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图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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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图全传

﹝清﹞佚名撰

 

第一回 闻仆报赶奔金陵 见世兄得授图章

第二回 张三闻报回溧水 教习擒拿没毛虎

第三回 张三被捉遭擒 邵青起造火牢

第四回 班兄弟李府做解 巡捕官奉命拿人

第五回 李雷收铁头太岁 闻公子阴鬼托梦

第六回 李振远赶母逐弟 十月朝看会抢掠

第七回 林孔昭哭诉城隍 金毕山改妆行刺

第八回 众英雄一闹李府 猿大仙相救汤雄

第九回 进卧室强奸表妹 遇义士相救千金

第十回 夏秋声遭凶丧命 火汉延相会高奇

第十一回 高奇关王庙卖拳 铜头太岁会天贼

第十二回 权昆仑带刀拼命 白茅岭好汉称雄

第十三回 公子小姐夫妇相会 铜头铁头并拼输赢

第十四回 投盟兄偏不相遇 心思虑撞破寿烛

第十五回 摩云师采阴补阳 雷部神降凡点化

第十六回 石匣善恶图出现 奉差遇恶贼送命

第十七回 李鸣远花园遇难 王夫人救婚脱身

第十八回 老变种李府受聘 弥勒佛得遇世兄

第十九回 使教习杀弟杀母 受惊吓买榇收尸

第二十回 因看会又收好汉 使杆棒得遇故友

第二十一回 邓小姐烧香被抢 畜生脸计害邓端

第二十二回 李震远追赶姐弟 邵畜生计赚陆杭

第二十三回 因贪财奸人丧命 奈怕急英雄错路

第二十四回 无忧楼天火化焚 假朋友计骗东翁

第二十五回 假花超枪伤天贼 扮经略三闹李府

第二十六回 探虚实恶贼埋伏 祭大树猿仙解围

第二十七回 活阎罗出城捕盗 恶奸人乡村遇雨

第二十八回 权画堂心生歹意 登高楼又起是非

第二十九回 员小溪设计进宝 闹程庄抢虏兰英

第三十回 阿铁鞭劈破天贼 一杆枪屡败仇罗

第三十一回 臧知县程庄吃粪 李震远投奔太湖

第三十二回 王素洁虎丘被抢 郭鹏举征剿马脊

第三十三回 强梁盗太湖示众 林孔昭公府吟诗

第三十四回 公爷收俘李雷门生 天子观星驾设雷音

第三十五回 众冤魂梦中告状 卖茧绸私访李府

第三十六回 唐经略狱中受难 猿大仙相救钦差

第三十七回 周甸求黄公写状 黄辉捉李雷全家

第三十八回 唐大人斩王志远 林孔昭夫妇相逢

第三十九回 天子览奏批圣旨 唐端接旨剐李雷

第四十回 奏凯来京受官职 还乡祭祖大团园

 

第一回闻仆报赶奔金陵 见世兄得授图章

词曰: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反成仇恨。

  莫把金枷套颈,休将玉锁缠身,清心寡欲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

  这首词叫人看破名利,少要为恶,免得后来没有收稍结果。却引出一善一恶的故事来。这件事发生在大宋徽宗年间,建康府溧水县城根下,住了位老爷,这官员曾在朝居兵部大司马之职,姓李名永福,曾挡金兵,死在钢鞭之下。夫人吴氏,年已半百,留下两位公子。大公子名雷,字振远,娶妻陆氏。二公子名电,字鸣远,已定王氏,尚未过门。止有一个老家人李善,主仆五人自京中逃奔到此住下,三间草房,可怜日无呼鸡之食,夜无鼠耗之粮。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亏得西门小街上有位相公,姓林名实,字孔昭,仗义与他每日三钱银子度日,养他母子夫妻,这且不表。

  且说那日老家人李善上街买物,偶听得人说京都新放下一位七省军门冯大老爷,名承受,在南京上任,好不威严。李善闻听,忙回家报知大公子李雷。李雷大喜,忙告知太太,说:“这冯大人原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平素交往密切。我如今借些盘缠,去见冯世兄大人,必可谋一差事,以为一家生计。”太太同意,这李雷便带了老家人来到西街林孔昭家,孔昭接入中堂叙座,问道:“大哥光降寒门,不知有何见谕?”李雷便将上项事说了一遍。讲了欲借盘缠之意。孔昭闻言,只得进内与娘子商量。谁知林孔昭妻子,在屏后瞧见李雷举止不端,忙对丈夫说:“此人不可与他久交,且送些银两,让他去吧。”就取了五十两银子,又拿了两套衣服,让孔昭送将出来,面交李雷。李雷千恩万谢,道:“此行如能富贵,决不相忘大德。”当下出门回家,用了午饭,叫李善老家人收拾行李,一同来到码头雇船,直赴南京。却遇著顺风天气,傍晚已抵南京码头。李雷下船,雇了一乘小轿坐了,李善挑起行李紧跟,竟往大人辕门。只见两边栅栏一双旗杆高接青云奏乐万分为左右,好不气派。李雷将至头门口,下了轿,早有旗牌官上前喝问。李善忙回道:“我家主人是溧水李大公子,名雷,与你家大人乃是世兄弟,敢烦禀报。”旗牌官闻听,忙对李雷行了全礼,请至官厅献茶。说道:“现下天色已晚,军门大人已回内宅,不便禀报。且到宾馆安歇一宵,明早大人升堂时,再请公子相见罢。”李雷也觉旅途疲劳,便点头应允。当下旗牌便差人封了临近一所寺院,送李大公子暂住。早有众僧接入,办了晚斋,用过安寝,一夜无词。

