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亞:因詩歌“掘墓”而“殉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10:10:22
徐敬亞:因詩歌“掘墓”而“殉道”第一屆青春詩會成員,《崛起的詩群》以及《圭臬之死》重磅文章作者

  1983年,《當代文藝思潮》公開發表了徐敬亞於兩年前在大學時期創作的學年論文——《崛起的詩群》。這篇詩論甫一發表便如一枚炸彈在詩壇炸響,隨后引發了一場針對這篇詩論乃至朦朧詩運動的大批判。徐敬亞的《崛起的詩群》與此前發表的謝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及孫紹振的《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被批判者們統稱為“三個崛起”。

  作為第一屆青春詩會的成員,徐敬亞隨著新詩群的崛起而嶄露頭角,成為當時最為鋒芒畢露的詩人及詩歌評論家之一。1986年,隨著第二代詩人的重新崛起,徐敬亞再次以詩論《圭臬之死》炸響詩壇。《圭臬之死》招致了更為猛烈的攻擊,發表這篇詩論的《當代文藝思潮》因此停刊。

  青春詩會的發起人之一王燕生在回憶文章中寫道,“一位負責人在作家、評論家、文學編輯座談會上發表長篇講話。他在最后談到培養接班人時說:我們培養的有的不是接班人,而是掘墓人。他說,那個寫了《圭臬之死》的青年,就是我們的掘墓人嘛。這個掘墓人就是徐敬亞。”

  1986年夏,徐敬亞發起並組織了聲勢浩大的中國現代詩大展,這是他在詩歌舞台上最后的身影。不久,伴隨第二次詩歌運動的衰落,徐敬亞與同時代許多詩人一樣,遠離詩歌,消失於人們的視線。

  如今,曾被大肆批判的“三個崛起”作為朦朧詩運動的裡程碑,被寫入大學中文系的課本之中,作為《當代文學史》的重點篇章而廣為傳誦。那個曾叱?詩歌風雲的徐敬亞卻時而潛身商海,時而放縱山水,時而沉迷圍棋與乒乓球,淡出詩壇十余載。有趣的是,他的妻子,同為第一屆青春詩會成員的王小妮20多年來,始終堅持著詩歌創作。當一同出道的舒婷早已在鼓浪嶼成了半個隱士,王小妮仍舊保持著旺盛的創造力。徐敬亞認為他與王小妮隻是分別站在詩歌的金銀盾牌的兩面而已。

  以下為徐敬亞接受採訪口述記錄:

  那一代:崛起的大學詩社

  1976年,我開始發表詩歌。但真正的轉折發生在1978年恢復高考,從工廠考入吉林大學中文系。在現代文學史課堂上,老師講到五四之后涌現的文學社團,給了我們極大的啟發。在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我與王小妮、呂貴品等成立了《赤子心》詩社。同時還共同編輯另一本校園文學刊物《紅葉》。當時,很多大學都有自己的詩社和詩刊。

  1979年6月,我的《早春之歌》以頭題發表在《詩刊》上。不久后,王小妮也在《詩刊》上發表了作品。當時,《詩刊》上既有新潮詩也有傳統詩。不久以后,我寫了大學期間的第一篇詩論《復蘇的繆斯》,這本來是一篇大二時的“當代文學史”開卷考試論文,一兩千字就可以通過,我卻寫了兩萬多字。

  最初的指導教師是井繼成先生,先生看過以后,覺得這不是一篇普通的學生作業,而是一篇很重要的論文,系裡便轉請於正新先生對我進行指導,再后來交到時任副校長的公木先生手裡。公木看了很激動,1979年的整整一個寒假他都認真幫我修改,並推薦給了北京的“當代文學研究會”。這篇文章很快引起了詩歌界的關注,我也被邀請參加1980年4月的南寧詩會,但因為沒有路費,未能成行。正是在那次著名的南寧詩會上,孫紹振與謝冕等人對詩歌發難,並最終導致了謝冕《在新的崛起面前》文章的形成。

  青春詩會:新詩大潮的前奏曲

  1980年4月末,王小妮收到了《詩刊》邀請她參加青春詩會的信,我沒有收到。其實那時候15人的名單還沒有最后確定。后來,我給《詩刊》寫信表明自己也想參加。《詩刊》考慮到詩會也確實需要有個能寫評論的,很快給我發來了邀請,還委托我在詩會結束的時候寫一篇綜述。在公木先生的幫助下,吉林省作協同意為我和王小妮報銷路費。我們坐了一夜的硬座火車從長春到了北京。

  我與梁小斌被安排在一個房間,他與顧城一樣,除了詩以外,任何寒暄話都不會說。來了人,他就僵在那裡。當時,誰都不出名。盡管大家的風格不全相同,但關系非常融洽,就像大學同學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對那次會《詩刊》做了充分准備。一到北京,每個人就發了一批早已打印好的外國詩,有卡爾·桑德堡等。后來,又請了艾青、臧克家、李瑛、流沙河、張志民、賀敬之、黃永玉等老詩人給我們上課。

