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生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44:39
【原文载自联合报/记者王瑞伶、何定照、梁玉芳】
生死,是宗教探究的人生终极大问,天主教枢机主教单国玺与法鼓山创办人圣严法师以己身为世人说法。在世俗看来,他们皆是病人,但宗教修为与慈悲让他们洞悉生死,超越生死,更欢喜看生死。
在两位宗教大师对谈中,罹癌的单国玺幽默地说,他连告别式的讲道都自己录好音了,「到时放一放就行了」;患了肾病的圣严法师婉拒换肾,「我老了,浪费一个肾是不慈悲」,靠着愿力安度每一次生死难关。
以下是两人对谈纪要。
问:您希望未来世人如何记得「你」?
圣严法师(以下简称圣):我从来没有考虑这个问题。虽然有人抬举我说,我会在历史上留纪录,但历史上的人物,人能记得的,很少。
既然死了 管人家记不记得
还没死之前,对人的评价是不会有定论的;但既死了,还管人家是不是记得、怎么想我的吗?
单国玺枢机(以下简称单):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希望别人记得我,我的生命只是为了宣扬天主的大爱。所以记不记得我,怎么记得我,都无所谓;只要让人从我的作为看见天主的大爱,我的生命就有了价值。
问:身为宗教大师,常有信者或不信者寻求解答。对各种问题,你们真的都有答案吗?有没有答不出来的时候?
圣:答不出的问题很多。我只是普通人,很多问题,以我的人生经验,也不足以回答。就连释迦牟尼佛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比如人最初是从哪里来的,宇宙是如何开始的。有些问题永远追究不完,不可思、不可议。
有些问题 佛陀也没有答案
对没有答案的问题,我通常是反问提问题的人:「那你的看法呢?」奇怪的是,通常这样就会得到答案了!
有时他自己老早有了答案,只是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他所满意的答案罢了;或是,他一时还想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当我反问、挑战他的时候,他的思路也就清晰了。
也有些时候,人是明知没有答案的问题,还要问!
比如,在大选前有人问我:「两组总统候选人中,哪一组会当选呢?」我说,我怎么知道呢?
天堂地狱 信仰不能当科学
单:我承认自己不是万能的,无法永远给人满意的答案。
比如,许多人把信仰当成科学,非要个证据,证明天主存在、证明天堂和地狱存在。但在人有限的智慧里问这些问题,很难得到解答,神不是物质,很难用肉眼看到证据。但是人有智慧,可以推理,可以相信。
问:二○○六年,单枢机知道自己罹癌,不免震惊。你曾说,是向天主祷告半小时而平静下来。请问:你对天主说些什么呢?
单:医师说我得了肺腺癌,我很震惊,我不烟不酒,为什么是我?但心里有个声音说:「为什么又该是别人呢?」
听到罹癌 祷告分钟 恢复平静
我跪下来,祷告半小时,我问天主:「你要我做什么呢?」我又老又病,如果他觉得我这老废物对别人还有用,那么就用我吧。「主啊,让我明白你的心意。」我跟天主这样说,求天主进入我的心,但愿我知道他的旨意。
对有信仰的人来说,死亡是个过程,是我进入天主永恒的一个过程。有人问我:「永恒」是永远一样,不会厌烦吗?
我说,如果在爱中,只会幸福,又怎会厌烦?时间,是人的想象,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圈,叫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太阳,没有地球,时间又是什么?永恒是语言无法描述的。
在我当神父的六十多年里,我没有做过自己的事,我原本以为退休之后,可以随心所欲了;但天主说:「等一等,我有别的计划。」他要借着这个病,给我最后的使命。
这么多人得癌症,有人连求生意志都失去了。许多医师说,这种病平均四个月的寿命,有三分之一的病人是吓死的。去年,有三位朋友得到这种病,不到四个月就都走了。
我以为我生病是天主的计划,所以我接受;把这病当成是我的「小天使」,提醒我:赛跑要到终点了,你要冲刺,分秒都用来帮助人超越死亡。得病到现在,我已经活了一年半了。
问:圣严法师也是对己身的疾病相当坦然,你怎么看待自身的病苦呢?