  次日天明起身,梳洗已毕,带了李善来至辕门上官厅等候。不一时众文武官员齐集,只听得三声大炮,击鼓奏乐,发梆开门。旗牌官员牙皂三班站了班,大人升堂。稍时传李雷进见。李雷告进,大人问了底细原由,即刻退堂,著人邀李雷进内书房,世弟兄相见,叙礼坐下,童儿献茶毕,冯大人开言道:“世弟,老恩师母在府纳神福否?”李雷道:“托大人福庇粗安。”大人又问道:“二世弟与尊嫂好么?”李雷道:“托福都好。”大人又问道:“世弟,看你光影,形容枯槁,不知家下可过得去?”李雷说:“苦不尽言!家徒壁立,难过韶光。亏得朋友仗义周济,勉强糊口。不然我李某安能存在人间。今闻世兄大人特放江南经略,故尔赶奔宪辕,求大人念先君有世谊之分,辕门上大小事派点与李某身上,足感其情。”说罢一躬到地。大人见他如此穷困苦恼,想了一下,说:“愚兄这次出京,有专查七省叛党草寇赃官污吏之事,今就专委世弟担任协办这项事务。”说毕,取出一颗金图章来,双手递给李雷。说:“此乃查办七省叛党草寇的金印。有了此印,各府州县官都可调遣,谁敢不遵?如有事可随时禀报本院,用此印盖上为凭,本院立刻执法施行。如能查获叛党大盗,本院自当保奏,升迁官职。且任查办事宜,本院自当定期拨发活动经费。世弟也可依此宽裕度日。”李雷听毕,喜不自胜。假意虚谦一番,方才收下金印。当下留了酒饭,送李雷出来,此刻李雷真如平地登仙,顿时趾高气扬起来。步出二门,早有值日旗牌迎接道喜,请至官厅上座,祝贺道:“大人托李大老爷办理七省叛党事宜,此事是第一件要紧大事,权力极大,可贺可贺!”李雷闻言,更加喜欢,立时摆起架子来,说道:“这件事既系大人委办,李某自当竭力搜捕叛党赃官。诸位,李某还有一言相告,我等都是受朝廷俸禄,若有一点徇私,我李某不知便罢,若还知其一二,即刻回了大人,重则割去首级,轻则丢官弃职。那时莫怪李某无情。”众人闻听,尽皆吃惊,暗想这个人可得罪不得,齐声道:“是是。”李雷见诸人对自己如此惧怕,更加自得。坐了一会,竟自回寺院安歇。次日,又到辕门向大人谢委。大人又问:“如今老恩师母住在何处?”李雷禀道:“大人休问,苦不尽言。若问住处,暂借三间草房栖身。”大人闻听,即传旗牌官刘洪进见,分付他道:“著你星夜速到溧水,告知知县蓝桥,代我世弟寻一处地方,造个府第。”刘洪答应退下,自往溧水县不提。

  当下李雷辞过大人出来,来到官厅。众官员见冯经略对李雷如此器重优待,哪个不来奉承?纷纷前来套拉交情。李雷当下说道:“诸位老哥,我李某有一事相托,哪一位代我办一顶锡顶纱窗四角拖须大轿?冬夏轿围齐全,一色槟榔木的,抚手要楠木包铜,轿夫一色胸裤,高身长大,要会走溜步才好。”有一个旗牌官立即答应道:“小弟办!”李雷又道:“哪一位代我寻找四楼教习?要一色崭方大身子,武艺高超,都要山陕河南人方好。”又一位官员答应道:“我办,我办。”李雷又问:“哪一位代我挑选少年小伙子随从跟班?要俏俏俊俊的,不点不麻,干干净净才好。”又一位官员答应去了。李雷又问:“哪一位代我办匹牲口?要膘肥肉壮的,纯白马脚,镫鞍鞒要一色新鲜才好。”又一位答应下去。李雷心中欢喜,自回公馆不表。   

  且说那溧水知县蓝桥,接到刘洪传来冯经略大人谕示,为李大公子建造府第。哪敢怠慢,立刻升堂,传出朱票,传值日快头回话。不一时快头传进,蓝老爷吩咐:“尔等快去李府城根前后,将民房查看若干,作为兴造李府宅基。”快头领票,协同牙人坊保到达城根,沿门逐户挨房细查,共相九十六家。问明房价,快头和牙人同回了知县,知县即发出银两官价估值分派了,各户各家得银,另行搬去。又传官匠头道:“本县传你等,非为别事。今因李大老爷在省,大人吩咐下来,起造府第。定要加速完工,本县少不得有赏。若有稍怠,本县立刻重处,那时反为不美。”官匠头答应而去。回到下处,拿了历日,遂择吉日,乃是二月十六上好良辰。到了那一日,溧水县蓝老爷黎明起身,净面嗽口,用过参汤,冠带齐全,出了宅门,上轿摆开道来东城脚根,转身下轿,吩咐点齐香烛,铺下红毡,行过大礼,焚化纸马已毕,早有匠人破了土。上轿回衙不提。

  且言众匠人兴工动作,第二日县主又来城脚监工,只见众匠人动手打梅花桩。正打之间,忽听忽喇喇一声怪响,地面裂开一穴,冒出一阵黑烟,好似团团黑雾。众人吃了一惊,齐声喊“不好了”,四散躲开。蓝老爷问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匠头回禀道:“禀上太爷,小的们正在打桩,忽见地底冒出一团黑雾,竟像些没头的人一样。”老爷闻言,走到坑边看时,黑雾已渐散去。往下看去,阴森森寒气逼人,不觉身上寒毛直竖。忙吩咐众人:“与我往下挖。”众人发一声喊,锨锹齐动,挖有五尺多深,只见内中一个大石匣,看九尺宽,八尺长,石上镌有古老蝌蚪文字,却无人识得。蓝老爷叫人抬将上来,放在别处,待府第完工,挂在正梁上镇压风水。足足造了二个月,那一日完工,县主谢过土神,唱了三本戏,遂先请李老夫人并二公子进新府第安住。老家人李善在省内来,也跟进宅去。然后蓝老爷亲赴南京,禀报府第完工。

  且说那李雷,自得了委办擒拿叛党的差事,领了经费,有钱有势,哪个官员不来奉承?清淡了好多年,如今方得享受。尽日吃喝嫖赌,忙个不亦乐乎。这日蓝知县来拜,说起府第已成,问李雷何时回府。李雷道:“少不得辞了大人,即便回去。贵县先请回府。”知县去了。李雷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此时众旗牌官代李雷办得轿马人夫,清秀长随,四楼教习,样样齐全。李雷写了书启,辞过大人,大人准他回去,吩咐用心捉拿叛党。李雷答应,回到公馆收拾停当,李雷与众教习上了牲口,后面带著庖厨茶担,轿马纷纷,好不热闹。浩浩荡荡直奔码头下船,众官员送到岸边而回。

    一路无词,当日到了溧水县,弃舟登岸。早有知县开道,迎接进城。李雷乘马来到府第门首,早有门客邵青马前叩见。下了马,家人引路,领李雷进内观看府第摆设。你道那门客邵青从何而来?乃是知县举荐来的。此人是本地一个坏鬼,因他面貌丑陋,心术又坏,却称他为畜生脸。因知县聘他来与大老爷做个门客,以为讨好,谁知此人不来犹可,若收了这只畜生脸,真个是:虎下高山难遮挡,平地受害不非轻。