  青春詩會的最后階段是修改自己的詩稿。每個人都有輔導老師,我的輔導老師是柯岩,我記得她一邊看我的詩,一邊用她特有的演員似的腔調朗誦,一邊說:徐敬亞,你的詩寫得多麼漂亮啊。我當時覺得很尷尬,聽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青春詩會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使我與當時最優秀的青年詩人有了一次近距離的接觸。

  之后,全體去了北戴河海濱。在為期一個月的會議結束前一天,我清楚地記得顧城從家裡用一個小黃書包裝了一包梨,一一送給大家,以示分離(分梨)。由於我接受了寫詩會側記的任務,在眾人離京后我與王小妮多留了幾天。由於對《詩刊》的內在意圖缺乏理解,我寫的側記修改幾次也沒能通過。最后還是由我們的“班主任”王燕生執筆完成。

  《崛起的詩群》:命運的落差

  從北京回來后就是暑期開學,當時我正在讀大三。寒假前教師布置一個“學年論文”。整個一夏天的北京詩歌經歷,使我當時強烈地感到心裡的大量感覺往外涌。結果一落筆便一發不可收,一口氣寫了45000多字,這就是《崛起的詩群》。

  在中文系學生會的小屋裡,我寫到興頭上,迫不及待地拉來一個同學說,來,我給你讀一段!這一次,我的指導教師直接就是公木。公木先生讓學校將論文幫我打印出來,卻對我什麼也沒說。當初,公木在看過《復蘇的繆斯》后非常興奮,曾認真地親筆做過不少批改。這一次他沒進行任何批改隻是給我評了個優秀。我知道他對文章其實並不完全認同。

  《崛起的詩群》完成於1981年1月。寫作中的興奮很快過去,我面對的是畢業前的一系列瑣事。文章被扔在一邊,連詩社的幾位朋友也沒怎麼看過,班裡的同學更不知道,畢業后,我到一個編輯部上班,結婚、生子、編稿、出差。完全淡忘了那篇匆忙寫就的學年論文。

  論文在手中壓了一年半以后,設在大連的遼寧師范學院學生內部鉛印刊物《新葉》寫信向我邀稿。我才想起手裡還有一篇挺長的文章。我把《崛起的詩群》找出來,寄給大連,馬上在第8期上全文發表出來。后來,編《新葉》的幾位遼師院的同學,如劉興雨等,都因我的文章受到不同程度的牽連,分配到小縣城去了。

  1982年,剛剛創刊的《當代文藝思潮》風頭正勁。關於我的《崛起的詩群》的發表與批判過程,相當具有彼時代的典型性,當年的嚴酷,是今天的青年無法理解的。

  2001年,退休后的原《當代文藝思潮》主編謝昌余先生在《山西文學》撰文回憶了那段往事。文章的題目是《當代文藝思潮的創刊與停刊》,文中對此有非常詳盡的史料性介紹。從那篇文章中我才知道,我的文章發表前經過層層請示審批,甚至驚動了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賀敬之。1982年11月30日晚8點,作為主編的謝昌余向蘭州拍發電報:同意發稿!

  批判如何開展?據謝文披露,有關部門負責人當時便提出了以下疑問:“第一你們准備工作做得怎麼樣?充分不充分?第二討論展開以后,你們作為一個地方性刊物,能否駕馭得了?你們的理論力量夠不夠?”

  1983年新年剛過,發表我文章的刊物還沒有印出來,1月10日,按照指示,大型“討論”會就在北京召開。不久,長春、蘭州、重慶等地也召開了很多會議。隨后,對“三個崛起”乃至朦朧詩的批判開始了。據《朦朧詩論爭集》的不完全統計,當年,批評《崛起的詩群》的文章達數百篇之多,總字數應該有幾百萬字吧。

  后來,由於當時一位領導將我的文章定性為“背離了社會主義文藝方向”,並親筆刪掉了我名字后面的“同志”兩個字,事情變得異常可怕,在基層,吉林省的“討論”力度尤其重大。之后,已經不是“同志”的我所在的單位領導讓我寫一篇檢討,我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單位內部的檢討書,但修改多次通過后,我奇怪地發現它突然被正式發表在1984年3月5日的《人民日報》上!很快,《文藝報》、《詩刊》、《文學研究》等報刊全部進行轉載。當我拿到《人民日報》寄來的稿費時,心裡感覺非常怪誕。

  一年多以后,一個新的詩歌浪潮席卷而至。《當代文藝思潮》再次向我約稿。我於是寫了《圭臬之死》一文。誰料這篇文章竟導致《當代文藝思潮》最終停刊。

  對我的批判時間大約隻進行了一年左右。形勢很快逆轉,1984年夏天,我莫名其妙地被通知出一次沒有任何任務的差,在全國旅行了一個月。1985年新年剛過的1月3日,我一個人乘火車離開長春去了深圳,從此告別了吉林。

  口述:徐敬亞

  採寫/新京報記者張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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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敬亞:1949年生於吉林長春市。1982年畢業於吉林大學中文系。1985年,遷居深圳。著有詩歌評論《崛起的詩群》、《圭臬之死》、《隱匿者之光》及散文隨筆集《不原諒歷史》等。曾主持“中國現代詩大展”,並主編《中國現代詩大觀》。

  來源:新京報

(責任編輯: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