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的”宣传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40:54
哈琼文宣传画浮沉记


冯 乔

  哈琼文,一个军旅出身的回族画家。他的专长是政治宣传画,想紧跟着时代的步伐,不打踉跄。可他的命运却是跌宕起伏,磕磕绊绊。

《毛主席万岁》画中没有毛主席

  画家哈琼文之女哈思阳说:1959年的时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有一个编辑去找我的父亲,就是说希望他能够创作一张反映国庆十周年的宣传画,有一些标题可以选的。他就选了一幅标题是《毛主席万岁》。当时的宣传画肯定都是命题作文。然后他就开始进行创作,当时是画了很多,有反映各族人民的,有反映工农兵形象的,有反映妇女儿童,也有高举毛主席领袖像的。
  新中国建立之后,特别是在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节日经常要举行盛大的游行活动,亮出那个时代的政治口号,游行队伍欢欣鼓舞。
  哈思阳说:一般我们看到游行队伍都有举花的。哈琼文是从游行队伍体验当中,提炼出来的主题。他们那时候搞创作是有记者证的,所以凡是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他都去参加观摩 ,每当看到游行队伍最后面,妇女儿童出来,那时候场面非常热闹,因为有气球,有鲜花,有欢呼声。整个场面总是让他非常激动,也印象深刻。最后他就在创作的十几幅小草图当中,精选为妇女和儿童。
  哈琼文画的《毛主席万岁》宣传画样稿中,原来在右上角有毛主席黑白的像,因为当时是反映《毛主席万岁》的题材,在那个年代总是应该有毛主席,题目就是《毛主席万岁》。
  哈思阳说:你如果不画毛主席像,那怎么行,必须要画上去的,画上去好像更能够明确我这是表达什么主题。当时画上去是画上去了,画上去感觉很不好。前面一个妇女,一个儿童 ,后面一个毛主席像,而且是黑白的、正面的毛主席像。那就两个中心,前面一个中心,后面一个中心,你要表达的东西就没有那么突出。但是那时候,哈琼文不敢把主席像删掉。整个画稿都画好了,毛主席像也在了。哈琼文拿去审稿,当时不敢贸然随便去掉,虽然自己看着也别扭。
  出版社也要三审的,领导在审稿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领导就说了,这幅画能不能把这个毛主席像去掉。哈琼文当时非常高兴,因为正中下怀,他就是想要去掉,但是不敢。但是领导一说,哈琼文就有胆量了,就赶紧拿到他的创作室,用水洗掉,加上淡淡的玫瑰红的鲜花,再加上标题。最重要的是,画后来加上了那个华表,因为华表象征着天安门,天安门就象征着上面有毛主席。
  《毛主席万岁》这幅宣传画一出版,就受到了人民群众的喜爱。宣传画一下子印了几百万张,人们争相购买,到处张贴。
  哈思阳说:当时因为老百姓都很喜欢,工矿企业、学校、部队都张贴宣传画,这个画还变成年画挂在家里了。包括冰心先生当时看到这幅画以后,非常喜欢,但是她买不到。后来,她又托人到市里去买,她可能住的学校在郊区,到市里去买到这幅画,然后贴在家里。为此,作家冰心先生还写了一篇文章,就是《用画来歌颂》这篇文章。冰心非常喜欢这幅画,然后她还建议,希望把这幅画印成小的明信片。我们在过年过节,用这幅画的明信片写几句问候的话,寄给国外的朋友,告诉他们,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幸福。
  那个年代需要精神支柱,我们穿的衣服多么漂亮,我们的表情是多么快乐,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幸福,最好让全世界的人民都知道幸福的中国。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中写生