  且说李雷进了大门,上面乃五间大厅,一转皆是走廊。走了福祠天井,进了腰门,乃是甬道,轿子可出入。进了二重门,过了天井,到了五间正厅,只见广锡立台分为左右,摆下一张真楠木香几,上摆古铜大王鼎,大理石插牌,挂一轴名人图画,对联挂在两边左右。紫檀雕花太师椅,二十四张炕桌,茶几俱全,天井内铺就玛瑙石。一直进腰门上二厅,只见好似蓬莱宫阙,一言难尽。一进到了后面上房,套房各处共有九十九所。李雷大喜,真如平地登仙。这李雷平日本是不好,再有邵青从中挑弄,逐渐任意施为,无所不致。抢掳人家妇女,霸占民人田地,行些丧天害良之事。此行为传出,百姓纷纷讲论。有溧水县几个百姓到山东卖货,一时闲谈,说到河南出了一个大恶人,狠极到顶,人皆称之为活阎罗的李雷李大麻子,真正是奸淫不论男女,惨杀无分老幼。众人正在酒肆中谈论,个个切齿。只见隔壁席上一个人大叫一声,双手一拍,把桌子一掀,只听得哗朗朗一声响亮,盘碗滚落一地,桌子四足朝天。众人大惊,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回张三闻报回溧水教习擒拿没毛虎

词曰: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况因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无限,凄凉废梦苍苔,万般回首化尘埃,惟有青山不改

  话说溧水县有个地棍,姓张名海,排行第三。自称三太爷,绰号叫做没毛大虫。生下来头大辫子小,人称他为大头细脖子。张三太爷只因在山东访友,正与朋友在酒肆吃牛肉,喝烧酒,吃得高兴,听得乡人说李大麻子如此横行不法,不平之气从心底往天灵直冒,大叫一声:“李大麻子!你好好地离了溧水县,三太爷与你万事干休。若牙崩半个不字,我张三回到溧水,扒掉你的龟窝,然后与你拼个雌雄!若要留你一点,我张三誓不叫没毛大虫。”说著把桌子掀起,碗盏杯盘打得粉碎。众人吓得尿滚屁流,都知张三武艺高强,谁敢出头相劝?那张三站起身来,出了店门,扬长而去。众朋友定了神,只得算了酒帐,赔了家伙散去

  且说张三打道回溧水斗斗李大麻子,离开山东,大步奔溧水而来。不数日,早到西门,已是一更时分。来到自家门首,用手敲门,门里张妈妈正在思想儿子,忽听敲门,叫声:“媳妇,你可听见外面有人叩门?叫溜儿点灯去看看何人。”小童溜儿忙来门口,问:“是哪个敲门?”张三答应:“是我。”溜儿道:“可是三太爷回来了么!”说著把门开了。张三走进大门,溜儿把包裹接过,一直喊进去说:“老太太,三爷回来了!”只见张三进内到面前,双膝跪下,说:“母亲,孩儿远离膝下,有缺甘旨,望老娘恕罪。”太太道:“我儿罢了,起来。”叫溜儿打酒办菜,溜儿拿了经折出门,来到酒馆,把经折一掼,说:“三太爷回来了,快快与我办几样菜。”那张三也是溧水一霸,店上闻听,哪敢怠慢,七手八脚把几样菜弄好,著人送去。溜儿又上街打了一吊子酒,打发他回去。他一家母子夫妇,一桌开怀畅饮。饮酒中,太太说:“我儿呀,为娘有句话要告诉你,又怕你性子坏,生出事来,恐有性命之忧。”张三说:“老娘,孩儿从来不曾忤逆你老人家,只管说来甚事。”太太道:“自从你出外二年,溧水出了一个狠人,你道是谁?就是李大麻子。他自见了经略大人冯承受,说是与他是世兄弟,委他查拿叛党不法之徒,还给他一方金图章,连知县都怕他,为他盖了府第。家中现养有四楼教习,打手不计其数。奸淫不论男女,惨杀无分老幼,谋人田地,夺占房产,无人敢惹。如今百姓称他为活阎罗。那一日李雷骑了牲口,带领教习,经过间壁豆腐店门首,见了巧子有几分姿色,他叫教习抢了就走。可怜他老子舍不得只生一女,上前想夺,被李雷把手一推,老头子站不住,朝恶水缸上一撞,只见那两脚一蹬,鼻孔流血,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张三闻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山焉能容得二虎,只见他帽子底下细辫子滴溜溜竖将起来。太太看见,叫声:“儿呀,不要动气。此人有官府靠山,可是惹不得他的。”张三忍气道:“老娘,孩儿明日要到苏州公干,你老人家早些安睡吧。”是晚各自安寝。次日天明,起身净面漱口,只听得敲门,叫溜儿开门,共有三四十位,都是街坊上的地痞无赖,一哄而进。说道:“三太爷回来了!”张三道:“众位兄弟,今日好早呀。”众人回道:“三太爷,早昨日三哥一更天进城,我等就得了信。想与三哥接风,又恐天晚了不便,特此今日大早来此,请三哥到韦驮殿,看绣球花饮酒。”张三穿上长衫,同了众人出门。上得街来,只见街坊上的人喊声一片,这个说“三太爷回来了!”,那个也说“三哥回来么?”你道张三如何回答?只“回了”两个字。说罢了,把头一晃,扬长而去。

    不一时到达韦驮殿殿内,火工道人看见,飞报和尚。老和尚闻报张三太爷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只得勉强率领道人,颤颤惊惊迎接出来,口称:“三太爷,贫僧接迟恕罪。”张三道:“和尚罢了。”同众人进了山门,果见佛殿前有喏大一棵绣球花,开得正盛。众人上了大殿,即刻在廊下摆开桌子,食盒内端出四大拼盘,各色食物,有密腊金的牛肉,杯箸齐全。众人拿壶斟酒,大块牛肉吃个不止,大碗酒喝个不住。旁边道人看见,叫和尚说:“你去拦一拦,佛地上吃不得牛肉。吃了牛肉,香烟就没有了。”和尚叫道人去说,道人摇头不敢。和尚只得上前,叫声:“三爷,大殿供的三尊古佛,三爷是敬佛的,佛殿上吃牛肉,不当人子---”张三闻言大怒:“我把你这秃狗驴!”把桌子一掀,家伙打得粉碎。和尚一见,吓得没命飞跑。张三说:“众位兄弟,我们别处去吃罢。不在里受此秃气。”说著,领著众无赖一同出了庙门,直奔杏花楼楼上。店主一看,忙叫:“张三太爷!”张三道:“店东,你们发财了。”店主道:“托三太爷福,倒也罢了。”陪众人进店,上了楼,楼上食客尽是些生意人,见是张三来了,你也让桌,我也让桌,纷纷会帐溜了。不一时空出四张桌子,走堂的上来揩抹桌子,摆上小菜,问道:“请爷们点菜。”张三道:“啰嗦什么,直拣好的端上来摆!”不一会,酒菜俱全。众人饮酒作乐,直吃至下午,都有八九分醉意,才起身下楼会帐,各自纷纷告别散去。

