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周恩来:一生中的四次痛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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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10年11月15日 13:58  新浪读书
文章摘自《走近周恩来》
作者:权延赤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本书简介:本书是一部长篇纪实文学作品。作者深入采访了曾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机要秘书、军事秘书、外事秘书、警卫人员、医护人员、服务人员等,获得了最详细具体、鲜为人知而又生动鲜活的第一手材料,通过三次预见预言、四……[连载内容]
“你不要讲了,我一定要出去。”
我明白,事情到这一步,谁也拦不住了。只好退一步说:“那也得办出院手续,要车来接啊。周副主席,我现在就去联系,你先躺下歇歇……”
靠这个办法,才拦住周恩来没有马上走。办过手续,向董必武联系后,大家都知道拦不住了,第二天一早就来车接周恩来回红岩村。
下车时,周恩来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脸色变得苍白,也不多话,匆匆奔向办公室。他过去走路快,但现在刀口没全长好,这样的急步令人担心。我想追上去挽扶,被他甩开了,一溜小跑似地进了办公室。
邓颖超听到响动,正迎出来,周恩来已经抢先一步跨入办公室,一眼看到邓颖超臂上的黑纱,猛地停下脚步,恰似面前突然横出一道万丈深渊,仿佛再走一步就会坠入黑沉沉的渊底。
片刻的惊愕,那沉甸甸的寂静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周恩来那浓黑眉毛下的两只本来十分精神的两眼刹那间变痴变僵,直瞪瞪地望着邓颖超,凝固了。好像很久,又像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当邓颖超脸上浮起一种歉意而又悲痛的神情欲有所言时,周恩来才猛抽一口气,从恶梦中惊醒一般,目光忽然惶恐地战栗了,他的嘴唇抽搐着,睫毛抖得厉害,好像内心受到猝不及防的巨大冲撞,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终于从胸腔里冲出一声:
“怎么,怎么回事?”周恩来从来不曾这样失控失态地显出慌乱,以致于邓颖超难过地低下头,没有敢说出话。周恩来已经左右扭动着颈项,连续问着:“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以周恩来的聪明,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一悲痛的现实。
“老爷子……去世了。”邓颖超终于小声地说了一句。
周恩来的身体一阵悸颤,随即摇晃一下,我忙扶住他左臂。他没有感觉,两眼仍然痴痴的,好像还无法接受这一现实。邓颖超继续小声说:“中风,很快就不行了,三天前去世的……”
周恩来静静地站着,嘴唇微张着一直在颤栗,凝滞的眼睛里慢慢地沁出一眶泪水;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并且越来越清晰,那是鼻腔和喉咙壅塞的原因,这种粗重颤动的呼吸终于变成抽泣呻吟的节奏,泪水已经盈满眼眶,泉水一样漫溢下来,丰饶地淌过灰白的面颊。
我在心里叫着:周副主席,你要节哀,要注意身体啊。但我一句也说不出口。皖南事变时我见过他哭,但这一次的哭与那一次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我一时还说不准……
蓦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呜——”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凄哀的号哭,周恩来的手捂到脸上,仿佛流泪已经无法减轻内心尖锐的痛楚,他终于松开喉咙,大放悲声,并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有的惊愕,有的慌张失措,有的难过地跟着一起掉泪。我也流泪了,因为我终于听出这一次的哭声与以往的不同。这是大忠大孝的哭声,带着我们民族的浓厚气息,带着传统和伦理道德的力量,凝聚了五千年文明的气势,猛烈地迸发而出。这哭声使我心灵震颤,生出一种悲壮的轰轰烈烈之感;望着痛哭失声的周恩来,我忽然对我们的民族,对我们的党,对我们党的领袖生出一种新的深刻一层的认识。我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团结人民,之所以有长盛不衰的力量,成为凝聚人民和民族的核心,极重要的一条原因就在于她继承和发扬着我们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和人类五千年所创造的一切文明……
邓颖超大姐和几位同志趋前劝慰,扶住周恩来不让他躺倒在地。周恩来坐在地上,两只脚前后捯动,突然地抬起头来。悲痛、怨懑、懊悔、愤怒在刹那间爆发出来,泪飞如雨,斥声似火:
“你们没爹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啊,呜呜,他是我父亲!”哭声斥责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我父亲死了你们封锁我,马克思主义也没说不要爹!马克思主义也不能说亲生的父母都不要了,呜呜……”
邓颖超不敢再劝,也劝不了,赶紧叫来董必武。董必武不安地上前说:“恩来同志,我们本意……”
“你没有爹啊?”周恩来痛哭失声:“呜吗……你们搞封锁,我父亲死三天你们不通知我一声,他是我父亲!呜呜,不敬父母,不忠不孝,那算什么共产党员?啊!”
