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4:17:38
在黄山开诗会期间,河北诗人大解和我谈过一首诗,他说,诗作者的名字忘了,但那首诗读过之后却怎么也忘了不了。说的是三个拾荒者,都是女的,一个年龄大些,一个小些,另一个更小些。那首诗描述的是,三个拾荒者,正在一堆垃圾中寻找可以回收的废塑料、汽水瓶、易拉罐什么的,突然,那个年老的拾荒
者发现了一个红发卡,她把发卡捡起来,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以为她要把发卡扔了———因为那发卡太一般了,灰旧不说,还染上了来历不明的汤汁,脏兮兮的,对于她那个年龄段的人来说,与红发卡是绝缘的———但年老的拾荒者并没有扔下它,而是跑到垃圾场旁边的一个商店———以为她要卖掉,嗨,谁买这个呀,原来她要买包纸巾。
纸巾买回来了,是那种一块钱一包的纸巾(对她而言这是多么奢侈的价格)。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有风,又背过身去,把纸巾抖开,很认真地擦着,仿佛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枚发卡,而是一件祖传的玉器。那发卡真红,她擦得一丝不苟,直至那红发卡似要被她擦出血来。她把剩下的纸巾又分给另两个人一人一张,意思是她们把手也擦干净。接下来,这枚红发卡就在三个拾荒者的手里传来传去,像一撮烫人的火苗。这实在是一枚很普通的发卡,很显然,这是被哪个年轻女孩弃之不用的头饰,被她随手丢在自家的垃圾里,现在,通过环卫车,这枚发卡从城里走到了城外,最后,到了这个垃圾场。这三个女人,在传递发卡的过程中,低声地说着什么,仿佛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个年纪最大的,把红发卡别在头发上,她的头发已全白了,这一枚红发卡别在上面,特别显眼,整个人,都成了一棵害羞的白菜。然而,没几分钟,她又把红发卡,递给了那个比她年龄稍小些的女人,她的头发,黑白相间,有些灰,但这一枚红发卡,却像一只蝴蝶,让她沧桑的面容,生动了起来。没多会儿,她又把红发卡拿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看来,她们三个刚才嘀咕的,是轮流试戴,谁戴着好看,红发卡就归谁。
现在,红发卡栖在年龄最小的拾荒者头上,她那一头黑发,好像特别适合戴这枚红发卡,她一戴上去,犹如漆黑的夜晚,倏地,升起了一轮红月亮。仿佛她那头发,就是为了这一枚红发卡才长得这样的黑、这样的长、这样的亮。另外两个拾荒者,看着她,有些呆了,她们都没想到,一枚红发卡会让一个拾荒的女人这样美丽。这个年龄最小的拾荒者,笑了,笑得多开心,笑成了一朵晴空下的棉花……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把这枚发卡摘了下来,虽然很想要,但她心里清楚,红发卡毕竟是三人共同财产。此刻,这枚红发卡正卧在年老的拾荒者的手里,她把它攥得紧紧的,生怕它长腿跑了似地。突然,她把那个年龄最小的拾荒者叫到跟前,以五指为梳,把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梳得齐整了些,然后,把那枚红色的发卡,轻轻地别在了这个年龄最小的拾荒者头发上,一时间,整座垃圾场都被这枚红发卡照亮。那个年龄最小的拾荒者,整个人都变了,一种潮红、羞赧、还有幸福……在她脸上荡漾。
这是诗人大解对我所述的一首诗歌之内容———当然,诗不可能这么噜里噜嗦———但,生活的细节肯定是这样的,甚至比这更真实,更精彩。只不过,我把大解的叙述作了某种程度的补充和还原。谁能想到一枚丢弃的红发卡,会让三个拾荒的女人兴奋一个下午,她们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我不想从这三个拾荒者身上,得出什么伟大生活要旨,只想说,和这三个拾荒者相比,我备感羞愧,我的灵魂早就麻木成了一根铜丝,而我常常自鸣得意于这根铜丝可以在我与生活之间做某一种连接,像一根超级保险丝,其实,也正是这种“铜丝”,让我的灵魂麻木了许多。生活中,很难再有什么事让我心动,更甭说兴奋了。而这三个拾荒者,岂止是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美,简直让我觉得,生活就是为她们准备的,她们可以把垃圾当成宝贝,而我们却常常把宝贝当成了垃圾。
或许,在生活面前,她们比我们更具备热爱生活的能力。    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