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叠字（词）的应用

——兼论叠字词的产生
《庄子》中有很多叠字（词），这或许是当时的语言习惯，也或许是庄子本人（《庄子》作者）的作文习惯。
《庄子》中的叠字（词）主要是三种形式：AA、AAX、AABB，其中：A、B为单字，X为后缀虚词。《庄子》中没有“AAA……”形的叠字词。
据不完全统计，《庄子》中共有叠字（词）126处（包括重复的，不同版本中有不同，不计ABAB形叠词词），除《人间世》、《缮性》、《说剑》、《列御寇》、《天下》等篇中没有外，其余篇都有，多者14处（《齐物论》），少者1处；其中“冥冥”用得最多，有5处。
叠字后形成的叠字词，其意义与原单字的意义可分如下几种情况：
1．原单字义的简单叠加，如“世世”、“旦旦”等；
2．原单字义加重，如“惛惛”、“嚣嚣也”、“欣欣焉”、“昏昏默默”、“混混沌沌”等；
3．完全新义，这样的比较多，特别是一些单字古今（常用的）字义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样其意义便不能相靠，如“数数然”、“刁刁乎”、“胶胶扰扰”、“居居”等；
4．同叠多义，如“窃窃然”和“窃窃焉”、“窃窃乎”（和后缀无关）等。
叠字或叠字词的应用在于：强化状态、改变语气、弱化程度、缓和情态、凸显声色等。
《庄子》中所用的叠字词，有的今天还在用，意义有同有不同；有的叠字词可能在《庄子》成书前未见使用，以后则有用有不用，此即庄子（《庄子》作者）所造词，这也体现了庄子的文字功底。
《诗经》、《礼记》等古籍中也多用叠字（词），甚至比《庄子》有过之无不及。
《诗经》是比较原生态的，其中叠字（词）的应用很多，最能反映叠字词形成的缘由：
1．拟记声音，如人之“嗟－嗟”、鸟之“关－关”、鹿之“呦－呦（音悠）”、鼓之“将－将”、管之“嘒－嘒”等；
2．拓展状态，如“杨柳依－依”、“蒹葭苍－苍”、“悠－悠我思”、“桃之夭－夭”、“彼黍离－离”等；
3．表现歌唱，如“振－振－公子”、“穆－穆－文王”、“涤－涤－山川”、“兢－兢－业－业”等。
叠字词的形成应该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口吃；这是不是最初、最根本的缘由尚不敢确定。章太炎在《国学述闻·国学概论·辨文学应用》中讲到：“《尚书·顾命篇》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一语，从前都没能解这两个‘肄’字的用意，到清代江艮庭始说多一‘肄’字，乃直写当时病人垂危舍本强大的口吻。《汉书》记周昌‘臣期期不奉诏’、‘臣期期知其不可’等语，两‘期期’字也是直写周昌口吃。”口吃可能一叠不止两字，但记录记两字便足以表现。这值得研究。
序号
篇名
叠字
后缀
原         句
翻                          译
备  注
1
逍遥游
苍苍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天空湛蓝湛蓝的，这就是它真正的颜色吗？
天苍苍、野茫茫
数数
然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他对于整个社会，从不急急忙忙地期待得到什么。
他对于寻求幸福，从不急急忙忙地期待得到什么。
弊弊
焉
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谁会忙忙碌碌的还把管理天下当回事儿！
分分
然
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
谁能郑重其事地把身外之物当回事呢！
即“纷纷”
世世
宋人……世世以洴澼絖（音瓶僻旷）为事。
我世世为洴澼絖……
宋国人……一代一代地以漂洗丝絮为职业。
我家一代一代漂洗丝絮……
世世代代
2
齐物论
翏翏
乎
而独不闻之翏翏（音刘）乎？
你唯独没有听到那风在悠长呼响地吹吗？
通“飀飀”
调调
刁刁
（乎）
乎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你唯独没有看见那草木仍在随风摇摇曳曳晃晃悠悠吗？
闲闲
大知闲闲，
才智超群的人广博豁达，
间间
小知间间；
小聪明的人只知道察观细微、斤斤计较；
炎炎
大言炎炎，
合于大道的言论猛烈火焰一样气势凌人，
詹詹
小言詹詹。
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杂乱、含混不清。
惴惴
小恐惴惴，
小的惊惧惶恐不安，
惴惴不安
缦缦
大恐缦缦。
大的惊惧失魂落魄。
役役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音春）……
一辈子被不停地役使却不见功成名就……
众人忙忙碌碌，圣人愚钝昏昧……
“有有也者”非叠字
窃窃
然
窃窃然知之。
怡然自得似乎都知晓了。
窃窃私语
栩栩
然
……栩栩然胡蝶也……
……悠然飞翔的蝴蝶……
栩栩如生
蘧蘧
然
……蘧蘧（音渠）然周也。
……惶恐间一下子醒悟原来还是我庄周啊。
3
养生主
恢恢
乎
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对于刀刃的运转回旋来说那是多么宽绰而有余地呀。
法网恢恢
4
人间世
“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非叠字
5
德充符
青青
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
只有松柏独为纯正，无论冬夏都郁郁葱葱翠翠绿绿的。
宾宾
彼何宾宾以学子为？
他为什么不停地向你求教呢？
肩肩
其脰（音豆）肩肩。（两处）
他们的脖颈很细弱。
6
大宗师
深深
其息深深。
他呼吸的气息非常深沉。
邴邴
乎
邴（？）邴乎其似喜乎，
怡然似乎很高兴！
崔崔
乎
崔（？）崔乎其不得已乎！
举动似乎不得已！
“生生者不生”非叠字
喘喘
然
喘喘然将死。
呼吸急促生命垂危。
愦愦
然
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
他们又怎么会烦乱地去定制世俗的礼仪……
7
应帝王
徐徐
其卧徐徐，
他睡卧时宽缓安适，
于于
其觉于于。
他觉醒时悠游自得。
8
骈  拇
煌煌
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
青黄相间的服饰花纹不耀眼炫目吗？
嚣嚣
也
天下何其嚣嚣也？