“恩来同志,唉,大家是为了你的身体。”董必武弯着腰,俯身小声解释:“大家怕影响你的伤口啊……”
“我也不是你们通知我,我就活不了啦!呜呜,他是我父亲,没有父亲有我吗?这是人之常情么……”
“大家也是好心,”董必武难过地摇摇头,“我们考虑不周。恩来呀,你就不要上火了。”
周恩来抹着眼泪,抬起头:“国民党本来就攻击我们没人情,不尊祖上,六亲不认,你们还敢封锁我。整整封锁我三天!”
“我们考虑不周,都是我们考虑不周。”董必武连连自责,周恩来的哭声减弱一些。董必武趁机进一步解释:“恩来呀,决定你动手术,主席很关心,专门给我们打来电报,你看么,‘恩来须静养,不痊愈不应出院,痊愈出院后亦须节劳多休息,请你加以注意。’电报打给我,叫我加以注意,我得完成主席的嘱托啊,不能不考虑你的身体情况啊。主席说不痊愈不应出院,我怎么办?我也难哪,考虑来考虑去,现在看来考虑得还是不周到。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请你原谅。主席还嘱托‘出院亦须节劳多休息’,叫我加以注意。恩来同志,节哀吧,注意身体,这是主席的要求和嘱托,也是大家的希望……”
周恩来流着泪看过毛泽东的电报,在董必武的劝说下渐渐止住痛哭,依然流着泪问:“我父亲的遗体呢?”
“保留着。”董必武赶紧点头,“天气太热,弄冰困难,我们在山上搭了个棚子,遗体停放在山上。”
周恩来从地上站起身,一边擦泪,一边走到桌前,拿笔拿纸,略想想,泪水又涌得多流得急了。他用衣袖用力擦一下泪,开始挥笔疾书,嘴唇紧闭,受到极大委屈似地嘟着,很快写下几行大字,交我说:“马上给主席发电。”
我送电文时,看了那内容。显然,周恩来的悲痛还需要排遣。他不好继续对大家发火,也不想再多批评,毛泽东主席便成了他唯一能诉说委屈和悲痛的人。
“主席,归后始知我父已病故三日,悲痛之极,抱恨终天。当于次日安葬。”
文发出,很快便接到毛泽东的复电慰问:
“尊翁逝世,政治局同人均深致哀悼,尚望节哀。重病新愈,望多休息,并注意以后在工作中节劳为盼。”
周恩来当天即拖着未曾痊愈的病体,上山为父亲守灵。他戴着黑纱,迈着沉重的步子登上山,南方局和18集团军驻京办事处的许多同志跟随在后。来到停尸的席棚前,周恩来站住脚,深深地三鞠躬,而后默哀。
尸体盖着白布,四周围熏着香火和艾蒿,因为天热,用冰极困难,所以用了这种土法来护尸驱味。
周恩来走到尸体前,自己揭开白布,最后瞻仰了父亲的遗容,再次三鞠躬,然后就在灵前坐下来。没人能劝他回去休息,也没人敢劝他离开。他守灵一夜,第二天仍然不肯回去稍息,一直守到下午起灵。
工作人员用担架将尸体抬下山,放在马车上,送往小龙坎。我们在那里买了块墓地,办事处的人死了都埋在那里,周恩来的父亲,邓颖超的母亲以及毛主席在重庆谈判期间被国民党兵打死的李少石同志等20多人,先后都葬在了那里。
周老太爷落葬时,周恩来填了第一锹土,然后大家才开始帮忙填土。堆起坟后,又是周恩来堆最后一锹土,仔细将坟头拍实修理整齐。
周恩来在墓前向父亲默哀,向父亲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他那泪花迷离的两眼中,流出深深的忆念和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