气，在当时的各种报刊中，无出其右者。

当时，在最根本的问题上，高尔基都反对列宁。他反对武装起义，夺取政权，一切政权归苏维埃；反对列宁消灭言论自由新闻自由出版自由的政策；反对推翻选举产生的立宪议会，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还反对签订布列斯特和约等等，在这些原则下，他对十月革命采取了彻底反对的立场。

高尔基发表在《新生活报》上的这些文章，结集为《不合时宜的思想――关于革命与文化的思考》。此书没有收录进30卷本的《高尔基全集》，70年后才重见天日。中文译本由朱希渝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这是另外一个我们陌生的高尔基，一个闪耀着人道主义思想的伟大作家。

在苏联解体、十月革命已经成了过眼烟云的今天，我们重新阅读高尔基这部大概20万字的著作，自然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在十月革命后的11月20日，高尔基发表《致民主派》一文，高尔基对于十月革命中消灭言论自由，侵犯人权人格和个性自由的行径特别反感。他攻击列宁、托洛斯基和他们的同道 “中了权力的毒素”，他们是“盲目的狂热分子们和没有良心的冒险家们”。请读下面这一段话：

俄国工人阶级应该知道，现实中是没有奇迹的，等待他们的是饥饿、工业的全面瓦解、交通运输的毁灭、长时期的血腥的无政府状态，而在这之后则是血腥气毫不消减的黑暗的反动。

这就是无产阶级今日的领袖引导他们所奔的方向。所以应该明白列宁不是万能的术士，而是既不怜惜无产阶级的名誉，也不怜惜他们的生命的冷静的魔术家。

工人们不应该允许冒险家和疯子们把可耻的、毫无意义的和血腥的罪行推到无产阶级的头上，为这些罪行付出代价的将不是列宁，而是无产阶级自己。

我要问：

俄国民主派是否还记得。他们过去是为什么样的思想的胜利而同专制主义进行斗争的?他们是否认为自己现在还有能力继续这一斗争?

他们是否还记得，当罗曼诺夫家族的宪兵们把他们的思想领袖投入监狱和苦役场时，他们称这种斗争手法是卑鄙的手法?

列宁对待言论自由的态度同斯托雷平、普列维和别的野人们的态度有什么不同呢!

列宁的政权捕捉一切不用同一种方式思考的人并把他们关进监狱的做法不也是和罗曼罗夫王朝政权做这事时的一样吗？

为什么贝尔纳茨基、科诺瓦洛夫和联合政府的其他成员还被关在要塞里，难道他们有什么比他们的那些被列宁释放了的社会主义者同志们更严重的罪行吗?

对于这些问题的唯一诚实的回答应该是立即要求释放那几名部长和其他无罪被捕的人，另外还要完完全全恢复言论自由。

高尔基特别反感的是，十月革命之后，列宁把关押在彼得堡要塞里的所谓社会主义者的部长释放回家，而把另外一些部长继续关押，并且让“对于个性自由、人权毫无概念的人掌握”，因此安全也成了问题。他认为这种做法和旧政权“捕捉一切不用同一种方式思考的人”没有什么不同。这种革命，我们中国人，年纪大一点的如我们，都深深地领教过了。

毛泽东有一个理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高尔基特别反感的做法。他说：“当罗曼诺夫家族的宪兵们把他们的思想领袖投入监狱和苦役场时，他们称这种斗争手法是卑鄙的手法。”可是列宁、毛泽东们都毫不羞耻地采用这种“卑鄙的手法”来对付自己的对手。毛泽东在革命胜利后的初期，先是镇压反革命、肃清反革命，把夺权时的种种承诺当成了“阳谋”，对旧政权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整肃，从枪毙到关押劳改到农村街道戴帽管制，不一而足，以后就是按照思想言论给知识分子戴上右派帽子。毛泽东比列宁高明多了，这和他掌权的时间长达28年分不开。列宁死得太早。

高尔基极端憎恶布尔什维克侵犯言论自由。他把是否有言论自由当成区分专制和民主的分水岭。十月革命的第二天，11月8日，彼得格勒革命军事委员会就查封了多家被认为是反革命的资产阶级右翼和自由派的报纸。11月9日列宁签署《出版法令》肯定了这一做法。托洛斯基著文指名批评了高尔基对言论自由的呼吁。

3天后，高尔基在《请工人们注意》一文中，进一步揭露了列宁消灭出版自由的目的就是以“堵嘴”获得自己的合法性。他说：“列宁和他的追随者们在迫使无产阶级消灭出版自由之后，也就以此为民主派的敌人把堵住民主派的嘴的权利变成合法的了。不同意列宁和托洛斯基的专制主义的人用饥饿和抄家相威胁的同时，这些‘领袖们’竭力为政权的专制主些辩护，而国家的最优秀的力量长期进行艰苦的斗争所反对的就是这种专制主义。”

本来是反对专制主义的革命，结果布尔什维克掌握政权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消灭言论自由，使自己成了专制主义者。这是高尔基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仅仅在这两篇文章中，高尔基指名“列宁”予以抨击，分别为11次与14次。他说列宁“具有‘领袖’的所有品质，还具有这一角色所必须的无道德和对待人民群众的老爷式的无情态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高尔基认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在俄国不具备。他主张的是立宪会议，即所谓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他写道：“1918年1月5日，手无寸铁的彼得格勒的民主派－－工人、职员－－为纪念立宪会议举行了和平游行。

