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您是天空中最远的那一片蓝

【原创散文】

您是天空中最远的那一片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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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蓝色，总以为那是最接近生命的颜色。于是，埋头做事，心里沉淀着一片海蓝；抬头做人，眼前是一望无边的天蓝。我知道，唯有望天的时候，心情才可以舒展得像一只小鸟。而每一次驻足凝眸，我都会想起您——大姐——我亲爱的老师！您是我生命天空中最远的那一片蓝……

    “那就是你老师！咱们和她有点亲戚，得管她叫大姐！”母亲送我上学那天，如此耳语了一番。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声“大姐”，居然一叫就是二十多年。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回望，大姐依然站在人丛深处，面若桃花地笑着。那闪亮的眸子，那清澈的笑声，即便在今天，依然生动地点缀着一张华发苍颜爱笑的脸。

    “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简陋的教室里，脚踏琴在咿呀作响，一群乡村孩子的歌声像追随信风的鸽群，忽疾忽缓地飘飞。大姐，一边弹琴轻唱，一边笑着望向我们。我隐在人群里，痴痴地听着，羞怯地唱着。我想像不出，多年后看到一部韩剧，女主角竟也像大姐这样唱歌？可那经典的一幕早已在我生命里上演了。关于音乐，大姐给我的想像是蓝色的，经典的。

    大姐不是音乐教师，只是一名普通的民办教师，我的小学班主任。如果说，今天的我能够有一个好脾气，能够乐观地面对我的生活，能够真诚地善待我的学生，能够执着地坚守我的事业，都是受益于大姐的阳光性情。

    “哟，又把小数点点错了？你这个小马虎！”大姐总会这样，笑着轻轻捏捏那些淘小子的鼻尖，然后俯下身去耐心指导。淘小子们卯足了劲儿学数学，尽管点对了小数点，学习成绩还是一塌糊涂。但是多年后，当大姐走在街上，忽然被一个卖菜的青年叫住，手里又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大堆青菜时，她才想起，当年的“小数点”没有忘记她的不放弃。

    我们总会在冬日温暖的教室里一起共进午餐。炉火通红，饭盒整齐地码在火墙上面。经过一上午的烘烤，快近中午时，教室里已然饭菜飘香，宛若饭店。当然，也有味道怪怪的时候。那是家穷的同学带来臭豆腐，无需加热，教室里就已经奇臭无比了。同学们都捂着鼻子吃饭，更有甚者小声骂上了。带臭豆腐的同学便低头不语，尴尬地往嘴里噎饭。这时，大姐就会端起饭盒凑过去，说：“让我也尝尝你的臭豆腐吧？好久没吃，有点馋了。这样，咱俩换菜吃！”说完，大姐不容分说，就把自己饭盒里金黄的油煎鸡蛋全拨到男生饭盒里，夹起臭豆腐放进自己饭盒，转身回办公室去了。老师爱吃臭豆腐？！似乎臭豆腐一下子变香了，那些捂鼻子的手松开了，骂声也消失了。后来才知道，大姐根本就不吃臭豆腐！为此，她跑到学校房后哕了一午休。而那个带臭豆腐的同学却因此一辈子记住了油煎鸡蛋的香味，再带臭豆腐的时候，居然还骄傲地昂起了头。今天，当我和学生互相抢菜吃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翻拍《射雕英雄传》？没有弄巧成拙，反而将大姐的“演技”推向了癫狂？我惟妙惟肖地模仿，出神入化地表演，讲台不知不觉变成了我的舞台。

    但一个孩子对恩师的感念，往往不是因为曾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是因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某些养分，恩师曾尊重过，并温暖地给予过。

    我是一个性格内向且叛逆的孩子。贫穷的童年，多难的家庭，让我过早地体味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同时读小学的岁月里，我经常会因囊无分文而垂着头从操场上通过。补救自卑的唯一办法，就是学习！为此，我十分努力，我也当之无愧地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尊重。可重男轻女的父亲，始终不赞成供女孩子念书，每到交学费的时候，我都近乎哀求。一次，在哀求没有得到回应后，我决定——辍学！我把自己关在仓房里，消失了整整一天。傍晚，大姐来了，她说我一天没上学。家里人顿时慌了，大呼小叫地四处找我，村里的狗也跟着一起狂吠。当母亲用手电筒在仓房里照见我的时候，父亲冲过来就要打我，知道内情的大姐一下拦住他，愤怒地说：“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孩子每次跟你要学费都这么费劲，你知道她有多为难吗？将来最有出息的，兴许还是她呢！”听到大姐的话，我流了一脸眼泪，却始终没有哭出一声。

