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兵法之实践篇

一、       倒转乾坤
二、       黔驴发威
三、       以德立威
四、       一声叹息
五、       当头棒喝
六、       敲山震虎
七、       以巧敌力
八、       围而不打
九、       以毒攻毒
十、       顺水推舟
十一、    激怒制怒
十二、    历苦知甜
十三、    刮骨疗毒
十四、    一石二鸟
十五、    破镜圆镜
十六、    直言破狡
十七、    打草惊蛇
十八、    鸟尽弓藏
十九、    扶弱成强
二十、    瓮中捉鳖          二十一、一立千钧
二十二、一叶障目
二十三、指鹿为马
二十四、投石问路
二十五、始劳终逸
二十六、一路奔跑
二十七、转怒为抚
二十八、遇强更强
二十九、点石成金
三十、  乍暖还寒
一、倒转乾坤
最厉害的招数不是用剑杀人，而是用剑气杀人。
有一年，我接了初三的两个差班。差到什么程度呢？一个班级４０个学生，有３０大“金刚”。这金刚称号是我私底下封他们的，果然是各有特色，千姿百态。我被他们弄得焦头烂额，幸好我心态平和，死马只当活马医，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紧张的生活就此开始。
天有不测风云，国庆节快要邻近的时候。领导突然找我谈话，你道为何？原来预备年级（也就是六年级）新来的数学老师辞职考研究生去了，扔下两个班级，领导经过讨论，决定让我暂时兼其中一个班级的课。我一听大惊，这样怎么行？我可分身乏术啊，领导说没有办法，因老师紧张，总不可能让老教师上三个班吧，你是年轻人，多做一点也是应该的。眼看答应也得做，不答应也得做。我脑筋一转，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爽爽快快答应下来。领导说，国庆过后就去上课。
第一节课，我一脸杀气进教室，不上新课，先立规矩。没啥要求，只要做到以下两条即可。第一，课前要预习。第二，做错了要订正。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班，我基本就是上完课走路的干活，不可能课后有时间去抓他们，也不可能布置很多作业，我非常清楚我的工作重心是在另一栋楼的初三年级。所以对于这个班级，我肯定无法关心，那么如何用最少的时间取得最佳的学习效果呢？只能提高工作效率了。学习习惯很重要。我坚信，只要做到这两条，他们的成绩就不会差。
这预备班的学生毕竟还小，居然被我一吓就吓住了。加上这个班的学生比我那初三的３０大金刚要好得多，我教起来还比较省心。预习我是每天上课之后都要检查的。我要求他们教材新课后面的练习都要做一做，做了说明你预习了，没做说明没预习。如果教材看不懂，没关系，不用怕，告诉我从什么地方开始看不懂就行了。学生基本做得很好。订正的情况也不错，我规定凡是做错的作业都要订正在练习本上，起名叫“订正本”，订正本每天都要交，全对就交一本空本子上来，以便课代表统计。我要求每一名学生每次做作业要养成先订正后做作业的习惯。课代表在黑板上布置作业总是写三项：一、订正，二、作业，三、预习。我与班主任也经常沟通，每天上课前我都要提前几分钟去，先到班主任的办公室与他交流一下学生情况，下课之后也去其办公室兜一圈，向班主任介绍哪些学生上课表现比较好，哪些学生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哪些学生有进步，哪些学生最近比较反常等等。班主任同样也非常配合我的工作，有时学生上自修课，他作为语文老师甚至还布置学生做一些参考书上的数学题。一个月下来，学生成绩非常稳定。期中考试竟然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大概是期中考试大获全胜的缘故，我渐渐地对这个班级有了一些放松了。加之初三的事情非常多，校长对初三年级又非常重视，我不幸还是初三年级的年级长，重任在肩，来不得半点大意。那３０大金刚虽有了些起色，无奈经常反复，波动很大，我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们身上，与预备年级班主任交流的也不象原来那么多了，规章制度执行得也不是那么严了。而预备班的学生呢，对我也渐渐熟悉起来，一些学生也逐渐开始放松起来。
一日早晨，我改完预备班的作业准备去上课。突然发现昨天的订正作业只交了一半。前几日也有个别同学没有交，只怪我忽视了，没有及时批评，终于酿成今日之苦果。眼看黄河之水即将决堤，如何当机立断，力挽狂澜。我开始苦思良策。
实际上留给我考虑的时间已经是非常少了。上课的时间快到，我已开始起身往另一栋楼走。初三办公室与预备班是两栋楼，我得从四楼下来再走上那边的六楼。所以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边走边想。我没有许多的精力跟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这次一定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全班同学都印象深刻。否则今天这些人不交，明天那些人不交，我有限的时间岂不是疲于应付了？
在走上四楼的时候，我渐渐有了主意。好，今天就来这么一招，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一剑封喉，让他这学期都忘不掉！
我开始酝酿情绪。事实上，情绪也不用怎么酝酿，我确实很生气。上课铃已经响了，我走到了教室门口。坐在门口的同学看到了我的身影，小声叫到：老师来了，老师来了。班级里迅速安静下来。我微微侧身，抹了一把脸。走进教室的时候，脸上已罩了一层寒霜。
通常，上课第一件事我都是讲评作业，我会这样开始：昨天的作业大家做得很不错。全对的同学有…，只错一题的同学有…，学生总是听得很认真。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还会颇有一些失望。对于一些作业非常差的同学，我偶尔也会直接批评：有两位同学做得非常差，他们是…，讲到这我会稍微停顿一下，眼睛看着将要被报到名字的那位同学，看着他脸上惊慌恐惧的神色，慢慢地说出他的名字。这招比较残忍，如果在你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很委屈，或者可能承受不住，你可以改口，这次就不报了，下次再乱做作业，一定不客气。于是大家松了一口气，上课正式开始。
这次却不同了，我铁青着脸，大步流星，直上讲台。迅速放好上课用品、作业本和订正本。我用低沉的声音说：点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
真正的高手，他在出招之前，对手已经感觉到了杀气。最厉害的招数不是用剑杀人，而是用剑气杀人。我想，这些预备班的小孩儿，此刻一定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杀气。
我开始迅速地报起名来。报名的时候是看着订正本上的名字的。被报到名字的学生缓慢地站了起来，眼里满是狐疑的光。人一个一个站起来，没叫到名字的人则坐在那儿惊疑不定。有一些学生暗中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他们发现站起来的人当中很多都是好学生。我斜着眼冷冷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脱我的眼睛。
名字念完了，我抬起头来。班级里已经站起一半的学生，我能清楚地听到那另一半人大喘一口气的声音。我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做订正作业亏你们还松得下气来。我看着那些站着的人，他们是不安的，有点像被屠宰的羔羊，并且不知道为什么被屠宰。所有的人都在猜测，他们为什么要站起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看着那些站着的同学，我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暖意。我说，站着的同学请坐下去。那暖意是一瞬间的，因为紧接着我的眼中又有了杀气，坐着的同学站起来！
谜底揭穿，真相大白。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生死两重天。不用累赘我是怎么批评那些站着的不做订正作业的学生的了。全班同学经历了一次历险，乾坤在一瞬间倒转。在我的杀气用尽之后，正常上课。
自此以后，一直到期末，订正作业都做得非常好，期末考试，这个班的数学蝉联年级第一。
二、黔驴发威
学生对环境适应之后，师生之间的关系马上进入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我称之为“黔之驴”阶段。此时学生开始试探老师了。这段时间对新的老师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新学期开始了，我接了一个新的班级。有一段时间不做班主任了，再次做班主任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冲动。小孩子还没有来校，我就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８月底的时候，预备年级的新生来报到了。根据安排，他们将要进行三天的军训，在这三天里，同时也要进行校规校纪的教育。班主任要全程陪同他们。
军训这件事，虽然有很多人不以为然，我却是很赞成的。因为我也经历过一年的军训。对军训自然是有些感情的。不过对预备年级的小孩子来说，要求也不必那么高，意思意思就行了。其实就是意思意思，也足够给他们留下一些深刻印象的了。
暑假里我家访过绝大部分的学生，对他们多少有了一点了解。新班级组成的第一天，我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选择了一男一女两名我感觉有一定能力的学生作为临时的正副班长。同时向全班宣布：一个月之后正式选举班委。
预备年级新生共四个班，其它几个班级的班主任都是有一定经验的女教师。看着她们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想是不是跟我较上劲了，想在起点上超过我，好啊，没有问题。我是这个年级的年级组长，她们认真工作，我从心底里高兴。
军训是全年级一起进行的，教官给学生练队列的时候，我和几位班主任坐在旁边阴凉的地方懒洋洋地聊天。他们以前没有和我在一个年级共过事，只是听说我有些名头，都想看看我有什么本事。只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我能从他们脸上看得出些许失望的表情。我倒没有刻意隐瞒他们，因为这两天在班级管理上我确实没有做什么事情。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会操，早晨在教室里简单跟学生们讲了几句话之后，就出来排队去操场。兴许是要会操的缘故，孩子们有些兴奋。排队的时候有些吵，往操场走的时候队伍也不够整齐。另外的几个班级则明显比我们班好得多。由于班主任经常提醒的缘故，他们的队伍既安静又整齐。军训带队的老师走在我的旁边，小声地跟我说：你这个班的孩子好像比其他班调皮。我笑了笑，说，是啊，重任在肩哪。
军训很快结束了，大家融入了新学期开始的紧张忙碌生活之中。办公室里人进人出。其他几位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独我这里冷冷清清。看着她们认真布置工作，努力管理班级的样子，我的确很欣慰。这是几位还比较年轻的老师，多一些这样的老师，学校才有希望啊。偶尔我也会帮他们出出主意，他们有时也会问我新的班级怎么不烧三把火，我说，别急，我一个月后才进行班级选举。
我是有些厉害的名声的。学生已经向上届的学生打听过了，知道我叫“恐怖老师”，所以他们对我还是很敬畏的。我微微笑一笑他们都会紧张。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只是这次他们觉得很奇怪。他们做好了迎接恐怖老师的准备，恐怖却迟迟没有来临。
事实上，我哪里像个恐怖老师啊。我谈笑风生，诙谐幽默。我从不发火，对学生的过失宽容无比。有时候与学生谈话，也是以非常平等亲切的口吻。我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有时候我在班级门口招招手让一个女生出来，她会一边走一边拍着胸口很提心吊胆的样子，但是两分钟之后她再次进教室的时候则轻松自如了，原来是她的妈妈打电话到学校让我带个信给她。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学生的紧张、不适以及戒备也一点点消失了。
学生对环境适应之后，师生之间的关系马上进入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我称之为“黔之驴”阶段。此时学生开始试探老师了。这段时间对新的老师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黔本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老虎以前从没见过驴，结果初次见到驴的时候疑为庞然大物，驴打个喷嚏老虎也要没命地逃窜。后来时间长了忍不住要去试探，试来试去发现驴子根本就是废物一个，于是驴子的末日来临。其实倒也不是学生有意要试探老师，班主任和学生整天在一起相处，每天难免会发生一些事情，在一些事情上面师生之间无疑是有交锋的。几个回合下来，一旦学生发现你老师计止此尔，那老师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明显感到了学生的试探。这段时间，在班级的管理上，我基本采取简单应付的做法。一个月的时间是短暂的，我不必担心会出什么大事。因为即使是一些比较调皮的学生，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和陌生的同学和老师在一起生活，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无疑是会收敛他本来的面目的。
试探是全方面的，有时候发生一起突发事件，全班同学都会很关注你老师怎么处理。我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有学生也会向我反映一些不好的现象，我通常都是全部听进，但没有任何动作。偶尔的，实在牵涉到其他同学或老师了，我就轻描淡写地做一些处理。大部分时间，我是少做少说，当然，两只眼睛是一刻也没停止过观察。
我想有些人大概是把我当作黔之驴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我怎么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呢。今天这个事情没处理，明天那个事情也没有处理，有几个人就开始得意了。而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会不加防备地做一些事，就把他的真相全部暴露出来。
我开始听到班级里一部分女学生的“微辞”了：
“几个男生好几次犯错误了，老师怎么都不管的！”
“还有什么错误我不知道？”我会很“虚心”地问他们。
“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呢？”
“哦，说什么？”
“他们说你一点都不恐怖，还有人说你一点都管不住那些男生。”
“是吗？”我笑笑，“那你们觉得我恐怖吗？”
“一点都不恐怖。老师你有点像个弥勒佛。”
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对班级学生的初步观察也基本上结束了。而我，对每一名学生的情况也已基本做到心里有数。网撒了那么长的时间，该开始收了。
我开始找班级的每一个学生谈话。告诉我对他这一个月观察的结果。告诉他这段时间他做了哪些比较好的事情，参与了哪些不好的事情，告诉他身上哪些品质我觉得是可贵的，还有哪些缺点需要花大力气克服。对不同的学生，我谈话的方式会稍微有点区别。我从比较好的学生开始谈起，对一些有领导和组织能力的学生，我也表达了鼓励他们参与班级竞选的想法。那几个调皮捣蛋，“作恶多端”的学生，我把他们留到最后，慢慢“享用”。
和他们的谈话，我是非常严肃的。我有一本小本子，上面把这一个月的各个学生的表现记得清清楚楚。与其他学生的谈话，我通常都是从谈优点开始的。但是对那几名学生，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某日某时，抄了一次作业；某日某时，骂过某同学……事无巨细，毫不含糊。每说一件事，都要问属实吗？铁证如山，必要让他点头。等到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下脑袋时，我不忘记给他指明一条生路。哪些错误，是必须要秋后算账的，太严重了，必须向家长通报；哪些错误，去向别人道个歉，即不予追究；那些错误，暂时记着，若是从此改正，便既往不咎，若是再犯，从重处罚。最后问他同意不同意。同意之后。再适当给点抚慰。告诉他身上有哪些品质老师还是很喜欢的，开学初也做过几件好事等等。
我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数日之内，所有旧账，一并了清。而同时，第一任班委的选举也正式展开。
三、以德立威
一个曾当面顶撞你的学生，如果成为一个当面尊敬你，背后也维护你的利益的人，你的威信想没有也困难了！
自从我黔驴发威之后，班级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学生安校乐学，各科成绩皆稳步上升。我这个做班主任的，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一日，我去班级上课，走进教室，就发现有人在争吵。定睛一看，原来是“小个子”杨良在舌战群儒呢。原来上节课是一节副课，杨良纪律不好，与老师顶撞，老师比较生气，批评了班级，这下班长副班长不干了，下课之后责怪杨良让班级受批评。这杨良百般狡辩，推卸责任，一会儿说老师不公平，一会儿说其他同学上课也不好。全班同学见到我来，纷纷围了过来，一时七嘴八舌，我一听便十分清楚。这杨良何许人也？小学的时候即是班级有名的皮大王，毛病特别多。当初招生时，我记得一开始是不要他的，后来不知他娘使了什么障眼法，竟让他混入我班。班长告状之时，杨良是拼命抵赖，无奈邪不压正，我尚未表态，杨良同学已成全班千夫所指。于是，我说，杨良，你看全班同学都在批评你，总不会大家串通好的吧。我说这话时态度缓和，并不是很严厉。不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杨良突然间发起飚来，只见他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两眼圆睁，把桌上的书狠命地往地上一扔，嘴里说着，你们就是串通好的，你们什么事情都怪我，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好，我不要在这个班级读书了，也不要在这个学校读书了……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跑去。
这平地一声雷把我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和全班同学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了十几秒钟。还是我先反应过来，对两个班长说，赶快去把杨良追回来。说完，我先跑了出来。感谢我们学校忠职尽守的“黑猫警长”，杨良在学校大门口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并被劝进了传达室。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对随后赶来的两位班长说，上课铃已经响了，我得先回班级上课，你们去劝劝他，把他劝回去上课，记住一条，不要再批评他了，就说大家都希望他回去。
我是不担心这两位班长的能力的，尤其是这位女同学正班长，比其他同学要大一岁，初中的女孩本来就比男孩成熟，我们这位班长更加成熟。果不其然，我在教室里刚上了几分钟的课，班长就领着杨良回来了。那杨良低垂着脑袋，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我示意他坐下。他很清楚刚才的举动冒犯了我的权威，心中有一些惴惴不安。在这样的时刻，我需要说两句话。该说什么呢？事情很清楚，是杨良的错，全班同学是对的，但杨良又是个冲动的孩子，在刚才冲动的时候他又说了过分的话，如若我不能让他心服，那么下次可怎么管住他啊？我略加思索，对全班说，首先我们要感谢两位班长，他们很有责任感，是他们把杨良同学给劝了回来；杨良同学也能及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回来上课。上一节课的事情，我们课后再来讨论谁对谁错，在这里有一点我想请大家考虑一下，如果全班所有人都批评你，你的感觉是怎样的？你能承受得了吗？大家一定有过这样的体会，如果你去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批评你，你也会难以接受的。讲到这，我注意到很多同学不知不觉地点点头。我接着讲道，所以，这一次杨良同学虽然犯了错误，跑了出去，但这个错误是可以原谅的，大家说是不是？如果我们欢迎杨良同学回来的话，我们大家就一起鼓掌表明我们的态度。我的话毕，全班同学都鼓起掌来，在热烈的掌声中，我看到杨良的脸上现出了激动的神色。
在接下来的课中，杨良听得特别专注，虽然他没有举手发言，但是从他坚定的目光中我能看出来，他已经被我收服了！
我曾经苦苦思索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学生当面与你发生冲突怎么办？如何能够保持教师的权威？是让学生当面向你道歉吗？错！即使你处罚了他，他还是可以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你的权威一点得不到保证。放过他吗？下次再来一个同学如法炮制怎么办？后来，我自己终于逐渐认识到，最好的办法，是以德立威。一个曾当面顶撞你的学生，如果成为一个当面尊敬你，背后也维护你的利益的人，你的威信想没有也困难了！
在杨良最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并且已经做出不顾后果的事情的时候，我及时地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保全了他的颜面，也给了他下台的阶梯。那一节课的感动他是会永远铭记于心的。所以当事后，我严肃地批评他上课不守纪律以及不服班干部管理的错误时，杨良非常诚恳地低头认错，并写了检查。同时，对全
班同学来说，我也给他们上了待人宽容的生动一课。
四、一声叹息
我被深深地触动了，在老师眼中的不好的学生在同学眼中竟是最可怜的人！我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无论邓婕今后的表现再怎么不好，我都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邓婕是个美丽的女孩。特别文静，可笑起来一脸的灿烂。
我第一次去家访的时候，她的父母接待了我，非常热情。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她的父亲比较谦和，母亲却话锋犀利，讲了很多对学校教育的看法。谈了一会儿，她的母亲说到邓婕会弹钢琴，于是说，让邓婕给老师弹一支曲子吧。我兴致盎然地同意了。没想到，邓婕却满心不情愿，磨蹭了半天，只弹了一小段，就推托没有乐谱，记不得怎么弹了，弄得大家都有点扫兴。我告辞的时候，邓婕仍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她的父母也同样没有勉强她。这件事在我的心头留下了一些阴影。
开学之后，邓婕很快融入了新的集体。虽然她的成绩在班级里属于中等偏下，但是她很快乐。她有一些朋友，下了课就在一起玩，有时候在教室里说话还特别的大声。她喜欢唱歌，爱好跳舞，也是偶像明星的热情追逐者。看着她的表现，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丝狐疑。
初一的女生正是花朵绽放的季节。邓婕喜欢上了初三的一位男生。他是校学生会的主席，非常优秀的一个男孩。每次在寝室里谈到他时，邓婕都是眉飞色舞，毫无羞涩。男孩喜欢打篮球，邓婕便经常去球场；男孩组织的学生会活动，邓婕总是很积极地参加；要春游了，邓婕会问，是不是和初三一起去，如果得到肯定的答复，她会兴奋不已，一宿睡不着觉，虽然第二天也就是远远地看男孩一眼。这些都是邓婕的好友告诉我的。只是，男孩在毕业班，功课很紧，邓婕虽然外向，也只能够暗暗地喜欢他。男孩一直到毕业的时候，都不认识初一那个喜欢他的邓婕。
邓婕的成绩是初二的时候急转直下的。以前虽然不好，也还有７０来分。初二开始之后，却连开红灯，一个接着一个。随着被老师们一次次的叫到办公室训话，邓婕逐渐变得沉默了。到后来，邓婕干脆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等到老师训完话之后，她也就面无表情地离开。回去之后，外甥打灯笼——照旧！此时我已经不是她的班主任了，但仍然教她数学。我暗暗地纳闷她小小的心灵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承受力。
由于成绩倒数，邓婕的位置被调到了最后一排，她一个人坐。邓婕的脸上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她愈发沉默寡言了，由于走读的关系，和同学的交往也很少很少了。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完全地收起了花苞。在学校里我因为还有很多其它工作，通常上完课就离开，留在初二年级组的时间很少。我注意到邓婕的数学作业逐渐做得很差，碰到稍微难一点的题目就不做。课代表通常是晚自修结束就把作业收好交到我办公室，邓婕由于走读要第二天早上才能交作业。可是，当我早上去上课前走到她座位前问她要作业时，她会愣在那里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到书包里去拿练习本。拿出来的练习本常常是空白的。我轻声问她：为什么没有做？太难了，其它作业很多的。她的眼睑低垂着，我看不到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我能说什么呢？说我问过其他老师了，他们说你其它作业也没完成？我不能，她的心收得紧紧的，我不忍再刺激她。我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声，尽快补起来。她似乎是答应了，低着头收拾上课的东西。
对于邓婕的变化，我曾问过班主任，班主任说她父母在帮她办澳洲移民呢，所以她不要读书了。我说这事我知道啊，初一的时候就办了，好像要等很长时间的，而且我也问过她什么时候走，她说要初三读完才走啊。那大概是她知道国外读书很轻松的，现在学的东西到那边读高一已经够了吧。那么，你跟她家长联系过吧？我问道。当然联系过了，她妈妈可凶呢，每次去告状，她都说很多学校不好的话，现在我已经不大敢跟她妈妈说了。我很同情班主任，我以前就尝过她妈妈的厉害，当然体会班主任的感受，她只是个年轻的姑娘，也已经尽心了。可是心中仍然止不住地怀疑。
邓婕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补功课来了，她显得很小心翼翼，可是面无愧色，老师的批评有些刺耳，可是她表情如初，毫无哀怨。看着她那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我无法多说什么，只能一声叹息。
一天晚上，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广场吃完晚饭要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邓婕的父母。他们也看到了我。我只好过去寒暄一番。谈话的主题自然是邓婕。我不太敢说邓婕在学校不太好的事情，因为我担心会马上引来她妈妈的抱怨。于是我先下手为强，便问邓婕在家里表现怎么样，哎，我没想到听到的竟是她母亲的一声叹息，女儿养这么大，越来越不听话了，说什么都不听，还跟你对着干。现在每天回家，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跟我们说一句话。这孩子，现在脾气特别犟，我都不敢说她了，让她别吃饭马上就不吃饭回自己房间。你有时也太急了点。邓婕爸爸在旁边插嘴道。我一听就明白了，我明白邓婕为什么老师怎么批评都面无表情，既无愧色又无怒色，老师发火哪赶得上她妈妈呀！原来在家里早锻炼出来了。我劝邓婕妈妈心态平和一点，不要那么着急。女儿虽然现在暂时不好，但还是有很多可爱的地方，你把她逼急了，结果可能比现在还要糟。邓婕妈妈点点头。对于女儿，这位做妈的看来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安慰她：以后在家里少发点火，你女儿长大了说不定很有出息呢。
临走的时候邓婕妈妈转而求助于我。说以前邓婕回来总说万老师你怎么样怎么样，万老师以前每次和学生搞活动，她都会回来说。现在话少了，可是有时候心情好的时候也说万老师今天对她说了什么。小孩子心里想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和她们还接近点，你帮我们开导开导她吧。在邓婕妈妈紧接着抱怨学校为什么不多搞一点师生共同参与的活动时，我就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我没像其他老师那样严厉批评邓婕，我只有一声叹息。否则今天我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被逮个正着了。
我开始经常有意识地对邓婕微笑了，我希望看到她脸上欢乐的表情。当邓婕再次不做数学作业的时候，我也只是轻轻地问她，什么时候能补好？她会回答，中午。于是我中午再去找她。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补好了，我就肯定她，同时和她一起总结只要抓紧时间作业还是能做好的；另一种结果是仍然没有完成，这时候邓婕会若有所思地说，哎呀忘了。我就问，那么什么时候能做好呢？她会回答，晚上。就这样，邓婕的作业虽然交得迟一点，毕竟还是做了。见到其他老师，她仍然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样子，而见到我，她会表露出一些正常的喜怒哀乐。
一天和几个学生闲聊，我突然问学生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班上谁最可怜？学生说，赵薇最可怜。我问为什么，学生说她家在外地，住在上海亲戚家里，经常哭。我点点头说是蛮可怜的，还有呢？还有邓婕也很可怜，她经常被老师批评，而且她还有一个很凶的妈妈。是吗？怎么凶法？我很好奇地问。我们每次打电话去她妈妈都很凶地问我们很多问题，还不让她出来跟我们玩。邓婕说她回去不睬她妈妈的，只跟她爸爸说说话。她爸爸要不在家她就什么话都不说。
我被深深地触动了，在老师眼中的不好的学生在同学眼中竟是最可怜的人！我突然间很同情起邓婕来。十三、四岁的年龄，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可是她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都要承受那么大的心理负担，都要把自己的心锁起来！我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无论邓婕今后的表现再怎么不好，我都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我和班主任商量，把邓婕的位置从最后一排调到了第一排。上数学课时，邓婕常常听得非常认真，碰到一些简单的问题，她会主动举手要求回答。有时候，她的回答很荒谬惹来其他同学的大笑，我会肯定她的思维中合理的地方，请她坐下来再想一想，听听其他同学的回答。对别人的笑，我是不用担心邓婕的心理承受能力的，相反，我反而担心别人刺激她，她没有反应。有时候讲完一道题，我会问一下邓婕，听懂了吗？她会很清晰地回答，听懂了，或者，好像还是不太懂。
邓婕的数学成绩虽然还是不及格，但是已经能考四、五十分了，碰到简单一些的卷子，也能考及格。有时候作业做得好，我会在后面写上几个字：作业有很大进步！！以资鼓励。邓婕的作业也慢慢地能按时交一些了，有时候没做好，经过我提醒也能补好。
我和其他的任课老师也交流了对邓婕的态度，特别提到了她的家庭。语文老师也说她发现邓婕吃软不吃硬，特别爱听表扬，听了表扬之后会非常陶醉，一点都不含蓄。以前的邓婕一点一点回来了。
还有两个礼拜就要期末考试了，全班同学都开始认真复习。周一的早晨，我意外地发现邓婕的作业没有交，我去教室里问她的时候，她偏着头说，老师，我作业本忘在学校里了。声音竟然还有些快乐。我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我想邓婕一定看到我脸上失望的表情了，我的脸上挂满了失望。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邓婕悄悄地把作业补好了。接下来的日子，邓婕见到我，会特别的乖。我去上数学课的时候，有时候会去得早一点，尽管上课铃还没响，邓婕看到我，会马上坐好拿出数学书看起来。作业的字也比以前工整了，有个别难题确实不会做，会在旁边写上一句话：老师对不起不会做。我不发表任何评论，但是，从其他老师反映的情况来看，邓婕确实明显认真了。
期末考试的成绩揭晓了，邓婕每门功课都考及格了，数学还考了70多分。学生返校拿成绩报告单的时候，邓婕很快乐。那朵曾经紧闭心房的花儿又开放了。我问她，你妈妈对你的成绩满意吗？她调皮地说，妈妈批评我了。我问，怎么批评的？妈妈说，别人都是一课一导，我是一学期一导！
新学期再次来临的时候，我问邓婕，新学期你有什么打算？邓婕很认真地回答：我要一课一导。她的幽默感染了我，我笑着说：好啊，可不能象上学期那样，一学期一导了。
一个普通的早晨，我去班级上课。上课铃还没有响，很多同学坐在座位上聊天。看到我来，许多人都拿出数学书来，我朝着邓婕走去。邓婕也拿出了数学书。我停留在邓婕后面的一位学生那里，她昨天生病没有来。我关切地询问她的病情，嘱咐她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女学生并不是很认真地听着。嘱咐完了之后，我又朝别的同学走去。在我的背后，我听到了邓婕的声音。她是在跟那位女学生说话呢，她的声音那么快乐：你看，万老师多么关心你呀，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数学啊！
我微微怔了一怔。我慢慢地转过头去，冲着他们笑了。
五、当头棒喝
对于全班同学来说，这是极其难忘的一节思想品德课。
学校里每周安排给了班级一节自修课，本来我是让学生上自修的，后来发现效果不好，预备班的孩子，作业并不多，很多人都浪费掉了。于是我对他们说，从下周开始，我给大家讲一点中华美德的故事吧，大家都是中国人，咱们国家的传统美德得知道。学生们都很欢迎。我从图书馆里借了几本书，虽说增加了备课量，但是这样的事情多做点我也很乐意。
每次讲完一个故事，我都会组织他们讨论，谈自己的感想，谈自己的亲身经历。学生都很有兴趣上这样的课，比上数学课还全神贯注，还要投入。我自己也常常受到启发。一次，我在讲一个美德小故事，快讲完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王小龙，突然说出了四个字：先奸后杀。
课堂宁静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望去，王小龙正坐在那儿傻笑呢。最近两周来，班级里有个别男生出现了说脏话和粗话的不良现象，其源头就是王小龙。王小龙来自外地，以前的学校风气不好，说脏话粗话成风，王小龙已经养成习惯。其实为这个事我在班级里也讲过，找王小龙也谈过，他的认错态度也很好，怎么今天会突然冒出这句话？
全班同学的眼光都转向王小龙，他还在咧着嘴傻笑着。我这个故事其实没什么呀，只是主人公是个小女孩，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才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似懂非懂的年龄，在这样的一个开放的社会中，沾染了一些不好的思想。这王小龙，还真是一个缺心眼的孩子，你有思想活动也不能当众说出来啊。在这样的时刻，他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难题是明摆着的。教室里一片肃静，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我必须要做出决定，所有人（除了王小龙）都在看我的反应，我的态度至关重要，成败在此一举！
我放下了书本。是使出我变脸绝技的时候了。我低了一下头（实际上只是低了一下眼帘），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了，王小龙同学，是你逼我的。再次抬起眼的时候，我的眼中已是精光暴射。我压着嗓子，说出两个字：出去！