  宣传画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跟随时代跟随得非常紧。新中国成立以后,从五十年代开始,也可以说是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开始就重视宣传画,因为它最早成立了一个宣传画创作室。作为一个宣传工具,对我们国家来说当时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1951年,哈琼文到了朝鲜战场写生。美军飞机进行“绞杀战”,狂轰滥炸。
  哈思阳说:“最可爱的人”曾经是最热的话题。1951年,哈琼文去朝鲜,到志愿军铁道兵团去体验生活,画了不少速写。他正好在大同江上,原来的桥已经给美国的飞机炸毁了,用木枕搭的一个临时的桥。他就上去画一些速写,全神贯注,也不知道后面的情况。这时候就有一辆满载着朝鲜工人的车子,那个车好像叫轧道车,快速地上了桥。可能他们也不知道桥面上会有人。哈琼文突然之间发现背后有车来了,真是非常危险,桥边上也没有什么其它可拦的东西,眼看他就要被撞下去喂鱼了。哈琼文那时候年轻,灵机一动,紧急拉住车上一个人的手,带了一段路,然后跳下来,哈琼文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哈琼文画了一幅画《侦察英雄阎万库》,画面是一个志愿军手里拿着本子,冒着敌机狂轰滥炸的危险,在记录江面桥的情况。美术评论家王朝闻看了以后,提出了批评。侦察英雄怎么不注意隐蔽自己,还要拿着小本子暴露。他一定是要隐蔽的,或者是躲藏在什么地方。说明这个创作有问题。
  哈思阳说:后来我父亲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可能有点误会,就赶紧跟铁道兵政治部联系,就说如果你们要出版的话,就应该加上铁道侦察英雄。不是前线,是铁道线上,人家就会理解了。哈琼文后来对画的标题进行了修改,把标题《侦察英雄阎万库》改成《铁道侦察英雄阎万库》。   
  宣传画也是台湾海峡关系的晴雨表。哈琼文还到福建前线写生画画。
  哈思阳说:当时到福建前线,都是一级备战那样的。军民都是在那准备要解放台湾了,部队民兵都是全副武装,摩拳擦掌。他们这批画家是到海滩,就是前线的沿海,他们穿的衣服 ,有的穿的是军大衣,有的穿的是风衣,然后背的画夹 提着画箱。当时据说是截获了台湾军方的情报,说有一批不明身份的人,拿着不明的武器,在海滩边上走。后来,他们画家听到也觉得很好笑。
  哈琼文画了《红旗一定要插遍台湾全岛》,后来又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气氛由紧张变得温和。

赶超英国的口号速度越变越快
   
  哈琼文画的宣传画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大头嘴一张,红旗拳头枪”,每一张画都有响亮的口号和鲜明的政治烙印。
  哈思阳说:宣传画的政治色彩很浓,比如在大跃进的时候,父亲也画过一些这样的画,15年赶上英国这样的画。这个也是大跃进那个时候,人反正也都挺疯狂的,大炼钢铁,就是家里有铁锅,铁的什么东西都要交出去,交到里弄,交到厂里,都要贡献出去,然后炼出钢铁,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的钢铁。他当时可能是知道第二个五年计划,有这样一个口号,就是15年左右赶超英国,而且还有具体的数字,电多少,煤多少,他就画了这样一幅画,15年以后要赶上英国。
  哈琼文画的宣传画《15年以后要赶上英国》,有人就觉得太保守了。那时候热气腾腾,豪情冲天,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钢有多少量。这样赶超太慢了。
  哈思阳说:画了这幅画以后不多久,另外一个同事又画了一幅画,就是把他这幅画作为小背景,画在他的那幅画的后面作为背景,覆盖《15年以后要赶上英国》,前面还是一个工人,然后口号不一样了 ,就是10年左右要超过英国,那又提前5年了。
  同事画的画《10年左右超过英国》,还是保守了。游行队伍又打出了口号“机电设备5年超过英国”,“水泵设备今年超过英国”。速度之快,宣传画也来不及画了。

《做一颗红色的种子》
  
  祖国建设需要人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当时是年轻人的响亮口号和实际行动。宣传画《做一颗红色的种子》,和诗歌《西行列车的窗口》、电影《年青的一代》一样,是那个年代鼓励年轻人打起背包走四方的政治号角和艺术符号。
  哈思阳说:当时最管用的一幅宣传画,就是《做一颗红色的种子》,那时的人是非常纯洁的,也是非常要求进步的,国家需要我们到哪里去,最艰苦的地方,国家如果有需要,我们就到哪里去,就是听党的号召,所以当时这幅画画出来以后,那些非常进步的学生,要求到最艰苦地方去的学生,他们就拿这个画互相赠送,互相鼓励。你要走了,我送你这幅画,你到艰苦的地方去,看到这幅画,还能想起我们大家当时的同学时代。
  在那个年代,一首诗歌,一幅画,一部电影,就能够让人心情荡漾,像一把红色的种子撒向四面八方。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留在边疆,留在农村,留在工矿,没有回来,还记得宣传画的影响。