  且说那张三一人,乘著酒兴,踉踉跄跄来到西街,又奔东门大街。进了栅栏,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冲天照壁粉墙画仙鹤,他就一晃进了大门,开言骂道:“呔!我把你这些龟子龟孙,有能事的出来会会你张三太爷!”这里正是李雷府第,门内坐著些看门家丁,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乜著眼看了张三一眼,说道:“你这大头,哪里来的?在我们李大爷门前擅敢骂起人来,想你活得不耐烦了。”张三又要开言,只见对面来了一个人,带著一条恶犬。只见此犬,生得十分狰狞,身子足有八尺开外,浑身如黑漆一般,眼似铜铃,耳如削竹,齿若钢锋。用条铜链子锁脖牵住,乃是一条西藏獒犬,力如狮虎。那牵狗的人,乃是山东派来送礼的。这位爷出来,正遇著张三在那骂人,他向张三道:“你敢在此撒野!可知此狗的厉害吗。”张三大喝一声:“囚攮的,谁怕这劳什子!”这个爷见张三骂他,心头火起,用手朝狗面上一指,又打了一个哨子,将铜链一松。那犬朝前一窜,把大头闻了一闻。他此刻把张三太爷的一个肉头,认做一个大肉圆子,吠一声扑将过来!张三看见,说声“不好!”把身子一闪,早已躲过侧面,翻起一掌,夹著千斤气力击去,把狗打歪。抢过去,趁势双手将狗提起,握住两只后腿,嘶的一声,竟把狗撕为两半。鲜血淋淋,朝那位爷们劈面摔来。那人一看,魂飞天外,哪敢迎敌,没命地跑著躲到里面去了。

    看门家丁见张三凶猛,齐声说:“不要放走了他!我们进去回了大老爷,自有主张。”早有几个乖觉的,直奔南书房,见了李大麻子,双膝跪下,说:“禀上大老爷,门外来了一个大头人,自称张三太爷,走到门楼,开言便骂大老爷,言语十分不逊。小的们拦挡不住,又把山东送来的獒犬撕成两半。小的们特来请大老爷示下。”李雷这时正在书房与邵青闲谈,一闻此言,吃了一惊。忙问邵青道:“老邵呀,这人胆敢骂我,情理难容。你可知道此人来历?”邵青道:“这人门下倒知道,乃是溧水县一个地痞流氓,武艺倒十分了得,人称为没毛虎。他常纠结城内一伙无赖闲汉,到处闹事,敲诈勒索,也算得一个地头蛇。前年听说他去了山东,地方上清静一阵,却不知如今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李雷道:“老邵呀,他既是这等地棍,你要想个主见,治服了张三,才出我心中之气。”邵青说:“大老爷要治他不难,没有别的,快传四楼教习,带了打手出去捉拿张三。那时听大老爷发落。”李雷吩咐:“快请四楼教习。”家人们去不多时,已将教习们传到,见了李雷,叫一声“大老爷”,李雷说:“你等速去大门外,快快与我把那没毛虎大头张三活捉进来。”四楼教习答应一声,带上打手,一齐涌出来。到了大门,只见那张三仍在那乱骂,引人出来较量。只见他巴斗大的脑袋,上头一根细辫子滴溜溜的竖在头顶,生得十分威武。好似那:疯魔癞象差多少,酒醉斑彪胜几分。

    众家教习齐齐呐喊一声,团团围住张三,施展拳腿,来捉拿张三。好个张三太爷,手疾眼快,跳窜便捷,那些教习哪里是他的对手。从门内打到门外,张三手起打倒一个,脚飞踢翻一双。端的拳如猛虎,脚似蛟龙!不一时把那些教习打手,打得东倒西歪,有的躺在地下,哼声不止。有的负伤而逃,几个家人自知不敌,连忙将大门关上闩起。张三大骂不止,将门打了一会,不能得开,乃喊道:“张三太爷走了!明早再来扒这龟牢。”说著转身而去。早有外边几个朋友,见张三走远了,才敢露出身来敲门,里面才将门开了。只见哼成一片,慌忙报知李雷。李雷听说众教习都被打伤,吃了一惊,叫人把受伤的人抬进内里医治,取山羊血冲烧酒去吃,专治跌打损伤。李雷坐在书房,郁郁不乐。猛然想起一事,便叫唤邵青前来商议。不知李雷要向邵青说些什么,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回张三被捉遭擒邵青起造火牢

词曰:

  道罢三皇五帝,功名夏禹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倾刻兴亡罢首。

  青史几行名利。白忙无数荒丘。前人留得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话说李雷,见四楼教习和众多打手都被张三打伤,思想良久,唤来邵青道:“我空有这四楼教习,看来都是饭桶,经不起张三一顿拳脚。如此以后怎能捉拿乱党?我想张三武艺高强,如能收归我用,岂不如虎添翼?老邵呀,你要出个主见,好好治服张三,我就开心了。”邵青道:“大老爷喜欢这张三,张三不依,如之奈何?依我见,送到溧水县处死他,岂不干净?”李雷摇头道:“老邵呀,我一定要叫张三降服才罢。”邵青想了一阵,才道:“大老爷定要使他降服,没有别的主意,只有半月前府中演戏的时,句容县有四个教习,拿手本来大老爷处请安。后来有事辞了去,此四人若未动身,请了来定能一箭成功。”李雷说:“老邵,你快骑了牲口,赶奔西关,速去请了来。”邵青答应一声,急忙跑将出来,上了牲口,直奔西门外。不一时,到了王二下处,叫声:“王二,你坊子下的四个教习,可曾动身?”王二道:“邵老爷,你不提起四个人犹可,提起来我心都寒了。如今拿印子钱养他们四人,吃断了我脊梁筋。”邵青发燥道:“你不用说这些穷话!”王二道:“问他四人做甚?”邵青道:“我是李大老爷那里来的,今日差我请他们前去,做四楼教习头脑。快些进去,说与他们知道!”王二答应一声,赶将入内,见那四人饿得东倒西歪,便说:“诸位,你们造化到了。李大老爷差邵老爷来,请你们去当教习头脑。快去相见。”众人闻听,说:“哎呀,王老二呀,我们四人合了三身衣服,我是自己洗澡剃头,当当用完。老二呀,你一发周全我一下,进去同二嫂讲,把衣服借与我穿一下。到了李府,做新的奉还。”王二只得进了上房,寻了一套衣服出来,递与他们穿好,一同出外,见了邵青。