这次轮到王小龙震惊了。他的嘴张在那里，已笑不出来，因为我变脸变得太快，他一时无法适应，两腮上的肌肉还有些抽动。全班的眼光又一次集中到王小龙身上，王小龙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出去！我看着王小龙的眼睛坚定地重复道。我凶相毕露，咄咄逼人。王小龙一点点露出恐惧的眼神，只是时间太短，他脸上的笑容竟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坐在那，不相信这瞬间变化的现实。
我走近了一步，我要让他绝望：再不出去，我们要找人“请”你出去了。王小龙羞愤交加，一点点站起身来，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出教室。在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用极为严厉的声音说：到厕所里去，把你这张嘴洗干净！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我就不让你进这个门！！！
王小龙消失在门口之后，我低下眼帘，平静地对大家说，好好想一下刚才我讲的故事，给大家５分钟的准备时间，待会儿我们来讨论。
说完，我走出教室，我左右望去，王小龙靠在教室门外的墙上，目光呆滞，两行清泪，顺脸而下。我严肃低沉地对他说：知道你今天的错误吗？他点点头。这个问题我以前提醒过你吗？他点点头。那为什么今天还要讲？而且还上课讲，明目张胆地讲！我一瞬间提高了音量。王小龙全身紧缩，说不出话来。我放低声音，今天老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能保证以后再也不讲这种话，你就进教室，如果不能，你就永远站着。说完，我转身回了教室。
王小龙在众目睽睽之中，眼泪汪汪地回了座位，关于刚才的事情，我和他一句话也没说，大家看着我们，亦说不出话来。接下来的讨论，所有的人都很拘谨，远没有以往热烈。王小龙则一直呆坐着，直到下课。
对于全班同学来说，这是极其难忘的一节思想品德课。从此以后，说粗话脏话的现象在班级里销声匿迹了。
六、敲山震虎
其实人最恐怖之事不是死，而是等死。
年级里有一男生，名曰周星星。此人反应极快，接受能力一流。学习却不踏实，总喜欢卖弄小聪明，且自高自大，不把别人放眼里。老师指出其缺点，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故我。成绩中上，若偶尔考试成绩居班级前列，则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卖弄不已。
周星星上课比较活跃，听讲认真，但纪律散漫，屡说不听。对老师也缺乏应有的尊重，常常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他所犯皆为小错，我又不教他，也就懒得理他。只可惜，由于有一个礼拜我在他们班代课，他终于落到了我的手里。
这日下午上课，正是春暖花开季节，学生昏昏欲睡。我也难以打起精神，讲了一会儿课，发现全班许多同学走神，周星星也在发呆。我眼珠一转，何不乘机治治此人。主意既定，便继续慢慢悠悠讲了两句话，突然间问了一个问题，语速极快。问毕，马上点名李德华回答。这李德华乃周星星所在小组的最后一名学生。李德华晕晕乎乎站起来，题目尚未听清，还在发愣当中，我迅即说：前面一位。坐李德华前面这名学生恍恍惚惚站起来，嗫嚅道：老师，没听清题目，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心中冷笑，要的就是你没听清，你听清了我还玩不转了呢。脸上却毫无表情：前面一位。
列位看官，你再看这小组其他学生，皆已惶惶不可终日也。周星星也在其中，小声问其他学生，什么题目？我哪能给他这个机会。每名学生只要犹豫两秒钟，随即就是下一位。说时迟，那时快，马上就轮到了周星星后面的陈孟达。这陈孟达自然也是不知。周星星坐得笔直，完全放弃抵抗，只待我手起刀落，将他斩于马下。
我要这么快就斩他，也枉费了我“恐怖老师”之名头。其实人最恐怖之事不是死，而是等死。诸位可以回去细细品味我这句话。让周星星这么快就死，实在是便宜了他。
话说就在周星星等死之际，我突然刀锋一转，叫道：左边一位。左边之人乃是李艳芳，这李艳芳毫无准备，突然被叫起，嘴巴张了两张，说不出话来。周星星本以为已是必死之人，不料峰回路转，劫后余生，精神为之一振，又活跃起来。不待他细想，我又说：前面一位。前面这人乃是周星星同桌。周星星发现危险并没有远离，复又紧张起来。待听到我紧接着往前叫去，复又松了一口气。
诸位想必已经猜到我下一个会叫谁了。对了，就是周星星前面那人。待到周星星被团团围住之时，我这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再看周星星，在短短一分钟之内，一惊一乍数次，早已灵魂出窍。如今在那包围之中，坐卧不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见目的达到，我令旗一挥，所有站立之人，全部坐下。
我冲周星星微微一笑，心道，初次相会，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只是谅你以后也不敢放马过来。那周星星自此以后再见到我时果然毕恭毕敬，谦卑无比。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七、以巧敌力
我本来是不大相信因果循环一说的，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信了。
做班主任的老师最怕的一件事是什么呢？是班里的学生出现了伤害事故。这是最令你头疼的事了，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随便什么地方磕磕碰碰了一点，对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这回可不，这样的麻烦让我给遇上了。
一个礼拜四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批作业，一名学生匆匆跑来说，老师，出事了。我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原来，课间休息时刘雄伟在打乒乓球，邻班的周星星跑来抢台子，刘雄伟赶了几次没赶走，一时性起，抡起球拍，照着周星星就是一下，周星星抬手去挡，球拍打到肘部，只听“咔嚓”一声，周星星半条胳膊就不能动了，马上送到校医务室，学生来向我通报之时，认真负责的校医已初步判断为骨折，送到医院拍片子去了。
这刘雄伟乃我班最壮最肥的一名学生，才预备年级，身高就一米七八，体重八十公斤，只是光长身体不长脑子，平时就经常惹事生非，这次，更是闯下了弥天大祸。我把他从班级里拎到办公室，刘雄伟自知犯错，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让他把事情经过写出来，刘雄伟一边写一边嘟哝着，我也没怎么用力，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我说，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材，你一个人顶人家两个人，你没用力，人家已经骨折了，你要一用力，还不把人给拍死！
周星星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胳膊绑着石膏缠着绷带挂脖子上了，唯一有点幸运的是他骨折的是左手，右手尚活动自如，所以作业还能做，对学习无甚大的影响。刘雄伟的父母当我就被我请到学校，他们都为发生这样的事感到遗憾，并表示愿意支付医药费。同时他们对周星星也进行了慰问。我对他们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能否顺利解决取决于两点：第一，两周后周星星去医院复查，看是否恢复良好，这是最关键的；第二，周星星的家长是否能够原谅此事，对于这一点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人家家长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当然我们学校也尽量帮你们想办法协调这件事。刘雄伟的父母感谢着走了。
晚自修结束以后我把周星星送到生活部，向生活老师做了交代。我严肃地对刘雄伟说，周星星的生活起居你来负责。刘雄伟点头如啄米地答应了。我让周星星的班主任把这件事向其父母做了通报，告诉他们学校已经及时做出了处理。周星星的母亲当晚就赶到学校，虽然她是又心疼又不满，但是看到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学校各方面的做法都很到位，所以也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第二天就是周五，学生要回家了。周星星的班主任比较年轻，没什么经验，我是年级组长，肇事者又在我班，我理应挑起重担。我让班主任把我的电话给周星星，告诉他回去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联系。
果然，星期六的下午，周星星的爸爸给我打了电话。在电话中我就能感觉到他不满的情绪。周星星爸爸带周星星到另一家大医院重新作了检查，检查的结果说周星星的骨头没对齐，又重新对齐上了石膏。我说不太可能吧，我们去的那家医院也是上海市二级甲等医院，可能周星星好动，他自己也不太当回事。周星星爸爸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他只是很严肃地告诉我，他打算下周来学校一次，他希望刘雄伟的家长也能来，由学校出面牵头，大家坐下来谈一谈。我初步把时间定在了周二的中午。
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我算体会到了。周星星班主任告诉我，她从来没见过周星星的爸爸。据周星星妈妈讲，他在外面做生意，很忙。班主任家访时，他爸爸也不在家，开家长会也都是他妈妈来的。但是，从对周星星的管教来看，他爸爸脾气比较急躁。周星星班主任跟我商量对策，我说，不用怕，关于安全问题学校一直是强调的，这又是课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事后又采取了及时的措施，所以学校是不用负什么责任的。再说这件事周星星也是有责任的，是他先挑起的事端，刘雄伟父母的态度也是蛮好的，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现在唯一我们要做的就是你要找几个同学照顾好周星星的日常生活，特别是让他那条胳膊别随便乱动，那条胳膊恢复得好坏可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啊。那么，周二中午我是不是也要来参加？刘雄伟的父母你已经通知过了吗？班主任问。你当然得来，你不用说什么，你就坐在那压压阵脚。我笑着说，至于刘雄伟父母嘛，我已经通知了，我让他妈妈一个人早点来。为什么？两个家长一起来不是表明更重视吗？班主任问。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自有主张。我卖了个关子。
星期二中午，刘雄伟的妈妈很早就来了，我对她面授机宜：待会儿周星星的爸爸来了之后呢，他一定会比较生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嘛，我相信你能理解，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态度好一点，他发完火就好了。诸位，你道我为何只请刘雄伟妈妈来？原来这刘雄伟的妈妈长得非常漂亮，加上保养得好，看上去就像三十左右一样。周星星的爸爸尽管火气大，毕竟是个男子，见到漂亮妈妈必定有力发不出。要是刘雄伟爸爸来，两个大老爷们碰到一块儿，结果如何我就无法控制了。
周星星爸爸来了之后，事情果然如同我预料的一样，刘雄伟妈妈态度非常诚恳，这件事我们教子不严，家长是有责任的，给你们添麻烦了表示抱歉，周星星复查的医药费我们也愿意承担云云。刘雄伟也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周星星爸爸我是第一次见，第一感觉就是与周星星妈妈的和善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只是，碰到这样的情况，他还真发不出火出来。刘雄伟妈妈讲完之后，周星星爸爸也讲了一些，大意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最后完全恢复，小孩子没什么影响那是最好了，他也不是存心要找麻烦。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抱怨上个周末的艰辛，家庭的整个计划被打乱，造成诸多不便等等，讲到心痛处，不禁又恨恨地对刘雄伟说，你这么大个子，我们家周星星怎么就惹着了你，你下那么大力气去打他？刘雄伟委屈地说：是他先惹我的，他还一直骂我打球象猩猩一样，还用脚踢我，我忍不住才打他的。周星星爸爸一皱眉，居然有这样的事？我一听，就知道周星星在家里没讲实情，而他爸又偏听偏信了，马上示意班主任去把周星星找来。周星星来了之后，他爸爸把刚才的情况问了他一遍，周星星承认属实。把他爸爸给气的，当场就批评周星星，还说出了谁让你先惹别人的，被人家打了也活该这样的话。
我适时地把话题转移到关照周星星如何保护他这条受伤的胳膊以便早日康复上来，并当众嘱咐刘雄伟在宿舍里要照顾好周星星以将功赎罪，刘雄伟的回答也很令人满意。周星星爸爸结束谈话的时候和我们都握了手，麻烦你们了，他对我们两位老师说。然后，他把周星星叫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大概是火气憋在心里难受，又发泄了一通吧，我想。
刘雄伟妈妈也很感谢我，我对她说，现在只要复查结果没有问题就行了，这方面我们学校会照顾好周星星的。但是我想你最好这个礼拜五来接孩子的时候顺便买一点营养品来给周星星，咱们主动一些，这样会更好，你说呢？刘雄伟妈妈连声称是。周五下午她果然提着一大袋奶粉巧克力等东西来了，周星星接过那袋东西时，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旁边看的同学却艳羡不已。班级里个头最小的郭晓猛说，我也宁愿骨折呢。惹来其他同学一阵哄笑。
两周之后的复查一切顺利。周星星的爸爸也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他妈妈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客气，有一次甚至打听我有没有对象，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呢。
一年以后的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在学校门口正好碰到来接儿子的周星星妈妈，他手里拎着一大袋营养品，我跟他打招呼，问，您这是……他妈妈一脸愧色，我们家周星星把他班级里郭晓猛的胳膊给打骨折了，我来慰问慰问他。
我本来是不大相信因果循环一说的，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信了。
八、围而不打
当年毛主席打北平，愣是把北平围了好几个多月，围而不打，等到塘沽、大沽、天津一一攻陷之后，傅作义终于被迫投降。
303寝室又出事了！一大早，生活部的主管李老师就来到我们办公室，说昨天晚上303寝室的女生对生活老师出言不逊，并且在老师离开之后大吵大闹，还摔坏了一把椅子。这些学生越来越不象话了，李老师说，更棘手的是她们现在还特别团结，专门跟老师作对，老师根本没有办法管理。
原来昨晚303寝室的老师在检查房间时发现有人带了一个电饭煲来，家用电器学校是禁止带的，因此老师就没收了，并且问是谁带来的。没想到女学生们不但不说，还怨恨老师动她们的东西，并出言顶撞老师。老师眼看场面一时无法控制，就暂时回避一下，没想到这些学生余怒未消，就在寝室里发起火来，还摔坏了东西，闹到很晚都没有睡。
这303寝室现在是很有些名气了，这学期以来，每周都要出点事。最主要原因是里面有一个“女大王”，名叫李艳芳。李艳芳生活在单亲家庭，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就对人不信任，而且特别好强，对学校的规章制度尤为反感。这学期管理她们寝室的何老师能力偏弱，李艳芳势力逐渐壮大，在寝室里竟达到一呼百应的地步，老师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到后来，有几个以前表现还不错的女生，现在也有了点“匪气”。
对付李艳芳这样的学生，不能用常规手段。老师找她谈话的次数够多的了，她非常有经验，而且磨炼得做坏事时更狡猾，更隐蔽。我问李老师，毛思研究过吧？什么毛思？就是毛泽东思想啊，特别是毛泽东的军事思想，真是高明啊。当年毛主席打北平，愣是把北平围了好几个多月，围而不打，等到塘沽、大沽、天津一一攻陷之后，傅作义终于被迫投降。打北平要付很大代价，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招厉害不厉害？厉害是厉害，只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我微微一笑，李老师，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不出三日，那李艳芳必主动来找你承认错误。
李老师依计而行。她和班主任一起，马上把这个寝室除李艳芳之外的其余11人列了个名单，按照平时表现及与李艳芳关系的远近，进行排序。谈话是一个一个进行的，先从最外围的入手，大意是这样的，把电饭煲带到学校来想自己尝试做饭的感觉，本身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如果事先跟老师提出来，也不是不能同意。但是后来顶撞老师，又违反宿舍作息时间规定，并且故意破坏公物，造成恶劣影响，就是很严重的错误了。你平时还是一个表现还不错的同学，在这件事情上面，老师信任你，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老师，否则，这件事情隐瞒得越久，错误就越大。当然针对每个同学的具体情况，还有些别的话，这方面班主任比我要灵活得多。外围的学生很容易就讲出了事情的真相，与我们事先的估计差不多。谈完之后，每一名学生都要把所反映的情况以检查的方式写下来，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写完了就回去上课。
攻守同盟一旦被打破，每一次的谈话就显得异常轻松。我可以想象李艳芳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室友被叫出教室时的表情。对于这个宿舍的学生来说，谈完话对她们也是一种解脱。我没有参与谈话，但是一想到李艳芳可能产生的如坐针毡的神情，我也替她难过。
我想，下课的时候，李艳芳她们一定会去问那些谈过话的学生，问情况怎样。可是问了又怎样呢？问了只会让她更绝望。当她发现没有被叫去办公室的室友越来越少的时候，她会更不安的。
谈话很快进入到与李艳芳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由于前面的铺垫，李老师和班主任没费多大力气就结束战斗。现在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只是使每个细节更清楚而已。对于初犯的和态度诚恳的学生，我们的政策是一律从宽处理，要是负隅顽抗的话，哼哼，那就只有把你家长请来三堂会审了！
李老师和班主任来感谢我。我说，还没完呢。李艳芳今夜回去，必定十分安分，她不是那种硬打硬冲的人。而且，她一定等着老师找她呢。别找她，见到她就像从来没出过什么事一样。她不会问的，要是问的话就说老师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正在商量怎么处理呢。明天，最迟后天她会来找你们坦白错误的。她要是问我们为什么不找她只找别人谈怎么办？李老师问。我说，问得好。这样回答，这么做是保护她。因为事先已经问过她，她说不知道，事实上她的错误最大，如果第一个找她谈，根据当时的情况，她一定会矢口否认。你知道的，人一旦开口说了“不”字之后，是会千方百计想尽办法维护这个字的，那样只会使这件事情更糟，使她的错误更大。我们这么做是对每一个人负责，使整个寝室的人不要再犯更大的错误。你还要反问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对老师说实话？当然了，你可以肯定她自己来坦白错误的态度是好的。但是对于她的错误要一五一十地跟她分析清楚。让她写一篇检查，她有什么想法或替自己辩护的什么话也可以写上，根据检查我们再商量具体处理办法。李老师领计而去。
对李艳芳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艳芳第二天一早就找生活部的李老师承认了错误，态度比较诚恳，她是聪明的，在发现所有可以抵抗的理由都失去时，她只能选择承认错误。
一周以后，李艳芳和另外两个学生在年级学生大会上被点名批评。李艳芳失去了寝室长的职务，还被取消住宿资格一个礼拜，尽管她的家离学校很远。
李艳芳妈妈到学校来的时候，我们拿出所有学生的检查并学校的校规校纪给她看，她也没有话说。母女俩在老师办公室外作了一次长谈，两人泪流满面。
九、以毒攻毒
我看着他，心想，现在先让你笑，待会儿就让你哭。
快下课的时候，我们班的英语老师从教室里出来，到办公室找我，说有件事情要请我帮忙。
这英语老师是今年学校新招聘来的，学历可挺高，是研究生呢。可是，教学能力可不咋的，课堂教学不行，根本把握不住学生。虽说可以经常借我这班主任的名头狐假虎威，基本保证课堂纪律不出什么大事，但学生上课效率很低，英语成绩也很不理想。我为此忧心忡忡。担心归担心，班主任的责任得尽到，这半学期以来，除了英语课没法替她上以外，其它诸如背书默单词等能替她做的事我基本都做了个遍。她也就更加依赖于我，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了。
英语老师慢悠悠地说，开学初给每个学生发了一本音标小册子，一直没有用，现在开始学音标了，要大家拿出来，不料有人说找不到了，他们要求老师代为复印。那就复印一下呗，我说，这些学生，自己的东西保管不严，弄丢了也是可能的。可是，我后来问他们要复印多少份，有很多人举手，全班一大半人都说找不到了。英语老师无奈地说。我一听便心里有数了。这些学生，欺负英语老师老实，自己的东西懒得去找，把老师当保姆一样驱使。我明白英语老师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也没有办法区分哪些人是真的丢了，哪些人是在里面起哄，所以找我来了。
说实话，对我们班的学生，我是打心眼里喜爱的，但是，对于他们一些不好的行为，我是从不手软。这次，我的这些可爱的孩儿们也太坏了，要是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以后指不定还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来呢。盘算既定，我对英语老师说，没问题，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拿了记分册，跟着英语老师去教室，班级里乱糟糟的，看见我进来，都安静了下来。我不动声色地问道，哪些同学音标小册子没有了，我统计一下。一些同学举起手来，我开始在记分册上迅速地勾名字。又有一些人陆续地把手举起来，个别同学唯恐我没有看到，一边举一边嘴里说老师还有我。这些小孩子，他们一定是以为我在统计复印的份数呢。我在心中暗自冷笑。
把手举得高一点，不要放下来，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提醒道。学生果然就把手举得很高。名字很快地勾完了，大家的手仍然高举着，调皮鬼杨良甚至举起了两只手，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看着他，心想，现在先让你笑，待会儿就让你哭。
我看时机已经成熟，收起笑容，冷笑着说，大家听仔细了，所有举手的同学，把音标小册子抄五遍！星期五之前交给我！
果然听得下面一片鬼哭狼嚎之声，那些高举着的手以无比迅猛的速度放下去，不少学生开始翻箱倒柜找书。
现在放下去已经晚了，我抖了抖手中的记分册，我都记录在案了，谁要你们刚才举手的，还举那么高，不肯放下来。
鬼哭狼嚎声还在继续，我知道他们满腹委屈，他们肯定在心里叫冤枉，手举那么高，别放下来还不是老师你说的，只是，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打碎门牙也只能往肚里咽了。谁让他们“毒”在前呢，自己弄丢了东西居然好意思叫老师去帮你们复印！只是你们也不看看是谁做你们的班主任，这回也让你们体会一下“毒”的滋味。
我对杨良说，你举了两只手，所以要抄十遍。杨良已经从他的抽屉里找出了音标小册子，挥舞着对我说，老师我找到了，不用抄了。其他很多同学也纷纷说，老师我也找到了，就不用抄了吧。我冷冷地说，找到了也要抄，谁让你们忘性那么大呢。五遍当中，有一遍保留在你自己身边，其他四遍保存在我这里，这样的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下次你们再找不到的时候，可以直接到我这来拿，就不用再抄了。我免费替你们保存。
这时，下课铃响了，我说，就这样吧，已经下课了，礼拜五之前我按名单收抄写的音标小册子。看着那些哭丧着的面孔，我突然间忍俊不禁，嘴巴一咧，笑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笑马上就被学生捕捉到了，这些小猴子，真是比猴还精！他们马上就知道我不是真的生气，事情还有通融的余地。我前脚刚回办公室，后面跟来很多学生，都是被罚抄的学生，在办公室里，他们装作一幅可怜的样子苦苦哀求。这时，英语老师在旁边悄悄地对我说，抄一遍要很长时间呢，我看就饶了他们吧。
可怜的英语老师，你帮他们说话，他们还不一定会感激你，以后这些调皮的家伙还是要欺负你！我在心里说。可是我确实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保存他们的抄写本，于是，犹豫了片刻，慢慢地说，本来是要你们抄五遍的，要不是英语老师刚才在帮你们求情，肯定是不会改变的。现在，这样吧，找到小册子的同学抄一遍，没找到的抄两遍。学生们欢呼一声，感天谢地地走了。
英语老师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你，还是你办法多。我笑了笑，回答道，学生坏着呢，他们都欺软怕硬，这是人的本性。我刚才不过笑了一下，他们就知道有机会。你光是对他们心肠软没有用，他们不会感激你的。刚才，要是你不给他们复印，很多人还会怨恨你，可是现在，他们抄一遍书，还很感激你呢。
在与学生的交往中，有些事情是可以而且应该帮他们做的，但是也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做了就是丧失了做老师的原则和立场，不但老师不赞同，学生也会打心底里小瞧你。我不知道英语老师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大概是没有听懂。因为半年后，她就辞职了。我没有挽留她，当领导向我了解她的教学情况时，我也没有替她隐瞒什么，而是如实做了汇报。坦率地说，离开，对她是一种解脱，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对学生呢？英语老师的走没有使他们留下一点留恋的表情，他们只是问下一个英语老师是谁。看来，新的英语老师，面临的考验还不小呢。
十、顺水推舟
郑辛遥有一幅漫画，说如果有很多很多人来拍你的马屁，那么便不是那些人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同样的，如果有很多很多人到你这儿来告状，那么便不是那些告状的人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了一张纸条，我拿起纸条，“辞职报告”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落款人是林巧。
林巧是我们班的班长。年龄比班级其他同学要大一些。为人豪爽，性格外向，身材也是班级同学中最高的。当班长以来，工作积极性很高，在学生中也有一定的威信，是我的好帮手。但是这学期以来，逐渐暴露出很多缺点，一是心胸狭窄，二是粗枝大叶。尤其令我头疼的是，班级女生中现在形成了两大帮派，一派以林巧为首，另一派的领头人物是卫生委员刘雯。
女生之间是很容易形成帮派与恩怨的，她们不像男孩那样豁达大度，常常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刘雯也是一个性格很要强的人，而且能力似乎比林巧更强些。只是因为林巧是从我校小学部直升上来的，是“地头蛇”，而刘雯来自外地，是插班生，所以，林巧的势力比较占优。
我不知道她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矛盾的，但是，两个都很要强的人物碰在一起，谁也不服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相对来说，我更欣赏刘雯一些，我认为她更勤奋，更能吃苦，而且，她组织过几次班级的活动，都非常好。可是，林巧是班长，我也得维护班长的权威。
班级里这两派会时常到我这儿来互相告状，她们的告状一度令我非常烦恼，后来我采取了一种无为而治的做法：比如说，林巧来告状，说刘雯怎么怎么不好，而且有些话说得很过分，我就很关心地问她需不需要我出面，假如她点头，我就告诉她，这事我一定要管，适当的时机我会找刘雯谈话的。可是我并没打算找刘雯谈话，我所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往往到了第二天，林巧就会来找我，老师你有没有找刘雯谈过话呢？还没有呢。那就不用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和好了。
学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就是这样，老师可别当真，你要是当真，你就被动了，这是我几年来的体会。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除了等待，还得忍受。郑辛遥有一幅漫画，说如果有很多很多人来拍你的马屁，那么便不是那些人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同样的，如果有很多很多人到你这儿来告状，那么便不是那些告状的人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令我欣慰的是，我这种做法令那些来告状的人失去了告状的乐趣，告状的现象逐渐减少，我也不用为此而烦恼了。可是，无为而治毕竟只是一种理想，我本来以为她们之间的裂痕会逐渐消除。没想到，林巧这次跟我出了这么一招！
我又一次体会到了班主任工作的艰辛！你要应付学校的各种检查和任务，要花大力气把班级建设好，要想方设法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要照顾到每一位学生的情绪，要不断地协调她们之间的矛盾，最后，她们还要给你出难题！下午去班级上课时，我注意看林巧的脸，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便也不动声色。
整个下午，我都在思索着怎么处理这起辞职事件。我知道林巧内心真正希望的是什么，她希望我挽留她，希望我明确地表态支持她。我了解她，像她那样权力欲望很强的学生，不会真的想辞职的。
晚自修开始之前，林巧和文娱委员吴怡一起来办公室找我，她们俩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一张两个人共同辞职的申请，纸条上列举了辞职的若干条理由，后面还附加了几句话：老师，我们已经下决心了，请不要问我们为什么，也不要将此事告诉我们的家长。步步紧逼呀，我心里想。看完纸条，我对林巧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中午的那张纸条我也看到了，说实话，老师蛮意外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考虑考虑，让老师也考虑考虑，明天我再找你，好吗？两人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该劝说林巧吗？用上海话说，她是在发嗲呢。同时，也隐隐地有给我压力的意思，她大概一定跟谁商量过了。与她同来的吴怡，是她的死党，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说不定这个主意就是她出的。我相信，只要我一开口挽留，林巧肯定会同意的。可是，以后怎么办？作为班长，她太过狭隘，而这次一旦得逞，她更加要趾高气昂了。我决心要改造她。
第二天我把林巧叫到办公室，我平静地对她说，昨晚老师想了很长时间，决定还是同意你们的辞职申请，并且也答应你们的要求，不问你们原因，也不告诉你们家长。我故意不去看林巧的脸，而是连续地把话说完。至于接任者，我还拿不定主意，你能帮老师推荐一个班长的人选吗？刘雯，让她来做班长吧。林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的回答让我暗暗有些吃惊，难道我的判断错了吗？唔，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我说。
当天我就在班级里公布了林巧和吴怡辞职的消息，并且公布了新的任命。刘雯成了新的班长。在宣布任命前，我同刘雯简单地谈了谈。刘雯是很愿意接受这个挑战的，我也表示了对她的信任，同时要求她团结更多的同学。
接下来的一周，刘雯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她尽职尽责，公正无私，也能诚恳待人。我再观察林巧，她几乎不发什么声音，可是，我看得出她脸上的尴尬，她在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一周之后，吴怡跑来找我，老师，我告诉你吧，我们上次那个辞职不是真心的，林巧很想当班长的。哦，是吗？我装作很吃惊的样子。是啊，林巧昨天在宿舍里说，她想当班长快想疯了。那你们为什么要辞职呢？我们本来以为老师你不会同意的。
我对吴怡说让林巧直接来找我。毕竟是学生，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熬不住了，看到刘雯班长做那么好，没有了她地球却照样转动，林巧一定是后悔了。
可是人生就是这么残酷，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来。在办公室里，我让林巧的后悔变成了心痛。我对林巧说：第一，我是完全遵照你的意愿的，你要辞职，连辞两次，我批准了；不让我问原因，我便不问；不让我告诉家长，我也没说；你推荐刘雯，我也照办了，你还要让老师怎么样？第二，你说不当班长，就不当，说要当，就要当，对别人也不负责任，尤其是刘雯，人家工作刚刚开始，做得很认真，现在刚刚做了一个礼拜，老师就把她撤了，对她是不公平的，如果把你换成她，你会不会有想法？林巧很沉默，我的话合情合理，她的脸上满是无奈。紧接着，我给她提了两条建议：如果实在想为班级做事，我可以和刘雯商量，让她做副班长协助刘雯工作；要么好好努力，等到下次班委改选时，通过自己实力，重新竞争当上班长。我让林巧回去考虑考虑，考虑成熟了给我答复。
林巧没有给我答复。我知道她宁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做副班长。我知道她的苦闷，那是一种又悔又恨的郁闷。可是，她需要这样的磨练，她的性格太浮躁，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冷静下来，她对别人的认识会更全面一些，对自己，也可以作更深层次的反思。
日子平稳地过去了，刘雯一点点地适应了班长的角色，林巧也显得很平静，并没有给刘雯制造什么麻烦。从学生口中，我知道林巧对我有一些埋怨，我一如既往地反应平静，但是，暗暗地，也加强了对林巧的关心。
一个月之后，我得知地理老师要带林巧和另一位学生组成的地理小组周末去华东师范大学，地理老师给每个小组布置了课题，林巧这一组的课题是研究华师大丽娃河的污染情况。我提前跟地理老师说，我和你们一道去。星期六我和地理老师一起出现在她们面前时，林巧有些吃惊。那天我们的收获很丰富，我们徜徉在美丽的华师大校园之中，林巧拍了很多照片，看上去很高兴。坐在丽娃河边休息时，和她同组的女同学突然对我说，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天会来陪我们？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林巧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想安慰安慰她。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笑着说是的是的，你说的完全正确。我抬眼看林巧，林巧的脸微微有些红。她不再说话，我们便一起看着河面。一群小鱼游过来，不知是在觅食还是游玩，它们游的自由自在，兴致盎然。林巧轻轻地向它们扔了块小石头，“扑通”一声，激起一阵小浪花，阵阵涟漪向远方扩散。水面很快又平静下来，刚才那群小鱼却已经无影无踪了。
十一、激怒制怒
这是我在心中描述过无数次的情景，如今终于成了现实！