宣传画卷入世界风云

  哈琼文关心政治时事,经常把宣传画作为运动的传声话筒。宣传画有它的特殊性,有时候要求很快创作出来。宣传画,还是当时游行队伍中的一个重要道具。
  哈思阳说:比如有一个最高指示来了,你就得赶画。或者是有一个重要文件来了,第二天有游行的,那就是很紧张的。你必须几个小时里头画完,画完以后送到工厂印刷。第二天拿到游行队伍里去,大家就举这个画。像《保卫古巴革命》宣传画,哈琼文是很短的时间画出来的。但是表现的人物形象还是非常好的,古巴革命者握着拳头,张着嘴,铿锵有力。画风也是很简练,几根线条,几块色块。背后的人物淡淡的像浮雕一样,就突出前面的古巴革命者。
  哈琼文画的《支援越南人民反帝斗争》那幅画,画的后面又画了月亮,一个圆月,这个圆月实际上是代表了南方北方的统一。当时越南南方北方是隔开的,宣传画就是象征越南南北要统一。包括越南军民那些人物手里拿的武器,有的拿的是缴获的武器,有的拿的是他们土造的武器。这幅画当时反映比较好,被越南的画报拿去发表了。

无比幸福见到毛主席

  狂热之后,哈琼文冷静下来。他凭着朴素的阶级感情,认真地创作有关毛主席题材的油画作品。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里有两位编辑去北京参加文代会,毛主席接见的,当时因为编辑顾炳鑫离毛主席坐的距离比较近,毛主席回过身来,和他们前面的人都握过手,哈琼文离的远一些,结果他没有被握到手。然后一结束,大家都冲上去先和顾炳鑫握手,因为顾炳鑫和毛主席握过手,我就要和顾炳鑫握,就等于我也握过毛主席手了。
  哈思阳说:这是因为我们家教还比较宽松,那时候文革刚开始,1966年,我读小学5年级,我和6年级的同学比较好,他们提出来要到北京去,然后我也很激动,能够去见毛主席,肯定当时是每一个公民都盼望的事情。然后我就跟我父母亲说了,要到北京去串联,大串联刚开始,一开始他们也不同意的,结果我就跟他们去磨了一点时间。我爸爸就说,你上午去,下午就回来。然后,他就给了我5块钱,5块钱现在当然不算什么,当时还是算钱的,当时火车不要票,吃也不花钱,坐车也不花钱,铁路也不花钱,什么都不要钱 。
  哈思阳坐了三天四夜火车,到了北京。哈思阳记得当时的情景,前面是解放军,第一排是解放军拦住的。她当时人小,队伍是按照个子来排的,人小就排在前面,还是比较占优势的。那时候,毛主席的车子过来了,过来速度很快,毛主席站在车里挥手,那个形象就像剪影一样的。车很快开过去,大家站起来跳,有的人把鞋子都踩掉了,回去就一路上光着脚。