天下又怎么会那么喧闹浮躁呢？
连连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
那么仁义又为什么无休止地象胶漆绳索那样在天道和德性之间摇摆呢？
纆mò，绳索
9
马  蹄
填填
其行填填，
人们的行动总是那么稳重自然，
颠颠
其视颠颠。
人们的目光又是那么专无旁骛。
10
胠  箧
每每
故天下每每大乱……
天下昏昏昧昧大乱……
种种
舍夫种种之民，
抛弃淳朴的民众，
役役
而悦夫役役之佞；
而喜好狡诈钻营的谄佞小人；
参见齐物论
啍啍
……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
……而喜好喋喋说教。喋喋说教已经搞乱了天下啊！
音义同“谆谆”
11
在  宥
欣欣
焉
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
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欣喜若狂人人都尽显其真性，这就不恬静了。
欣欣向荣
瘁瘁
焉
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
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忧心忡忡人人都谨藏其真性，这就不愉快了。
匈匈
焉
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吵吵嚷嚷地都把赏罚当作政事……
即“讻讻”
脊脊
天下脊脊大乱……
天下狼藉混杂而大乱……
即“藉藉”
翦翦
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谗谄小人心地偏狭卑劣，又怎么能够谈论大道！
窈窈冥冥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
至道的精髓，幽深渺远；
昏昏默默
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至道的至极，晦暗沉寂。
仙仙
乎
仙仙乎归矣。
飘飘扬扬地归去吧。
云云
万物云云，各复其根；
万物纷繁杂多，各归复其本性；
即“芸芸”
浑浑沌沌
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
各归复其本性而不自觉，浑然无知，却终身不再违背。
“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非叠字
挠挠
挈汝适复之挠挠……
引领着人们往返于纷纷扰扰的世界……
“恶乎得有有”非叠字
12
天  地
洋洋
乎
洋洋乎大哉！
广大宽广如此啊！
洋洋大观
荡荡
乎
荡荡乎！
浩渺盛大啊！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不同同之之谓大”非叠字
冥冥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
看之幽暗深渺，听之寂然无声。幽暗深渺之中，而独见光明。
“为众父父”非叠字
俋俋
乎
俋俋（音义）乎耕而不顾。
低头弯腰用力耕地而不再理睬。
缗缗
其合缗缗（音民），若愚若昏……
结合得不露痕迹，似愚蠢似昏昧……
局局
然
季彻局局然笑……
季彻俯身大笑……
覤覤
然
闾葂覤覤（音细）然惊……
闾葂非常吃惊……
搰搰
然
搰搰（gú）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用力很多很大而功效甚少。
顼顼
然
顼顼然不自得……
怅然若失而不能自持……
汲汲
然
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心情急切地唯恐生下的孩子像自己一样丑陋。
睆睆
然
睆睆然在纆缴（音默卓，绳索）之中而自以为得……
瞪着眼睛在绳索束缚中自以为有所得……
睆，音缓
13
天  道
俞俞
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无为便从容自得，从容自得的人忧患便不会上身，寿命也就长久。
胶胶扰扰
乎
胶胶扰扰乎！
纷纷扰扰啊！
偈偈
乎
又何偈偈乎揭仁义……
又何必极力地标榜仁义……
广广
乎
广广乎其无不容也，
那样广大，没有什么不包容的，
渊渊
渊（渊）乎其不可测也。
那样幽邃，深不可测啊。
14
天  运
荡荡默默
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精神恍惚缄默不语，不能自已。
蹴蹴
然
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子贡惊惶不定坐立不安。
15
刻  意
休休
焉
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
圣人闲闲止止地平和简静，平和简静就恬然淡泊。
圣人休焉，休则平易矣……
16
缮  性
17
秋  水
默默
乎
默默乎河伯！
沉默吧河神！
严严
乎
严（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
威严庄重的样子像是一国的国君，确实没有一点儿偏私的恩惠；
繇繇
乎
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
悠然自得的样子像是祭祀中的土地神，确实没有任何偏私的福赐；
繇，音由
泛泛
乎
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
浩瀚周遍的样子像是通达四方旷远无穷，确实没有什么界限区分。
蓬蓬
然
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
你呼呼地从北海掀起，又呼呼地驾临南海……我呼呼地从北海来到南海……
适适
然
适适然惊，（接下）
惊惶不安，
规规
然
规规然自失也。
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
茫然不知所措。
你竟拘泥浅陋地究察探求……
词同义不同
18
至  乐
惽惽
寿者惽惽，久忧不死，何苦也！
长寿的人糊糊涂涂，长久地处于忧患之中而不死去，多么痛苦啊！
惛，音昏，糊涂
誙誙
然
誙（音坑，竞逐）誙然如将不得已……
拼命竞逐的样子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职职