杰伦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像一声惊雷，把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吓了一跳。随后就看见杰伦粗鲁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他的脸孔有一些变形，斜歪着头，眼中喷射出怒火。班主任老师怒吼的声音远远地从外面传来：你不要再回这个班级了！这个班级再也不欢迎你了！
这是我假想中的情景，我就是杰伦的班主任。这样的情景，我在心里描绘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觉得很难收场。所以，我真的很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杰伦的失控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发生。
杰伦的个子又高又大，在他眼里，可能我是老师，个子即使没他高也是一个大人，而在我眼里，杰伦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我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要是情绪不能控制要打人，我真的打不过他，我只能逃。在处理杰伦的问题时，我总是小心翼翼，首先设法安抚杰伦的情绪。
课间，杰伦又出了点事，杰伦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大概是哪个女同学笑话他了，他竟然去拧女同学的胳膊，把女同学拧倒在地！女同学的妈妈恰好来给女同学送东西，在女同学哭诉以后，训斥了杰伦，不料杰伦毫不示弱，竟然将母女俩一道骂进，气的女同学她妈当时就跑到办公室里来告状，后面跟着一帮看热闹的学生。
晚上办公室里没人时，我把杰伦叫到办公室，我轻轻地批评杰伦，你多让老师失望啊。杰伦有些不服气，是她先骂我的。那你也不能欺负女生啊，你连人家妈妈都骂。她妈妈也不是好人，居然说我是小流氓。杰伦的脸上隐隐又有了些怒气。我只好把要讲的话又咽了回去。你为老师想想好不好？老师一直帮你，你却老是出难题给老师。杰伦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他似乎有了些悔意，还是真的觉得对我有一点愧疚？
据同学反映，杰伦平日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小霸王。班级里的学生没有敢当面顶撞他的，背后也没有。大概是那些男生同样很怕他吧，我想。可是，通过观察，杰伦也的确表现出一些向上的愿望。比如每次犯了错误冷静下来之后，杰伦都有内疚的表示。而且，在我面前，他基本还是能够控制情绪的。
我接班之前，杰伦就出过好几件大事，其中有一件是集体械斗，他准备了铁条。还好在最后关头被老师知道及时制止了。杰伦是一个典型的胆汁质的人，与别人有纠纷时，即使99%是他的错，但只要别人有1%的错，他也会强词夺理，怒目以对。
我力争在杰伦面前不犯错，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力争对杰伦不犯错，这相对比较简单一点，因为我从不对杰伦发火，所以杰伦从来不会跟我顶撞，和杰伦站在一起，我需要微微地仰起头，他长得越发的高了。
有一段时间，杰伦喜欢看武侠小说，看完了以后自己写。有一次上课写武侠小说被老师收去，当时就与老师吵了一场，被老师撵出教室，我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杰伦是否摔了门。上课老师把收来的武侠小说交给我，他已经写了好几万字。我回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杰伦依旧怒气未消。我胸有成竹，因为我了解杰伦。我把上课老师收来作为证据的小说本还给杰伦，杰伦的情绪马上就好了。温顺的杰伦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猫。对老师来说，学生犯错之后心中有悔意的时候是一个最好的教育时机，我当然不能放过。我问杰伦，你觉得武侠人物要做江湖领袖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是武功。错了，我说，应该是人品。仅仅有武功而品德不好的人要么是江湖败类要么是魔头，要做领袖人品一定很出众，不信你可以回忆一下你看过的武侠小说。杰伦听得很认真，他频频点头，我想他是完全听进去了。我确信此时的杰伦不会跟我翻脸，于是我开始历数杰伦平时品德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总是要嘲笑别人，比如说欺负女同学等等，一边说杰伦一边点头。我鼓励杰伦说，你这么聪明，首先要在学习上努力，成绩上去了，你就有了基础，然后，你在道德品质上要多下功夫，多帮助他人，改变别人对你的印象。到那时，你成绩又好，品德又好，在同学中自然就有威望了。杰伦听得两眼放光。
杰伦能听进我的话了，这是我的重大胜利。在杰伦面前，我的信心也一点点恢复起来，当然了，我仍然是很小心谨慎的。我开始一点点地批评杰伦，每次批评杰伦的时候都是万分警觉，杰伦一旦脸色不对马上就停止，或者稍有退让，我在跟杰伦打着游击战。杰伦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让着他，杰伦心情舒展的时候，我批评他，而且把以前没处理过的旧账都翻出来，等到我发现杰伦快受不了的时候，我抚慰他。我在一点点地提高杰伦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年多以来，杰伦的成绩有了提高，并且保持得不错，毕竟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对杰伦的要求更高了，杰伦也不断地适应了我对他的严格要求。杰伦对我是尊重的，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可是，杰伦冲动的脾气仍然难以改正，一学期总有这么一两次，我仍会看到脸红脖子粗的杰伦，像一头发怒的雄狮的杰伦。因为杰伦，任课老师对我颇有微词，我迁就他太多了，也隐忍了太多。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猎手一样，一个优秀的猎手需要足够的耐心。
初二的杰伦个子越发高了，他看起来懂事多了。偶尔有点轻浮的时候，我只要微微地沉一下脸，他就会马上正色，我对他的教导他记得很牢，不需要我过多的言语提醒。杰伦已经非常在乎我对他的态度了。可是，对于杰伦能否在别的老师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仍然没有把握。我决定试试他。
我筹划了两天，终于决定在第三天动手。数学课开始了，杰伦像往常一样积极，我问了几个问题，杰伦都很快就有回应。对于杰伦的回应，我一反常态，毫不理睬，杰伦有些奇怪，但也只能忍受。接下来，是做习题册上口答题的时间了，我按座位顺序，一人一题一个一个叫过去，下一个就轮到杰伦了，杰伦也做好了准备，我却突然跳过他叫坐在他后面的一位学生回答问题，杰伦惊愕地看着我，我却不去看他，只是讲课。杰伦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了，但他还是在听课。接着，我提出一个比较有难度的问题，大家都在沉思，突然，听到一声“有了”，我抬眼望去，只见杰伦举起了手，我只当没看到，对大家说，哦，看来这道题目很难，大家一时想不出来……杰伦急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老师这题我会的，应该这样做……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低低地喝了一声：你闭嘴！杰伦再也忍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发怒了，老师你故意针对我。你站起来干什么？我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杰伦的脸孔气得变形了，他的眼睛又射出仇恨的光芒。你要不想坐着就站到后面去，不要挡住后面的同学！我毫不畏惧。杰伦呼地转过身，幅度很大地向后面走去，烈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我却偏要火上浇油，别弄这么大声，要是想不通的话就站到办公室去，别影响大家上课！我大声地说。
杰伦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吃惊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像一声惊雷，把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吓了一跳。随后就看见杰伦粗鲁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他的脸孔有一些变形，斜歪着头，眼中喷射出怒火。
这是我在心中描述过无数次的情景，如今终于成了现实！
我回到办公室，杰伦站在墙角，过了这一段时间，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是眼中仍含着怒气。我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把他拉过来，坐在我的办公桌旁。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我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我笑了笑，轻轻地问，现在好点了吗？杰伦点了点头。其实你今天上课的表现非常好，思维很活跃，老师一开始冷落了你，让你受委屈了。杰伦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溶解了他最后的一丝怒气，我连忙再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杰伦接过去，小声说了声谢谢老师。
老师平时对你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你也看出来了，老师今天是有意试探你的，可是结果呢，你就当场跟老师顶撞，把老师平时对你的宽容全忘记了！你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还把门摔得那么响！你知不知道你犯的错误有多严重！一想到以前我是怎么容忍杰伦的，我也动了感情，有那么一瞬，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一连串充满感情的话语说得杰伦抬不起头来。
冷静下来的杰伦就像一只温顺的大猫，而自知犯下大错的他眼里满是可怜的光。发怒的杰伦蹦得越高，此刻的杰伦就跌得越重！我循循善诱，与杰伦一起详细地分析了杰伦情绪失去控制的每一个过程，杰伦的眼神有一些呆呆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经历了委屈、愤怒、狂怒、后悔、内疚这许多心理过程，他一时不能适应这个现实，我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来慢慢消化。
杰伦整个上午都呆在办公室里没有上课，我给他的惩罚是思考控制情绪的办法。在我的提示下，杰伦总结出了再生气时克制自己的方法：在心里默数1到30，如果还是不行就接着往下数，最多数到100气肯定消了。杰伦为找到这个办法而欢欣鼓舞。我和他约定，今天的事情不再追究责任，但是以后不可以再对任何人冲动发脾气。
我与杰伦之间的约定更加拉进了我们的距离，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完全恢复了正常。虽然我与他讲话时仍需要有一些仰视，可是我再也不用在心里描绘我们之间冲突的场景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是用数数的方法控制情绪的，但不管如何，杰伦再也没有当众发过脾气。杰伦成了一名用功读书的好学生，一直到毕业。
三年之后，我收到已经在国外读书的杰伦寄来的贺卡，贺卡中写着这样几句话：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犯了太多的错误，在我最迷惘、最无知的岁月，感谢敬爱的老师，对我的关怀与帮助。看着贺卡，我不禁又回想起杰伦的往事，我沉浸在他的迷惘、无知的岁月中，耳畔又响起了摔门声……
十二、历苦知甜
我气得发昏，抬起脚，恨不得踹他一下，最终克制住自己，只是踹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
交接班的时候，卢老师特别提醒我让我要注意吴圣这名同学，她向我历数了吴圣的种种学习上的不良表现。你对他要凶一点，这家伙吃硬不吃软。卢老师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这个你放心，我至少不会让他变得更差的。你回家安心地养孩子去吧，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哦，这边的事情就不用记挂了。我开起玩笑来，我告诉你一招，让他爸爸每天跟你肚子里的孩子交流沟通两小时，这个很重要。卢老师笑起来，这还用你教啊？我们早这么做了！我有点吃惊，原以为是独门暗器呢，没想到尽人皆知。
接手班级之后，我萧规曹随，对班级原有的规章制度没做什么大的改动，只是找几名班干部谈了话，了解了一下班级的情况。然后，我就特别注意起吴圣来。吴圣脸方方的，浓眉大眼，还有一对招风耳，样子看起来象有福之人。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我坐在椅子上，他站在我的面前。吴圣似乎有点紧张，但东张西望的样子又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什么事啊，老师？吴圣试探着问道。我听说你表现不大好啊？我开门见山。啊？吴圣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他皱着眉问，谁说的？谁说的！我冷笑一声，他们说你喜欢抵赖，果然如此！我问你，以前有过作业不交吧？语文默写是不是经常不及格？平时测验有没有作过弊？有没有？听到我把卢老师告诉我的情况一一讲出来，吴圣有点泄气。也许是看见我生气的样子，也许是我说中了他的要害，他站得笔直，两片嘴唇也抿得紧紧的。没话说了，是吧？我再问你，你这个头发怎么是卷的，你烫头了是吧？你一个男同学还烫头，不学好……老师我没有！吴圣打断我的话，我头发天生就是卷的。我的脸色缓和下来，是吗？我问。是的，吴圣大声地说，老师你不信可以去问同学。好吧，我总结道，不过你那些坏习惯还是要改，作业不许不交，不允许作弊，知道了吗？知道了。吴圣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我其实也就是试探一下吴圣而已。他的头发天生是卷的我也知道。我就是想看看我冤枉他时他是什么反应。此外，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吧。我对吴圣没有恶感，事实上，还有点喜欢他。这小子相当机灵，他会揣摩你老师的心思。自从我找他谈过一次话之后，他在我面前就非常老实。作业基本都是按时交的，也没有什么其它方面的违纪行为。
我发现吴圣其实很聪明，所谓聪明就是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判断，不是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的思路常常和教科书上的不一样，上课特别投入，特别积极，经常举手发言。班级里思维活跃、愿意举手发言的学生并不多，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吴圣。
如果不谈学习，吴圣其实是一个非常纯朴的孩子，很重感情，非常热心，愿意帮助别人，同学之间关系也非常好。我十分喜欢他这一点，吴圣大概也看出我对他的喜爱了，因此，在我的面前，他逐渐表现得自由自在起来。
吴圣以前作业不能及时完成的原因之一就是晚自修时要和同学讲话，而且还要坐到喜欢和他讲话的同学旁边。针对他的这一行为我在班级里宣布晚自修不许私自换座位。一天上晚自修时，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我坐在前面的讲台上伏案备课，吴圣突然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小声地问道，老师，晚自修可不可以换座位？我抬起头，一看是他，马上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我以为吴圣会说什么，但是他只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回去，动作极其机械，像机器人一样。我低下头打算继续写东西，突然觉得不对劲。心念一动，我马上明白到吴圣的心思了。我仔细扫视一下全班，果然，班级里一名表现不太好的学生胡杰跟别人换了座位，正坐在那儿听耳机呢。我看了一眼吴圣，他也正看着我，瞧见我看他，马上低下头把笔拿起来开始写作业。我心道，好小子，你倒是阴险着呢，可是已没有退路，只得走到胡杰面前，喝令他把座位换回去，并且不许他继续听音乐。
对于吴圣的这种小计谋，我没有反感，相反，心底里还是蛮欣赏的。我想，这样的孩子，脑子活络，学习上稍微差一点，也没关系。而且，通过观察，我发现，吴圣对学习还是有一定的兴趣，对于一些难题，他还是愿意去钻研的。因此偶尔的，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也会说起吴圣背书背单词比较慢，我也只是轻轻提醒一下他。对一个孩子不能要求太高，先让他数学有突破，再带动其他学科嘛。我这样想。
期中考试的前一周，要举行英语的词汇考试。这天，英语老师告诉我，她已经把词汇表都发下去了，并且模拟考了几次，大部分人都很好，但是有几个人还是不及格，而明天就要正式考试了。是哪几个人？我说，你把他们的名单给我，今天晚上是我晚自修，我亲自来督促他们背默。晚自修开始的时候，我特意关照这几个人，今天一定要到我这儿来过关，不过关别想回去睡觉。我特意走到吴圣桌前，提醒他，好好背，英语老师说你最差了！晚自修快结束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陆续到我这里来背过，也都过关了，唯独吴圣没有来。我问吴圣，你背好了没有？吴圣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快了。
晚自修结束之后，我把吴圣带到了办公室里。令我十分震惊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复习，他居然只能背出五分之一的单词。我有点着急，大声地对他说，其实英语单词也很容易背的呀，只要会读，根据音节很自然就能把它拼出来了。来，你把木匠这个词读一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吴圣张了张嘴，居然读不出来。我连忙又让他读其它几个单词，不是不会读就是读错。我大怒，你……你这半学期都在学什么？啊？吴圣象一条死鱼一样笔直地坐在那里，脸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想到明天就要考试了，而他居然是这种状态，看来我今天得陪他到很晚，而我本来还有事……我气得发昏，抬起脚，恨不得踹他一下，最终克制住自己，只是踹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吴圣吓得一哆嗦。我咬着牙低声说，今天你就甭想回去睡觉了，你就在这儿背吧，也别用什么方法了，就死记硬背，什么时候背熟了什么时候再回去。我陪你。
吴圣一直背到夜里十一点多。因为生活部的老师也要休息了，她们打电话来，我只能让吴圣回去。吴圣没有完全背出来，而我，也确实累了。我恨恨地对收拾书本的吴圣说，你等着看好了，明天要是默不及格，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我开始体会到卢老师那句“他吃硬不吃软”的话的含义来。英语老师很年轻，没什么经验，相对又比较软弱一些，而我也太大意了，以至于让这吴圣一个多月没学什么东西居然还神气活现的！吴圣第二天的英语词汇考试不出意料地只考了四十多分。他能考这分数已经不错了，我估计至少有三十分是昨晚突击的结果。再看到我，吴圣便马上低下头，像士兵看见长官一样两腿并拢，两手贴紧大腿两侧。我怨恨地看着他，有着一肚子的气却没地方撒。
我在办公室里反思。吴圣的智商是不低的，但是非常地懒，学习怕吃苦。碰到要背诵的东西非常头疼，不肯下苦功夫去背。看来这段时间我对他的策略是失误的，不承认不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有点轻敌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难啃。我决定改变战略战术。
我把吴圣叫到办公室，向他宣布，以后每次语文和英语学科要背要默的内容都要到我这儿来过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抚摸着他的脑袋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秘书了，要做什么事，我会提醒你的。啊？吴圣张大了嘴。在他的眼里，我的笑都是不怀好意的。没办法呀，你老人家记性不好，总是要忘事，只好我辛苦了。你的级别不低啊，年级组长给你做秘书。呵呵。我拍拍他的肩膀。从此每天见到吴圣，我第一件事要问他，作业做了没有，书背了没有。我这个秘书就像一只苍蝇蚊子一样，整天在吴圣的耳边翁嗡嗡地叫唤。
有时，我在班级里和学生说笑，大家聊得很开心，言谈正欢之时，吴圣乐颠颠地跑过来想插进话题，马上就撞见我转过来的一幅冰冷的面孔。我这脸孔本来还是轻松的，但是转过来的时候就变了。作业做了吧？我问。做完了，吴圣似乎底气挺足。书背了吗？我接着问。今天老师没有布置背诵的内容，吴圣的回答还有点得意。那就考一考你以前背过的，我自有对策，把书拿过来，老规矩，背错一个字抄一遍。老师，让我再去看一看，吴圣赶忙跑回去。有过这么几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经验之后，吴圣也就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们说笑了。
吴圣象掉进了冰窟一样，即使在我心情晴朗的时候，我看着吴圣的面孔也是“霜满天”的。吴圣在我这个秘书面前不得不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到后来，吴圣本来正和同学说笑，一看到我进教室，马上停止说笑，装出一副端庄的样子。
吴圣的成绩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尤其是英语与语文的默写，以前常常是不及格，现在已经消灭红灯，还得过几次满分。为了表现自己，班上的重活像搬水扫地什么的吴圣常常抢着干。我看到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一句话都不说。有一次，我开全校的公开课，吴圣非常积极，他的发言使得听课的老师也情不自禁地点点头。下课之后，对于他的“超水准发挥”，我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其间，我也这样地问自己。有时，看到吴圣可怜的样子，我也生起恻隐之心。但是一想到那晚的情景，一想到如果我现在弦一松，将来就有可能又要陪他背书到晚上11点多钟的痛苦，我就克制住了。我要坚持下去。
就这样，吴圣度过了痛苦的半个学期。期末考试吴圣考得特别好，语文得了78分，其它学科的成绩都在80分以上。吴圣的爸爸打电话来，特别表达了对我的感谢。在电话里，他说，我们家吴圣，别的老师都不怕，就怕你万老师，你说的话比任何人的都管用。你要对他严格一点，我们家吴圣就交给你了。
吴圣的表现让我欢欣鼓舞，更让我觉得轻松的是，我这个班主任的活也快要结束了。享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特殊待遇，吴圣取得了令人满意的进步，也该让他的心舒展舒展了。我这个秘书，可以卸任了。
新学期一开始，我对吴圣说，上个学期后半段你的表现不错。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吗？你说。因为我不自觉。吴圣小声地说。对了！我赞扬道，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你自觉的话，老师还是会表扬你的。好吧？好的。我一定努力。吴圣很振奋地说。
卢老师还有一个月才能来上班，我对吴圣又恢复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态度。我想，在经历了上个学期的“寒流”之后，他现在应该感觉到格外的温暖吧！事实上，吴圣的表现也确实不错，没有了我每天的督促，他没什么放松的迹象，仍然在延续上学期的那股势头。
开学几周之后，数学课代表的作业情况本里又出现有人作业不交的纪录。那天早读课，我到教室里，很生气地冲着那名同学说，刚开学没多长时间，你怎么作业又不交了！作业做好没有？没有，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做？老毛病又犯了！马上补！
那名学生拿出作业本，正准备做，我提醒他，到前面来，站着做！练习册放在这里。他无奈地走到前面来，犹豫地对我说，这儿太湿了，地方也小，不好写。哼！我冷笑一声，你现在倒讲条件了，胡杰！你现在知道你自己那个桌子更适合做作业了？那你为什么不珍惜呢？今天你一定得在这儿写，你不吃点苦怎么知道平时的甜？你看看人家吴圣，以前也作业不交，也经常考不及格，现在呢？进步多大！每次考试都在80分以上，每次作业都是认真做的！老师现在再也不批评他了。你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
早读课继续进行，胡杰趴在边缘地只有巴掌大的放饮水器的桌子上补完了作业交给了我。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还在回想刚才惩罚胡杰那招，我对自己这个灵感很满意。后面突然跟上来一个人，我一看，是吴圣。他的表情怪怪的，还有点害羞，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我停下来。老师，你昨天的作业改了吗？他的声音有点急切。还没有呢，怎么了？我…我能不能把我的作业先拿回来？看着我疑惑的眼睛，吴圣接着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我昨天的作业没有，没有认真做，还有几道题是，是空着的。我想拿回去重新做，我一定认真做。做完了明天交给你。
我措手不及，感觉那一瞬间脑子里各种东西都涌出来，随即一片空白。直到现在我都在想，当时那种场景下，我该如何地反应才是最佳。可惜想来想去都无法满意。我的现场版本有点滑稽：我清醒过来之后，首先前后张望一下，看看刚刚被我批评的胡杰有没有在附近，一看没有。我马上把吴圣的肩膀楼过来，轻轻地对吴圣说，好吧，你赶快跟我去拿，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哎！吴圣答应了一声，我们俩快步地走进了办公室。
十三、刮骨疗毒
长痛不如短痛，今晚要让他们好好痛一次！
小林是一名年轻的班主任，本学期我与她搭班。我们的办公桌也是面对面。工作虽然繁重，可是每天抬眼便可见美女，心情也就无比舒畅。
小林虽是女流之辈，作风却也泼辣。训起学生来毫不含糊。当然，大部分时候，她对学生还是很温柔的，可是，一旦学生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她便脸罩寒霜，轻启朱唇，一字一句地说出让学生心惊肉跳的话语。在她的办公桌的旁边，有一个小凳子，我称之为“酷刑凳”，乃犯错误学生到此接受教育时之专座。小林看似文静，一旦爆发出来，天地为之色变，而坐在对面的我亦感觉惊心动魄，常常忍受不住，仓皇逃窜出办公室，生怕暴怒的她失去控制，把什么东西错误地扔到我的头上。
可是他们班的学生倒是很喜欢她，我想大概是因为，一来她的英语教学水平非常高，二来她就事论事，做事公正，虽然震怒之时令人惊恐，但只要学生不犯什么错误，还是风和日丽的。况且小林也不是等闲之辈，她也经常耍一些笼络学生的小手腕。我常常劝小林不要太过生气，比如万一有学生有叛逆心理跟你顶起来怎么办？这个我心里有数的。小林总是很笃定的样子。我便换一个角度，用诸如“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生气使你花容失色影响你的美丽”等等话语来暗示她，小林虽不言语，倒是逐渐注意了。其实我心里还有另一个原因没有说：我实在受不了她在我对面训学生时所突然产生的暴风骤雨，她一发火我就想逃。
初一下半学期，小林班级的几名男生忽然间迷上了玩电脑游戏，这股风气一下子蔓延开来，到了后来，全班的男生都对游戏产生了兴趣。有一些男生周末回家甚至通宵达旦地上网玩游戏。小林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她及时地在班级里进行了教育，并且和有关学生的家长取得联系，请他们注意自己子女周末的活动，此举收到了一定效果。但是学生玩游戏之心不死，一有机会还是要去玩游戏。周五下午从我们这所寄宿制学校放学回家之后，几名男生便约好一起去网吧玩到很晚再回家。
这些男生不回家的理由很简单，他们通常会向家里打个电话，老妈今天我们班某某同学过生日，我们一起去给他庆贺一下。然后他们会用同样的理由来找老师开出门条（我们学校自己回家的学生要有老师开证明门卫才放行），老师想，既然家长都同意了，老师也没什么理由阻拦。有时候，学生找小林不遇，我便也客串开过这样的出门条。其实我也清楚，即使他们真的是为同学过生日，地点也选择在网吧里。
部分男生玩游戏是真的上瘾了，他们的学习成绩出现了明显的滑坡，周末作业马马虎虎，平时在一起谈论的也都是攻关秘籍。小林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她毕竟不能控制学生的思想活动，学生虽然周一至周五在校期间不敢玩游戏，但是一到周末便是他们的自由世界了。那些家长管得严的还好，有一个叫周嘉的学生周末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没有人管他，他们家于是成了一个据点，男生们经常到他家里去会合。小林对周嘉发过几次火，周嘉表面上是收敛了，但实际上玩起游戏来依旧如故。
事实上，周嘉学习成绩并不差，虽然他可以学得更好。他很聪明，学习效率很高，学习成绩受影响并不太大，真正遭殃的是跟他一起玩的几名男生。小林对周嘉一筹莫展，我看着小林紧蹙眉头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些爱怜来。我劝她，只要保证他们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周末怎么样是他们的自由，他家长不管，我们有什么办法。那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小林忧愁地说，我们五天在校的努力加上学生两天在家的时间效果等于零！我安慰她，我们不是不采取办法，而是现在还没到时机，你现在再怎么批评他，他被游戏附了体，肯定听不进去的。那什么时候是时机？我也不知道，等吧。机会终究会出现的。
时间过得飞快，初一余下的日子一晃而过，漫长而短暂的暑假之后，初二的生活马上开始了。男孩子们似乎懂了一些事，新学期初都表现出了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小林也勤奋地与家长们联系，利用暑假，她重点对那几名喜欢玩游戏的男生进行了家访，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周嘉的父母也从日本回国工作了，对周嘉的管束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任了。小林似乎心情不错，虽然还是经常有学生会坐到“酷刑凳”上去，让我提心吊胆，但是小林的暴风雨却很少很少了。
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和小林一起到学校来值班。学生周日晚返校后需自修到晚上九点才能回宿舍休息。九点之后，我和小林回到办公室。周嘉和另一名男生突然跟了进来。什么事？小林问道。林老师，今天晚上我想回家，周嘉说。为什么？我校服没有带，明天早上升旗仪式要穿的。你呢？小林转头问另一名男生。我也要回家，我弟弟生病了。你弟弟生病为什么要你回去？小林有些怀疑。因为我爸爸出差去了，男孩很镇定，我妈妈让我回去。不容易啊！我在旁插话道，成家里的男子汉了，成顶梁柱了！是吗？小林警惕地看着他们，我得打个电话问一问你们家长，得确认一下。林老师，我大声地说，我看他们的事情很紧急，他们家长现在很忙，你可能不一定打得到他们家长电话的，我看他们两个平时表现不错，很值得信任，你赶紧开条子让他们回去吧。我一边说，一边冲小林挤眼色。小林满腹狐疑地开了条子，两学生谢过我们，飞快地跑了。
你干吗不让我打电话？小林问我，你真的相信他们吗？我笑了起来，我不但不相信他们，而且还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肯定是出去玩游戏的。小林一下子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因为刚刚我在你们班值班时，看到周嘉的校服就在他的包里，一根袖子还露出来。至于另一个，晚自修刚结束，学生又没有手机，他从哪儿接她妈妈的电话啊？还有，我从班级里出来的时候听到周嘉和几个男生在议论什么事情，其中“游戏”二字我听得很清楚。那……小林急着要说什么，我抬手制止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知道他们去玩游戏为什么不制止是吧？这几个男生，虽然这段时间好像表现还不错，实际一直在偷偷玩游戏，你记得上学期我告诉你要等待时机吗？我现在告诉你，机会来了！你不是想断了他们玩游戏的念头吗？今晚就是机会。长痛不如短痛，今晚要让他们好好痛一次！
说着，我对小林说，快走，到校门口去。我们到门口时，周嘉他们两个人刚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和小林随后坐上了另一辆。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跟着前面那辆车。出租车穿过几个街区，停在了一条小路的路边。路边明晃晃的赫然就是一家网吧！前面不远就是周嘉的家，小林说。我们俩在车里看着周嘉两人下车，两人很快消失进了网吧中。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原路返回。小林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不进去把他们抓出来？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总得让他们玩一会儿吧。我开玩笑说，其实是这样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回学校之后马上给他们的父母打电话，就把他们请假的原话说一遍，然后就说当时很紧急，没来得及跟家长联系，现在想想不放心，还是问一下家里，问一下他们是不是平安到家了。小林恍然大悟，她信服地冲我竖起大拇指，嘴里却说，看不出来，你这狗头军师还真有两下子！
两位男生的家长果然非常震动。周嘉的爸爸在电话里说，我马上去找。小林问，那您知道他们在哪儿吗？我心里大概有点数。周嘉的爸爸说，可能就在家门口的一家网吧里，他经常去的。那好吧。要是他们不在您打个电话给我们，我们和您一起去找。
十分钟之后，我们收到了意料之中的电话，两名男生在网吧里被当场拿下。周嘉的爸爸叫了辆出租车，把他们俩送到学校。我和小林在宿舍看到了他们。男生们垂头丧气，周嘉的左脸上赫然一个大掌印！周嘉的爸爸一边向老师表示感谢，一边希望学校的规章制度能更加严格一些。我们一口答应。我们向另一位男生的家长打电话告知人已被找回来，请家长第二天到学校来一次。倒霉的周嘉坚持被他爸爸带回了家，他爸爸说要教训教训他。
关于此事后来学生中流传的版本很多。有说，周嘉的爸爸在网吧里一见到周嘉就是一巴掌，然后周嘉的嘴角就流出血来。还有说，周嘉后来在家里的地板上跪了一夜，他爸爸给他三天路让他选择：第一条，做小流氓；第二条，退学回家到他爸爸公司里打工；第三条，留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学生们很兴奋得讲给我听，我都直纳闷同学受难他们怎么如此兴高采烈？周嘉星期一中午才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两人写了一份检查给小林和我。
接下来怎么办？小林问我，怎么处理这件事？我听周嘉爸爸的意思，好像是要学校好好处分他们两个人，我沉思道，他甚至建议开全校学生大会把他们押上台批斗呢！别开玩笑了，小林正色说，这事得好好收场。报请学校给他们俩处分吧，我说，这就是逃夜啊，太严重了，不处分是不行了。至于什么处分请学校定。你去找他们俩谈一次话，告诉他们我们的决定，然后主要讲两点，第一，诚信问题，告诉他们欺骗老师一次以后老师就很难再相信他们了；第二，自控力，告诉他们软弱的人往往就毁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上。