    之后，我继续读书。我变得越来越冷漠。当我一声不响地觑着人群的时候，心里可能正谋划着万千个鬼点子。我喜欢那些可以兑换美味的丁当作响的硬币和花花绿绿的角票，我憎恨那些每天都可以带钱上学而又无所事事的同学。如果不是陈涉首事反秦，可能我就会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于是，一个寂静的中午，当同学们都在操场上做游戏的时候，我悄悄返回了教室……

 “老师，我的钱丢了！”女同学哭着跟大姐说。“在哪儿丢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把钱放在书桌里了。”……大家都在找钱，我也装模作样地翻自己的书桌，可心里却在怦怦地跳。这时，忽然有人提议：“老师，还是挨个同学翻兜吧？肯定能抓住小偷！”“对！”“我同意！”在同学们的呼声里，我几乎要晕过去了！我的手放在裤兜上，不停地抖！要知道，我是全班最优秀的学生啊！我红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姐。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笑说：“翻什么翻？也可能是她自己记错了，把钱揣进兜里就出去玩了。是不是，掉到哪棵大树下面了？你们都出去帮她找找看？看谁最热心最先找到？”于是，同学们一哄儿拥出了教室，像排雷一样逐一排查校园里的老榆树。很快，大家又拥着我回来了。“老师，找到了，找到了！是伊宁在树下发现的！”我红着脸交给大姐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手帕，里面鼓鼓地包着钱。大姐笑着拍拍我的肩，叫来那个丢钱的女同学，说：“数数看，里面的钱够不够？”“够，够！”女同学数过后连声说道。“快谢谢伊宁吧？”“谢谢你！”“不客气。”……

    那件事就那样“辉煌”地结束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又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优秀了，先是被选进校文艺队去县里参加文艺表演，接着参加演讲比赛、美术竞赛、作文大赛……我勤奋好学助人为乐的事迹被写进书里，我被评为“永吉县学雷锋学赖宁品学兼优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永吉十佳少年”、“吉林市三好学生”和“江城十佳少年”，我代表吉林市少先队员参加“吉林省第二届少先队员代表大会”，我的事迹多次上过电视并被新闻报导……我就那样轰轰烈烈地走过了学生时代，又轰轰烈烈地开启了教育生涯。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个隐藏在我心里的秘密，甚至连大姐也似乎忘记了，从不提起。而我，再也没有犯错。甚至，像在报恩一样，我选择了世界上看着最神圣实则最辛苦的职业——教师！

    尽管后来，我还遇到过很多学识渊博的老师，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大姐这界。他们出于高度的事业心和强烈的责任感，时常会拿起教育的“工具性”去狠狠蹂躏教育的“人文性”，他们明察秋毫的眼神总是让我感到恐惧。因此，从踏上讲台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奉行大姐的“难得糊涂”。

    今年，大姐过完第25个教师节就要退休了。时光老人仿佛偏爱心怀童真的人，除了体态微胖外，大姐依然那么年轻。她时常会幸福地跟我说：“做了三十多年民办教师，终于转正成为国家正式教工；工资逐年上调，日子不断奔向小康；晚年住进县城高楼，充分享受市民生活；看到学生遍布全国各地，成为各行各业精英；逢年过节，收到学生精美贺卡和祝福电话……怎么想，我都知足啊！”

    也许，我们习惯于从轰轰烈烈中寻找感动，没有惊天动地的英勇献身，没有一贫如洗的无私奉献，没有彪炳千秋的丰功伟绩，似乎就没有可歌可泣令人感念颇深感怀良久的崇高师德。可有多少个平凡的教师，在多少个平淡的日子里，都像大姐这样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默默前行，无声无息地走完了自己的教育生命？仿佛出席一场盛大的开幕式，我们每人手里都举着一块翻版。近看，它们是阳光下或深或浅各具特色的蓝；远看，它们竟是连成一片横无际涯深邃渺远的天！种境

     教育，就是这样：近景略有差别，远景却是一道奇观！

     我的大姐，我的老师，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名师。但是，每当我思忖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时，都会抬头望望天，那里有我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生命能量。李镇西老师说，教育应该“以心灵赢得心灵，以人格赢得人格”，大姐，您就是我生命天空中最远的那一片蓝！

2010年7月14日星期三

 （草稿）

备注：本文发表在《青年教师》杂志2010年第十期和《班主任》杂志2010年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