我国优秀人士为立宪会议的思想所鼓舞几乎有一百年，立宪会议，这是一个将给全体俄国民主派以自由表达自己意志的可能性的政治机构。数以千计的知识分子、数以万计的工人、民在为立宪会议的思想斗争的过程中，死于监狱、流放地和和古苦役场，死于绞架上和士兵们的枪弹下。在这一神圣思想的祭坛已血流成河，而现在‘人民委员们’又下令向民主派开枪，可他们是为纪念这一思想而游行的。我要提醒一下，‘人民委员们’中的许多人在他们整个政治活动的过程中，自己也曾教导工人群众，必须为立宪会议的召开而斗争。《真理报》写道，1月5日的游行是资产者、银行家等等组织的，向塔夫里切斯基宫行进的正是‘资产者’和‘卡列金分子’，这是在撒谎。”（第260页）高尔基赞成立宪会议就是因为立宪会议是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自己意志的可能性的政治机构”。

对此，《不合时宜的思想》的注释道：“根据最新发现的历史资料，在举行立究会议代表选举的54个选区中（共有79个选区)，62％的选民支持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及与其相似的党派，25％的人支持布尔什维克，l 3％的人支持立宪民主党和其它地主资产阶级政党。从保存下来的名单看，共选出715名立宪会议代表。根据不完全统计，席位分配情况如下：布尔什维克175席，其盟友左派社会革命党人40席，社会革命党370席，孟什维克15席，人民社会党2席，立宪民主党17席，无党派人士l席，民族团体代表86席(见《十月革命百科全书》，第三版，莫斯科，l987年，第549页)。”由此可见，布尔什维克得到的选票只占四分之一左右，因此在立宪会议的选举中，绝对处于少数，因此，他们就对游行支持立宪会议的群众，主要是工人职员，进行屠杀。这就是列宁领导的继“十月革命”之后的“一月五日血案”的由来。

此事网上可以查到金雁所写《俄国有过‘十月革命’吗？》言之甚详。

布尔什维克一下子集体发闷，在自己掌权并动员全部力量参选的条件下，收获的居然是惨败！还能说什么呢？指责舞弊、贿选横行？那形同自抽耳光——他们可是组织人。然而口口声声“民主”的布尔什维克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民主的结果，他们搬出了反对理由：本次选举根据临时政府的法令举行，而这个法律理应废除。仍然是自抽耳光——既然非法，你为什么不早说？看来权力的诱惑毕竟远胜于耳光的侮辱啊！

 从投票箱里捞不着好处的布尔什维克遂转向枪杆子。1月5日，立宪会议召开，会前列宁却宣布彼得格勒戒严，还调集忠于布尔什维克的军队进入莫斯科，会上又“建议”立宪民主党自动解散，遭到拒绝后指使军队强行驱散——据说这是迫于手无寸铁的“资产阶级”强大势力的无奈之举。随即，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宣布解散立宪会议。这便是远较“十月革命”更震惊世界的“一月剧变”。

如果说“资产阶级”的立宪民主党人的负隅顽反证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那么左派阵营、劳动群众尤其工人阶级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则不啻对专政者的巨大讽刺。当天，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央委员会发表《致俄国公民书》，强烈抗议立宪会议被野蛮解散。莫斯科和彼得格勒都有大批工人走上街头，“全俄铁总”宣布政治罢工。

迎接他们的是什么呢？杀手和枪弹。代表无产阶级的布尔什维克未做任何预警，向工人阶级开枪，此即“一月五日血案”。

现在我们再回到“十月革命”这个话题上。关于十月革命，我们中国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表述：“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可是，现在所知，十月革命连一声炮响也没有响。

本文开头提到的《国际先驱导报》（11/5）记者盛世良说，他上个世纪70年代去苏联采访，到冬宫参观，根据电影《列宁在十月》的故事问讲解员：“攻克冬宫时，炮火连天，墙上一定弹痕累累，是什么时候修补的？”那位历史学副博士的讲解员“宽宏大量地对我笑了笑说：‘守卫冬宫的只有几百名女兵和士官生，没坚持多久就投降了。有史以来冬宫里就没有开过枪，弹痕更无从说起……’原来，苏联电影里的十月革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艺术真实’……” 那时苏联还没有解体，这位讲解员竟然敢于说出真实历史，实在是了不起。毛泽东有句名言值得重温：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要知道，中国的许许多多的革命纪念馆，现在是谎言充斥。苏联之所以解体，是否和剥去谎言有关系呢？

据说，阿芙乐尔巡洋舰正在船坞修理，没有发射一发炮弹，冬宫的大门是卫队长亲自打开的，根本没有流血冲突。十月革命其实根本不存在，真正的“革命”是1918年1月5日的武装镇压，推翻立宪会议，从而夺取了政权。

《新生活报》，在布尔什维克手下出版了9个月，终于被查封。至于高尔基之前之后和列宁，和斯大林的关系，比较复杂，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但是高尔基始终保持着独立人格，没有为斯大林写传就是一个证明。他绝对不像郭沫若，虽然他们都得到革命领袖的优渥礼遇，但是在各自的人格方面，郭沫若对红太阳一味卑躬屈膝，丧失了起码的人格。高尔基却留下了许多闪光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