学校最后决定给他们两人严重警告处分，两人的家长在处分宣布前到学校来了一次，对于两个男生的行为，他们感到痛心疾首，我代表学校告诉他们，如果一学期之后两人表现良好，处分将会撤消，也不会记入档案。两位家长的手紧紧地和我握在了一起。
你信不信，周嘉这学期不会再去玩游戏，我对小林说。我信，他得努力撤销处分呢。小林笑着问，那这学期以后呢？我摇摇头，这学期以后也不太会沉迷游戏了。你在学习上要多对他们俩提一些要求，他们会听的。他们都是聪明学生，只要成绩提高上去，他们就会体会到学习的好处。上次他们只是一时糊涂，有了这次教训，再自我放纵的可能性不大。
期中考试，周嘉和另一名男生的成绩有了飞跃的提高。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小林看着成绩表，对我说，为什么人非得有了一个处分才努力呢？老师好心劝说或者发火他们根本不往心里去。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听说过吧？我说，要不是那三个小流氓，韩信就是凡人一个。譬如脓疮，挑破了反而好得快。我这招叫做刮骨疗毒，先把错误充分暴露，然后一举除掉。这样才会彻底。小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着时机成熟，我涎着脸说，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怎么也得感谢我吧。好的，没问题，要不我请你吃饭吧。那算了，我说，我可打不过你男朋友。我其实就一个要求，你把你那酷刑凳搬走行吗？我挺怕的。小林怔怔地看着我，突然间两只凤目圆睁，不行，这是我的工具。她说得斩钉截铁。
十四、一石二鸟
我撤掉一个倒数第一的，任命一个倒数第二的，就让他们俩相互促进去吧。
我对罗森的不满已经很久了。
罗森是我的数学课代表，这一次的数学考试，他居然考了个49分，在男生中位列倒数第一。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罗森的数学成绩一直不是很好，总体上呈现一个下滑的趋势，这次终于落到了历史最低点！
期中考试以后，罗森的班主任把罗森妈妈请到了学校，我们和她做了一次长谈。罗森的期中考试成绩很不理想，他不是哪门功课特别差，而是都很差，我们提到了罗森的学习能力虽然不是最好，但影响他成绩的主要还是态度问题。罗森的妈妈很配合学校，我们当场就对罗森进行了教育，罗森频频点头，显示出态度很好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罗森从此会“触底反弹”，没想到下滑根本就没有结束。罗森表面听话，心里对老师的提醒却一点都不在乎，要命的是，他的自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还不错，考得不好是因为失误，太粗心等等原因，偶尔一次成绩尚可便洋洋得意，自命不凡。我从其他老师那里了解到，罗森别的学科的学习状况也大抵如此。
其他老师对我任命罗森做课代表一直是有疑惑的。他们认为罗森之所以学习不努力跟我有一定关系。罗森是一年前这个班级刚组建时被我选中的，那时，我看中的是罗森的热情与主动。罗森很热衷于收作业本这项工作，每天一大早我去办公室，数学作业本就已经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了，如果有人没交，名单也写得很清楚。偶尔我忘了布置作业，罗森也会及时提醒我。因此，尽管罗森的成绩不是特别好，我也从来没有动过要换他的念头。
在别人的眼里，我对罗森是过于宽容了。罗森的工作虽然是他的分内事，却经常得到我的表扬；罗森犯了错误，我也只是温和地提醒他一番；罗森有时候在班级里打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我听了一笑置之；罗森利用收作业的便利搞抄袭活动，我的批评也只是点到即止。
可是罗森让我失望了！罗森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继续这样下去不仅对其他人不公，对罗森也是不负责任的。我决心让他“下课”！罗森的妈妈告诉过我，罗森的成长道路太过一帆风顺，几乎没有碰到过什么挫折，这次就让他有一个教训吧，我想。可是，又不能让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和他谈？怎么在班级宣布？新的课代表又该任命谁？我看着点名册，蓦的，一个惊人的计划浮上心头。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坐到了班主任老师的旁边。班主任老师见我愁眉不展，就问最近学生数学学习怎么样。我说，考了一次试，女生总体成绩还不错，最低分是女生，男生只有一个不及格，居然是罗森，我要把他撤职。满江60分刚刚及格，是男生中的倒数第二名，这两天我一直对他板着脸孔呢。班主任听说我要撤换罗森有些吃惊，问我将任命谁，我回答说，正在考虑呢。言罢，继续低头吃饭。
晚自修课间休息时，我把罗森和满江叫到办公室里。满江来的早，罗森中途上了厕所，拉在后面。满江问我，老师什么事？见我阴沉着脸不回答，也不敢再问。却听我慢慢地说，等一下，等罗森来了，一起说。
说起这满江，也是个令人头疼的角色。脑子不赖，成绩却一直不理想。最大的缺点就一个字：懒。作业经常缺交迟交，上课也会开小差。为人不错，对同学和老师很热心，班级里的公益事业也很积极去做。因此班主任把临走关窗关灯关门的任务交给他，满江对待这项工作的态度比对待作业可认真多了，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此人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吃硬不吃软”，捧不起来，如果某天他作业做得很好，你表扬了他，保证一星期之内，他就会开始作业胡做或不做。而如果厉声厉色地批评他，他可能会认真做上两个星期的作业。因此，在教室里，我即使看别人时眉开眼笑，转头看满江也会马上收敛起笑容。
满江站在我的办公桌前，我却不看他，脸色铁青，沉思着什么。罗森叫着“报告”进来了，我从一摞试卷中抽出一张递给他。自己看看吧，我说。又继续恢复沉思的表情。罗森接过试卷，紧张地看了起来。隔了几十秒钟，我缓缓地说，这次男生中只有一个不及格，我没想到居然是你。我转过身来，加重了语气，你去学校里各个班级去看一看，哪有课代表考倒数第一名的？！我叹了一口气，转回身去。你让老师怎么跟全班同学交待？我又放缓了语速，老师希望你好好地反思一下。课代表的工作，你暂时不要做了，这段时间，集中精力，把自己的成绩提高上去。说完，我转头看了一下罗森，他的头垂得很低。我又转眼看满江，只见他非常紧张，站得笔直，像一个电线杆，嘴里还不时地有“丝丝”的吸气声，这是满江的标志性声音。
我对罗森说，你先回去吧，把卷子也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会考这么低。罗森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猜出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羞愧。罗森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平时一直以被我“宠信”为豪，这次竟在他瞧不起的同学满江面前被我狠狠批评，这个脸可丢大了。
满江的“丝丝”声还在继续，他的双手紧贴裤缝，整个一标准的立正姿势。刚刚亲眼目睹我把罗森“斩首示众”，他吃惊不小。我招招手让他过来，满江马上凑过来。是这样的，我的口气极其平缓，通过我的观察，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平时关门关灯从来不马虎。我想这段时间暂时让你收一下数学作业本，明天早上我会把一张班级同学的名单交给你，好吗？满江连忙点头，好的，老师。但是，我话锋一转，你这次考得也很不好，刚刚60分，是倒数第二名。我一瞅满江，满江早已经站得笔直。老师希望你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努力，把自己的学习成绩也提高上去。怎么样？我接着说。好的，老师。满江一下子遭遇到这许多变故，变得言语极度贫乏。那就这样吧，我放松地说，把这些试卷拿回去发掉，明天早上你就开始收作业，记住，必须在上午第一节课之前把作业交到办公室来。好的，老师。满江态度认真，毕恭毕敬地拿起试卷走了，走出办公室门口时还不忘说“老师再见”。
第二天的数学课，我平静地对全班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换了一个新的数学课代表。以前的老课代表罗森同学工作一贯认真负责，为我们大家做了很多事情。大家知道，课代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要占用很多的个人时间，特别是遇到有些同学不配合，不交或迟交作业，工作量就更大。说到这里，我有意无意瞄了一下满江，满江坐得笔直，似乎又开始吸气了。教室里非常安静，罗森脸有些红，仍然低着头。我接着说，罗森同学这段时间自己的学习成绩不够理想，因此，我们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让他集中精力把自己的学习提高上去。这一年多来，罗森做了很多牺牲，为我们大家服务，因此，我提议，我们大家用掌声感谢他的工作。说完，我和学生们一齐鼓起掌来。
满江的工作果然非常负责，而且，他自己的作业也无比认真。不但练习题全对，而且字也一笔一划写的十分端正。中午吃饭时，我跟语文老师一起聊，我让语文老师猜我新任命的课代表是谁，语文老师猜不出来。我告诉他是满江，语文老师很吃惊。我说，我本来也想过其他人，班级里数学好的人很多，但是我想，如果任命他们，罗森就会觉得没指望了，他怎么努力也超不过他们，但是满江就不一样了，罗森肯定心里很不服气，也咽不下这口气，因为以前收作业时，罗森的不交作业的记录本上一直有满江的名字。我撤掉一个倒数第一的，任命一个倒数第二的，就让他们俩相互促进去吧。想到他们俩可能出现的相互争斗的样子，我不禁笑出声来。语文老师一边听，一边思考，最后她佩服地点点头，称赞说，你这招一石二鸟，很妙！
下午我见到班主任，班主任纳闷地问我，你怎么让满江做课代表了呢？这小子怎么行呢？我含笑不语。语文老师在旁边插嘴道，我觉得可以，满江今天的语文默写可是全对啊！班主任还是不解地摇着头说，前两天我还一直在批评满江呢，搞不懂，搞不懂。我没有说话。我相信，事实将是最好的发言。在罗森的追赶下，满江一定会倾尽全力，赶不上满江，罗森绝不会甘心，他们会形成一种怎样的对决呢？让班主任拭目以待吧。
十五、破镜圆镜
我骑虎难下，我必须要继续惊讶下去。
梅兰与菊花是班级里两个成绩非常好的女生，凑巧的是，她们俩还是同桌。按理说，成绩好的学生班主任应该喜欢，可是这两个人我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大概是我的要求太高吧，这两个人其实也没犯什么错误，在老师们眼里，他们都是挺乖的女孩子，平时学习很勤奋，都有考重点高中的远大目标，对自己要求严格，也经常主动找老师问问题。可是为什么就是入不了我的法眼呢？
原来我发现这两个人太傲慢了。大凡成绩好的学生都会有一点傲气，她们从心底里认为好成绩是自己取得的，而与老师关系不大，因此，即使教师表扬她们，她们也会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不会很感激老师。反而是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没少挨老师批评，和教师的感情却十分深厚。他们知道自己表现不好，长大之后为自己以前的过错而深感不安，他们是真的感激老师，因此毕业之后也能时常记得回母校看望老师。那些成绩好的学生，甭指望他们毕业之后还能回来看你。
我是已经看出一点这方面的征兆了。梅兰与菊花平时在学校里几乎不怎么与别人来往，无论做什么事情她们俩都会在一起，我经常看到饭堂里她们俩坐在一起，和全班同学离的远远的。这倒也算了，她们俩对老师似乎也不怎么尊重。这一点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证据，但是从她们看老师的眼神就可以感觉得出来。她们的学习只是为了自己，而老师呢，只不过是她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必须利用的一种工具而已。
这种感觉让我很苦恼，因为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喜欢梅兰与菊花。我知道这种喜欢完全是因为考试分数，她们俩可以抬高全班的平均分。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一次在办公室里聊到她们俩时，我不禁有点愤愤然。当然好了！一位年纪颇长的任课老师说，她们数学不也很好吗？真奇怪你为什么不喜欢她们！我于是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面对一个分数至上的老师，我和她找不到任何共同语言。
但是对这两个学生，我也就采取小心翼翼的态度了。我几乎不大表扬她们，她们考得好那是正常的，考得不好也让她们去。两人如果有问题问我我当然会耐心解答，问完之后谢不谢我也无所谓。我几乎不太管他们，班级里的事情很多，需要我关心的人也太多，我没有必要把有限的热情投到他们冷漠的眼神中去。要不是后来宿舍里那件事情，我们也许就这么和平共处下去一直到她们毕业了。
那天一大早管女生宿舍的许老师来找我，说梅兰和菊花昨晚在宿舍里跟她吵了一架。大致情况是：两人平时比较拖拉，而许老师要求又比较严格，许老师刚刚调来管她们，以前的老师比较松，换了个比较严的许老师两人有点不适应，前几个礼拜已经有一点小冲突了，昨天晚上算是一个爆发。送走许老师，我把梅兰与菊花叫到办公室，跟她们谈心。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傲慢，许老师的工作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偶尔太过急躁也是有的，但是说人家老师故意针对她们那肯定是不对的。我试图说服她们去向老师道歉，可是很难。当我暗示她们对自己要有正确和全面的认识的时候，菊花竟问出一句“除了许**，哪个老师不喜欢我们？”的话来，看着她们俩那微微翘起的小嘴唇，我很震惊，一股寒意掠过心头。
我想我得主动出击了。教出这样的学生，即使成绩再好，也不是我的骄傲。菊花还不耐烦地对我说，老师我们想回去做功课了，你谈话谈完了吗？我不回答，看着菊花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透明，没有丝毫的矫情与做作，倒有一丝的无畏。我忽然间就有了主意，我对菊花说，你先回去吧。我跟梅兰还有些话说。
菊花一走，我的脸上就有了一些暖意。我对梅兰说，你和菊花两个人平时成绩都不错，不过要论明白事理，老师觉得你比菊花要好一些。在个人修养和尊敬老师方面你也一直还是不错的。你对昨晚这件事情怎么看？老师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梅兰的脸似乎有些红了。我说得不完全是错的，在她们俩当中，梅兰相对确实稍好一些。梅兰嗫嚅着说，昨晚我们确实是留在教室里做功课，许老师是冤枉我们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老师的苦心啊，晚上九点半了，你们也不跟老师讲一声，老师找不着你们，同学又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你说老师着不着急？我相信你们确实是在教室里做功课，但是你们俩违反作息时间在前，又提供不了证明，老师批评你们也是正常的，你说呢？梅兰红着脸点了点头。我接着说，我一直跟你们讲，有理还要有礼，更何况这次你们没理呢？这件事情如果不好好解决，一定会影响你的学习，你将来还要考市重点高中呢，你希望受影响吗？梅兰摇了摇头。这就对了，我赞赏道，其实这件事情老师主要生气在你们俩没有礼貌，你只要回去跟老师赔礼道歉，我再帮你跟许老师打个招呼，说你不是有意的，就很好解决了。你这么聪明，刚才怎么就想不通呢？说罢，我用责怪的眼光看着梅兰，梅兰想争辩什么，我打断她，说，老师知道，主要是菊花比较固执。你其实没说什么。梅兰啊，你说心里话，你觉得老师刚刚讲得对不对？梅兰点了点头。好吧，我眉毛一扬，紧接着说，回去之后，也不要跟菊花说什么。她要问你，你就劝她回去跟许老师道个歉，她如果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她，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好吗？梅兰答应着回去了。
计划开了头，就得善始善终下去。对于菊花，我一如既往的冷漠，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对梅兰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起来。天气降温了，我会关照梅兰多穿点衣服；傍晚时分梅兰在教室里抓紧时间做功课，我提醒她别忘了吃饭；梅兰的试卷发下来，我总是主动地告诉她什么地方做错了，要注意点什么。而对于就坐在梅兰旁边的菊花，我视而不见。
更过分的是，我还以非常信任的姿态经常邀请梅兰到办公室里与我“共商班是”，邀请的时候菊花总是在场的，然后总是记得不经意地看菊花一眼，菊花通常也在看着我们俩，我会很快转过身，带着梅兰往外走。在办公室里，我跟梅兰讨论班级里的一些同学及事情，了解她对班级工作的一些看法，偶尔有意无意地透漏一些比较“秘密”的信息，事后总是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谈话的内容。
做完了这一切，我所需要的就是等待，静静地等待梅兰与菊花的友谊出现裂痕。最初的时候梅兰应该是比较犹豫的，她夹在我和菊花之间，会感觉很痛苦。但是，碰到我这么有诚意的老师，对她又如此地信任，她应该不难做出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就轮到菊花痛苦了，在班级里，当她唯一的好朋友和她疏远，而她根本无力挽回的时候，她还会那么的自负和志得意满吗？
终于有一天，梅兰来找我，要求“换座位”。我惊讶地问为什么，梅兰说，我们吵架了，菊花不信任我，说我出卖她。我连忙说，我可以作证，你从来没有在我这里说过菊花的坏话，你在其它地方说过吗？没有，从来没有，梅兰斩钉截铁地说。可是她不相信我，梅兰的眼神重归忧郁，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说话了。
两天没有说话的事实怎么会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呢？可是我骑虎难下，我必须要继续惊讶下去。哎，我叹了口气，也怪老师不好，这段时间对菊花缺少关心，可是，实事求是地说，老师觉得，她太主观，不像你这样好沟通。梅兰的眼睛有点红，听了我的话，似乎有点被理解的感动。你们两个原来一直是好朋友的，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我说，不行，我不同意。老师，求你了！梅兰似乎下定了决心，以前，我觉得她成绩好才跟她在一起的，可是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心眼很小的，而且，她对老师也不太尊重，还经常在背后直呼老师的名字。梅兰讲的我一点都不陌生，我的心又隐隐刺痛起来。我对梅兰说，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不过据老师的观察菊花也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说她学习比较刻苦，比如说对朋友比较忠诚等等，再说了，有一个好朋友真的很不容易，大家在一起发生矛盾也是正常的，偶尔有一些误会，也是可能的。这件事情，老师会帮你解决的，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你再换座位，好吗？
接下来我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做了，那就是让菊花和梅兰破镜重圆。我必须先做通菊花的工作，要做通菊花的工作就是要让她认识到自己自满自负的缺点。与梅兰的友谊的破裂，对菊花的刺激是很深的，我只要从这件事说开去就可以了。而且，我的目的是帮助菊花，帮助她学会更好地与人相处，认识到更好地尊重他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的道理，这个目的完全是对菊花有利的，我这场谈话没有理由不成功。
机会来的顺理成章，菊花的情绪反映到了她的学习成绩上，最近的一次单元测验她的成绩不太理想，我把菊花请到了办公室。我的眼光是柔和的，表情是亲切的。我用春天般温暖的话语一举扫除了盘踞在菊花心头的阴影，菊花泛着泪光，绽放出了笑颜。
座位最终没有换，两名女生依然是好朋友。而在我的眼里，她们俩成了可爱的女生。菊花的大眼睛依然清澈而透明，只是，那眼神中不再有傲慢，注视久了，还会回报你一个羞涩的微笑。
十六、直言破狡
俊伟不是会狡辩吗？他不是厉害吗？我根本不跟他争辩！
开学一周后，年级里转来一个叫俊伟的男生。个子长得挺高，有一张忠厚老实的脸，从他的口音判断，来自北方。
俊伟不在我班，我也不教俊伟，因此对他没什么了解。只是从与学生的聊天中得知，俊伟挺霸道，因为个子高，力气大，有时候要欺负小同学，男生里没人打得过他。
那一次偶然去宿舍查看学生的住宿情况，没想到居然帮了俊伟一个忙。俊伟班级的一个男生的家长气冲冲地来宿舍找俊伟算账，正好在宿舍门口被我碰到，我看着不大对劲，便把这家长拦下来。俊伟显然是不止一次欺负那个小男生了。小男生忍无可忍，回去告诉了他爸爸，于是他爸爸冲到学校来。我只能好言相劝，这位家长虽然骂不绝口，但总算还是给我面子。临走的时候，家长说，老师你帮我转告一下俊伟，他要是再敢欺负我儿子，除非他不出这个学校的门，他一出学校门我就把他的胳膊打折。小兔崽子，你让他试试看！
我后来听其他老师说，这个家长来头不小，在我们学校所处地块上黑道白道都能搞定。俊伟要是落他手里，那还真玩完了。我把这件事及时地通报给了他们的班主任。班主任马上着手了解俊伟欺负同学的情况，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俊伟欺负同学的现象非常严重，我们立即把俊伟的妈妈请到了学校。
我这才知道俊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的妈妈也是一脸的无奈。老师，说实话，俊伟自来你们学校后，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俊伟的妈妈说，十一长假我带他回北方，亲戚朋友都说他变斯文了，跟以前不一样。我在旁边听得直摇头。我接过话来说，俊伟妈妈，可能是这样的，从调皮程度来说，我们这里的同学本来呢是1，俊伟是10，现在俊伟有进步，变成7了，可是仍然比其他同学要高一大截。而且还有几个原来是1的学生受俊伟影响变成３了，我们现在有好几位家长都有反映了，学校当然要对俊伟负责，要给俊伟机会，但是我们也要对其他同学负责，你说呢？
俊伟的妈妈最后同意了我们给予俊伟年级处分的决定。她那柔弱无助的眼神给我印象深刻，也许她在我们面前只是示弱吧，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处罚了俊伟可是却有点于心不忍。
受了处分之后的俊伟似乎收敛一些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没有继续关心他的缘故，我没再参与处理过他的事情。俊伟的妈妈后来还来过学校几次，每次见到我都是很客气地打招呼，我也是冲着她笑笑。这是俊伟预备班也就是六年级时候的事了。
到了初一，俊伟的个子长高了许多，他似乎是不知不觉中长高的。初一的学生比预备班调皮了许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俊伟成了办公室的常客。几乎每一个任课老师都到班主任这里来告过俊伟的状，班主任把俊伟叫到办公室来时，俊伟总是摆出一幅无辜的样子跟老师狡辩。我从来都是旁听者，俊伟给我一开始的感觉总是很无辜，我不止一次地怀疑是不是老师对他有偏见，而故意针对他。可是后来，当老师们拿出确凿证据的时候，俊伟马上变成另一种态度，他向老师苦苦哀求，老师，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改。言辞之恳切，让人不得不心动。我几乎又一次被他的假象迷惑，可是偏偏有一个电话要让我去俊伟班级叫人，我在俊伟班级门口看见刚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俊伟恶狠狠地在班级里叫嚣：是谁到老师那里告我状的？是谁？态度之凶恶与刚才那个在班主任面前讨饶的俊伟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我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俊伟只是长了一张貌似忠厚的脸孔，我后来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其实很小，眼睛小的人一般都比较奸诈，这好像是哪本书说的。可是也不是绝对的，我不能轻易地下一个结论。当然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很欣慰的，因为我的两只眼睛还是很大的，大而有光。
随着俊伟一次次地到办公室里来，我能感觉到他是失控了。尽管他的班主任老师也很努力，但是俊伟仍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我们无法预知他明天又要闯什么祸。既然已经失控，不闯祸是不可能的，闯祸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闯什么样的“祸”而已。尽管我一直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孩子这一说法，可是对俊伟来说，也许仅存在理论上的可能。因为俊伟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而要把他的本质改变回来，需要一系列精确的做法。靠我们这种常规学校的常规教师来完成这个工作，已经很难很难了。
俊伟的班主任对俊伟可以说是黔驴技穷了。最明显的一个标志就是俊伟可以在办公室里很大声地与她争辩，或者说是狡辩。与以前不同的是，即使面对确凿的证据，俊伟也有办法狡辩，更有甚者，他还会这样对老师说，就算我有错，老师你这么大声地骂我不让我上课也是不对的！
我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对俊伟的班主任说，俊伟的事情，往后就由我这个年纪组长亲自抓吧，你太辛苦了，以后俊伟再有什么事，直接把他交给我。好啊，谢谢你，我是拿他没有办法了，他太会狡辩了。班主任说。狡辩？我冷笑一声，你看我怎么对付他。
俊伟上计算机课吃零食讲话不听劝阻并与计算机老师对吵，有学生请我去机房看一看。我把俊伟带到办公室，他看着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上课？你想上课吗？好啊！刚才上课有没有犯错误？我凝视着俊伟的眼睛。俊伟看了我几秒钟，终于还是退缩了，我吃了点零食，可是只吃了一点点，……好了，我打断他。我拿出一本空白的练习本，给他一支笔。把刚才的事情经过写一下，写完了就去上课。
俊伟坐在我的座位上，几分钟就写完了情况说明，在我的提示逼问下，他又补充了一些内容。都补充完了？我一边看着说明本，一边问。老师我都写了。好吧，把姓名日期写一写。写这儿。我现在给你送回去上课，你不许再犯错误。再被老师赶出来你就只能跟我呆着了！俊伟的情况说明本我把它放在靠右边的第一个抽屉里，这样每次拿起来方便。
俊伟在宿舍里不按时睡觉还顶撞生活老师。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我拿出上次的那本情况说明本。把昨晚的事情写一写。我扔给他一支笔。什么事儿？俊伟像没事人一样反问我。什么事？你心里有数！我凝视着俊伟的眼睛，昨晚你几点睡觉的？你跟生活老师都说了什么？我……俊伟刚要说，我一抬手阻止了他，别跟我说，写下来。怎么做的就怎么写。男子汉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别遮遮掩掩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否则我看不起你！
以后俊伟每次犯错，我都采用这样的方法，让他写情况说明，末了署上日期姓名。写完即走人，我不跟他多说一句话。俊伟不是会狡辩吗？他不是厉害吗？我根本不跟他争辩！这样几次下来，俊伟有点心虚了。在走廊里见到我，他会在很远的地方向我问好，而且特别的大声。我总是轻轻一笑，点点头。别这么大声，走近了我对他说，别把你旁边的同学吓坏了。你要是真的尊敬老师就别老是出事惹麻烦。
俊伟好了一个星期，接下来的一次错误比以前都严重。在我的办公室写完情况说明，俊伟显示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来。写得很详细，态度不错，我说，你走吧。俊伟却没有走，老师，我知道错了，你批评我吧！我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俊伟，俊伟的眼睛里有一丝可怜的光。快走！我命令道。老师……俊伟还想说着什么，可是已被我推出门外。
俊伟眼里那一丝可怜的光曾一度让我心软。他一定是觉察出什么不对了。每次写完情况说明，我就迫不及待地让他走人。我绝不跟他多说什么。俊伟一定感受到某种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他那么聪明，不会意识不到我是有阴谋的，哪有那样的好事，每次犯完错写一个东西就走，连批评的话都没有。我有时也反问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给俊伟制造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可是一想到他以前是怎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想到那些被他欺凌的孩子们，在俊伟的欺压下，他们敢怒而不敢言，我就不能不下狠心。
俊伟的班主任跟我反映一个情况，说俊伟曾经跟女生到学校的地下室去约会过。有证据吗？没有。班主任说，俊伟是肯定不会承认的。除非你当场拿下，否则就算有人亲眼看见他也会赖掉。俊伟正是这样的人，我当然清楚。我心里说，脸上却微微一笑，我有办法。你等着看好了。
我把俊伟叫过来。老师，我又怎么了？我尚未开口，俊伟即反客为主。怎么了？我一声冷笑，我问你，你有没有跟女生到地下室去约会过？没有！俊伟一口咬死。真的没有？我看着俊伟的眼睛。真的没有。俊伟把头一转。好啊！我拉开右边第一个抽屉，拿出那本俊伟熟悉的练习本。写。我说。写什么？写，我王俊伟从没有和女生到地下室约会过，王俊伟，2002年5月9日。我口授道。
俊伟一阵晃动。我把笔和本子递给他，俊伟却不接。老师，为什么要写？他问。刚刚那个情况属实吗？我反问。不属实。真的？真的。那就写下来呀。你不是没有吗？你就写你没有和女同学约会过啊！老师哪句话说错了？没有，俊伟摇摇头，我不写。你为什么不写？我为什么要写？俊伟的态度非常坚决。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俊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俊伟起初还跟我对视，可是很快，他就低下头去，不再看我。我微微一笑，你真的没跟女同学约会过？我问。真的没有。那好，我相信你，你走吧，我们会注意观察的。
俊伟的班主任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她走过来，他不写你怎么能放他走？他不肯写就说明心里有鬼，就等于承认了呀。我原就没指望他写。为什么？其实以前的事情去调查它意义不大，最重要的是俊伟以后再也不敢去地下室和女生约会了。你想啊，他今天都这样了，还敢再去吗？那他要是写了怎么办？写？没关系啊！他写下来也再也不敢去地下室了。你想啊，如果你是俊伟，你明明做了一件事情，但是却白纸黑字写了这么个谎言，你心里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你太歹毒了。俊伟的班主任不得不佩服我。
那段日子，俊伟松松垮垮的，像一只病猫。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俊伟的妈妈来到学校亲自审阅了俊伟的“情况说明”。他的妈妈当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我婉转地暗示她，学校正准备给俊伟一个很严厉的处罚，但是如果俊伟主动提出转学的话，可以考虑从轻处理，并且不把处分纪录进档案。那次，俊伟的妈妈留到很晚，她一边流泪一边向我们叙说着她一个人把俊伟拉扯大的艰辛，希望学校能够网开一面，再给他儿子一个机会。后来，她还去找了校长，她的眼泪很容易让人心动。俊伟的班主任问我，你对俊伟的妈妈怎么看？她对俊伟是完全失控的，俊伟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要负首要责任。我冷静地说。
靠着她妈妈的眼泪，俊伟逃过了一劫。他沉寂了很长时间。期末考试之前的复习也小小地认真了一下，初一结束的时候，他的成绩居然还不错。忘了交代，因为聪明，俊伟的成绩本来就不差。
到了初二，俊伟依旧保持一种低调的状态。尽管仍然有一些小的错误，但是在老师提醒之下，认错态度通常还不错，在办公室里也不再跟老师狡辩了。我以为俊伟从此收敛了，可是在一次处理初一年级一名学生晚自修时间偷偷溜到老师办公室玩电脑游戏的事件时，这名学生交待是初二的一名男生告诉他的，而那个初二男生叫什么俊伟来着。
第二天在办公室，我拿出一张纸，问道，你有没有到老师办公室玩过电脑？站在办公桌对面的俊伟说，没有。我把纸推过去，写。我低着头，看都不看俊伟一眼，写，我王俊伟从没有到老师办公室玩过电脑。俊伟没有接那张纸，老师，让我想一想。他歪着个头，装模作样地想起来。我不睬他，看起我的书来。老师，我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晚自修结束时，我去上厕所，看见老师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有亮光，我进去一看，原来电脑没关，我就想把电脑关了。真是这样吗？我严厉得问。是这样的，关电脑之前看到有游戏，就忍不住玩了一会儿。是吗？我平静地问。是的，俊伟点点头。把你刚刚说的话写下来，写完了就可以走了。说完，我仍低头看我的书。过了几分钟，俊伟把那张纸递给我。姓名、日期，我提醒他。俊伟便补上。你怎么不走？我问他。老师，我有个情况要汇报。什么情况？初一年级也有一个男生玩过老师办公室的电脑。是吗？我惊讶地抬起头来？谁啊？我问。名字我不知道，我去打听一下，再来告诉老师。他玩过很多次，就在昨天，老师跟他谈完话之后，他又去玩了！俊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地镇定，口气却很谦卑。
我想继续看书，可是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了。俊伟向我揭发别人的过错，想立功赎罪，我却一点没有取得突破之后的欣喜。相反，我却开始厌恶起自己来，我厌恶俊伟，我厌恶整个的事情。以往那种和俊伟斗智斗勇之后的快乐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的心头满是空虚。
俊伟的情况说明还放在桌边。我拉开右边的第一个抽屉，却又最终关上。我把俊伟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对着墙角的垃圾篓，瞄了两下，然后投篮。只听扑的一声，纸团应声进篓。刚好从门外走进俊伟的班主任。好准啊！她诧异地看着我，赞扬道。
十七、打草惊蛇
我铺开了场子，把草拨得哗啦啦的响，为的就是让蛇自己出来。
晚自修第一节课下课时，小光突然到办公室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和蔼地问。老师，我的好译通不见了。小光一脸的沮丧，这个好译通是我妈不久前刚刚买的。多少钱？我顺便问道。两千多块呢。
小光的回答差点让我从位置上跳起来。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气恼来，好你个小光，平时不是关照你们不要把贵重物品带到学校里面来的吗？就是不听！一个电子词典，两百多块的已经不错了，为什么买这么贵的？现在弄丢了，又得来找我，你以为老师整天闲着没事做帮你们找东西啊！
不过，气恼归气恼，小光的情绪也不好，我不能马上就对他发作出来。我只能把那股气恼按下去，按在心里，转而平静地问起好译通丢失前后的经过来。
原来下午离开教室去食堂吃饭时小光记得是把好译通放在抽屉里的，晚自修开始后做了一会儿英语作业，碰到一个不会的英文单词，想用好译通来查一查，翻遍了抽屉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下子着急起来。结果整节晚自修就不做功课了，书柜里找了，包里也找了，都没有。只好向老师汇报。
你能肯定好译通是在抽屉里没有的吗？我问。小光点点头，能肯定，因为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我还用过好译通，用完就放到抽屉里，下课之后我又做了一会儿作业，然后就和同学去操场上玩去了。那么班级里有谁知道你有好译通呢？我接着问。蛮多的，小光沉吟着，很多人都知道我有好译通，我还借给他们用过呢。你呀！我忍不住就伸出手指点着小光的鼻子数落起来，谁让你把这么贵的东西带到学校里面来，还让大伙儿都知道，自己又不保管好。现在弄丢了，你说该怎么办？