    邵青带了四人回转李府,嘱咐道:“你们见了大老爷,要放威风些,胸脯子要挺得高高的,声音要响亮些,切不可低声下气。这等没神气的,大老爷不喜欢。”四人答应道:“总要邵爷帮衬帮衬。”进了家门,早有家人报进南书房,说四个教习的,个子如金刚一般。李雷听言,心中喜欢。不一会,只见邵青引著四个人进来见李雷。邵青道:“你们来见大老爷。”四人勉强挺了胸脯,走将上来高高喊了一声:“孙建安给大老爷请安!”这一声,把个吃奶的气力都拿出来的,口中微微有些喘。余下三人都请过安,个个皆喘。李雷一见,说:“老邵呀,这四人身材倒也罢了,可以去得。就是不喘才好呢。”邵青说:“他们是有内湿热的,到了大老爷府中,一定福分齐天。吃了饭食下去,自然精神力壮,百病消除。”李雷又问:“你叫孙建安?”孙建安道:“小的叫做七目神孙建安。”李雷道:“怎么叫做七目神?”孙建安道:“小的胸上有七个朱沙红记,因此人们替小的起这个绰号,叫做七目神。”李雷吩咐站过一旁,又问第二个,叫朝天吼万千。第三个叫丧门神周元宝,第四个叫土太岁蒯明。李雷一一问过,便道:“我大老爷请你们,没有别事。问你们可会打老虎么?”回道:“小的们会打大虫。”李雷道:“非是大虫,乃是个人。”众人道:“请问大老爷,这人是谁?”李雷道:“溧水县内一个地棍,姓张名海,字世勋,叫做什么没毛大虫张三太爷,你们敢去打吗?”四人一听,顿口无言。李雷道:“难道你们怕他?”四人道:“非是胆小不敢前去,奈何小的们住在坊子里,无钱使去,蒙张三太爷施恩周济,所以我弟兄感他之恩,不忍前去。今蒙大老爷抬举,哪有不去之理。待我兄弟商量,自有主张。”李雷说:“这张三,我只是擒他来,要其降服于我,并不想伤他性命。你们去商议个办法定了,再来见我。”吩咐家人备酒饭与他们吃。有爷们答应,把四个人邀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厅上坐下,摆上酒饭,众人用毕,大家商量了一个主意,便又到南书房来见李雷。李雷道:“你们用过酒饭了,想出了主意么?”四人欠身道:“多谢大老爷,已吃过饭,商量了一个主意。”李雷道:“我今日就要你们去找张三,与我把这大头拿来。”四人回道:“张三太爷此时刻断不在家中。要去找他,又行踪不定。依小的们主见,明早前去,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才能把他拿住。”李雷道:“好,就是这个办法。”叫家人领他们到后楼,会见众教习。晚间又用过酒饭,各人安寝。睡到半夜,孙建安大叫一声,滚下床来。众人惊醒,问是何事,孙建安说:“没相干,方才梦见张三太爷爬在我身上,吓得浑身是汗。故此叫喊。”说罢又上床睡觉。

    不一刻早已天明,众人起身穿好衣服,净面漱口,一齐到南书房,见了李大麻子。邵青叫他们用毕点心,四人收拾停当,出发去拿张三。少时邵青说:“大老爷何不备了牲口,一同出去看拿大头?”李雷说“好”,吩咐备了牲口。李雷邵青出来,上了坐骑,带了众教习,各持兵器,前后簇拥,一直奔西门街来。孙建安等四人先走一步,到达西门,只见前边远远来了一个,头戴大红暖帽,身穿著蓝色直袍,腰系丝绦,脚登薄底快靴。脸膛赤红,一双怪眼,两道浓眉,狮子鼻,癞象口,光秃大脑袋。你道是谁?正是没毛大虫张三太爷。他不防备有人暗算,正走之间,只见一人走上前来,叫一声“张三太爷”,张三听见,说:“龟旦子,叫太爷做什么?”抬头一看,认得是孙建安,却是熟人,并不防备。正待说话,冷不防众人一拥上前,把张三撩倒丢翻,怀中掏出备好的绳索,早将张三手脚捆个结实。张三倒在地上,口中骂道:“龟子龟旦,我张三太爷今日被你弄住了,是你们造化。若还得了这条性命,那时节把这一腔子热血,同你们倒掉了罢!”正说著,后面李雷纵马来到,叫了一声:“张老三,好好服了我大老爷,我自有好处待你。”张三闻言,更是骂声不止。李雷大怒,吩咐著实打。众教习恨昨日被张三打伤,便一齐动手,上下狠打。他还骂不绝口,直到带到重伤,口中才低低喊了一声“哎呀”,李雷吩咐:“不用打了,拿板门与我抬回!”不一时,找来板门,将张三抬了,一直抬进李府大厅掼下。李雷吩咐:“取山羊血冲木瓜酒与他吃下。”又叫:“给他备些饭食吃。”又叫人:“请先生,等他医治好,再作道理。”