“黑画”与资本家少奶奶
   
  哈琼文和女儿哈思阳都见到了毛主席,他们都热爱毛主席,在绘画中歌颂毛主席。可是事与愿违。
  哈思阳说:实际上《毛主席万岁》这幅画,在文革之前就有争议,那时候左倾思想比较厉害。也有人说,这幅画反映资产阶级少奶奶,不是反映的工农兵形象。怎么就看出是资本家少奶奶呢,因为工农兵的形象肯定是五大三粗那样的。比方画中妇女打扮,穿着丝绒衣服,还戴着珍珠耳环,还有胸针,都是挺值钱的。工农兵不会这样的,工农兵一定是挽袖子挽裤腿那一类的。哈琼文为什么选这个形象呢,他是以报幕员为模特儿,报幕员一般都是穿着黑丝绒的旗袍,有这个胸针,打扮得也比较好。
  政治运动反复无常。一幅画,曾经把人送上了巅峰,也可以把人打入谷底。哈琼文最可怕的是被人打成了“黑画”。
  哈思阳说:到了后来文化大革命,这就上纲上线了,上纲上线就把它作为‘黑画“,黑在哪里,父亲没有辩白过,那时候你不能太多地辩白,你要是辩白的话,那可能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批斗起来可能就更厉害了。当时出版社贴了许多大字报,出版社一进去的时候,两边应该是很漂亮的小花园,毛竹搭在那里,然后绑着芦苇席,芦苇席上贴着大字报,贴得满满的。
    哈琼文一家经历了严峻的考验,画“黑画”是个大罪名,哈琼文接受大批判,同在出版社的妻子游龙姑被迫到干校下乡劳动。
  哈思阳说:父亲那次批斗以后回来,我们就感觉他不高兴。到了晚上我们睡觉了。我二哥思群学工要做早班,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二哥发现厨房门反锁着,门窗紧闭着,再一看我父亲床上没人,那就知道出事了。老房子二楼有一个气窗,我二哥就爬翻进去,发现父亲已经昏迷了,人就倒在煤气边上,煤气开着。而且他是喝了酒的,人就昏迷不醒了。我二哥就把门打开,我们俩把他拉出来。那时候妈妈也不在,也没电话,也没有什么出租车。我二哥就赶紧下去叫三轮车。那个老房子楼梯很窄很陡,我爸爸人比我们大,我们都是小孩,根本不可能抬得动他。三轮车工人是非常好的一个人,就把他背下去,送到华山医院。
  想跟着政治很紧的人,反而吃了政治的亏。哈琼文在医院里抢救过来后,还要接受政治审查。
  哈思阳说:单位里有一个政治关要过的,你为什么要自杀,你醒了以后,你肯定要交代这些事情,你或者说不清楚什么东西。如果说是畏罪于人民的话,那问题就非常严重。我是看到在医院里,有人在询问我父亲,好像在医院的病床边上。父亲留下了后遗症,就是他左眼视网膜萎缩了。
  后来,哈琼文就是靠一个右眼在画。对于一个画画的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两个眼睛起的作用是对焦的作用,一个眼睛可能画笔会点到边上去。你应该点到这,结果对不准,就会点到那边去。
  折腾之后,哈琼文死去活来。他继续用一个眼睛画画,一直到政治宣传画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消逝的风景宣传画

  过去的新华书店有一道风景,书店店堂上空拉着线,挂着许多宣传画,画上标着号码。你要看中哪张宣传画,就到柜台给营业员说号码,几号几号,营业员就会抽出这个号码的宣传画。
  十年动乱刚结束,实际上这个时候整个阴影还笼罩着,人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解放,有个热心人写了一封信,就把其中一幅画《毛主席万岁》寄给哈琼文。原来,有的老百姓是非常喜欢《毛主席万岁》这幅画,这个热心人是一直收藏着两张小画片。
  当时哈琼文自己也没有保留这幅画。就是说有一些老百姓非常喜欢这幅画,即便是“黑画”了,还敢偷偷地留下,没有销毁。其实,宣传画还真的是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哈思阳说:父亲画的最后一幅宣传画是在1992年,题目很长,《琴声嘹亮、欢唱改革、振兴上海、繁荣祖国》,这幅画实际上画得很唯美,少女的形象也很好,表现南浦大桥。这个少女是以大桥的斜拉索作为琴弦,类似于竖琴那样弹唱,意境也很好。
  可是,九十年代整个社会情况也变化了,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哈琼文画好这幅画以后,拿到新华书店去征订,结果没有定数。一般出版社出版东西,当时都是以新华书店上来的定数为依据,看看有多少人要。全国各地新华书店报上来的数字有多少,然后集中加起来,就印多少。最后说是没有印数,没有印数就不能印,印了就要损失,要浪费的。所以,哈琼文这幅画最后就是没有印。
  因为当时已经是市场经济了,宣传画的作用已经不如以前了。取而代之的是商品张贴画,海报,或者是公益广告。政治宣传画这一类的就没有定数。现在,新华书店店堂上空已经不拉线,不挂宣传画了。宣传画是消逝的风景。
  哈琼文画这幅画《琴声嘹亮、欢唱改革、振兴上海、繁荣祖国》肯定是很用心的,但是没有问世。然后,哈琼文很伤心,就此搁笔了,再也没有画过宣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