小光畏缩起来，他摇摇头。小光的可怜状又让我生出同情之心。这样吧，我略作思考对小光说，你先回去，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可能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到第二节晚自修结束时，如果还是找不到，你告诉我，我再帮你一起找。怎么样？小光点点头，回去了。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小光的好译通是被人拿走了，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小光的同班同学。因为这只是新学期的第二个月，这个年级也刚刚组建不久，班级与班级之间还不熟悉，拿小光好译通的人一定是对小光的情况比较了解的同班同学。
第二节晚自修上课的铃声很快响了，我回到教室，马上找班级里的一些同学了解情况。作案时间基本排除了晚饭之前的可能性。那么也就是说有人晚饭吃得很快提早回教室，然后拿了小光的好译通。
小光的好译通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躺着呢。可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冥思苦想起来，想象着好译通藏在某个角落的样子。
以前我自己丢了东西，在找之前，总是会静静地想一想，它可能会在什么地方。这样做可以理清思路，缩小搜索范围，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东西，但是也颇成功了好几次呢。记得我自己初中读书时曾经有一次做完值日生，发现班级教室的钥匙不见了。于是我就想，钥匙怎么会不见的呢？很有可能在我弯腰扫地的时候，钥匙从裤子口袋里滑落到垃圾中，然后被我或者其他值日生扫进簸箕里，最后倒进垃圾箱。想通了这个过程，我就直接到垃圾箱里去找，嘿！一下子就让我找到了。从此以后，我就开始迷信起这个方法来。
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好译通还在班级里！从时间上说，拿的人还没有时间转移。从技术角度说，十三、四岁的孩子还没有娴熟到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好译通藏在一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安全地方的能力。此外，从人的心理角度看，如果我是那个拿别人东西的孩子，我喜欢那个东西，我还是暂时把它放在贴身的地方感觉比较踏实。我抬眼扫视着全班，孩子们的脸都很纯真，做坏事的人又会是谁呢？
晚自修快结束时，小光不出意外地告诉我，好译通还是没有找到。我点点头，安抚小光别着急，我会帮他找的。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在讲台上，我提醒同学，晚自修快要结束了，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老师要跟大家说一件事。然后，在等待的间隙，我踱到窗台旁边，放眼看窗外。夜晚的天空繁星密布，星光点点。我又闭上了眼睛，我这个主意有点冒险，希望老天可以保佑我成功。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学生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我，我的脸是严肃的，严肃的老师要跟全班讲一件什么样的事呢？
是这样的，在大家的注视中，我缓缓说道，我们班的小光同学丢了一个很贵的好译通，这个好译通很可能现在还在我们教室里。我们今天晚上要好好地找一下，争取把它找出来。
教室里一片骚动，学生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问道，老师，怎么找呢？
这样，每个人先把自己的抽屉和书包找一遍，然后，所有的人到教室外面去排队，老师和几名班干部在教室里再找一遍……要是还找不到呢？又有人插嘴问。要是还找不到，我看着那个问问题的学生，微微一笑，我们就请每个同学把自己身上的口袋都翻出来，大家互相检查一下。总之，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好译通找出来。我坚定地说。
好，接下来给大家两分钟的时间把自己的抽屉和包都找一遍。我大声宣布。
两分钟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那个好译通，如果它在班级里，那么，要么在某人的口袋里，要么在教室的某个地方，而经过这两分钟之后，它就一定只能在某人的身上了。
两分钟之后，所有的学生都排队站在教室外面。我和几名班委一起进了教室。我嘱咐道，大家只要从外面看看就可以了，不要动手去别人的抽屉里翻东西。我自己呢，只是站在那里大致地看看，教室里自然找不出好译通，我需要的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五分钟之后，我重新站在教室外面的队伍前面。几位班委一无所获，已经回到队伍的行列中，我假作 “气急败坏”地对着大家说，今晚要是不把这个好译通找出来，我们大家都甭想回去睡觉。
我的眼睛一个一个地从学生们的脸上扫过，从他们的表情来分析，谁都像那个人，谁又都不像那个人。我无法一眼看出那个拿好译通的人究竟是谁，可是我相信，那个好译通现在一定静静地躺在某个人的口袋里呢。
大家都静静地想一下，看看谁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我说，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要是没什么线索，我们就相互检查身边的东西了。
人群骚动起来。我大叫一声，不许讲话！要发言请举手。我需要一个肃穆的氛围，我需要让那颗心灵受一点煎熬。那个拿别人东西的人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安吧，我想。如果好译通在他的口袋里，这个五分钟就是他等待图穷匕见的时刻，他会坐以待毙吗？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换谁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他又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对于我来说，这个五分钟也是很紧张的。万一五分钟之后，没什么变化怎么办？真的要一个一个去搜身吗？我还没有愚笨到那个程度。我铺开了场子，把草拨得哗啦啦的响，为的就是让蛇自己出来。如果我去搜学生身的话，我是在做让蛇咬的事，我当然不会去做。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我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突然，有人举手了。好，你说，我连忙用手点一点他。老师，我想上厕所。这个学生捂着肚子说。
好。我一挥手，马上放行。厕所就在教室隔壁，拐弯就是，以前就觉得方便，现在更觉得方便。又有些手举起来了，老师，我也要去。等一等，我说，一个个地去，等前面的人回来了，下一个再去。
上厕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站着的人依旧安静，我也不提搜身的事。
突然，有一个从厕所回来的学生大声喊道，老师，好译通找到了！是吗？我心头一阵狂喜！在哪里？我转身把班长叫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在一楼的男厕所里，那名男生指着窗台上一个隐秘的角落，老师，就在这里。我顺势望去，可不是嘛！那个该死的好译通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呢！我对班长说，把它拿回去，问问小光，是不是他丢的那个。班长说，老师，不用问了，就是这个。我以前见小光玩过的。
我们回到队伍的时候，大伙儿一阵欢呼。安静了那么久，压抑的能量似乎一下子都要释放出来。我一张张脸看过去，有人兴高采烈，有人依旧平静，有人关切地问那名发现好译通的学生是怎么找到的，每个人都像那个拿好译通的人，每个人又都不像。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要找的是东西，而不是人。我在心里说一声“收工”，嘴上却说，体育委员整队，回宿舍！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我还很兴奋，我想古时的县官断案也不过如此。可是突然间想起一事，十分后怕，恍惚中睡去，竟然还做了一个恶梦。
第二天一早，我就急匆匆进了教室。我走到小光桌前，那个好译通呢？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缓。小光低下头，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好译通，放在桌上。我一见好译通，暗地里大舒一口气，一把拿起。没收了，我说。转身走回讲台。
从今天起，谁再带贵重物品来学校，一律没收，请家长到学校领回去。我大声宣布道。
十八、鸟尽弓藏
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我却愈发作出一脸严肃状，并且秉公执法，铁面无私。
初一年级有几名很聪明的男生，最近成了老师们头疼的对象。他们的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而且多才多艺。只是，看不起同学倒也算了，竟然也看不起老师来了！一开始我也不以为意，但是反映情况的老师多了，我倒暗暗关心起这件事情来。
几周之后，有一位数学老师突然开始在每个周三的下午出去参加培训，这样他那天下午的兴趣选修课就没法上了。在教导处，我随口问道，哪个年级的选修课？他说，初一。我心中一动，忙问，蔡智在不在你班上？在啊。他说。太好了，我脱口而出，你去吧，你的课我来上。
蔡智便是这几名学生中的一员，真是天赐良机啊，我心里想，正好借这个机会会会这几名学生。我拿到初一数学思维训练选修课程的学生名单，不禁乐了。这个年级几名最骄傲的学生都在这个班里，不过想想也合乎情理，这些学生聪明，脑子转得快，数学一定也是他们的强项。
我们学校的兴趣选修课安排在每周三的下午，一周上一次，每次一个小时。一想到要给这些“刺头”学生上课，我不禁生出一种盼望来。
星期三下午来到了，我拿着讲义走进教室，面对着有些诧异的学生，我说，郑老师因为以后周三要外出开会，所以以后的课就是我来上了，下面点名。于是我就面无表情地开始点名，每点一个名都要很认真地看这名学生两眼，看得他浑身起毛之后，又点下一个名。点到蔡智时，我故意多打量他几眼，说，哦，原来你就是蔡智啊！蔡智昂着个头，反问道，我怎么了？没什么，我听说你做题速度很快。老师你怎么知道的，蔡智嘴一咧，得意地笑起来。
点完名，我开始上课。我说，听说我们这个班的同学水平挺高，所以今后每次我们上新课之前都一起来做一道题。每道题的答案都是一个数字，我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之后每个同学都要把自己的答案报出来，我们来看看哪位同学能做出正确答案。说完，我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题目，有一个人要吃10块巧克力，每天至少吃1块，共有几种不同的吃法？
学生们紧张地算开了，看着他们在纸上一一地列着不同的情况，我就不禁好笑。答案是2的9次方，也就是512种，如果一种一种地列出来，只怕做一天也不一定做对！
10分钟到了，我开始按照花名册的顺序让学生们报答案，很多人都是一个一个数的，数出来的答案都很离谱，大部分都只有几十，个别超过一百。蔡智本来报了一个答案是两百多，大概是后来觉得大多数人的答案都不过100，于是提出来改成97。我问他，你确定了吧？确定了，他点点头。好啊，我也点点头。后面有一名学生报出455的答案，惹来其他人的一阵哄笑。我把每个人报的答案一一记下来，然后我说，下面我们来看一看这道题目的答案究竟是多少，看谁的数字最接近正确答案。我，有一个声音说。我，另一个不知好歹的声音响起来。我说，你们先不要争，我来教大家方法，待会儿你们自己算一算就知道了。
我说，10块巧克力太多，我们先从简单的讨论起。如果只有1块巧克力，那么有几种吃法呢？1种，很多声音回答道。很好，我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1。如果有2块巧克力呢？2种，几秒钟后答案趋于一致。非常好，我又在黑板上写下了2。那么，3块巧克力呢？学生很快说出了4的答案。我又写下了4。有同学小声嘀咕道，2倍。有同学已经发现规律了，我肯定道。我们再看一下4块巧克力的情况，看是不是符合这个规律。学生们花了半分钟的时间确定了有8种吃法。好，1、2、4、8，我们大家看出规律了吗？后面一个数字是前面一个数字的2倍，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叫起来。那么，按照这个规律，你们算一算10块巧克力应该有多少种吃法，然后比较一下你们的答案。我看着他们，脸上似笑非笑。
最终答案是多少？我问道。512，学生们回答。我们的答案中最接近的是455，我严肃起来，我记得好像一开始还有人嘲笑这个答案，谁刚刚在笑话别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失望，我们这次没有一个人做对答案，还有一些人的答案比较离谱。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蔡智，蔡智不说话，可是脸孔有些红。以后每天我们都会做一道这样的题目，我说。
接下来的课，我用另一种更简单的方法把刚才那道巧克力的题目又重新解答了一遍，听懂之后，这些学生都像猫一样“妙啊妙啊”地叫起来。
以后每次课，我都会编一道这样的结果是一个数字的数学题，让他们做，因为每次的题目都有一定的难度，所以每次做出正确答案的人都很少。我绝不放过机会，每次都趁机对那几个比较骄傲的人冷嘲热讽一番。他们虽然沮丧，但是因为自己确实不争气，没算出正确答案，也无话可说。当然了，每次我都会把这类题目的解法很透彻地讲给他们听，有时候还用几种不同的方法，每一次上课，他们都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也都学到了很多解题的方法。
同时在每一次上课时，我都会点名，其实这近20名学生我眼睛一扫就知道都来了，但是我仍然每次都煞有其事地点名打勾。前后也不过多花一分多钟，但是给学生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果然，在我上课的日子里，没有人迟到，更没有人缺席。
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学生在我的面前就比较“谦卑”了，有时候在校园里见到我，他们还会问我，老师这个星期三做什么题？我摇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他们便悻悻地走开。
临到期末了，我对学生说，下个礼拜要考试了，我们这门选修课的成绩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平时上课的表现，占20分，最主要的是看你每节课做的那道题的正确率；第二部分是下周的笔试题，60分，基本都是我们这学期讲过的内容；第三部分是口试题，也占20分。
啊，还有口试题？怎么样的？学生好奇地问。很简单，题目我先告诉大家吧，你们可以先回去准备一下。我边说边在黑板上写下1、4、7三个数，然后问，下一个是几？10。下面答道。再下一个呢？13。回答的声音愈发响了。就这题啊？蔡智问。是的，我点点头。这么简单啊！蔡智晒笑起来。是啊，不过我还没说要求呢。我的要求是用尽量快的速度一口气把这串数字报出来，而且当中不能换气，不能说错。好，下面大家先试一试。班级里顿时热闹起来，1、4、7、10、13、16…，他们快速地念了起来。很多人只报到二十几就卡住了。蔡智问，老师，多少及格？ 50以上及格，100以上满分。我说。啊！全班都张着嘴惊叹起来。蔡智脸上突然有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老师，你能说多少？其他几个人也附和起来，是啊，老师，你先说说看。我早有预料，好啊，我轻松地说。大家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迅速而熟练地报起数来。……133、136、139、142，我吐出最后一个数字。哇！学生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我微微一笑，幸亏我早有预料，前两天的苦练没有白费，否则怎么镇住这帮学生呢？
正式考试的时候，学生在教室里安静地做题。我站在门口，拿着点名册，按座位次序一个一个地叫学生出来口试。那种场景就好像在医院里排队打针一样，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我却愈发作出一脸严肃状，并且秉公执法，铁面无私。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考试是老师的法宝，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当老师祭出法宝，而且还要玩花样，学生的命根便完全掌握在老师的手里。
一转眼，初一的下半学期开始了。兴趣选修课又要开始了。每学期的第一周，学校里规定学生可以提出转兴趣小组的申请，但是要得到双方指导教师的同意。第一次去上课，有两个学生拿着申请书走到我面前，老师我们想转到车模小组去。为什么？我问。因为车模小组上学期期末考试只要交几十块钱买一个汽车模型就通过了。这时蔡智也犹豫着走过来，老师我也想转。说说理由，我说。其实我们也是喜欢上数学课的，只是每节课都要做一道题，做不出来也要把答案报出来，压力很大的。还有，最后考试还有口试，你在门口把我们一个一个叫出去，那个气氛太紧张了。哦，我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早说啊，要是不愿意做题，那么这学期，我们自由一点，不做每课一题了，考试方式也取消口试，怎么样？好的好的。那我们就不转班了。学生们都热烈地响应起来。我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过，这学期我会每次都布置作业的，你们要认真做课后的作业，怎么样？没问题。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第二学期的兴趣课气氛就非常缓和了，我不再每节课都点名，也时常跟他们开开玩笑。我们的关系非常融洽。在我的课上，学生们可以自由发言，蔡智等人的眼中不再有傲慢的光，而我也不奚落他们了。我们一起探索数学的奥秘，学生们也体会着学到新知识的乐趣。每个周三，他们都早早地来到教室等我上课，我能看出他们很喜欢上我的课。只是，我反而不再像上学期那样，对每周的选修课有一种期望。
一个周三的下午，我临时要出去开一个会，估计在3点选修课开始之前可能赶不回来。我于是关照这个年级的年级组长通知学生，不料年级组长由于接待一位突然来访的家长而忘了告诉他们。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3点半了。我拿上讲义，马上奔向上课教室。学生们见到我都欢呼起来，老师，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蔡智带头喊道。老师，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看着学生们热忱、欢快的脸孔，想起以前我曾经那样地“折磨”他们，我的鼻子酸了一下，心也一下子柔软起来。
十九、扶弱成强
我呆呆地看着明秀这段话，不由自主地想起初二时那次不可思议的班会课的情景，明秀不屈、坚强的形象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明秀是这学期刚刚从东北转来的女孩子。入学考试时她的成绩一般，没有达到我们学校的录取标准，她的爸爸后来托了人，明秀才得以进来读书，还只能以借读的名义。
我们年级一共有四个班，因为我们班上学期正好转走一名学生，所以学校把明秀安排到了我的班里。从心底里来说，我是不大愿意的，因为都初二了，一个外地来的插班生，成绩又不太好，会不会影响班级的总分啊，会不会不适应学校的生活啊？对我这个班主任来说，又凭空多了一些麻烦。
心里有想法，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我热情地接待了明秀，帮她办好了入学的手续，领好教科书，买好校服，然后，在班级里，我带着全班同学，用掌声欢迎明秀的到来。我发表了简短的讲话，我说，明秀是新同学，希望大家在学习上和生活上都要帮助她。
明秀第一次的作业就让我眼前一亮，她的字迹工整清秀，不但答案全对，而且格式规范，显示出她是一名学习习惯非常好的学生。我在明秀的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并及时地在班级里表扬了明秀，表扬的时候，明秀有点害羞，可是眼中却放着光彩。
明秀的第一次数学测验一鸣惊人，考了全班前三名，我十分震惊，我没有想到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我完全纠正了以前的观点，对明秀，我开始刮目相看了。
一周过去了，从各个学科的老师那里，都传来的对明秀的好评声，虽然存在着北方与上海的教材衔接上的问题，明秀的成绩没有显示出很好的样子，但是她对待学习的态度却让所有的老师都赞不绝口。
班级里的学生回去对父母说，我们班来了个外地学生，学习可用功了，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背单词。
管宿舍的老师说，从没有见过这么用功的孩子，回宿舍之后一分一秒都不浪费，熄灯之后还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背书。
明秀的成绩成为班级佼佼者看起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可是明秀的表现却又一次出乎了我的预料，她的数学成绩名列班级前茅只是昙花一现，此后，她一直在中上游徘徊。其它学科的成绩也不突出，英语则处于班级后列。在短暂的爆发之后，明秀很快恢复了平庸。尽管我在班级里对明秀的很多学习方法赞赏有加，其中一些方法比如说订正作业的错题分析法我甚至在全班推广，但这些举措似乎对明秀的帮助并不大。明秀遇到了学习的瓶颈。
这个瓶颈首先是来自于英语学科，我们班的学生大多是从本校小学升上来的，而我们学校小学从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了，明秀是初一才开始学英语的，这之间的巨大差距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赶上。其次，明秀尽管学习十分用功，但效率并不高，上课的时候她几乎把老师的所有板书都记下来，却并没有完全理解。而有些学生，尽管没记什么笔记，可是都理解了，做题反而比明秀好。
我知道明秀的这个瓶颈不太容易突破，即使突破也需要时间。明秀的眼中有一些迷茫，明秀能最终克服这道难关吗？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也忧心忡忡。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明秀在全班40名学生中排名19位。我们学校的成绩排名是不对学生公布的，老师们只是私下来排个名自己做一个参考，学生如果想知道自己的名次也可以去问老师。明秀没有来问排名，她知道自己考得并不好。考试结束后的那几天，明秀的情绪非常低落。我感觉明秀的信心有点动摇，决心找个机会帮助她。
那个星期，我让每一名学生写一篇文章，对自己的期中考试作一番总结。在每一名学生的总结后面，我都会有针对性地写上一段话，作为评点。
明秀的总结是这样写的：
这一个学期以来，尽管取得了一定进步，但对自己的成绩还是不满意的。我花了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到头来成绩反而不如他们。我心里很着急，可是越着急越考不好。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可能我考试的心态没有调整好……
明秀的小结让我又心疼又难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背井离乡到上海来学习，该克服多么大的困难，承受多么大的心理压力啊！我拿起红笔，在明秀的总结后面写道：
千万不要泄气，明秀！和刚来时相比，你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老师们都很看好你，你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当然，在前进的过程中可能暂时还会有一些困难，也会有一些痛苦，可是，这些终将会过去的。曾经有人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苹果，每一个苹果上帝都会咬一口，如果你感觉痛了，那是上帝在咬你，如果你痛的厉害，你应该感到高兴，那是上帝对你特别偏爱的缘故啊！
我的鼓励极大地恢复了明秀的信心。周末发总结本的时候，我特别注意明秀的表情。明秀看完总结本上的评语后，抬起头看我，我也在看她。我露出笑容，冲她点点头，然后张嘴做了个吃苹果的动作，明秀也忍不住笑起来，脸红扑扑的，又有了光彩。
期中考试后，年级里进行了总结，开年级大会表彰了在期中考试中名列前茅以及取得大进步的学生。明秀没有得到表扬。为了继续鼓励明秀，我“巧立名目”，在班级里开展了“学习之星”的评选。我让各门功课的老师按照本学科的表现在班级里选出最值得表扬的三至五名学生，我特别强调，不一定要选成绩最好的学生。统计结果出来了，明秀竟然得到了语文、数学、英语、物理、政治、历史、生物、体育这所有八门学科老师的提名，她得到了八颗星！
我虽然已经预料到明秀会得到很多星，但还是没有想到所有的老师都被明秀的学习精神所感动。我决定在班级里开一次主题班会，请得星比较多的几位学生来给大家作报告。事先我让明秀给我看了她的发言稿，我对她说，写的不错，正式发言的时候最好不要照着稿子读，如果有一些发挥或者举一两个例子就更好了。明秀答应了。我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是主题班会取得很大成功，明秀的发言感动了很多人。
明秀是第一个发言的，起先她照着稿子读了一段，大抵是一些上课怎么听讲，作业怎么做之类的，讲了五分钟，明秀突然脱稿了，她说，我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
明秀开始讲起故事来，她的声音低缓而清晰，有一个星期六，我一早出来乘公共汽车去补课班上课，在公共汽车上我拿出英语书背单词，突然间有一个人对我说，闺女，坐下来看书吧。我一看，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位白头发的老奶奶。我一想，只有小孩给老人让座的，哪有老人给小孩让座的？就不肯。奶奶说，闺女，你坐下来看吧，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明秀的故事极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我们大家都认真地听起来，教室里非常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见。明秀语速非常慢，声音也比较轻，她讲得非常投入，尤其是直接称呼故事中的老人“奶奶”，让我们备觉震撼。
明秀接着讲下去，我还是不肯坐，我对奶奶说，奶奶，我不累的，我已经习惯了。我注意到奶奶的座位旁边放着一个很大的行李，似乎是一床被子，就问，奶奶，你上哪儿去啊？奶奶说，我去看我的儿子。我接着问，你儿子在哪儿啊？奶奶就不说话了，我发现奶奶哭了。
明秀讲到这里，我们就觉得她的声音有点不对了。仔细一看，原来明秀的眼睛里也流出泪来，我们一下子就被感染了。故事很吸引人，明秀的叙述更感动人。大伙都静静地看着明秀，也都静静地等着明秀继续讲下去。
明秀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我看见奶奶哭了，还觉得奇怪，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就听到奶奶说，我的儿子在监狱里，我今天是去监狱看他的。闺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坐吗？我是看到你想起了我的儿子啊，他以前读书要是有你一半用功，现在也不会去坐牢啊！
明秀这个故事本来就讲得慢，这段话更是哽咽着说完的。我们班那些学生哪见过这个！都被震住了。有一些感情脆弱的女生眼圈也都红了，全班学生包括我都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明秀。
……明秀后来又说了一段话，可能是她自己的感受之类的，我基本没有听进去。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故事里，明秀的故事太精彩了，我从来没现场听过这么感动人的话语。
明秀发言结束后，大家给了她热烈的掌声，我看到很多人一边鼓掌，一边还保持着听故事时的那种吃惊的表情。
明秀的一个故事胜过我千言万语，那次班会以后，班级里的学习氛围浓了许多。课余，明秀的身边多了很多和她一起学习的人。明秀的故事感染了全班，她的学习热情也同样感染了大家。
一年半以后，明秀考上了一所区重点高中，她的父母非常满意，她自己也很高兴。新学期开始前，我们在办公室里整理东西，我无意中扫了一眼语文老师清理出来的一本试卷，第一份正好是明秀的，那页正好是一篇作文，是中考之前的一次语文模拟考试的大作文，题为《选择》。我一下子产生了兴趣，打开试卷看了起来，明秀是这样写的：这一年多来，我无数次地选择了战胜自己，战胜自己的懦弱，战胜自己的懒惰。感谢老师们给我的鼓励，让我选择了坚强……
我呆呆地看着明秀这段话，不由自主地想起初二时那次不可思议的班会课的情景，明秀不屈、坚强的形象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二十、瓮中捉鳖
我轻轻地放过了他们。因为，我已经处罚过他们了。
一次上课，我说请同学们把练习本拿出来，我们做一些练习。很多同学很快打开练习本做了起来。杨良和另外几名同学却迟迟没有做。他们正低着个脑袋在课桌里找呢。陆续有人找了出来。杨良却一直没有找到。我走过去一看，杨良的抽屉乱得跟狗窝一样，东西又多，要找出一样东西确实挺难的。我兜了一圈，发现一部分同学特别是女生抽屉非常整洁，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抽屉很糟。杨良直到别人做完题目也没找出练习本，我非常生气，作为班主任，我认为这个问题要抓一下。
下课之后，我把班长和劳动委员找来，和他们商量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她们出主意说得检查，光说不检查是不行的，特别是有几个男生，行为习惯很差，平时说他们都不太听，只有老师您去说他们才听呢。我当然知道他们指的那几个男生是谁。好吧，我对班长和劳动委员说，你们去班级宣布一下，就说请大家把抽屉整理一下，从明天起开始检查，你们俩把每次检查的情况记录下来。检查下来不合格的同学怎么办？她们问。你们说呢？我反问道。那就罚他做值日。好主意。我赞赏道。
检查顺利开展起来了。而由于有了检查，大家都特别认真。开始两个星期，大家都做得很好。原先几个抽屉一团糟的同学现在也整理得颇为整洁。我偶尔也抽查一下，抽查的结果令我比较满意。对于抽屉表现比较好的同学，我在班级大力表扬。有进步的同学也大力表扬。抽屉整洁的阵营是越来越大，眼看着“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敌人一天天烂下去。”连杨良也把抽屉整理得颇像个样子啦。有时候我走过他的身旁，他还会侧开身子，指着抽屉对我说，老师，你检查罢。脸上的表情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得意洋洋。而我总是不会让他失望，看一眼，唔，确实不错，保持得很好。然后模摸他的脑袋。还连摸好几遍。
这个表扬，的确是个好东西。学生就喜欢这个。对老师来说，张嘴就来，毫不费力。不仅不用付出，而且绝对是种享受。比如说，你可以表扬两个竞争对手中的一个，然后看另外一个脸上的表情，看他的表情变化，你会知道嫉妒是什么样子。“楚王好细腰，后宫皆饿死”，怎么办呢？学生既然爱好这个，我们就得多准备一点。更重要的，还可以摸小男孩的头。尤其是班级里那些长得比较小的很可爱的小男孩，又理了个小平头，头发特别短，摸上去真的是种享受呢！
除了奖勤之外，罚懒也是必要的。有几个男生，平时态度不太好，又很傲慢，正好可以称此机会刹刹他的威风。其实，这个老师，还是很有主动权的。比如说，你乘他们上体育课或去其它专用教室上课的机会去教室检查，如果有几个你在班里推崇的好同学正好抽屉不整洁，你便作罢。最多私下里跟她说一下，提醒她一下，她必定会感激涕零，面露愧色而去。而一旦你要抓的对象正好抽屉不行，立马把名字写在黑板上。格式可以是这样的：星期三上午第四节课检查抽屉情况，总体情况非常好，只有某某某，某某不合格，请这两位同学到办公室来一下，万老师。证据确凿，赖也赖不掉。所以我们说，这个机会，就像草丛里的虫子，只要你去捉，总是有的。
光阴荏苒，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去抽查的次数越来越少。学校里班级里又不断有新的热点产生，保持抽屉整洁的事情我渐渐有些淡忘了。一日，我进教室上数学课。上课之中，让学生做练习，有两个学生又开始低头找练习本。我突然想起很久没有注意学生抽屉的情况了，心中不禁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借着学生做练习的机会，在教室中巡视起来。
学生以为我在看他们做练习的情况，其实我是在从不同角度窥视他们抽屉是否整洁。相当一部分同学表现确实很好，良好的行为习惯已经养成。可是包括杨良在内的一小部分学生（主要是男生），抽屉状况又几乎恢复如初。在教室里转圈的时候，我的脑子飞速地转着，怎么办？停课让他们整理？下课后再说？前者效率是高，但影响上课。后者效率太差，给这些学生留不了什么印象。可是这事一定得有个办法，数学课得上下去，但是又不能拖，要乘热打铁，下课之前在现场没有破坏之前当场解决这个问题。当我转回到讲台的时候，我脑中灵光一闪，哎，有了，就这么办！
我平心静气地继续上着数学课，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听得很认真，却哪里知道，在这之前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的念头。
这节数学课的内容很快上完了，实际上，我有意加快了一些速度，我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５分钟。所以实际上，４５分钟的课，４０分钟是完全可以上得完的。因为我４０分钟的课，３５分钟就上完了。我抬起头，把教科书合上，对全班说，同学们，我们数学课上完了，离下课还有５分钟。我们来做一件事。
学生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做游戏？讲故事？有人在下面小声猜测道。我含笑不置可否。现在，每个人都坐正了，我们来看一看，谁坐得最正。好，杨良坐得非常好。下面，请每位同学把双手放桌子上，我们看那一组先放好。非常好，手放好之后不许动，不许离开桌面，大家互相监督，谁动了马上站起来。我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发着指令。事情顺利地进行着。全班同学都非常好奇，他们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些学生小声说，哎呀，要检查手的卫生。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镇定地扫过每一个人。在杨良的脸上，我甚至看到了愉悦的表情。可怜的人哪，他不知道危险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好！下面，老师要来检查抽屉的情况。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教室里一片骚动。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抽屉。哎，手不许动，谁动了谁马上站起来，大家互相监督，有人动马上告诉我。我提醒道。看完抽屉的同学脸上表情各异，有庆幸的，有紧张的，我清楚地看到了杨良脸上慌乱的表情。我微微一笑，不知道他有没有捉过活的鳖，但是被人瓮中捉鳖的滋味，这下，可全让他体验到了。
我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检查过去，我走的很慢，在接近杨良的时候，杨良开始用他那瘦弱的身躯挡住抽屉，可是怎么挡得住呢？我便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周围的同学也不禁笑了起来。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让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抽屉整理一遍。整理好的同学再下课。我没有处理那些抽屉整理不好的学生。我轻轻地放过了他们。因为，我已经处罚过他们了。