    大老爷吩咐停当,同畜生脸转回南书房坐下,叫一声:“老邵呀,张三如今被我捉住,你可代我出一主见,叫他降服。”邵青说:“要他降服太难。大老爷,不如将他送溧水县处死。”李雷道:“我要他活活的服了,我却不准用刑打伤打残。”邵青说:“大老爷,这件事门下没有什么主见。”李雷道:“你没主见,著人吐臭吐沫,掐掉了畜生的脸!”邵青道:“大老爷莫要性急,给门下三天,若没主见,我邵青再不见大老爷。”邵青走进自己房中,想了三天没主见。那一晚到了半夜,猛然想起一计,说“有了!”忙取出一张纸来,提笔写画,画出三间房子,旁边定了两个字,名叫“火牢”。画完,折好后,揣在靴子内。等到天明,上了大厅,不一刻,只见李雷走将出来,口中喊道:“老邵,此刻还想不出来?”邵青迎将上去,叫了一声:“大老爷”,在靴筒内将那张纸摸将出来,递将上去。李雷打开一看,说:“老邵呀,这是画的几间房子,要它何用?”邵青说:“大老爷,这乃火牢的图样,起造起来,厉害得狠呢。先把地挖三尺深,九尺宽,八尺长,四面用铁柱子裹住一转,皆墙加生铁垛起来,用生铁椽子白矾石加糯米汁灌起,上面铺一色甘露瓦,用十二张风箱,两道铁栅栏,用铁圈锁住。用毛竹蒿子点火,四面焚烧。若人进去,先是淌汗,后是淌油,然后周身一裂,天灵盖一炸,一分两半,尸骨化为灰尘。可不厉害!就是神仙也难挨一时半刻。受苦不住,自然愿降服。出来去了火毒,也不损他半根毫毛。”李雷闻言大喜,即命邵青到董相公帐房发兑银子,买齐物料,召来铁匠石匠各工,昼夜兴建起来。不到一月之期,火牢起成。邵青报知李雷,即命将张三抬下火牢。众教习答应,把张三招到火牢门口,去了绳索,朝里掼去。

    那张三进入火牢,如火烤一般,汗如寸下。不一时,汗也干了,犹如鏊子上的蚂蚁,哪里能忍受下去!只得喊道:“张三服了大老爷了!”李雷吩咐“快开栅栏,放他出来吧。”邵青叫声:“大老爷不可造次,待我前去问他真假。”说著走到火牢门边,叫声:“张老三,你此刻要服就服,若再迟延,性命难保了。”张三此刻热得难过,将头往雪洞外伸,好一阵凉风,实在吹得受用。李雷见邵青只顾与他讲话,心中著急,扬手一掌将邵青打了一个筋斗,叫人开了栅栏,张三踉跄跳出来。脚下没力,一脚跌倒在地,口中乱喘。李雷吩咐将他扶起,取来麻油苦茶,盛一碗朝著张三口内直灌。连吃了六碗下去,火毒全消,片刻如常。李雷说:“张老三,你如今既服了我,今赏你个前门总管,替我大老爷看守大门,愿与不愿?”张三应道:“情愿。”李雷问道:“你家下还有何人?”张三道:“启上大老爷,家内有老母妻子,外有两个佣人。”李雷道:“你回去收拾收拾,退了房子,一家儿搬到我大老爷府中居住,如何?一切动用家伙物件,俱皆现成齐全。”张三应允。李雷又叫人取出五百两银子,赏与张三。又说:“我大老爷就爱看你这大头,以后就是四九天气里,不许戴帽子见我。”又派下十个人供张三使用,并吩咐为张三特制一张紫檀大圈椅,给张三坐。那张三本是横行乡里的地棍,只会交接一些无赖,扰乱街坊。家中并无多大财产。现在见李雷出手阔绰,给自己好处不少,光棍焉能吃眼前亏,遂甘心降了李雷,捧了五百银子走将出来。

  且说四个教习得了信,一同走出,迎到张三太爷面前,双膝跪下,叫声:“三太爷,我们是被李大老爷逼住,才得罪太爷。求太爷发个善心,恕我等无知之罪。”张三说:“龟旦子,我三太爷恕你等无罪,快快与我滚了吧。只是我既在大老爷府中,当前门总管,我叫你往东,不可向西。叫你向南,不可向北。知道了么!”四人答应,起身而去。

  且说张三出了大门,只见众兄弟们手提纸锭子,东张西望。以为张三被李大麻子害死,要待听信烧纸。一见张三出来,却往旁边一躲。张三早已看见,叫声:“众兄弟,不要躲躲藏藏,快出来,将锭子化了。”众人只好出来,将纸锭当街焚化,跟著张三回家。张三到家说了一遍,母亲虽知李雷是恶人,但想儿子安全无事,又见了许多银子,也觉欢喜,只得依从。即刻找了房东,退了住房,又与众兄弟们相见,说道:“诸位兄弟,你我多年相好,我张三混帐儿已数十年了,未曾被人欺过。今年与李雷斗气,一时间竟撞上他的火牢。如今实在服了他了。李大麻子叫我三太爷为他守卫大门,你们要依我劝,各安生理,做个小本营生,寻得分文自已受用。外边混帐,终无了局。我今送你菲敬,若依我哥哥的,日后相逢还有照应。若不依我张三之言,后日街坊相见,莫怪我张三不认识你们。你们心中颠夺颠夺,看是如何。”众人齐声说道:“三哥乃金石之言,小弟们无有不依。”张三闻听,将五百两银子分了一半与众人,留一半自家用。又将家内所用物件,分散众兄弟。众人相谢,将银两物件搬去。且言张三喊了两乘轿子来,自己检点所用细软,锁了房门。后日自有房东另招租户。张三领著母亲妻子,上轿直奔李府而来。后人有诗赞之曰:

    品格生成相貌奇,心粗胆阔古间稀。辫竖惊人魂胆斗,功成贯顶耐人思。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回班兄弟李府做解巡捕官奉命拿人

词曰:

  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茅屋不在高何大,爱清闲那在奢华。

  纸糊窗白木榻,裁几支得意花,挂一幅单条画。闷来时,自烧香命童子烹茶

  话说张三太爷同了母亲妻子,一路来到李府,进了大门福祠前下轿,内里有人将他婆媳引进他的住宅,张三一看,收拾得齐整,一切家伙俱是檀梨,灯高满堂。张三进内,就有合府人等,并四楼教习头,都来道喜。是晚灯烛辉煌,大排喜筵,饮至更深方散。各自安寝。次日,张三大早起来,进了南书房,见过李雷,便来到福祠前一坐,当看大门总管。好似:泥粉装成肉土地,檀木雕就活金刚。那张三坐下不大紧,早把东宅土地一吓,连忙搬到霍家去了。