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
万物繁多，全从无中繁衍生殖。
通“秩秩”
噭噭
然
而我噭（音遨，哀鸣）噭然随而哭之……
而我却呜呜地围着她大哭……
蹶蹶
然
其意蹶蹶然恶之。
他感到十分吃惊并厌恶这东西。
“假之而生生者”非叠字
譊譊
奚以夫譊（音挠，喧闹）譊为乎！
又为什么还要那么喧闹嘈杂呢！
19
达  生
昭昭
乎
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举着太阳和月亮在走路。
20
山  木
翂翂翐翐
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
作为一种鸟，舒缓地飞翔，好像不能飞似的。
“物物而不物于物”非叠字
昭昭
乎
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
见《达生》篇。
纯纯常常
纯纯常常，乃比于狂。
纯朴平常，跟愚狂的人一样。
21
田子方
肃肃
赫赫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出乎地。
最冷的阴气是那么萧杀，最热的阳气是那么蒸腾；萧杀的阴气出自苍天，蒸腾的阳气发自大地。
赫赫战功
儃儃
然
儃儃（音坦）然不趋……
悠然无拘不慌不忙的……
栩栩
然
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
今天见你的眉宇间是那么的欢畅自适……
见《齐物论》篇
22
知北游
媒媒晦晦
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
浑噩蒙昧，没有心计而不可与之共谋。
“媒媒”即“昧昧”
昭昭
冥冥
夫昭昭生于冥冥……
明亮的东西产生于昏暗……
“物物者与物无际”非叠字
皇皇
也
四达之皇皇也。
通向广阔无垠的四面八方。
“知形形之不形乎”非叠字
渊渊
乎
渊渊乎其若海，
深邃莫测像大海一样，
“而未能无无也”非叠字
魏魏
乎
魏魏（巍巍）乎其若山……
巍峨雄奇像高山一样……
“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非叠字
冥冥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
看上去没有形体，听起来没有声音，对于人们所谈论的道，称它是昏昧晦暗……
“物物者非物”非叠字
欣欣
然
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使我感到无限欢乐啊！
“能能而不能所不能”非叠字
23
庚桑楚
窃窃
焉
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
如今畏垒山一带的庶民百姓私下里谈论想把我列入贤人的行列而加以供奉……
参见《齐物论》篇
窃窃
乎
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
选择头发来梳理，点数米粒来烹煮，计较于区区小事又怎么能有益于世啊！
规规
然
若规规然若丧父母……
你失神的样子真像是失去了父母……
参见《秋水》篇
惘惘
乎
女亡人哉，惘惘乎！
你真是一个丧失了真性的人啊，那么迷惘昏昧！
郁郁
乎
汝自洒濯，熟（孰）哉郁郁乎！
你作了自我反省，闷闷不乐的心情实在沉重啊！
郁郁葱葱、津津乐道
津津
乎
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
然而从你心中自满流露出的情况看你还是存有邪念的。
“然其病病者”非叠字
24
徐无鬼
畜畜
然
夫尧，畜畜然仁……
尧，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地施行仁义……
“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非叠字
暖暖姝姝
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
所谓沾沾自喜的人，懂得了一家之言，就沾沾自喜地暗自得意……
“仲父之病病矣”非叠字
25
则  阳
稯稯
是稯稯（音宗）何为者邪？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干什么呢？
“况见见闻闻者也”非叠字
淳淳
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
祸福在不停地流转，出现违逆的一面同时也就存在相宜的一面。
26
外  物
旦旦
旦旦而钓……
天天在那里钓鱼……
27
寓  言
搜搜
也
搜搜也，奚稍问也！
我就是这样地随意运动，有什么可问的呢！
睢睢盱盱
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
你目空一切傲慢无礼，谁愿意跟你在一起？
28
让  王
捲捲
乎
捲捲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
君之为人实在是尽心尽力啊，真是个勤勉付出的人！
捲，音义通拳
29
盗  跖
居居
于于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
神农时代，居处安静闲适，行走优游自得……
“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非叠字
狂狂汲汲
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
你的那套主张，颠狂失性钻营奔逐，全都是巧诈、虚伪的东西……
“汲汲”或“伋伋”
30
说  剑
31
渔  父
禄禄
禄禄而受变于俗……
庸碌无为地在流俗中承受着变化……
即“碌碌”
32
列御寇
“以不平平……以不征征”非叠字
33
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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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庄子 叠字 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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