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对谈李泽厚:要防止中国走向错误道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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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晓对谈李泽厚:要防止中国走向错误道路(2)

2010年11月24日 07:49《财经》 】 【打印共有评论23

 

需要什么样的现代性?

中国经济还需要比较快的稳步发展。物质财富的积累发展是社会发展的基础。中国要搞出自己的现代性,但不是“反现代的现代性”

《财经》:如果从1949年以后看,中国已经走过两个30年,毛泽东的30年和改革开放的30年,这两个30年有很大的不同。在对这两个30年的评价上,有巨大的分歧,而这些分歧直接关系到未来的第三个30年的走向。请问两位,对中国下一个30年有何期望?

李泽厚:对于改革开放30年的变化,要给予肯定。国民生活的改善,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开放,奠定了中国下一步的基础。我希望中国的下一个“30年”能够走得比较和平,时间会比较长。

如果想五年、甚至十年来个大转变,恐怕不太可能。还是要推动经济发展,真正把内需拉动起来。现在的消费还不够,大部分中国人的消费水平还非常低,很不均衡。假如中国人都能真正消费起来,那是不得了的事情。

秦晓:对全球都会产生巨大影响。

李泽厚:那是,真正拉动内需的是国民消费,如果国民消费水平能够有真正、普遍的提高,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我认为,中国经济还需要比较快的稳步发展。物质财富的积累发展是社会发展的基础。

秦晓:经济基础、经济发展很重要,我也充分认同这个观点。但是在经济发展的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价值观念问题?在消费社会背后,有个人价值、个人权利、个人自由在支持,因为公民的自主消费、择业和计划经济时代的管制、分配完全不一样。经济的发展和经济政策必须有价值正当性作为支撑,如果没有价值正当性,即使经济发展起来人民也不能真正受益。

中国目前碰到的一些重大社会经济问题,比如收入分配不均、腐败滋生、社会公平和正义的缺失等已引起人们的不满和担忧,这些问题将成为未来30年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的主题。对这些问题有不同的解读。

在我看来,改革开放就是中国现代化转型的过程,现在的成就是因为中国往前迈了几步,这几步有重大的历史意义。现在出现的问题,是因为中国还没有走完,而不是走错了路。而“中国模式论” 将转轨与转型中的问题和缺陷固化,甚至倒退,这让我们感到担忧。

李泽厚:我一向反对民族主义,我担心当前和未来的民族主义情绪。在今天中国开始强大而民族情绪高涨之时,任何误导都容易把中国引向危险和战争。我以为一些人鼓吹民族主义恰恰有害于中华民族。

我也一向反民粹,当年他们反对中国加入WTO,认为大量外资进入中国经济会使社会产生极大不公而将崩溃,我和他们口头激烈辩论过。民族主义加民粹主义,这是当前中国往何处去的最危险的一个方向,大讲“中国模式”就有这个危险。现在有人就想走这条路,假如把目前的某些制度加以巩固、强化,肯定就是这条路。

有些搞国学的人大讲“三纲”,公开主张专制等等,如果再和“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等相结合,最容易煽起群众性的民族情绪,这值得警惕。

均贫富、倡平等、一人一票直选总统的民粹主义和儒学最优、传统万岁、“中国龙主宰世界”的民族主义一相结合,其中包括新老左派、后现代与前现代的合流,假如变成主导的意识形态,便非常危险,它将对外发动战争,对内厉行专制。

现在,在经济发展掩盖的下面,有些方面是倒退的。

《财经》:因此,一些人士对目前的改革形势忧心忡忡。他们认为,在“中国模式” 争论的背后,其实就是“中国向何处去”:是坚持市场化的经济改革和民主法治,走向法治的市场经济,还是回到旧体制去?

李泽厚:我主张,现在不应该讨论“中国向何处去”问题,现在要讨论“中国不向哪个方向走”。

秦晓:我们要防止走向错误道路。当今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社会转型,未来中国要构建现代性社会。现代性社会是相对于传统社会而言的,它的主要标志是以“启蒙价值”,即自由、理性、个人权利为价值支撑的,以市场经济、民主政治、法治社会为制度框架的民族国家。

中国的现代性转向起于100多年前的晚清。百年的路程是曲折的,百年的进步是伟大的,但到今天,这仍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从实现路径上讲,由于初始条件、内生状况、外部约束不同,后发国家不可能重复先驱国家走过的路,只能另辟蹊径。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条道路的指向与现代性社会目标偏离或背离。一些人宣扬的“中国特殊论”和“中国取代论”,试图用现代化、稳定、国家民族利益、民生、理想代替现代性、自由、个人权利、民主、理性这些普世价值的核心和基础,我认为是不可取的。

李泽厚:中国需要什么样的现代性?在现代化暴露出来一些问题之后,西方知识界提出了现代性问题,试图以现代性超越现代化。

特别是学院左派反对启蒙理性、普世价值这些现代化赖以进行的价值观念和社会规范,即所谓的“反现代的现代性”。新左派把这一套搬用到中国,成为今日学界亮点,吸引了好些年轻学生。我颇不以为然。

我认为,中国要搞出中国自己的现代性,但不是“反现代的现代性”,而是建立在现代化基础上既吸取、继承启蒙理性、普世价值,而又融入中国传统元素(如“情本体”)的现代性。不能因为现代化暴露出的问题而否定现代化、否定全球化、否定启蒙理性和普世价值。

中国特别需要的是培育一种宽容、怀疑、理性的批判精神。也只有它才能真正有利于判断是非,并逐渐褪去和避免由各种民族主义、道德主义、民粹主义煽起的情绪狂热和政治盲动。中国曾为这些付出了沉重的历史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