唉，我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老师，那些简单可爱的孩子们啊，他们纯真稚嫩的心，总是要被我煎熬！
二十一、一立千钧
那个晚上的一个小时的站立，给所有学生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一个普通的晚上，我在自己的班级值晚自修，教室里纪律很好，同学们都在认真地看书、写作业。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振动，我拿出一看，原来是一位家长给我发来短消息，希望我有时间给他回一个电话。于是，我起身离开教室，去办公室打电话。
这位家长上星期开家长会的时候由于在外出差赶不回来，因此希望能通过和我电话联系得到一些“补偿”。家长的心情我能理解，也尽量满足。我拨通了家长的电话，热情地跟家长聊起来，一转眼，十几分钟过去了，那边家长的话语还是滔滔不绝。
教师办公室离我们班教室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很长的一段走廊。在电话中听家长叙述的时候，我已经隐隐约约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很响的说话声。我竖起耳朵细听，这声音不见停歇，且有越来越响的趋势。我十分怀疑是自己的班，但是又心存几分侥幸。很想去看一看，但又不好意思打断家长的谈话。这样犹豫着又拖了十来分钟。
吵闹声越来越大，我实在放心不下，心中十分焦急，家长的话也听不进去。我终于忍不住对家长说，对不起，我现在在值晚自修，我去班级里处理一点事情，等有空再给您打电话，好吗？挂上电话，我大步流星向教室走去，我担心的一点不错，离我们班教室越近，吵闹声越清晰，我甚至已可以分辨出一些学生的声音了。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满腔怒火了。
学生自修课不守纪律的问题曾经困扰过我很长时间，如同其它许多的年轻班主任一样，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让学生能够真正做到自律。我曾经也规定了班级的值日班长必须维持班级纪律的任务，但一来学生管理学生毕竟缺乏力度，二来换学生干部监督对普通学生的自主管理也没什么大的帮助，因此我也没有坚持下去。我只能一次次耐心地跟学生讲道理，希望能感化他们。我的言语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有时候，他们的纪律确实也不错，也让我欣慰，但是，一旦有些同学不自觉，打破了寂静的自修氛围，就很难再恢复原状。
我猛地推开门，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喧闹声嘎然而止。我心潮澎湃，想大发雷霆，但是另一股力量却不断提醒我，要冷静，要冷静。我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我非常恼怒这些学生的不自觉，但是我强压怒火，竭力控制住自己。
无数次惨痛的教训告诉我，在最生气的时候把学生痛骂一顿并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而一旦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冷静下来之后还需要做工作去弥补，其实非常不合算。可是，今晚学生的表现的确非常不好，一定要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大的教训，让他们切实地知道遵守纪律的重要性。我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教室的门口，怒容满面，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法。
做班主任工作以后，我就一直喜欢搜集一些小故事。有些小故事寓含很深刻的道理，我可以马上拿来讲给学生听，一个故事讲完，学生也明白了道理，我的情绪也会趋于平静。有些小故事则包含很有价值的教育原理，我可以效仿之，常常能收到奇效。于是，在这个时刻，一个个小故事很快掠过我的脑海。蓦的，一个故事跳上心头，那是我刚看过不久的一个故事，由于特别有感触，我还特意记了一下。故事是这样的：
我16岁那年的一个早晨，父亲说他要去一个叫米雅斯的村子办事，一路上可以把汽车交给我驾驶，但条件是在他逗留于米雅斯村期间我要替他将车子送到附近的一个修车铺检修。要知道，我当时刚刚学会开车，但却极少有实践的机会，而到米雅斯村有将近20英里，足可以让我狠狠地过一把开车的瘾。在修车铺的师傅检修车子时，我去附近的一家电影院看电影，我接连看了四部。出了电影院，我一瞧手表，已经是六点钟了。比我与父亲约好的时间迟了两个小时！
我知道，如果父亲得知我是由于看电影而迟到，一定会生气，可能因此就不再让我开车了。于是，我心中编了瞎话，告诉他汽车需要修理的地方很多，所花时间也相应的长了。他向我投来一瞥。“贾森，你为什么一定要撒谎?”“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实话。”“四点钟的时候，我给修车铺打了电话，他们说车早就检修好了。”我的脸顿时羞得通红。我向他承认了看电影的事实，并解释了决定撒谎时的想法。父亲认真地听着，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我非常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我想，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让你感到对我撒谎比说实话更有必要。我要步行回家，好在路上深刻反思自己这些年来子女教育方面的失误。”
不论我如何恳求，如何抗议，如何道歉，他都置之不理。父亲大步踏上了乡村崎岖的泥路。我赶紧跳上汽车，驱车跟在他后面，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我不停地央求他，不断地自我批评，但均无济于事。将近20英里的路程他就是这样走过，平均每小时走了五英里。
看着父亲承受着疲惫和痛苦，作为儿子，我却无能为力，这是我生平有过的最难受的经历，也是最让我刻骨铭心的一课。从此以后，我没有对父亲说过一句谎话。
这是个极好的故事，我第一次看这个故事就被它强烈震撼，从中我感受到了教育的力量，也领悟到一个好的教育者应该具备的品质。
我开始说话，在足足盯了他们好几分钟之后，我终于开始说话。
我说，我非常难过，不是为你们难过，而是为我自己难过。刚才我只不过去给我们一位同学的家长打了个电话，你们就这么吵，以至于这个电话都没有打完我就不得不很遗憾地挂断它回到班级里来监督你们。我非常生气，不但生你们的气，更生我自己的气。我要好好反思一下这段时间来对你们的教育，为什么竟然如此失败！
我的话音低缓而清晰，全班的学生都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接着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老师，我要惩罚自己，我决定在教室里站到八点半钟，我要从头开始反省自己的失误！
这番话说完，我已经相当冷静了，接下来我紧闭牙关，一个字也不再多说。我的坚定举措让学生们目瞪口呆，他们呆呆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发现事情已经毫无转机，遂先后低下头去，开始看书、做作业。
其时是七点半，晚自修八点结束。我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眼中看着虚无缥缈的窗外。
接近八点的时候，大部分学生的作业都陆陆续续做好了。他们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手表，最终还是很无奈地做起了其它事情。有人开始背英语单词，有人开始看起了报纸，还有两个人干脆坐在那里，开始发呆。
八点的铃声响了。教学楼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别的班级晚自修下课了。走廊里也变得很吵，年级里其它班级的学生在排队回宿舍。我仍然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说。教室里一片沉寂。
走廊里的喧闹又回归平静，排队回宿舍的队伍渐渐远去了。教室里寂静异常，如果有一根针，掉在地上绝对能听到响声。
站了四十分钟，我的腰已经很酸了。读大学之间，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参加过一年军训。在军校里，我们多次在烈日下进行过站立练习。那时有句口号，叫做“站两小时不倒”，当然那种“站”是标准的立正姿势，非常吃力的。我现在的站姿还比较放松，腰和腿并不是挺的那么直。饶是如此，我还是有点吃不消。我只能在心里说，现在只要再多坚持一分钟，对他们的教育都会增加成倍的效果。这样的教育时机千载难逢，绝对不能错过，一定要挺住。
学生们显然是受到震撼了。许多人脸上露出焦急、不忍的表情。他们犯了错误，却让老师站着自罚，而自己还得坐着观看。对一些懂事的孩子来说，这绝对是一种心灵的煎熬。有一些班干部想说话，嘴巴动了动，可是看到我的眼睛根本就不在看他们，最终欲言又止，只得放弃。
这天晚上的七点半到八点半虽只有一个小时，但可能是他们到这个学校之后最难熬最难忘的一个小时了。八点半的钟声响起时，全班竟然没有任何放松的声音，当然，大家的眼睛都看着我。我十分平静，也不愿失言，我对他们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如果你们平时的自修都像这一个小时一样，我将永远以你们为豪。第二句话是：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迅速收拾好物品到教室外面排好队。
我的声音很轻，听上去甚至有点虚弱。可是虚弱的话语所产生的作用是巨大的。学生们反应神速，事实上仅用了半分钟，所有人就在教室外面排成了整齐的队伍。队伍整齐而肃静，所有的人都似乎心事重重，心情沉重。我对体育委员说，你带他们先走吧，我稍后就到。
那天以后，我处事一下子变得果断坚决起来，我从不跟学生提起那天晚上一个小时的站立，但是，很奇怪，学生只要看到我坚定的眼神，一下子就警觉起来。我的工作效率有了极大的提高。我发觉，只要我下了决心，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这之后，不断地有教师夸赞我们班自修课纪律好。在自修课上，如果有同学不小心说话声音大了一些，马上就会有人提醒他不要讲话，而被提醒的人也没有半句辩解马上改正。我自己也几乎没有再就纪律问题批评过他们。那个晚上的一个小时的站立，给所有学生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二十二、一叶障目
我对文翰的态度首先是信任，其次还是信任，第三也不全是信任。
文翰跟在我的后面，进了办公室。进门的时候，我听到文翰轻轻地叫了一声“报告”。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尽管没有人说“请进”，文翰却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就跟了进来。
我到教室里叫文翰的时候，脸上是很严肃的表情。我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然后就转身往回走。我走得比较慢，文翰也跟得很慢，我们办公室平常人来人往很热闹，学生们进办公室一般不大叫“报告”的，文翰今天却叫了，他显得特别小心，这是我期望的结果，在我与文翰谈话之前，我需要培养这样的气氛。
文翰是那种看起来很机灵的小男孩，很瘦，也不算高。他最大的特点是胆子小。此刻的文翰小心翼翼地站在我的面前，表情也很严肃，心里却一定是忐忑不安。我轻轻地问，知道老师为什么找你吗？他摇摇头。我面色一沉，从办公桌上拿过他的作业摆在文翰面前，你看一看，我说，然后把作业一张张翻给他看。从开学以来，你的作业就没全对过，更关键的是，字写得也很差，说明你态度不太好，我看了一眼文翰，最近一次的单元考试考了几分？考得不好，文翰低下了头。是啊，作为课代表，连班级平均分都没考到，讲不过去啊，你说呢？文翰低头无语。其实你上个学期的表现还是不错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工作和学习都很认真，老师也表扬过你。数学是你最好的一门学科，你要替自己争一口气，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我语重心长地对文翰说。老师，下次不会了，文翰低低地说。好的，我相信你。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课代表，一定要带个好头，当初选你做课代表，是希望你一直做下去的，你知道的，还有其他同学也想做的，但是老师都没有同意，你要给老师争一口气啊。我的话语充满感情，文翰似乎有点激动了，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背，然后说，回去吧。
让文翰做数学课代表的确有些偶然，半年多以前这个班级刚刚成立的时候，我问谁愿意临时收一下数学作业，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瘦瘦的小男孩马上举起了手，他就是文翰。文翰就这样成了我的课代表。在新的班级里，文翰表现得非常积极，比如班级卫生之类的工作他总是抢着干，搬新书之类的体力活他也抢在前面，这样的小男生你是很难不喜欢的。
可是文翰很快就显示出他是一名学习成绩不那么优秀的学生，他的一切都浮在表面，你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全部。几次考试下来，文翰的成绩最多在班级的中游，语文和英语甚至在班级的后列。
我对文翰的态度首先是信任，其次还是信任，第三也不全是信任。文翰的课代表工作是尽心尽责的，他会很认真地向同学催讨作业，不徇私情，有时候甚至有点狐假虎威的味道。我从没有批评过他，相反，我还不断地强化他的这种感觉。有一次，文翰把我布置的数学作业在黑板上写错了，有两名学生来找我问作业。这两个学生很“狡猾”，他们不问我作业是不是A册，而问我作业是什么，在听到我的否定的回答之后，他们马上说，老师，文翰写的是A册，我心中一惊，表面上却很平静。我知道这两个学生可能平时对文翰有一些意见，我忙说，让老师想想…，哦，对了，本来不是做A册，但后来改了，我让文翰改的，今天作业是做A册。后来我马上把文翰找来，我告诉他作业写错了，但是我决定将错就错下去，课代表的权威是要坚决维护的。文翰当时就很感激我，他是一个简单的人，感激的样子让人看得分外清楚。
有时候，我也会被文翰弄得哭笑不得，比如单元测验结束了，同学们都在相互对着答案，有几名学生跑来问我简答题第一题答案是等腰三角形还是等边三角形，我问你们是什么答案，他们回答是等腰三角形，我问那么其他人呢？这几名学生说，他们都说是等边三角形。我有点火冒三丈，他们是谁？学生说，是文翰他们。我心里想这道题目不是很简单吗，答案是等腰三角形，可是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错！可是后来试卷批好之后，这道题目居然只有一个人做错，这个人就是文翰。我试图想象文翰在和其他人对答案的过程中是怎样充满自信地让大家都对自己的正确答案产生怀疑的。我知道这是一种浅薄，而且班级里有些学生会暗中笑话文翰的浅薄，有几次我也想批评他，告诉他既然底子薄就应该深沉一点，可是，每一次我看到文翰，看到他那种很有自信很笃定的样子，我就不忍心了。我知道我很难改变他的性格，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护他那脆弱的热情。
文翰的妈妈和我一直保持着沟通，从她那儿我知道文翰小学的基础很差，这并不令我意外。但是文翰现在对数学特别认真，他说他是数学课代表，不能给老师塌台，文翰的妈妈在电话里这么跟我说。我觉得我可以满足了，对于这样的课代表，你还能要求什么呢？文翰的妈妈告诉我，文翰让她周末请一个数学家庭教师，他要把数学成绩赶上去。
当一个学生主动提出来请家庭教师的时候，效果与她的父母一厢情愿地请老师是不一样的。文翰的数学进步很明显，尽管他其他两门功课仍然不太理想，但数学逐渐达到了班级的中上水平。
我对文翰的表现很满意，我不需要批评他，我的期望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鞭策。即使是这一次，他出现阶段性松散现象的时候，我也只是点到为止地指出他的缺点，然后更重要的是狠狠地激励激励他。文翰是那种比较单纯的男孩子，而且特别吃软，至于吃不吃硬，我没有把握，没有试过，也不打算试。
文翰的反复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就好像从冬天到夏天，天气并不是均匀地热起来的，通常会有一段时间气温增长很快，然后又会有一点回调，接着温度又会再高一些，创出新高之后再降一些，但总的趋势是变热的。学生的变化也是如此。文翰的反复说明他有可能紧接着出现更大的进步，我对他只能或者必须报有期望。
接下来的几周，文翰的作业果然做得非常认真，课代表的工作也更加一丝不苟了。我适时地表扬了文翰，文翰就像一只开足马力的小火车头，我所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他加点油而已。当小火车越跑越快的时候，他想停下来，也不行了。
期中考试，文翰考得很好，他的数学成绩排在班级最好的十名学生当中，令我意外的是，他的语文和英语也有很大的进步，我表扬他的时候，文翰说，老师，我这回可是拼了“小命”了！我这两周都是每天早上五点多钟起来背书，做习题。我说，你要保证睡眠。文翰回答，不行啊，不用功没办法，以前基础太差了。我的心一阵温暖，我想说的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笑着摸摸他的头，以示奖赏。
也曾经有学生到我这儿来，跟我讲对文翰的一些不利的话。比如说，他们向我揭发文翰的老底，老师你是一叶障目，文翰以前成绩很差的。他们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我反问，他现在很好啊，而且，我只认识现在的文翰，不认识以前的文翰呀！你现在不也挺好吗，老师看同学是看他现在的表现，更要看他将来的表现。于是后来也就没什么人来说同样的话了。
还有一次，班级里成绩很好的女生许佳来找我，说她想做数学课代表。现在想来，那段时间我对许佳比较忽视。我没有同意。很长时间以后，我跟许佳谈到那次为什么拒绝她做课代表的请求时说，你成绩很好，做不做课代表对你影响不是很大；可是文翰那段时间正好情绪不太好，如果我撤了他的职，他可能会从此消沉下去，他的基础本来就不好，要是自暴自弃，他可能就没有机会翻身了。许佳托着腮帮，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似乎看透了时空。
二十三、指鹿为马
我照顾旦旦的面子，却不能容忍他撒野。
对班主任来说，班级里发生失窃事件是极为头疼的。对失窃事件的处理也是对班主任工作能力的巨大考验，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尴尬境地。
比较常见和有效的一种做法是用言语感化。比如说，丢了东西之后，我在班级里可以作这样一番发言：同学们，今天，某某同学的什么东西丢了，而拿东西的人就在我们当中。在老师的眼中，我们班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最纯洁可爱的。我不相信有人会故意做这样的事情。我想，一定是有人觉得某某同学的东西好玩，就借去玩了，但是后来却忘了还。现在，他自己心里也一定很懊悔呢。当某某同学在到处找他的东西时，我想，这个同学的心里一定会觉得象有了包袱一样沉甸甸的吧。老师也希望他及早卸下这个包袱，也愿意帮他卸下这个包袱……
在做了这样一番感化之后，我再告诉他们还东西的方式。一种是规定一个截止时间，在这个时间前希望这位同学来找老师。一种是让这位同学自己悄悄地把东西放回去。还有一种方法比较绝：老师准备一个只开一个小口的大箱子，每名学生在教室外面排队，每个人轮流进去一次，到最后，打开箱子，东西便会在里面。
这是感化的方式，当然也有恐吓的方式。在班级里宣布若是那个东西不还回来那么就会报警，请公安局的人来查验指纹等等。这种方式有时也会奏效，虽然学校的失窃事件根本够不上请公安局来验指纹的级别，但学生不一定知道。必要时，教师还可以装模作样打两个电话或甚至请穿警服的朋友到学校里转两圈，以增强效果。
感化也好，恐吓也好，都是没有确定怀疑对象的做法。若是有了确定的怀疑对象，那么事情便会好办的多，旁敲侧击，围而不打，或者干脆单刀直入，皆可解决问题。
有人可能会问，要是以上方法都不奏效怎么办？你那些方法对付低年级的学生或以前的学生可以，现在大一点的孩子可老练了，即使是他拿的东西，他仍然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反而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你，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除非你用摄像机拍下他作案的整个过程，否则，他给你来个死不承认，顽抗到底，最终老师多半也是没辙。
要是真的碰到这样的学生，那么便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演变成为敌我矛盾了。既是敌我矛盾，那么老师下手也就不必留有情面。这次暂且放他一马，但是却暗中布置陷阱，他要么从此不再犯案，否则，他只要一伸手，聚光灯马上打起，人赃并获，当场拿下。当然，我佛慈悲，我们要做慈爱老师，不到万不得已，遇到的是把学校和班级搞的鸡犬不宁的惯犯，绝不要轻易下此杀手。
因为有此“狠招”，所以碰到悬而未解的失窃案，我们才可以说，那是老师的慈悲，而不是老师的无能。事实上，在作决定之前，教师一定得慎重，因为我们是在有价的失窃钱物与无价的做人尊严之间作选择。有人说，他既然伸手偷东西了，那就是自己已经不要尊严了，我们还要去维护他的尊严干什么？我说，不对！学生毕竟还小，许多学生拿别人东西并不是因为缺钱，而是有心理问题。一个人的尊严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权利可以剥夺他人的尊严。把那些偷东西的人看成是“病人”，而不是“坏人”，也许我们会更加地宽容一些。
对于校园偷窃行为，最高明的做法是做事前的防微杜渐的工作而不是事后破案。一旦发生此类事件，教师的工作总难免陷入被动。破案的结果无外乎把失窃的东西找回来，但是有时候，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必须让偷东西的人浮出水面。偷东西的人一旦浮出水面，这事就比较麻烦。东西找出来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个人会因此受到伤害，他的心里以及老师的心里会永远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那一年，我接了个新班，开学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我只是牛刀小试，班级事务便被我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在期中考试后的一天，班中还是发生了失窃的事件。
秋游前的一天晚上，灵灵来找我，说她放在书包里的八十元钱不见了，丢失的时间是下午。我立刻到班级里展开调查，马上就掌握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原来下午有两节课是英语分层次上课，灵灵到另一个教室去上课了，别的班级有一些同学到我们班来上课。据同学反映，灵灵的位置上坐的是我们班的旦旦。旦旦是一个外地来的男生，平日里寡言少语，单单凭这点还不能说就是旦旦拿的钱。问题是马上有不止一个同学反映说，上课时看见旦旦在翻灵灵的书包。进一步地调查，我了解到旦旦经常喜欢在课间翻别人的书包或抽屉。旦旦无疑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但是我还不能确定钱就是他拿的。这时，有好事者过来献言曰，旦旦下午下课后到科技老师那里买了一个一百二十元的船模，而昨天晚上，他还跟同学说，他只有几十块钱，不够买呢。
原来我带的这个班级是六年级的孩子，这个年龄的学生尤其是男生行事还比较幼稚，做事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意图旁人一看便知。这个提供线索的男孩与旦旦的思维同样简单，结果让我破案全不费功夫。作案之人既已明朗，我接下来便只需处理好善后之事即可。献言者尤在面前，我却不动声色，对他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老师需要再作一些调查。你刚刚跟老师讲的情况暂时不要跟别人乱说，明白吗？男孩点点头。
为谨慎起见，我又从另外的渠道核实了一下刚刚几位学生反映的情况，证实确凿无误。我心里有了底，事情非常简单：旦旦有随便翻别人东西的坏习惯，最近正好想买一个船模但是缺钱，今天翻灵灵的书包无意中发现八十元钱，一时冲动，竟然悄悄据为己有。
不需要兜圈子了，我直接把旦旦叫出来。老师，什么事？旦旦居然还强作镇定。灵灵今天丢了八十元钱，我说，眼睛看着旦旦，旦旦的脸色已经变了。我不知道，他摇摇头。
旦旦的抵抗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据说，连动物都有自尊心，更别说人了，人喜欢撒谎的缘故就在于此。旦旦亲眼见到我找好多学生了解情况，他一定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因此，我需要出其不意，不与他在细节问题上过多纠缠，更要避免与同学当面对质的情形发生。明天就秋游了，灵灵的钱却丢了，她很着急呢。我不动声色地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旦旦高度警觉。
我看着旦旦的眼睛，那双眼睛本应是清澈的，现在却不太透明。旦旦戴着眼镜，由于没有及时清洗，镜片上有些灰尘，也变成了他天然的一道屏障。旦旦及时调整了情绪，在我看他的同时，勇敢地看着我。这个孩子，本来是很聪明的，为什么要做糊涂事呢？我在心里叹息道。
你拿出八十元钱来，给灵灵明天秋游用。我大踏步地向前，跳开偷钱的话题，直接挑明观点。
为什么？旦旦叫起来，我又没拿他的钱。
你叫什么？我的语气严厉起来，我照顾旦旦的面子，却不能容忍他撒野。老师说过是你拿的钱吗？我逼问道，旦旦低下头，不响了。
这样还好说，我心里道，大家心知肚明，事情便好解决。你平时是不是一直喜欢翻别人的包？我问旦旦。旦旦点点头。今天下午上英语课的时候你有没有翻灵灵的书包？我接着问。旦旦无奈地点点头。
这就是了嘛！我说，这些都是事实，班级里的同学都知道。哎，你没事老是翻别人的包干什么？旦旦张了张嘴，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走廊里有人走过，我搂住旦旦的肩膀，把他往角落里揽了揽。这件事情，老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也不想再作调查，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这样，你从你的钱里，拿出八十元垫给灵灵，这事就解决了。我真诚地对旦旦说。
旦旦却不愿放弃，仍要负隅顽抗。老师，不是我拿的，为什么我要给她钱？他问得掷地有声，堂堂正正。
我闻听此言，马上变脸，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现出生气的表情，说，老师已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不再追究是谁拿的钱，让你还钱，并不是说你拿的钱。我问你，你翻别人包对不对？旦旦摇摇头。
就是啊，我接着说，现在别人丢了钱，只有你动过别人的包，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你不但今天翻了灵灵的包，以前也多次翻过。现在别人就算认定是你拿的，你也没有话说！我说着说着竟真的有点生起气来，差点想把船模的事情也说出来，终究还是忍住了。现在老师不愿调查是谁拿的钱，也没人说是你拿了灵灵的钱，但是你总该为你做的错事付出一点代价吧。花八十元钱，买个教训，以后别再翻别人的包了！
我这番话是精心思考过的，确保万无一失，即便小概率事件发生，那个钱鬼使神差的确不是旦旦拿的，旦旦付出这八十元也师出有名，自认倒霉。更何况，我的感觉非常清楚：旦旦的反驳其实非常虚弱，他的底气明显不足。
老师，真不是我拿的……，旦旦还待逞嘴上英雄，我打断他，行了行了，快去拿吧，早拿早还，这件事情早点了断。
老师，我没有钱，旦旦可怜巴巴地说。我一愣，随即警醒过来，哎呀！我竟忘了他的钱已经花掉的事实。我眼珠一转，马上说，去跟别人借。啊，旦旦张大着嘴，我不知道跟谁借。
哼，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今天老师送佛送上天，好事做到底，我对旦旦说，你在这儿等着，老师帮你去借。
很快，我从教室里来，手里拿着八十元钱，我对旦旦说，这钱是虫虫的，你下周别忘了还他。旦旦点点头。
最后，我把灵灵从教室里叫出来，当着旦旦，我把这八十元钱交给了灵灵。我对灵灵说，旦旦翻了你的包，致使你丢了钱，经过老师的教育，觉得过意不去，因此，他决定赔偿你的损失。灵灵有些犹豫，不肯接钱。我劝道，没关系的，他犯了错误，受点损失是应该的，你拿着吧。
待旦旦回了教室，我对灵灵说，老师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拿的钱。这个钱是旦旦赔给你的，因此，别的话你就不要多说了。灵灵点点头，谢谢老师，她说。还有，我叮嘱道，以后，你的钱也要放放好，自己的东西要注意保管。灵灵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次事件以后一直到我班主任卸任，班级丢钱的事情再也没发生过。旦旦和大家都平安地度过了我和他们相伴的这一年快乐时光。
二十四、投石问路
庆庆心中的包袱算是卸下了，我的心里却有了包袱。
班级里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名叫庆庆。他似乎天生就不爱说话，有一次老师们聊天时谈到他，有老师说，我一天都听不到庆庆说几句话，我说，别说一天，我都教了他一学期了，也没听到他说过几句话。众人都昏倒。
我这话当然是稍微夸张了点，不过从中也可以反映出庆庆的性格特点。庆庆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在学校里常常独来独往，上课也从不举手发言，老师若是点名叫他回答问题，对他自己和老师都是一种折磨，时间长了，老师们也就不叫他了。庆庆的脑瓜子很聪明，尽管他学习不算是很用功，但是成绩还可以，从不会掉到平均分以下。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庆庆的表现有些反常，他明显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本来就落落寡合，现在更是郁郁寡欢了。上课时经常会发呆，课后的作业也不认真做，几门学科的测验成绩都明显下滑。庆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心里，这是我的初步判断。我找班级里的同学了解情况，可是他们都摇头，不知道，庆庆从来不跟我们说，他们回答我。我没有办法，只好直接找庆庆，我把庆庆叫到办公室，请他坐下来。庆庆坐在我的对面，眼睑低垂，面无表情。
我问，庆庆，最近有什么事儿吗？庆庆摇摇头。我一点都不急躁，接着说，没关系的，告诉老师，老师说不定可以帮你呢。庆庆还是摇摇头。我问，那你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成绩下降很厉害？上课也走神？庆庆低头不语。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试探着问。庆庆摇摇头。同学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庆庆摇摇头。老师批评你了？庆庆还是摇摇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呀！我有点急了。老师，我没事。庆庆终于说了三个字。我不说话了，我也沉默下来，眼睛一直看着庆庆，心里说，小子，你倒挺厉害的，牙关很紧啊！庆庆抬眼看一下我，复又低下头去，低垂着眼帘，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
就这样对峙了几十秒钟，我忍不住了，我对庆庆说，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一定得跟老师讲啊。庆庆仍旧低着头，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很同情我，他们说我摊着这么一学生真是倒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我后来坐在办公桌前，发愣了半天。和庆庆的这次交锋，我是惨败而归，我摇摇头，太轻敌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庆庆是离异家庭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庆庆跟父亲过。庆庆的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平时工作非常忙，根本顾不上管庆庆。庆庆一定很孤独，大概这也是他如此沉默内向的一个主要原因吧。虽然不报希望，我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庆庆的父亲，我把庆庆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跟他讲了一下，然后问，您知道是什么事吗？庆庆的父亲有些惊讶，不知道，他说，周末回来我问问他，有什么情况我再跟你联系吧，老师。
我知道，庆庆的父亲有时候连双休日都要在外面应酬，他又怎么会有很多时间和庆庆交流思想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庆庆的父亲不可能放弃事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偶尔抽出的一点时间也是杯水车薪。我也没有办法要求庆庆的父亲作更多的改变，就象富裕家庭的孩子永远不知道生活的艰辛是怎么一回事一样，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为的。生在这样的家庭，不知是庆庆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庆庆把自己的心封闭得紧紧的，别人很难进入。内向性格的学生从外表来看，不象外向性格的学生那样有大起大伏的变化。但是外向型的人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内向的人就不同了，他的苦恼郁积在心里，无法轻易发泄出去，如果没有别人的关心，他们会愈加地孤僻。
我开始有意识关注庆庆的行为，并且布置了一个和庆庆住在一起的同学一个任务，随时向我汇报庆庆的情况。初次交锋的失败让我不得不重视庆庆这个对手。
成长课的老师让每一名学生选择一个最能表现自己的动物，把它画下来，并加以文字说明。我把学生们的作业本要过来，一本一本地看，孩子们的想像力很丰富，绘画的天分也很高，我不由得为成长课老师的创意击节叫好！突然间翻到一本作业，上面画的竟是一个传说中的鼻涕虫，鼻涕虫细致生动，纤毫毕现，旁边只有一句话：我是一只可怜的鼻涕虫。我查看前面的名字，赫然竟是庆庆！
庆庆平日不言不语，他的内心世界却是多么丰富多彩啊！只可惜，这个色彩一大半是灰色的。庆庆一如既往地沉默，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我的“小密探”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庆庆的问题仍在，表现依旧没什么起色。我考虑再三，终于决定主动出击了。
几天之后开运动会，运动场上高潮迭起，喊声震天，其他同学都在看台上为运动员加油，我却注意到庆庆很快就从看台上一个人孤独地往教室方向走了。我叫过来一名啦啦队员，悄悄对他说，你到教室里拿两个杯子给参加比赛的同学装点水来，顺便看看教室里有没有人，在干什么。好的，啦啦队员飞也似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拉拉队员回来了，他告诉我，庆庆在教室里，正在看动漫书呢。庆庆喜欢动漫，这我是知道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把那个鼻涕虫画的那么逼真呢。只是，平时我是不允许他们把动漫书带到教室里来看的，因为不良的动漫书实在太多，一旦放开，良莠不齐的书都来了，不好管理。难怪庆庆会偷偷摸摸抓紧时间回教室看。应该说，庆庆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让我很气恼，但是这一次，我倒要感谢他，他的行为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要好好利用一下。
