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个大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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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仰 (2010-11-16)
桌上放了一本书,《从台北到北京》,书名由台湾政治人物宋楚瑜所题。宋楚瑜的书法不错,看着他的手书,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练书法,没给自己打一个写毛笔字的基础。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自己,文革年代,书法之类的中国传统不受重视。那个年代,中国大陆完全是想在现代化道路上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所谓“赶英超美”正是体现,而且还以为走向现代化可以有一条捷径。不仅如此,那个年代还认为传统是向现代化快速奔跑时的累赘、羁绊。所以,从传统过来的老年人需要改造,像我们这种小孩子,从教育上就尽量不与传统沾边,没机会拿毛笔练字,也是时代的结果。这个时代背景,也体现在《从台北到北京》这本书中。
作者宫玲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们一般称之为台湾人。宫玲原先在台湾的媒体工作,后来代表台湾媒体到大陆工作,因在温家宝总理的记者招待会上向温总理提问而让很多人认识了她。此后,作者长期留在了北京,也辞去了在台湾媒体的工作。之所以说她身份特殊,是因为对于大陆来说,她就是台湾人,没什么疑问。但是,在台湾,由于前几年被扭曲的“本土化”思维,像作者这样的人被认为是“外省人”。作者的父亲是安徽人,母亲是北京人。虽然她出生在台湾,但是国语很标准,被台湾的“本土化”所排斥。我能理解这种奇怪的感受。在台湾被“本土化”排斥,从小接受老一辈关于的家乡的教诲,以为自己的家乡是在大陆;等真的到了大陆,还是有隔膜,又只能把台湾当成自己的家乡。因此,有一些行走于海峡两岸的“外省人”给自己找了一个无奈的定位:既不是台湾人,也不是大陆人,而是“第三种人”。
这种隔膜与差异在很大程度上是历史和政治造成的。我们如果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它大致可以看成是,海峡两岸的中国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向现代化。当年谁都认为自己的方式是正确的,对方的方式是错误的,于是,造成很多非此即彼的固定思维。然而,很多答案只有时间才能给出。到了如今的21世纪,我们已经很难简单地说谁对谁错,只能说各有利弊。但是,这种冷静客观并不能随时随刻地体现在很多生活细节中。当大陆与台湾的交往越来越多,以前留下的印记时不时地会在生活中很小的地方再现出来,这也是作者感到两岸之间存在很多差异的原因。这本书中,作者通过自己在北京等地的亲身感受,讲述了不少两岸之间的差异。
我认为,除了某些根本问题外,两岸间的差异是很正常的。即便在中国大陆,人们也常常把北京人、上海人、广东人、四川人、东北人、河南人等等互相作比较,如今,在这种比较中又多了一个台湾人,只是让这个话题更加热闹而已。差异的存在几乎是必然的,它是一种社会生态的多样性,甚至还是快乐、趣味、好奇、惊喜的来源。只不过在所有的差异背后,我们有一种深入而牢固的潜意识:大家都是中国人。我读了这本书后得出一个结论:作者的这个意识是很明确的,但是,她在某些时候,对于两岸的差异有较多委屈,这就没多大必要。
两岸差异的产生,除了历史、政治和地理因素外,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文化,这也是我在本文开头所说面对宋楚瑜先生的书法时的感受。由于对现代化的不同认识,两岸对于中国传统也有不同的认识。台湾与大陆在中国传统的继承上,有不同的形态。事实上,双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在台湾,就是被日本殖民时期,被迫向日本文化靠拢;大陆的文革时期,大规模向正宗的西方文化靠拢,也是对于传统的严重伤害。总体上说,台湾所保留的中国传统要更多一些。比方说,宫玲在书中讲了一个很小的细节。在她进入社会以后,她的父亲告诉她,她在社会上的表现,会被人看成是父母教育的结果。一个人如果在社会上表现不好,会被认为是没有“家教”,父母脸面很难看。反过来说,年轻人注意自己的良好表现,也是为了维护父母的声誉。因为,年轻人自己将来也会成为父母,也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给父母争光。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说实话,这一传统在大陆已经比较淡漠了。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大陆年轻人更多认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人,说话办事都只代表自己,只需对自己负责。因此,在公共场合、人际交往、网络上说脏话、表现乖张,或者像芙蓉、凤姐那样以丑为美、以丑为荣,冒着天下唾沫的枪林弹雨而勇往直前,他们自己很少觉得这是没有教养、没有家教,有辱父母先人。即便不说脏话,很多人也认为这只是个人修养,与父母无关。这不能不说是两岸对于传统文化态度不同所造成的一个差异。
宫玲的书中还讲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她曾经把北京形容为“一个大农村”,结果遭到很多大陆网友的批评,甚至是攻击,认为这个傲慢的台湾人看不起大陆。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对待中国传统的差异。由于受西化的影响更严重,在大陆看来,农村就代表落后,高楼林立的北京,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大农村”?五光十色的北京已经代表了大陆与现代化的充分接轨。而对于作者来说,由于台湾对中国传统的延续保持得较为充分,因此,在她的观念里,农村是令人羡慕的,是一种安逸、亲热、没有污染、没有噪音、较少被他人操纵的自我满足。这就像我前几天的一篇文章所说,在中国传统里,田园生活是一种理想,但如今,我们在大陆只能把它当成风景。而对于台湾人来说,很多人还把它当成现实。因此,作者没有料到,“农村”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并没有贬义,在大陆读者那里却被看成是骂人,是看不起人,就如同我们说某人是“乡下人”。
然而,这个差异还让我看到更深的一层。宫玲之所以认为“北京市一个大农村”,不是因为北京还具有农村的形态,而是因为北京还有很多以农村为典型的热情、融洽的传统人际关系。这也说明虽然大陆试图彻底放掉传统而奔向现代化,事实上,传统的生命力还很强大。即使城市的形态已经不是传统的农村,但在人们的内心中,传统的人际关系依然有较大的保留和延续。然而,反过来说,宫玲尽管认为用“农村”形容北京并非贬低北京,但她确实认为北京的人际关系似乎不太符合现代化。这使得大陆和台湾在对待传统的问题上,又有了更加复杂的解读。我不想在这里仔细探讨这个问题,我认为双方更多地交流,有助于对这一问题的深入理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两岸的隔绝造成交流的匮乏,如今,交流的增加是一件好事。但是,交流未必是要改变对方,而是加深理解。“求同存异”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只有更多地交流,才能牢固地确认真正的“同”,并在这个共同的基础上,宽容地对待各种各样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