圣:释迦牟尼佛度众生,他一生多苦难;玄奘印度留学取经,历八十多难。这些高僧都是由艰苦走出来的。又好比台湾的印顺导师,一生与打针、吃药结下不解缘,投入佛学研究,在他百岁的生命中,成就很大。
我 这一生都在病中,大家都不看好,认为我活不久。我五、六岁才会说话,八、九岁才上学,一生是战争、苦难不断,没上过中学和大学,只能靠自修,最后竟能到日 本完成博士学位,这是要很下苦功的。我感恩佛菩萨安排我这样的苦难,给我磨炼,也让我有能力奉献,我每年都能写几本书,至今已有一百多本了。
这些对我来说,是因果业报吗?不是,而是佛菩萨给我使命,是我早年发了愿:「佛法这么好,知道的人这么少。」我发愿要将佛法让更多人知道,是愿力让我成就这些。
我这一生常在打针、吃药中度过,但我继续活着,我感觉到我有责任。三年前肾发生问题,左肾长了瘤,已经割除,剩下的右肾,功能也不太好,每周都要洗肾。这几年,我也经历几次危急的状况,可说是从死亡边缘上走过来的人,这是因为我的心愿未了,法鼓大学还没办起来。
我曾向佛菩萨祷告:「如果我的责任完成,我随时就走了;但如果我身上还有任务,就让我活下来。」就这样我挺了过来,这是愿力。
不论能活多久,一样全力以赴。当大众看到我,是看不出病容的。
当你对生死自在时,死就不是问题了。以佛教来说,当人死了,便是进入了无限的时空之中,所谓「十方三世」,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靠的是无限的大愿心,度一切众生。

侧记 – 落叶归根 皮囊化成有机肥 【联合报记者梁玉芳】
很难相信他们都是病人,正行走在死荫幽谷中。这场十字架与佛珠的对谈,让人看见他们反身直视死亡的从容。
几个场景,真实勾勒出宗教家面对生死大限的豁达与境界。二○○六年,数月前才投票选出教宗的枢机主教单国玺得知自己罹患肺腺癌,心情难免波动;他唯一的反应是,跪下来祷告。他不求奇迹,而是求让自己能明白天主的心意。
卅分钟,一千八百秒,已足够让他由悲转喜,欣然以「又老又病」的躯壳再做为天主传爱的工具。五十多场告别之旅于焉展开。
朋友问:「万一告别完了,你还没走呢?」单国玺说:「就再来一遍啊!」
「我随时准备死亡,因为我有肾脏病。」圣严法师说,有人要捐肾,他婉拒了,他问医师:「靠洗肾,可以活多久?」医师说:廿年。「够多啦!那时我就九十九岁了。」
在访谈中,面对生死大问,两人没有避讳,只有豁达与洒脱;笑谈自己身后事,臭皮囊将如何化成有机肥料,回归大地,如同看待一片落叶终由树梢掉落,那样自然与美好。
即使死亡看似逼近,病中的宗教师是这样过日子的:心不为病役,将治病视为打坐、祈祷一样的修习功课,把众生看得比自己重要。
圣严法师病中发愿,以书法护持法鼓大学。于是得空就悬腕挥毫,「成住坏空四劫循环,生老病死无常流转」、「事事如意不见得好,处处荆棘磨练成器」,随手写体悟,写到肌腱拉伤,五百幅字办了书法展募集法鼓大学的建校经费。
社会自杀率渐高,法师身影站上大楼楼顶拍广告,告诉社会渐多的失意者:「多想两分钟,你可以不必自杀,还有许多活路可走。」
八十五岁又罹癌的枢机主教则是走遍全台,与学生、受刑人说话,照样单枪匹马搭机赴罗马教廷开会。主治医师对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四处乱跑。」单国玺说,你说可以活四个半月,「四个半月内,我都乖乖听你的;现在活的都是多的啦,我可要自由运用了。」
直视死亡,理解它,超越它,它也就失去张牙舞爪的威胁性。并在生死之外,看见比「自己」更大的意义与价值,这才是此生委身之所在。这是两位宗教大师以自身教给世人的宝贵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