运动会结束之后，我马上回到办公室，把刚刚改完的一叠试卷藏起来。然后，我到了教室里，把班长叫出来，对她说，老师今天早上刚刚改完的数学试卷不见了，丢失的时间就是在运动会期间，你去调查一下，刚才运动会期间有谁离开过操场。班长答应一声，进了教室，过了一会儿，跑来告诉我，一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回教室装水的，他还说是老师您让他来的。我点点头，是的，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是庆庆，他不肯说他回来干什么。好吧，你帮我叫庆庆到我办公室来一次。我说。
我在办公室里摆开阵势，等着庆庆。第一次的交锋因为准备不充分，败下阵来，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庆庆进来之后，我指着已经放好的椅子，对他说，坐。庆庆坐下来，他还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小子，又来了。我也不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庆庆。庆庆被我看得有些毛，他忍不住问，老师，什么事？终于开口了，我心里说，不好意思，今天可得委屈一下你了。
我遂不再绕弯，而单刀直入，数学试卷是你拿的吧？我问。什么数学试卷？庆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开运动会的时候老师刚刚改完的数学试卷放在桌上不见了，我话说得很少，逼着庆庆多说话。那怎么就是我拿的？庆庆果然有点着急。老师调查过了，一共只有两个人离开过操场，一个是老师让他回来拿水的，还有一个……我故意不说，目光炯炯看着庆庆。
被人冤枉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我了解庆庆的感受。庆庆的气恼明显写到了脸上，他想分辩什么，可最终又没有说出来，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话，反正不是我拿的！不是你拿的那是谁拿的？我咄咄逼人。我不知道，庆庆说。你能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拿的吗？我问。我不能证明，但反正不是我拿的。庆庆说得非常坚定。那么试卷难道会自己飞走？我毫不退让。庆庆突然抬起眼睛，有点恼怒地问，老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拿的？
庆庆很少这样直视着别人说话，看来这次他是真的被逼急了。
老师为什么认为是你拿的？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接下来就告诉你，你要是觉得老师说得不对，可以反驳。我看着庆庆，一字一句地说。
拿试卷的人首先得有作案时间，刚刚也说了，具备这个时间的人只有两个，你是其中一个。其次是作案动机，那个人为什么要拿试卷？他如果考试成绩很好，怎么会拿试卷呢？他还巴不得老师早一点把试卷发下来呢。因此，他一定是考试成绩不好的人，这样，老师找不到试卷，就不会把成绩登到家校联系册上去了。你说是不是？你这次考试自己感觉怎么样？我看着庆庆。
庆庆摇摇头。对了！我接着说，这次考试一共有五个人不及格，你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的只有你一个，换你作老师，你会怀疑谁？我目光如炬，侃侃而言，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一雪前次失利之耻。庆庆的问题我其实早有预料，早就在心里准备好怎么回答了，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庆庆被我这番话说得张口结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轻松地加到他的头上。蝼蚁尚且偷生，庆庆岂甘束手就擒？我肯定没有拿！庆庆一口咬定。
你说这个话是没有用的，我轻轻地说，任何人做这个事情都不会承认的，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是你拿的，你自己又拿不出证据，你把这个事情交给别人去评理，你可以想的到别人会怎么看这件事！
看着无话可说的庆庆，我乘胜追击，你回教室干什么？我问。庆庆不说话。你看，你说来不出吧？我得意地说，别人都在操场上看运动会，你却一个人偷偷回教室。好了，你把试卷拿出来，老师就原谅你。
庆庆的脸有些扭曲了，他的内心极度地不平静，我看到有泪珠在庆庆的眼眶中打滚。极少有人受到这种不白之冤的时候仍然能在内心保持平静，更何况是庆庆这样的少年？我的内心早已不忍了，可是，好不容易今天让庆庆说了这么多超过前面一学期总和的话，我岂能就此罢手，而前功尽弃？
我当然要乘热打铁。痛苦虽然难熬，可也是一贴良药。我要让庆庆再痛苦一些。
庆庆，人人都会有一念之差，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你要想清楚……
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庆庆，庆庆的眼泪本来就已经产生，我的这番话如同催泪弹一样，庆庆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泪飞顿作倾盆雨。老师，你冤枉我！庆庆的这声呐喊带着哭腔，却发自肺腑，他接着叫道，我没有拿试卷，我真的没有拿。
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庆庆。庆庆泪如泉涌，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庆庆接了过去，哭得却更厉害了。今天的冤屈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更多的苦楚与郁闷，哭的动力源源不断，一哭未平，一哭又起。
内向的人平时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很少有这样痛快淋漓的发泄机会，男孩哭吧不是罪，哭能消除心中的负累。庆庆哭的越彻底，他的心灵也就会越纯净。
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进来，看到庆庆哭得这么伤心，想劝劝他，被我用手势制止了。我不能让他破坏我的计划。哭是一种很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以前我观察过三四岁的小孩子，发现当他们受了委屈，或是闹情绪，大人最担心的就是不哭，不哭那个情绪会一直在，最快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让他哭出来，小孩子一旦哭出来，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也许是觉得哭的滋味很不错，庆庆竟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已经递过去四五张纸巾了，泪还没有止住。看起来，庆庆已经不单单为今天受冤枉而哭了，哭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严厉的爸爸，遥远的妈妈，还是失信的朋友？
哭什么呢？庆庆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我问他。那个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老师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面对面地坐着，空气静静的。庆庆的眼睑又低垂下来，神态有一些安祥，我的眼光已柔和了，我们俩都若有所思。
没什么，庆庆低声说，老师，试卷真的不是我拿的，我发誓。哭过一场之后，庆庆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心情也不那么急躁了。
老师相信你说的话，试卷不是你拿的。我看着庆庆，一字一句地说。庆庆抬起头，脸上有一丝意外的表情。我接着说，也许老师放在了另外的地方，也许是别的老师拿走了。老师不了解你，老师错怪你了。
我的话语平常，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话却能量巨大。庆庆的眼眶里又无声地流出两行泪来。我把椅子朝庆庆挪了挪，用纸巾帮他擦去脸上的泪迹。究竟是什么事闷在心底，能不能跟老师说一说？我轻声地问。
老师，我已经好了。庆庆的回答异常简洁。
庆庆还是不愿意讲出实情，也许，那是他心里的秘密吧。我也不能指望只凭一次谈话就让别人说出所有的秘密。庆庆是个内向的孩子，要得到他的信任，需要我长期的努力。可是，至少，庆庆告诉我，他已经好了。我应该满意了。
我放庆庆走了，我从不做没有结果的努力，今天这场战役耗时巨多，我的精力也折腾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庆庆果然有了明显的改进，不管是上课还是作业都认真多了。有时候班级里一些值日的活儿还抢着去干，在我和他的眼神对话中，我也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感激之情。在周末的周记本上，我也不忘记给庆庆分析了为什么他会遭受怀疑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内向、不与人沟通以及独来独往。我希望他能改变自我，成为大家的好朋友，老师的好学生，同时再一次地确认了我对他的信任。
我扔出去一块石头，原来是想探探路，没成想这块石头却激起庆庆心中的巨大波澜。现在，庆庆心中的包袱算是卸下了，我的心里却有了包袱。为了防止弄巧成拙，那次的数学试卷我最终没敢再拿出来，乘着没人的时候，我悄悄作了处理。庆庆要是知道了真相，他会怎么看我呢？
常常有晚上一个人看星空的时刻，常常想起天上的一颗星星就是地上的一个人的说法，也常常因此而想起庆庆。如果人都象天上的星星那样寂寥，我想大多数人都宁愿不要做天上的星星。要不然，为什么我们每次听到火星撞地球的消息都那么兴奋，知道有危险却还是渴望着那种轰轰烈烈呢？
二十五、始劳终逸
有时候，每一点小小的克制都会使人变得更坚强。
听说这个周四的晚上要外出看演出，学生很早就开始兴奋了。
我们学校是一所寄宿制全封闭的民办学校，学生出校门的机会并不多，每一次的外出活动都让学生很向往。可是此刻，我这个年级组长的心里却有一丝担忧。因为这是我们这个新的年级第一次的外出活动，可不能出点什么事儿啊！
我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这次学校里组织各年级去徐家汇的万体馆看美国的冰上芭蕾演出《七个小矮人》，由于座位有限，全校要分几场看。我们预备年级被安排在周四的晚上，单独去看。因此，就得由我这个年级组长带队了。虽然整个年级人数不多，只有4个班150多人，但因为我是刚刚上任不久，第一次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心里真有点七上八下的。
在周四之前，我与各位班主任一起商量了这次外出看演出的纪律：第一，要有集体观念，要跟随队伍，不能单独活动；第二，要注意安全，小心谨慎；第三，要做文明观众，不大声喧哗，该鼓掌时热情鼓掌；第四，看演出时不许吃零食，不许带钱，不许买零食和饮料。第五，不许带随身听去看演出。我和其他三位班主任对学生再三强调了这几条纪律，希望大家严格遵守。
我们乘坐着租来的4辆大巴士到了万体馆，下车排好队进入体育馆内。我们按照指定的位置就座，一切次序井然，学生们穿着整齐的校服，统一行动，既安静又迅速，我心里暗暗高兴。
体育馆内的灯光暗了下去，演出很快开始了。观众席一片寂静，大家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表演。《七个小矮人》是大家所熟知的故事，但是冰上芭蕾大家以前很少看到，演员们优美而精彩的舞姿，鲜艳而优雅的服装，形象而诙谐的道具把同学们的注意力吸引得牢牢的。我也认真地观看起演出来。
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出口走去，我警觉起来，也跟着他走出去，原来这位同学是去上厕所的，看着他从洗手间回来，我放心地回了座位。
第四幕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宣布半场休息20分钟。灯光亮起来，刚刚安静的体育馆内一下子热闹起来，学生们也纷纷到剧院外面的走道内活动。我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演出中间会有休息，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是我自己太缺乏经验，没想到这一点。
剧院外的走道内排满了售货亭。有一些学生围在一个售货亭前，看见我来，便散开去。我紧张起来，便沿着走道一路兜过来。一起看演出的还有其他一些学校的学生，可能是那些学校的老师没有作规定，也可能是作了规定但是学生没有执行，我看到他们的部分学生在那儿买零食吃。有几个我们的学生正在掏钱，但是突然间回过头看我一眼，就慌忙跑开了。我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肯定有学生在我没看到的情况下买东西吃了。果然，我们班的郭小猛跑来告诉我，说他看到某某人和某某人在买零食吃，我问道，你买了吗？我没有买。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肯定了他。我说，老师知道了，你表现很好，值得表扬。
体育馆是圆形的，外面的走廊很长，学生们散得很开，我看不到所有人，也不能制止所有的想买零食的学生。我意识到场面已经不太好控制了，学生买零食的现象已经不可避免，因此反而冷静下来，也就不再大声地呵斥，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郭小猛告状的意图非常清楚，他自己也想买，但是胆子小，怕老师批评，可看到其他人买心里又愤愤不平。有他这样想法的学生肯定很多。
蓦的，我看到另外班级的两位班主任也在一家卖玩具的店门口徘徊，这两位老师都是年轻的女教师，童心未泯，那玩具店里卖的都是《七个小矮人》一剧里的玩偶，非常可爱。我走过去，笑着跟她们说，不是规定不许买东西的吗？怎么，你们俩带头违反？两人冲我做了个鬼脸，看看不可以啊！她们笑着反问道。可以可以，不过也别光顾着自己看东西，我吓唬她们，快去看一看，你们班有人买东西了！在哪里？她们问。在那边，我随便指了个方向。
２０分钟的时间快过去了，学生们纷纷进场，我看到有些人嘴巴在动，还有些人在隐藏着什么。进剧场时，他们猫着腰，走得飞快。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他们头低下去，不敢看我。灯光暗了下去，下半场的演出开始了。演出依旧精彩，我却没怎么看，脑子里盘算着今天的事情如何结局。
小孩子贪吃东西倒也是正常的，不是什么大的错误。但是这既然是事先规定好的纪律，教师应该言必信，行必果。这次出来买零食吃的人肯定不是多数，但是还有很多人是在观望的，如果我们轻轻放过，或者无关痛痒地批评一下，那么下次就会有更多的人买零食，这样下去，学生就会不知不觉地散漫起来，也会产生很多的事故隐患。想到这里，我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及时地把这件事情解决一下，即使有困难也要克服。
演出结束之后，我通知其他几位班主任，回学校之后先别急着回宿舍，我们在校门口开个短会总结一下今天的活动情况。
大巴士返回校园的时候，已经超过九点了，通常这个时候，学生已经在宿舍准备睡觉了。我第一个从车上下来，看到生活老师等在校门口，忙跟她们打招呼请她们再等一会儿，我告诉他们今晚的外出观看演出有部分学生违反纪律了，我需要及时地处理一下。我向他们解释此事不能拖到明天，否则效果就打折扣了。生活老师都表示理解。夜晚的校园显得特别的静谧、安详。已是初秋了，空气中似乎有一些雾气，一阵微风吹起，雾气移动起来，让人感觉有些缥缈。
我让学生们在校门口整好了队伍，我站在队伍前面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其他三位班主任站立在旁边，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中，衬托出一种肃穆的气氛。
我从上面看下去，眼光在每一位学生的脸上扫过。学生们脸上的表情是不一的，有的害怕，有的心虚，有的镇定，有的似乎企盼着什么。我说，今晚是我们年级第一次外出活动，我们现在利用这个时间对这次活动作一个简短的总结。
我首先肯定了全体同学的整体表现。我说大家看演出时非常有礼貌，没有人大声喧哗，看得也很认真，真正做了一次文明的观众。此外，演出前后的排队，坐车也很有次序，很少有人大声喧哗，同学们听从指挥，纪律性很强，展示了良好的精神面貌。
我接着说，我们看完演出在万体馆外面排队上车的时候，有一个人问我：你们是哪个学校的？他夸赞我们大家校服整齐，形象好，举止也好。你们出去看演出，实际上也是在向外界展示学校的面貌，你们穿着校服，代表的就是学校的形象。可以这样说，今天晚上，绝大部分同学的表现是不错的。
但是，我话锋一转，有个别同学今天晚上的表现很不好。我板起了面孔，语气也严厉起来，有个别同学不听老师劝告，在今天晚上买了零食，不但违反了纪律，而且给我们大家好不容易创造的良好形象涂了污点。我顿了一顿，然后很果断地说，请买过零食的同学站到队伍的前面来！希望大家自觉，你自己站出来，说明你对自己的错误还是有认识的，要是自己不站出来，让别人揭发的话，你的错误就更严重了。
空气沉寂了，夜晚的微风一阵阵吹起，似乎有一些凉意了。有学生慢慢走了出来，有人犹豫了一阵之后也站了出来，有学生小声地问道，买了零食但是没有吃算不算？只要买了就算！我肯定地说。队伍再次沉寂下来的时候，队伍前站出来十几名学生。
我相信我们大部分同学今天本来没有打算买零食，但是，后来看到别人买，就忍不住了。我发表评论道，可能有人还犹豫过，但是最终还是买了。我今天要着重表扬的是这部分的同学，我朝站在原来队伍里的学生们挥了挥手，他们今晚的表现非常好，他们的自控能力是很强的。而我们这部分同学呢，我又指了指站出来的这部分同学，你们今天没有经受住考验。谁不想吃零食，可是别人克制住了，你们没有克制住。法国大文学家雨果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每一点小小的克制都会使人变得更坚强。而每一点小小的放纵都会使人变得更软弱！这是我前两天刚刚看来的话，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我当机立断，当场做出处罚决定，第一，所有买零食的人回去写份检查，第二天上午交给我；第二，凡是其中有最近被评为学校“文明规范生”称号的学生，一律取消资格，等到两个月后再参加第二批文明规范生的评选。
晚上的雾渐渐浓了起来，灯光还是那么暧昧，回宿舍的队伍却是出奇的安静。几位班主任也无语，我确信这是个深刻的夜晚，每个人都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此后的外出活动，这个年级基本上延续了这样的基调，在纪律方面一直保持得很好。后来任课老师和班主任虽然有了比较大的变动，我也离开了这个年级，但是这个年级的行为规范始终没有出过什么大的问题。有一次在这个年级的一个班级拿到了学校的行为规范流动红旗之后，我跟这个班的老师开玩笑，说，你们可要喝水不忘掘井人哪，我对这个年级的建设可是作过很大贡献的。那个老师是一名新老师，是吗？他问，眼睛里满是狐疑的光。
二十六、一路奔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我大喝一声：站住！两人一怔，我和体育老师已经迅猛包围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发令枪“嘭”地一声，一百多名男学生簇拥着跑了出去。我们几个老师立在原地，看着他们越跑越远，并陆续在前方的路口转弯消失，脸上都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是我们学校一二九长跑比赛的一幕。一二九长跑比赛是我校一项传统的迎新活动，已举办了很多年。比赛是绕学校周边的马路跑一圈，起点和终点都设在学校大门口，总长正好2000米左右。由于街道不是很宽，总距离也不长，因此比赛是分年级进行的。同一个年级里男生先跑，一分钟以后女生出发，然后，体育老师就手握秒表，面朝另一个方向，等着飞毛腿们在前方街道的转弯处出现。
男生出发后女生迅速站到了起跑线上，有两位老师也换上了运动服，站到了学生队伍当中，我这个年级组长很是欣慰，这些老师以身作则，年度考评时当给她们提高一个等级。队伍很快出发了，眼看着他们跑得很远，我突然心中一动，也跟着跑了出去。
长跑是一项极好的运动，我本人非常赞成学校搞这样的活动。在体育运动中，长跑是最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品质的，而现在的学生，意志品质薄弱的数不胜数。因此在比赛前对学生的动员中我说，参与是最重要的，不求每个人都跑第一，但求竭尽所能。跑不动可以慢一点跑，但是绝不能停下来走。
刚出发的学生都跑的很快，我看前方，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看不到了，只有两位老师还在肩并肩慢慢跑着。我很快赶上了她们，冲她们笑了笑，说，受二位老师感染，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等跑到第二个转弯处，我已经赶上大部队了，此时，总路程已快到了一半。我抬眼看前方，让我气恼的景象出现了：那些跑在最后面的学生，或单个、或三五成群地在路边走。有些学生回身看到我，马上迈开大步跑起来，一会儿功夫也跑出很远；有些学生迅即加速跑一段，然后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来接着走；最可气的是极少数女生，作彻底放弃状，眼看我跑过来，仍旧在那里懒懒地走。
跑起来跑起来！我大声招呼道。有几个人马上响应，她们跑到前面去了，有两个女生却动也不动。我大声问道，为什么不跑？其中一个胖胖的不说话，另一个瘦瘦的回答我，老师，我们跑不动。跑不动可以慢慢跑啊，我说，但是绝对不能走，走不等于放弃了？瘦女生闭上嘴，胖女生却开口了，老师，我们真的跑不动，我们肚子痛。我知道她们在耍赖，身体状况不佳的学生事先都到校医那里开了证明，并没有参加这次比赛。我不与她们纠缠，只是把脸一沉，呵斥道，快点，跑起来！
我的话语还真有效，两人虽然速度没怎么明显加快，但那个动作至少可以算是跑了。我对她们说，就是这样，跑的慢一点没关系，但是千万别停下来。后面还有两位老师，可别让她们追上了，否则，你们要受到处罚的。说完，我加快步伐，继续向前跑去。
一路上，我不断提醒学生们要加快步伐，坚持到最后。跑着跑着，我突然感觉自身状态很好，在大学读书时我曾经练过长跑，现在长久不锻炼了，偶然一跑居然脚步还不太沉重，眼看着转过了最后一个拐角，已经能看到终点，我也忍不住冲刺起来。
我几乎和几个男生一起冲过终点线的，旁边有体育老师大声报时间：12分05秒。12分钟跑两公里，也就是一小时跑10公里，这个速度可是够慢的。不过考虑到我前面晚跑了一段时间，途中又跟学生说了不少话，这个速度已经不错了。
刚冲刺完，身体总是有点反应，我立在一边大喘气，看着后面的学生陆陆续续冲刺回来。有些途中跑的很慢的学生到了快到终点的地方，鼓起余勇，作最后一番努力，其中不乏冲刺速度异常的。这几个家伙肯定途中没怎么花力气，否则2000米最后一段不可能跑的跟100米冲刺那么快，我想。他们冲过终点时，我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途中偷懒是不是，现在力气倒挺大！他们通常缩缩脖子，不好意思一笑，也就过去了。
过了几分钟，我的气息渐渐均匀了。到终点的学生越来越多。两位女教师也慢慢地跑了回来。她们的速度不快，不过可称得上是比较精确的匀速运动。在她们前后还有个别零星的学生，很明显这些人前面一直在走，转过拐角暴露在我们视野之中后，便开始跑起来，跑过终点在我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自知理亏，不等我们开口，即迅速逃走。眼见着十六分钟的时间过去了，我们视线里的最后一个学生也即将到达终点，体育老师问，结束了吧？我突然想起那一胖一瘦两个女生，她们好像没有回来，于是对体育老师说，等等，好像还有人。
果然，一会儿功夫，那两个女生在转弯的地方出现了。只见她俩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就跟平时散步一样，缓慢向终点踱来。我和体育老师作了几个让她们跑起来的手势，嘿！这两个人竟毫不理睬，我行我素，继续悠闲地走着。
我是个极容易较真的人，此时更是压抑不住怒火。这两个女生并不是我班里的，大概平时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久了，跑的慢还情有可原，这么一路走实在无法让我容忍，要知道，今天这个活动好歹也是一个比赛啊！哪有这样参加比赛的？还是一二九的活动！
两个女生走到终点时居然镇定自若，当然，她们也很聪明，低着头快步就想往校园深处走，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我大喝一声：站住！两人一怔，我和体育老师已经迅猛包围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我一脸盛怒，手指着二人痛斥道，你们俩哪个班的？有你们这样参加比赛的吗？我注意到其中那个瘦的女生衣领上还别着一枚团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说，就你这样，也能叫团员？你把那团徽摘下来，你不配戴这个团徽！
我本来也就一说，没想到瘦女生真的开始卸团徽，让我有些发愣。这时体育老师也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你们俩怎么回事？ 2000米居然跑了将近20分钟！我们这么多老师，就在这里等你们两个人！你们俩以为自己是谁啊？公主还是小姐？太不象话了！
2000米跑20分钟，一小时也就是6公里的样子，这简直就是走路的速度。这两个人前面跑了一段，后面全是走。她们的班主任已经回去了，我本来也想让她们先回去，请班主任处理这件事，但是这两个人的表现实在太过分，我咽不下这口气，并且若是让她们有所喘息，她们又会有很多的借口搬出来，到时再教育她们就没什么力度了。我决意当场处理此事。
此时整个运动会已经结束，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场地，天色也开始有些灰暗了。我沉思片刻，严肃地对这两个女生说，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重新跑一次，要么全年级大会作检查！
两个人显然有一些吃惊，她们没想到会是这么严厉的处罚，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抬头看着我，直到看到我义正词严的样子，才意识到我不是开玩笑，今天这个处罚可是逃不掉了，脸上生出害怕的表情。
我态度坚决，对她们说，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之后告诉我！瘦一点的女生不愧是团员，觉悟高，马上就想通了，老师，我重跑一次。好！我说，请体育老师给你记一下时间，12分钟之内跑回来。
瘦女生离开了，我问胖女生，你呢？胖女生面露难色，老师，我太胖了，真的跑不动。我心里说，就你这样还叫胖，你还没见过真胖的呢！嘴上说，你打算怎么办？胖女生牙一咬，我全年级作检查。
我一惊，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你想想清楚哦，我提醒说，乘着天还没黑，赶快去跑一圈，为了一个区区的2000米在全年级那么多同学面前作检查，让自己名誉扫地好像不太值得吧。女生有些犹豫，我趁机说服她，你看你同伴不是也去跑了？跑不动跑慢点嘛！看到她仍旧不言语，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她说，这样吧，老师陪你跑。走！
我的话语带动了胖女生，她终于跟着我慢慢跑起来。我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并非一时冲动。因当时天色确实有些晚了，十二月的冬天天暗得特别快，我们学校又地处开发区，周围街上人烟稀少，让女生独自在外面跑一圈，我委实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迫不得已，做出自我牺牲，另一方面，也可以对她做一个监督和推动。
一路上，我教她要注意调整呼吸，要注意脚步和呼吸一样有节奏，教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面。女孩表现得比较努力，也很吃力，她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步的幅度很小，这么小的步幅，根本无法跑快。我控制着速度，嘴里喊着一二一二的口令。就这样，我们一点一点跑进夜色。
跑到将近一半的时候，女孩突然很痛苦地说，老师，我真的跑不动了。看得出，她确实是有很大困难，由于胖，她平时肯定很少参加体育锻炼，体育课上的长跑大约都是走的。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大声鼓励她，一定要屏住，我们已经跑了一半了，你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跑不动步子再小一点，但是这口气绝对不能泄，一定要坚持住！
女孩在我的鼓励和陪伴之下，到底还是没有停下来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路人在行走，我几次想追上他，但是被身边的女生所累，竟不能如愿。女生的速度简直就跟走差不多嘛，我心想，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在跑，这和走是有本质区别的。途中，女孩也好几次想放弃，每次都在我的鼓励下咬牙挺住了。
我们一路慢跑，不知不觉，天就很黑了。突然间，四周一亮，原来是街边的路灯打开了。我们俩孤独地跑，我能听到女孩越来越重的喘气声。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我说，太棒了，我们已经看到终点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女孩受到了刺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奇迹般地加快了一点速度，我则不断地给她打气，还有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
在最后的关头，女孩的力气似乎耗尽了，她慢下来，但最终还是跑到了终点。在越过终点线的瞬间，她的身子一晃，差点要倒下去，我连忙扶住她，没事吧？我关心地问。女孩拼命地喘气，说不出话。
我提示她说，作深呼吸，一二三四吸气，五六七八呼气，自己调整一下。然后我作示范给她看。女孩跟着我呼吸了一阵，逐渐缓过来。我大声地表扬她，今天真的不容易，老师很感动，你坚持下来了，没有走。刚刚老师看了一下时间，14分多，15分不到。真不错！我这番话其实有点不符合事实，我们这一圈实际上用了将近16分钟多，但是为了让她有成就感，我只好骗她。怎么样？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像这样跑过？我问。女孩点点头。
我告诉你，我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以后每天的晨锻坚持这样跑，就像今天这样，慢一点没关系，只要别走，这样坚持一个月，老师保证你一圈下来能跑进12分。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女孩感激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我柔声说，回去吧，记住今天这次跑步，以后再碰到什么困难，千万要挺住，可别让老师再失望了！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开会迟到，一路奔跑往会议室赶，在从教学楼里下楼梯时，迎面走来两个女生。我一见两人面孔，心中一动，不就是上次被我罚跑那两个女生吗？其中那个胖女生，明显比以前瘦了很多。我放慢步伐，露出微笑。你比以前苗条多了，我对“胖”女生说。女生们也笑起来，“胖”女生说，我减肥成功了，比以前瘦了整整10斤呢！接着，她看着我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我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可是因为时间紧，来不及慢慢体会，眼看又耽搁了几秒钟，遂脚下使力，向会议室狂奔而去。
二十七、转怒为抚
女生走出教室时脸上那不断变化的表情告诉我，她的脑子里已转过无数的念头。
我参加工作也有不少年头了，但是有一个毛病却一直没有改掉，那就是太容易冲动，碰到学生不象话的时候尤其容易发火。这不，这次我的情绪又有些失控了。
这是一个平常的晚上，我是晚自修检查纪律的老师。我们学校晚自修一个楼层只有一位老师值班。晚自修开始时，我到各个班级兜了一圈，那时纪律很好，大家都在安心学习，我也就放心地回了办公室。可是，不多久，我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不小的说话声。
我起身推开办公室门走出去，走廊上没有人，声音是从班级里传来的。我一个班级一个班级走过去，走过去的班级都很安静。吵闹声逐渐清晰了，那是从最顶头的一个班级里传出来的，那个班级我以前还曾经代过一段时间的课。
我走到那个班级的门口，里面简直吵翻了天，打闹声、嬉笑声、大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我猛地推开门走进去，吵闹声一下子安静下来。有几个在自己座位上站着的学生马上坐下来，一个女学生正在和离开自己座位很远的一位学生打闹，教室里安静下来之后，她站在那里，显得很突兀。
我非常愤怒，整个年级的学生都在安心晚自修，就是这个班级特别吵，自己都不知道声音能传到九霄云外去。那名女学生正在快速地溜回自己的座位，却被我大喝一声，你，到办公室去。女学生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我的手正指着她，我的眼睛充满怒火。
在我血气方刚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在学生面前发很大的火，我以为那种方式有用。事实上，面对不自律的中学生，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快刀斩乱麻式地解决问题，采取雷霆震怒的方法确实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这种方法的确也非常危险，一旦被批评的学生恼羞成怒，与教师当面发生冲突，教师很可能骑虎难下，没有经验的教师如果应对不当，冲突便会升级，教师与学生也就渐行渐远。
现在，我虽然没有抛弃发火这种方法，并且由于个人性格问题，也不时地要发一些火，但是我的内心已经非常平静了。我能够做到表里不一：外表很愤怒，内心却非常冷静。一旦学生情绪有什么变化，我会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而不会沦为愤怒的奴隶。
这次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我的发火使得班级里很快安静下来，并且由于学生知道我是一个会发火的老师，即使我不发火，他们见到我也会安静下来。那名女生在我的呵斥下呆了一呆，随即往教室外面走，在那个时刻，我注意到她脸上许多复杂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转瞬即逝。
女生走出教室后，我对着剩下来的学生训斥了几句，并且示意班长举起手来，让他负责维持班级的纪律。随后，我马上离开教室，发现女生就在教室门口，没有走。
女生我是认识的，是他们班的班干部，平时很活跃的一个女孩子。让女生罚站是非常忌讳的一件事，尤其是这种有一定能量的女生，我必须非常谨慎。
人都是要自尊的，十五六岁的女孩自我意识已经非常强了。我有点后悔，刚刚太冲动，不应该把她撵出来。女生走出教室时脸上那不断变化的表情告诉我，她的脑子里已转过无数的念头，此刻，她在想什么？
提起申诉？冷漠置之？强力顶撞？或者伺机而动？她大概也在想着应对的措施吧。教室里如此吵闹的原委我并不很清楚，也许是有原因的，可是，纠缠于那些细节没有什么大的意义。此事快速产生，我也必须快速解决。
女生见我出来，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我却先下手为强，我把她拉过来，我对她说，我带你去看一看。语气却是极和蔼的。
女生脸上的表情写着诧异，我却已开始走了，女生只好跟着我。我们走到隔壁的一个班级，透过窗上的玻璃，我们可以看到教室里的学生都在安静地自修，我对女生说，你看看，教室里有没有老师在？女生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仔细地看教室里的学生，她的脸有些红，头稍稍有些低下去。