  且说家人们进内回话,说:“山东送礼的家人,因犬被张三太爷撕开,难以回话。请大老爷示下。”李雷吩咐写了回书,着他进来吩咐一番,来人回转山东不提。

  且言张三自从进来看守门,无事陪李大麻子谈讲谈讲。那一日,李雷正在南书院闲坐,自听得一帮锣声震耳,问甚事鸣金,家人上前打了个千儿,说:“启上大老爷,是关帝庙有人做解。”李雷道:“老邵呀,甚么叫做做解?”邵青道:“就是跑马卖解,大老爷未曾瞧过?”李雷道:“我大老爷未曾看过。”邵青问:“是男是女?”回说:“有男人,一妇一女。”“可骚么?”说:“小的方才看见,人品有八九分姿色,北边人,就是皮毛微黑些。”李雷道:“老邵呀,我欲看,叫他家来做解看看。”即便差人叫做解的进来。家人答应,前往关帝庙而去。

  且说做解的乃是弟兄二人,姓班。老大叫班青,老二叫班洪。自从山东奉了二位大王之命,来此江南访李雷的恶处,带了妻妹,正在关帝庙做解。有几个刮伙替他收凑钱文。又到外边重做,忽见众人说“李府爷们来了”,众人闪开,只见走进二人来说:“做解的在哪里?”众人回道:“在这里。”二人开言道:“做解的,你初到这里,不知道规矩。为何先不到李府老爷府中做解,递个手本,见大老爷请安?尔等便擅自在此斗钱爷们?大老爷传你做解。”班氏弟兄闻此言。心中不由动气,大喝一声:“唉!我做解的没有奉承过人,偏不到李府里去。”二人说:“你们不肯去,待我们回过大老爷,叫四楼教习来将你们抬进府中,推下火牢,看你们去不去!”弟兄听言,心中暗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且进恶人的龟牢再议。二人主意已定,即刻收拾把子,兄妹夫妻跟定两个家人,奔李府而来。后面跟随有百十多人,一声喊“我们到李府去看做解”。来自李府门首,只见里边人说:“做解的,大老爷吩咐,不用进大门,走城脚跟进花园门。”做解众人闻听,一齐奔城脚跟而走。

  且说内中有二位公子,姓闻。弟兄二人奉母亲之命,去赴文会家。住在南门,父亲闻大人去世,只有老母在堂。谁知遇著内中有几个地棍,见他生得品格美貌,大家一拥一挤,将他挤进李府花园。二位公子此一进去,真个好似:龙潭虎穴差多少,地网天罗胜几分。且说二位公子挤进后园,见园中景致,便去游玩。

    再讲班氏弟兄,进了李府花园,家人叫亭前伺候。不一刻,李雷同邵青进园亭坐下,弟兄要上去请安。上面吩咐:“不用,叫你妻妹上来请安。”二位闻言大怒,口中难言,只得叫妻妹上去,说:“小心要紧,不可大意。”二位女英雄迈步走到李雷面前,一齐跪下道:“做解的请大老爷金安。”李雷一见,犹如雪狮子烘火,都瘫了。连忙用手相搀,吩咐道:“你们下去,每人做一解看看。”二人即刻下来,脱了外衣,只见那大娘,内穿一件大红洋绸绵襦,杏黄绫子夹袄,腰系大紫汗巾,下身是松花绿的裤子,玉色褶衣,三蓝花鞋不足三寸,头上戴一根凤钗,洋纹银镯悬于腕上。且说班青下去,把那一匹点子马牵将上来,鞭子一起,大娘将身子一纵,上了鞍鞒。两腿一夹,跑了几圈,将马转至亭前。班大爷拿一大斗,朝上一送。大娘齐胸脯朝下落,十指尖尖将斗捧在手中,顺手在怀内探出三支红缨小戟,往斗内一插。高举喊声:“愿大老爷斗加三级!”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只见班大娘做了一解,下去歇息,早有姑娘走来,脱去上盖衣服,但见里面穿了一件玉色棉襦,外加藕黑色夹袄,宝蓝绉裤,青绸单裙,脚下绿绸褶衣,大红丝带,足下三镶花鞋,戴一支金簪,银耳挖连环耳坠,戴一付纹银响镯悬于手腕。走上来,班二爷牵上一匹云里海的马,姑娘跳上马,班洪将马鞭一起,跑了一个辔头,转过亭前。只见姑娘搂住马,提起四个大字,口中喊道:“愿大老爷一品当朝!”只听得上面说:“不用做了。”李雷此刻手舞足蹈,叫声:“老邵呀,我要此两个妇女,你想可使得么?”邵青说:“大老爷要得,不妨事。”李雷闻听,同畜生脸进书房商议去了。不一刻走出来两个家人,叫:“做解的,里边老太太少夫人叫你妻妹进去做解,你不许进去,在外边伺候。把子不用带,单身进去。”弟兄只得让妻妹进去,跟著两个引路,曲曲弯弯走到腰门口,叫声:“侉婆子,你们在此等等,我们不能进去。自有人来领你。”说罢,走出亭子。一会,只见走出两个大脚老妈,引他们进去,又转了四五个弯子,到了一所厅房,走到戏廊边,正朝里走,忽然里边拥出八个大脚老妈,一齐上前,将两个女子抬到西洋套房,床上一掼,将她衣脱个干净。这八个蛮婆子出来奔南书院,见了李雷说道:“大老爷,做解的妇女已抬到西洋套房,请大老爷收用。”李雷一听,心中大喜,同了邵青直奔套房。瞧见二人在内,叫声:“老邵,你出去吧。我大老爷有偏了。”说罢,进了套房,关上了门,一直上床,坏了二人名节。此可谓丧尽天良,按下不表。

  且言张三是吩咐过的,取了五百两银子,有轿夫抬来到外边,叫声:“做解的哪里?”回道:“在这里。”张三道:“你可知道大老爷,爱了你的妻妹,此身份银两你们拿去再娶吧。”班大爷闻听此言,大喝一声:“呔!我把你这囚攘的,说得什么胡言!你往哪里走。”步子一起,打将进内。张三上前挡住,大喝道:“呔!你敢逞强么!如若放肆,叫齐四楼教习,将你们抬下火牢看怎样。”班二爷听罢,叫声:“哥哥!我们走吧。事已如此,不必在此。”班青只得忍气,依了兄弟之言,一直打将出来。班青叫声:“兄弟,你嫂妹被李大麻子占去了,你于心何忍,却叫我出来,奔那里去呢!”班洪道:“哥哥,你我在此,打了无益。寡不敌众,反陷其命。不如奔南京,在冯大人那里喊冤告状。”班青道:“言之有理。”便去了。

  且说张三见侉汉子去了,把银子衣服把子等样尽皆收去。当时李大麻子受用过了,出来,邵青问道:“大老爷,今日如意了?”李雷一笑,说:“有偏了。”二人就在厅上摆酒宴闲谈。