我们去了下一个班级，情况是一样的。又去了下一个班级，情况也差不多。很快，我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这样吧，我们再去看看楼上的班级，看看比你们低一级的学生晚自修是怎么样的。我平静地说。
我们兜了一圈回到原来教室门口的时候，女生已经满面羞愧了。她大概早已经放弃了申辩的念头，也绝不会跟我顶撞了。她在想什么呢？想我怎么处罚她吗？
我停下来，语重心长地对女生说，刚刚你也看到了，全校同学都在安静地晚自修，整栋楼里，就只有我们班吵的厉害，你大概不知道，刚刚我们班里的声音老师在走廊那一头的办公室里听的一清二楚，你要理解老师，老师刚刚发那么大的火是有原因的啊！
我接着说，我是认识你的，你是班级里的班干部，平时很活跃，工作能力很强，在我印象里，老师们都很欣赏你。可是身为班干部，不为维持班级的纪律做贡献，却带头破坏班级纪律，实在是不应该啊！
女生的头埋得更低了。受到别人的批评固然难过，但是最难过的是自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并且还让赏识自己的人失望。女生大概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这个时候，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我柔声说，回去吧，老师相信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
女生进去了，教室里一片安静。我相信这个班级的纪律我已经不用担心了，其实我更相信的是我已经在这个女生心目中建立起了权威。至于整个班级，我也不需要再补救什么了，尽管我在他们面前露出“凶残”的一面，但是那名作为当事人的女生会把我人性化的一面大力宣扬，那是对我的形象的最好维护。
二十八、遇强更强
我不怒反笑，行，行，我笑着说，我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下午活动课的时间，我到操场上去兜一兜，看看学生们在操场上运动的情况。快走到体育器材室门口时，突然发现那里围着一群学生，似乎有人在争吵。我连忙走过去，分开学生，往里面一看，果然有一名学生在和器材室的老师争执。
那是一名男生，个头不是很高，头发很短，脑袋很大。我一看认识，是初一年级的李大卫。只听到器材室王老师说，你没有学生证怎么可以借球呢？李大卫说，我学生证上次放在这里的，你没有还我。王老师说，是啊，因为你上次借的球没有还，所以学生证只能押在这里，你要还了球才能把学生证给你。李大卫说，我上次那个球是还了的。王老师问，你是亲手还给我的吗？李大卫说，不是，我把球往里面一放就走了，学生证忘了拿。王老师问，那谁能证明呢？李大卫歪着脑袋说，你不相信拉倒，切！
我听了这段话就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李大卫，在他们年级可是有一点知名度的。他小聪明有一点，学习习惯却很差，作业经常完不成，是科任老师办公室的常客。而在行为规范方面，更是有问题。在班级里经常惹是生非，欺负弱小，跟老师当面顶撞也是常有的事情，足见他把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他们班的班主任好几次跟我谈到他的情况，言语间表露出对他束手无策的苦恼。班主任曾对我开玩笑说，把李大卫交给你们教导处吧。那不行，我也假装义正词严地回绝她说，对学生要以教育和帮助为主，绝不能轻易放弃。
说是这么说，对李大卫，我心里面暗暗就有了些防备，心想哪天与他打交道时得注意一点，这个人可是个硬骨头。没想到今个儿就碰上了。
本来我一直在听他跟老师争辩，却突然听他冒出了一个“切”字，心中很是恼火。我们学校是一所私立学校，很强调关爱和尊重学生。有些学生却不领情，对老师反而缺乏起码的尊重。对那些成绩不好或偶尔犯点非原则错误的学生，我都能容忍，且心怀仁慈，但对于品行有点恶劣的学生，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我走上前去说，李大卫，怎么跟老师说话呢？李大卫看了一下我，毫不在乎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了！我想打球，她为什么不借球给我？切！
我的火腾地一下子就冒起来了。学校里强调师生平等，却绝对没有说要助长学生的歪风邪气。有许多老师不懂这之间的关系，一听要尊重学生，便不敢对学生的不良言行加以管束，结果造成这些学生的失控，对他们其实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严肃地对李大卫说，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说不干不净的话。李大卫却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你刚才最后一个字说的什么？我用手指着李大卫的鼻子，你敢说你没有说过吗？我的语气已经相当严厉了。平时我对待学生有一个特点，遇弱则弱，遇强更强。也就是说碰到弱小的需要帮助的同学，心肠会特别柔弱；而碰到那种蛮横无理的学生，我坚持到底，毫不退让。
李大卫显然不了解我，也可能，他耍无赖耍的太久，一直没碰到对手，所以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是没有说什么呀，李大卫一边说，一边昂首挺胸起来，老师你听错了吧！气……李大卫一个“气”字已经发出声来，又硬生生收回去，看来，他是真养成习惯了，“切”字成了口头禅，一不小心就要说出来。
我却再也容不得他撒野了。李大卫昂首挺胸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我。愤怒的火焰在我的心头熊熊燃烧。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我低喝一声，到教导处去！
李大卫有些吃惊，他没料到我会做这样的动作，一犹豫，人已经被我拽出体育器材室。我一边有力地拉着李大卫，一边严厉地说，今天咱们把你的事情彻底解决一下！李大卫缓过神来，他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叫，你干什么？你冤枉我！他犟着脑袋，一脸不服气的神情。
旁边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我和李大卫，李大卫拼命地想把他的胳膊挣脱。幸好他还只是一个初一学生，力气不够大，要是大一点的学生，我还真不敢随便去碰他。饶是如此，场面也不好看，我要是和他当众扭打起来，可真要陷入被动的境地。我的手上暗暗加了力气，我低声呵斥道，李大卫，你给我冷静点！今天的事情如果把它搞大，你一点好处没有！你想想清楚！
我这句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在学校里，我是以严厉著称的。平时有学生违反纪律要被处分了，通常都是我来宣布的。李大卫虽然还是不服气，但是挣扎已经减轻了许多。我一边拉着他快步跑，一边说，看见的人越多，对你越不利，越早去办公室，这件事越早解决！
到了教导处办公室门口，我把李大卫往里面一推，紧接着跟进去，“嘭”地一声，把门在后面重重地带上。进了这个房间，我心想，就是我的地盘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李大卫犹自在那里倔强，他自己可能根本不觉得今天做错了什么事受到如此对待。我的眼里却揉不得沙子，我狠狠地把外套脱下来，狠狠地扔到办公桌上，然后狠狠地捋起衣袖，我冲着李大卫怒目而视，嘴里说道，小子，想造反啊！
遇到这样的学生，一定要从气势上首先压倒他，别让他觉得老师是软弱可欺的。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跟他讲道理，道理只跟适合讲的人讲，有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讲什么废话，强硬就是道理。
李大卫想必是有一点害怕了，他的底气不是很足，但是气焰仍十分嚣张。一付“我又没犯什么错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你横什么横！我指着他说，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来吗？
李大卫还是那副斜歪着脑袋的样子，嘴上却不说话。我接着说，我告诉你，我没见过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学生！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的学生了！你的嘴巴不干净，你知道吗？
我又没说什么，李大卫争辩道。真的没说什么吗？我毫不嘴软，你可真是无法无天啊！自己说过的话还不承认，老师冤枉你了吗？
冤枉了。李大卫头一昂，胸脯又挺起来。
我真是快气糊涂了，我没想到这李大卫竟然会耍赖耍到这种程度。幸好我经验丰富，尽管脸上生气，我的心里却很冷静，我意识跟他纠缠这个问题下去毫无结果，遂转而问他，你为什么到体育器材室无理取闹？我又没有无理取闹！我是去借球的。你没学生证借什么球啊？我学生证在老师那里他没有还给我。没还给你说明你以前借的球没有还，老师还没来得及找你呢，你倒又去借球了，我告诉你，你这个人在老师那里，已经没有信誉了！老师不相信你了！球我已经还了，老师没看到，关我什么事，切！
李大卫这个“切”字一出口，我们俩都愣住了。我赶忙问他，你刚才最后一个字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大卫自知失言，牙关紧闭不再言语。
我不怒反笑，行，行，我笑着说，我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我不再逼迫李大卫，我退回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悠闲自在地休息起来。
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我们没有说话，我要给李大卫一点反省的时间和空间。李大卫果然如我所料，我不逼他，他也不再昂首挺胸了。他站在那里，脸上倔强的表情消失了。
养成习惯了，是吧？我一边玩弄着桌上的茶杯，一边不经意地问。李大卫不说话，我也不管他，接着自顾自说，自己说的话，自己也意识不到，习惯成自然了不是？
我起身走到李大卫面前，刚刚又说那个字了是不是？李大卫低下头。说话呀，有没有说？李大卫点点头。这就对了嘛！自己说过的话要承认，别好人不学学无赖。你今天在学校里，你碰到的是老师，老师当然要教育你，还要帮助你，你将来要是离开校园，到外面去，你还是这样子，要吃大苦头的！
李大卫不再嚣张了，他完全恢复成一个普通学生的软弱模样。我接着问道，你几年级到我们学校读书的？小学一年级。什么时候开始说粗话的？大概六年级吧。李大卫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为什么说粗话呢？跟别人学的还是自己发明的？跟别人学的。不是吧！我看你们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是跟你学的吧！李大卫刚想争辩，我眼睛一瞪，李大卫马上闭上嘴，不再说话。
变成常态的李大卫跟一般的学生没什么两样，我的怒火也早没有了，我不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恢复成一个和蔼可敬的老师形象。我把李大卫拉到我的办公桌前，开始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也许刚才对李大卫做的稍微有点过火，我需要做一点弥补。
我跟李大卫总结他为什么给老师和同学留下不良印象的原因，我给他分析出了三大“恶习”：说粗话、狡辩、不抓紧时间。而且这三个“恶习”都已经养成习惯，成为自然，常常连他自己也感觉不到。我说，这三大恶习，你一定得改，而且脑子里要特别地多一根弦，绝对不能让这些恶习加深。
在我的面前，李大卫表现地很恭敬，他同意了我的分析，表示一定努力争取改。这就对了嘛，我赞许道，像现在这样跟老师说话，并且对自己的问题有深刻认识，老师也不会对你发火的嘛！
谈话的最后，李大卫也承认上次的球他并没有亲手还到器材室王老师手里，而是让别人玩好之后代还的。有可能他们没有还，李大卫说。是啊，你怎么能到王老师那里胡搅蛮缠呢，王老师是在根据学校规章制度办事呢！你明天到王老师那里先赔礼道歉，然后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办个手续，该赔多少赔多少，否则你永远借不到球了。我指点他。大卫点点头。
走的时候，我拍拍大卫的肩膀，好好表现，我会不断跟你们班主任老师了解你的情况的。有时间我还要找你谈谈。
我一看表，假做很懊恼的表情，你看，已经下班了，校车都开掉了，今天就是你，害的老师校车也错过了！事实上虽然过了下班时间，我却因为晚上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本来就没打算回去。李大卫一缩头颈，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算了算了，你走吧，我一挥手。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我回忆起白天的事情，仍觉的惊心动魄，毕竟，今天这件事情我是有点弄险了，一旦处理不好，作为老师的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我恰好在食堂门口看到李大卫。我连忙一招手，李大卫老老实实地过来了。我问他表现如何，他说，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上午，他都努力控制没有说粗话。很好，我大声称赞道，你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就大有希望！但是老师想起一件事情还是心里不舒服。说完我就愠怒地看着李大卫。
李大卫有点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他没说话，但是看得出心里七上八下的。我说，我记得你昨天在跟老师去办公室的路上，还拼命地负隅顽抗，你有没有？我没有，大卫下意识地否认。我马上板起面孔，作严肃状，你怎么又抵赖了？你实事求是地说，你顽抗了吗？
我顽抗了，大卫承认道。他两手并拢，贴紧裤缝，一副诚惶诚恐谦恭的样子。
二十九、点石成金
原本以为重罚是一件利器，但是事与愿违。
关于教育中要不要惩罚的争论由来已久。争论到最后，便归结为人性的问题。人性是善还是恶？这可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我想，如同在法律中死刑是否应该废除一样，教育的惩罚必将不断地争论下去。
最初的时候，我也很关注要不要惩罚的争论，并且在惩罚和不惩罚两者之间摇摆。摇摆久了，常常自己也无所适从。后来，我认真学习，特别是在学了邓小平爷爷的“不搞争论”和“两手都要硬”的战略思想之后，豁然开朗，从此在实践中写下新的篇章。
那时我刚当上教导主任不久，兼管全校德育工作。凡是做过德育工作的老师都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对违纪学生的处理问题，然后就不得不思索对严重违纪的学生该如何进行处罚。处罚轻了学校风气得不到纠正，处罚重了学生、家长都有意见，社会也不认可。他们会说，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怎么可以给学生这么重的处罚呢？你要是跟他说“处罚也是教育的一种手段啊”，他们也表示认可，但是如果被处罚的是他们自个儿家的小孩，那么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会说“对小孩子，还是要以教育为主嘛”！争论便从此开始。
我这人疾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虽然谨记“不搞争论”的教条，但是也并非刚愎自用之徒。心底里也觉得，偶尔争论一下可以使人不至于太偏激，古人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嘛。在校长的主持下，我和其他老师一起制定出学生行为规范的十条底线，规定凡是违反底线的行为才会受到校纪处分，其余违纪行为都是以教育为主。那些会受到处分的行为既然被列入底线，的确是比较严重不能容忍的了，比如考试作弊、偷窃、校园暴力等等。我们将十条底线在学生和家长之中广而告之。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听到任何反对之声。
规定制定出来，并不就是万事大吉了，其实，工作才刚刚开始。果然，两个星期不到，就有人违反了，那是两个私闯老师办公室拿回被老师没收的游戏机的男生，学校老师经过详细调查，最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两名男生不得不承认。于是，经过学校讨论，校长室批准，由我在全校宣布对二人的处分。
宣布处分之前，我们是作了大量工作的，包括与两名学生的谈心以及与他们家长的沟通。在大家的意见达成共识之后，处分才开始实施。学生和家长如果有异议，可以在宣布之前向学校提出来，这个过程有的时候近乎于谈判，虽然累了一点，但是毕竟也体现了教育民主的原则，是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
两名学生处分完不久，又有五名学生因为晚上逃夜上网吧而遭到处分。这也是情节恶劣的事情，不处分不行的。接下来是两个考试作弊的，一个欺负小同学的，还有一个在校园里传播黄色图片的，当下面的老师把这些情况都一一报上来的时候，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尽管他们认错态度良好，也表示愿意接受处罚，但是为什么不是在犯错误之前就有这样的认识呢？规则面前人人平等，底线既然制定出来，有法不依执法不严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处分，处分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公开宣布。
原本以为重罚是一件利器，但是事与愿违。现在，难题摆到了我们面前：短短几个星期，就有将近一打的学生受到处分，将来还有可能有更多的学生受到处分。有一些声音就传到我们耳里了，比如什么处分太多了，对学校形象有损害，人家不知道的人会觉得这个学校整天在处分人。再比如学生被处分的多了，逆反情绪会加重，被处分的学生可能会破罐子破摔等等。
其实我很清楚，没有制定学生行为规范底线，这些问题照样存在，说不定比现在还更严重呢。只不过因为以前不象现在抓的这么严格，所以许多问题没有得到大家的充分意识。可是，大家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样处分下去也不是办法，有时候规章制度订的太严格，下手太重，反而让自己处于不利境地。现在我骑虎难下，该怎么办呢？我苦苦思索。
有一天一位班主任和我聊天时谈到他们班有两个以前受了处分的学生，现在进步很大，想撤消处分，问我可不可以。我一听大喜，马上告诉他可以可以，并如此这般交待了一下。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事先，我把这个主意向校长作了汇报，校长非常赞赏，她说，万老师，你这个方法很妙，真是点石成金啊！
几个星期之后，又有一名学生受处分，在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我宣布完对这名学生的处分决定之后，说道，请这学期所有受过处分的学生中午１２：３０分到四楼会议室集中，我们开个会。
中午１２：３０整，我来到四楼小会议室，那一打学生早已经到齐了。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怯生生地站成一排，脸上都是忐忑不安的表情。我的心一软，他们都是偶犯错误的孩子，并不是什么坏分子，进来时的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度也就缓和了不少。我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随即招呼道，都站着干吗？坐，坐！学生们有些迟疑，但还是陆陆续续坐了下来。
学生们既坐定了，气氛就不象开始那么紧张，可是这毕竟不是优秀学生干部开会，我也不能让他们太轻松。我打开随身带来的讲义夹，说，先点个名。虽说我一眼扫下去十二个人都到齐了，但是点一下名还是必要的，我需要表现得很正规，以给这些学生一些心理压力。
点完名，我拿出两份材料，递给坐在我身边的学生，对他说，传阅一下。那是两份请求撤消处分的申请书，正是上学期被处分的那两名学生写的。材料包括他们本人的申请书、家长签名、班主任意见以及两人良好表现的叙述。这两名学生的表现的确优秀，他们不仅再也没有什么违纪行为，学习成绩也都大幅提高，进入了年级前列。
很快地，两份材料传阅完了。我问，大家都看明白了吗？学生们都点点头。我说，这两份申请学校已经讨论过了，老师们一致同意撤消他们两人的处分。在座的都是这学期受过处分的同学。你们都先后犯了不同的错误，虽然老师也理解你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一贯表现很差，但是你们自己做了违反学校行为规范底线的事情，而这些底线都是事先宣传过的，你们却明知故犯，学校处分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其他同学都看在眼里。其实，处分你们老师也很难过，老师也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快乐健康地度过学校生活的每一天。说到这里我停了一停，扫视了一下他们。
应该说我刚刚那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情深意重，学生们听的都非常认真，有的还若有所思。我接着问，你们都想不想撤消处分呢？想的，大家都拼命地点头。很好！我赞赏道。我有个建议，不知大家想不想听。大伙儿更是拼命地点头。我说，大家刚才都看到了，那两名学生即将被撤消处分。要想撤消处分，得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不能再有违纪违规的错误，这是最起码的；第二，学习成绩得有提高；除此之外，还得有立功的表现。什么是立功的表现？有人小声问。问得好！我接过话茬，回答道，立功的表现就是除了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之外，还有额外的好的表现。不过，这样的机会平时并不多，我今天给大家开这个会，就是想帮帮大家的，我打算给大家提供一些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你们愿不愿去做。
身处困境的人会抓住一切救命稻草，学生们焉有不接受之理？大家继续拼命地点头。好！我说，既然大家都愿意，我就提一个建议，我们打算在学校里成立一个志愿者服务队，因为学校里平时有许多需要同学帮忙的事情，这样的一个组织，对学校、老师和同学都有利。如果你们愿意参加，我想把这个机会优先提供给你们。怎么样，你们愿意吗？愿意！下面几乎是一片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吧，我说，既然这样，星期四的中午这个时候，我们召开一个志愿者服务队的筹备会议，愿意参加的同学可以来，千万别忘了，到时要是不来就是自动放弃，我不会再另外提醒了。
学生们欢天喜地地走了，人一旦有了奔头，心情就会愉悦的多。我也如释重负，心中舒畅无比。
几天之后，所有的学生都准时来参加了筹备会议。在会议上，我指定了队长，按照年级分了志愿小组，嘱咐队长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拿出行动计划，最后，我说，我们这个组织既然已经成立，应当贴个海报出去，而且，不能让别人觉得这是受处分的学生参加的组织，我们可以在校园内招聘志愿者充实我们的队伍，你们看好不好？大伙儿纷纷赞同。我说，我就出这么多主意了，具体怎么做要看你们自己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但是千万别虎头蛇尾，机会一旦丧失，就不会再有了。
学校的志愿者服务队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受了处分的学生也不再一蹶不振，相反，他们以积极乐观的心态对待即将到来的每一天。而我与他们虽因处分而结缘，却也因处分而建立了很好的个人感情。
几周后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备课，突然看到志愿者服务队的队长端了一盆花进来。我说，怎么，送花给老师啊？队长笑着说，我们跟植物园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每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养一盆花。我说，我可不太会养花哦。队长说，放心吧，老师，我们挑的都是最好养的花，我们都分过工了，每个办公室都会有人定期来浇水的。是吗？我说，突然脸一沉，要是哪个办公室里的花养死了，那个人就得立马开除出志愿者队伍！啊！队长大惊失色地看着我，却发现，我的眼中却早已充满了笑意。
三十、乍暖还寒
初春的日子，乍暖还寒，要迎接温暖到来我还需耐心等待。
夜晚，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书，响起了敲门声。他走进来。我的嘴边露出微笑，你来了？他点点头。我热情地为他拿过来一把椅子，请坐请坐，我友好地说。
我和他坐下来，不完全面对面。我坐在办公桌前，他坐在办公桌旁，我们的椅子形成一个角度。教导处的办公室不大，办公桌却放了好几只，我们俩坐在里面，并不显得空旷。我看着他，他的脸庞削瘦，神色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刚刚进来的一瞬间，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恢复安祥了。
这次出去，收获应该很大吧？我引出话题，谈谈好吗？
男孩似乎有一些紧张了。他调整了一下，平缓地说，我是礼拜二下午走的，五点钟上的火车，礼拜三晚上十二点到的贵阳。吃的什么呢？我问。上火车前，我花十块钱买了一袋面包，火车上有水。他说。只吃面包，不饿吗？我问。不饿，在火车上，旁边的人一直给我东西吃的。他回答。
真是一趟奇妙的旅行啊！我惊叹道，在你这样的年龄，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坐火车出去过呢，你不怕吗？不怕的，他摇摇头，我一个男孩子，怕什么？万一有人给你吃东西，把你当成他的朋友，让你跟他走呢？我不会跟他走的，男孩摇摇头，我不会跟陌生人走的。我笑了笑，不错，你是很有经验了，说说你在火车上是怎么过的吧。
在火车上，我先睡觉，我睡最上面一层。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来。睡在我下面以及最底下一层的是一对上海的老年夫妻，他们是到云南走亲戚的。睡在我对面的三个人，最上面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青年，她说她是贵州人，到上海来办点急事的，办完了乘火车回去。中间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她是重庆人，说女儿打算考上海的大学，她就到上海来找工作，结果在徐汇区的一家店里面做了一个月会计，觉得不开心，就辞职回去了，工钱也没有拿到。哦？是吗？我很感兴趣地听着，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不知道做什么，好像是做生意的，因为他在火车上用手机和别人打电话时好像讲的是做生意的事情，他是贵阳人。男孩一边思索一边说，我们在火车上聊天，他们都很喜欢说话，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也把吃的东西分一点给我。
他们有没有问你是干什么的？我问。问了，男孩说，眼睛里一片迷茫。你怎么说？我接着问。我就说我是学生，在学校里有点闷，出来散散心。那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散心不应该跑这么远的地方，应该在离上海近的地方，比如说浙江什么的，散完心回去也方便。我说，他们说的对啊，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他们知道你是逃出来的学生，所以很照顾你，是吗？男孩点点头。
我跟男孩应该说是有点熟的。四年前他读六年级的时候我在他们班代过一学期的数学课，男孩那时候数学成绩非常好，我印象里经常考一百分。现在，男孩长大了，他读高一了，他坐在我面前，神情忧郁而平静。四年前的男孩应该是喜欢我的，经常到我办公室来问我问题，有时候也会聊一些其它的东西。后来我不在他们班代课，我们也就再没交流过，偶然在校园里相遇也会打个招呼。师生之间的相遇也是要缘分的，有时候，老师和学生可能在一个学校里呆了三年或更长，却没有机会相互认识。我看着长大了的男孩，我和他是有缘分的，我想。
作为你的朋友，说心里话，我是蛮羡慕你的。我微笑着说。男孩有些讶异，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解释道，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有过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散心的愿望，可是，我胆子很小，没有这个勇气。可是你不一样，你这样做了，出去这一圈，认识了天南海北很多人，长了不少见识，收获不小啊！
男孩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他显得沧桑了。
到了贵阳之后呢？我接着问。
因为是夜里到的贵阳，我就决定到网吧里待到天亮。睡我对面的那个人也在贵阳下的火车，他是贵阳人，路熟，他帮我拦了一辆车，说好地方，讲好价钱，然后我就上了车。男孩说。好人哪！我感叹道，坐车花了多少钱？十块钱，男孩接着说，在网吧，我玩了一会儿游戏，后来想起来他们说《手机》比较好看，因为我以前没有看过，就在网上把《手机》也看了。到了早上六点多钟，我上海的一个朋友也上网了，我就用ＱＱ问他贵阳那个朋友的电话，他告诉了我。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我贵阳的朋友，我们就这样碰面了。
后来呢？我很好奇地问。
我本来想到他们学校听一天课的，我朋友的学校是贵阳最好的重点中学之一。但是后来只听了一节课，他妈妈就到学校来，把我接回去了。听的是什么课？我问。是生物课，男孩的眼神又凄迷起来，在课堂里，我感受到了读书的气氛，他们是真正想读书的学生……
男孩的班主任星期三找到我时，神情非常着急。一个学生在学校里失踪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宿舍里，他的被子平铺在床上，人却不见踪影。男孩上午第三节课就跟老师请假，说身体不好，想到宿舍里去休息一下。不料，一去即不复返。
你是怎么出校园的？我问。从学校围墙翻出去的，学校围墙有一段报警器是不会响的。男孩话语坦白而平静。
我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学生是厉害的，他们能够找到学校管理的任何一个漏洞。作为校规的制定者之一，我是该感谢他们还是该报怨他们呢？
后来怎么回来的？我问。后来我朋友的妈妈给我爸爸打了电话，并且帮我买了星期五上午的飞机票。你没有身份证，也可以上飞机吗？我问。一开始他们不让我上，我给他们看学生证，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学生，后来他们就让我上了。我当时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坐火车回来。
我仔细地观察男孩的脸，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在我面前，男孩像水晶般一样透明，我喜欢这样透明的谈话。
为什么想出去散心呢？我问。其实我想出去散心的想法很早就有了，那天决定走也是突然的。早上就觉得头很疼，课听不进去。这段时间学习上感觉很糟，压力很大，班级学习风气也不太好。
我沉默了。男孩讲的是实情。他读的是我们学校高中的ＩＢ班。ＩＢ是一个国际文凭项目，所有课程除了中文之外，全部用英文授课。课程本身就有一定难度，再加上英语，许多同学都觉得很吃力。
我眼神迷离，若有所思。出去了一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我问。男孩的脸闪过愧疚的表情，我觉得有点愧疚，让老师替我担心了。是啊，我接过话茬，知道老师那两天怎么找你的吗？晚上都没睡好觉啊！你只顾着自己散心舒服了，却忘了你这样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许多人受你牵挂啊！男孩低下头去。我这才发觉，他其实是很瘦弱的，我的呵护之心油然而生。
每个人学习都有碰到困难的时候，逃避总不是办法，你觉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我问。我英语不好，又不愿花功夫。我爸爸说我太率性，只读自己喜欢的课程。男孩说。
你爸爸说的真对啊！我从心底说出这句话。
男孩的问题非常明显，有小聪明，理科不错，但是不用功，且率性而为，自控力差。处在这种年龄阶段的男孩情绪也是不稳定的，在他出走前的一个学期，有一次，他甚至和班主任在全班公开争吵起来，班主任被他气的发抖，可是也无可奈何。在男孩碰到挫折的时候，也没有人及时地和他交谈沟通，以至于这种郁闷一直徘徊在心里，不能散去。
你应该提高自控力，我接着说。可是隐隐之中，我觉得男孩的出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出走让他散去了心头的抑郁，要是一直关在学校里，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纯净透明吗？
我该怎么提高自控力呢？男孩问。这个文体问的很好，我肯定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在得到男孩的肯定答复后，我接着说，还得看你想成为有成就的人的愿望有多强烈。如果足够强烈，那么，在你碰到一些困难时，你就会想方设法克服它；反之，你就会很容易退缩。
你们班有没有自控力很强的同学的例子呢？我问。有的，男孩点点头。那就好，以他为榜样，观察他是怎么做的，再对照你自己，你自然会找到差距。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我看你处理得好，可以把它变成好事，成为一个不断鞭策你努力学习的力量。
男孩点点头，他在努力地思考。有空的时候，多找老师谈谈心，交流一下思想，尤其是在苦闷的时候，好吗？男孩的眼睛明亮了，我什么时候来找您呢？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我有空，当然不一定每次都能有这么长的时间，在白天如果有十分钟二十分钟也可以说很多话了。你说呢？男孩点点头。老师，我会受处分吗？他问。
我凝视着男孩的眼睛，他也凝视着我。我的心里其实是已经有了决定的。男孩神态也依旧平静，他来找我之前，想必也是已经做好了打算的。其实从今天谈话来看，老师觉得给不给你处分意义并不大，但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子汉，是应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你说呢？我慢慢地说。
男孩沉默了，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我，却不说话。
其实，如果你当时如果真的觉得很苦闷，想出去散散心，你来跟我讲一声，我说不定会同意你去的。我说。老师并不愿意处分你，从心底深处来说，老师觉得你其实是一个很理智的人，这次出去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老师也有难处的，你知道的，你这次不辞而别，大家都在看着学校的反应……
我知道，男孩垂下头，我现在也很后悔，当时应该跟老师讲一声，也应该征求一下爸爸的意见。可是，我怕他们不同意。
我想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这次谈话的，这是我与即将被处分的学生之间最奇妙的一次谈话。我们俩都心平气和，像是多年的好朋友。后来我们又谈了一会儿，男孩终于犹豫着起身向我道别。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回到办公室里，我关上门，回想刚才的谈话，仍感觉如梦境一般。
我伏案看书，门忽然响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敲门，我紧盯着门口，也许是男孩想起什么事返回跟我说呢？可是没有人，隐约只听见外面风吹的声音。风吹的声音似乎很响，像冬天一样。初春的日子，乍暖还寒，要迎接温暖到来我还需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