  且说闻氏弟兄误入花园,游玩到了一座白玉石桥,桥下有池,池内金鱼来往游戏。二位公子走过桥去,又见一座凉亭,那上边挂了一幅字,远远望看,就如离纸一般。二位公子凝神一看,上面是诗四句。此是一块宝墨写就,所以离纸。昔日唐明皇升殿之时,忽然来了一个妖怪,变作人形。皇王便问:“来者何人?”“臣是墨精,乃是一锭陈黑墨,受了精华,故成人形。”“朕贵为天子,深宫之内哪有此物?你若是墨精,变来与朕看。”即刻在龙书玉案上打了一个滚,依然变做一锭黑墨,称一称,重有十二两。头一日磨下去,至次日还是一样。所以离纸。闲话少叙。

  且说二位公子因贪观景致,不觉天晚。二公子叫声:“哥哥,我们出去吧。恐老母在家悬望。”二人来到园门,一摸,早已下了锁。只得走回。其时有个园丁,叫做苏胖子,正然闲坐,只见个人影子,一下又不见了。说声:“不好!池内淹死的庆子来了。”只得问道:“什么人?”二位公子道:“我们是闻大人的公子,奉母命去会文,走到此间,被众人挤进园中。各处游玩,不觉已晚。求你行个方便,开了门,让我们去吧。”苏胖子心中暗想:我若放了他们出去,恐其带了古董玩器出去,明日查点出来,要惟我是问。想罢,开言叫声:“二位公子,在此等等,我去回声大老爷。那时请你出去。”说罢,一直进内,来到大厅,回大老爷。李雷问何事,“小的是园丁苏胖子,适才查点门户,只见两个公子在内。小的问他,他说住在南门大街闻大人的公子,看做解被人挤进来的。此时还是开门放他去?所以请大老爷示下。”李雷闻听,说:“开了园门,放他去吧。”畜生脸说:“不要放。”向苏胖子道:“你去把二人请进来。”答应一声,复至花园,说:“大老爷有请。”二人闻听,跟了园丁来自大厅,望著李雷打了一躬,说:“老先生呼唤学生,有何吩咐?”李雷请二人入席,添两双杯箸。邵青斟了酒。李雷这个贼,见了二人眉清目秀,心中起了不良之念,开言陪笑,叫声:“二位公子,我们今日幸会,何不作诗一首,以为消遣?请教请教。”“不敢,老先生吩咐,何敢不遵。先请老先生高才,然后学生奉陪。”李雷听说。叫下一声。说:“二位不要见笑,献丑了。”说罢,指著大公子道:“眉清目秀俊生成,齿白唇红满面春,貌比潘安犹堪美,叫人不恋女钗裙。”大公子听罢,心中大怒,知道诗中调戏与他,忙在腰中拔出解腕刀,战兢兢站起身来,望著李雷顶上刺来。李雷看得明白,说“不好”,把头一让,用左手把他右手一捺,只听得当朗一声响,钢刀落地。李雷捡将起来,心头火起,骂道:“该死的狗头!大老爷抬举你,你擅自逞凶。来人,把这死囚推下火牢!”只听得答应一声,拥上多人,登时间鹰拿燕雀,将大公子抬进东园,推下火牢,绝了性命。

  且说二公子一吓,连忙跪下说:“求大老爷看我薄面,饶了我哥哥吧。”李雷道:“你不要求,若是依了我,与你无事。”李雷此时吃得半酣,起身搀了二公子,一直奔西洋套房而来。叫人退去,闩了房门,叫声:“小闻,你过来。”二公子不解意,走到跟前,李雷把他朝怀内一搂,伸手去解裤带。二公子知道他起了歹意,就用手朝他脸上一把,抓来几条血痕。李雷大怒,用手一推,叫人将他拿下火牢。说罢,出了西洋套房,来到外面,叫声:“老邵,这个不识抬举小畜生,将我脸抓破,十分可恶,叫人将他推下火牢。”邵青道:“不可,你大老爷不用性急,将他关好,美饮食与他吃。如今要打造一件好东西。那时大老爷自然受用。”李雷便问:“打什么东西?”邵青道:“打他一张太平如意相思椅。”李雷说:“老邵呀,我不懂此名子。”邵青道:“又叫做屁拿子,打一张挨的,打一张活的。”“要多少银子?”“要七百两银子。”“几天成功?”“十天可成。”李雷道:“你去帐房里兑银子,与我速办。”邵青去了,置办屁拿子。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且说班氏弟兄,赶到南京先告冤状,却那日到了南京,冯大人出署拈香,班青班洪拦轿喊冤,报了状子。大人看过状词,四衙升堂,发令箭一支,传内旗牌刘洪,前往溧水县速拿李雷。刘洪奉差,星速赶奔溧水。来到李府门首,下了牲口,早有张三接进来,到大厅坐下,问了来历。飞奔南书房,见了李雷,说:“启大老爷,不好了!”李雷说:“张老三,有何大事这等慌?”说:“大老爷,南京冯大人差旗牌刘老爷,带著令箭一支,现在厅上。意思之间,要锁拿大老爷呢。”李雷闻听,即将服色穿好,来至厅上,见了刘洪,叙礼坐定,献茶茶毕,李雷开言叫声:“刘老哥违教,来到寒舍,有何见谕?”刘洪叫声:“大老爷,你在家中开心取乐,可知道祸事临门?大人遣小官前事捉拿,快快收拾动身。”李雷大惊,问道:“不知为著何事?请道其详。”刘洪四下一望,叫声:“大老爷,小官有多大的前程,敢卖大人的法?一家性命都没有了。”说著,起身走至李雷耳边,说:“大老爷,可有别处书房?才能细讲。”李雷闻听,起身邀刘洪进内书房坐下,吩咐左右退去。刘洪开言说:“大老爷,家内可曾做解?”“有的。”“可有来侉汉班青班洪弟兄,两个带了妻妹来的?大老爷将他妻妹占了,可有的么?”李雷道:“没有此事。”刘洪说:“如今班氏弟兄,在大老爷面前喊冤告了状。大人发下令箭,遣小官提拿。今大老爷怎处?”李雷闻言,别却刘洪,来至南书房,叫声:“老邵呀,做解的那事,你坑了我了。”邵青说:“大老爷如今收在旁边,受用不过,有何坑你之处?”李雷遂将班氏弟兄告状,大人著刘洪执令箭前来拿我,现在外面。你要代我大老爷想个主见才好。邵青说:“我代大老爷造屁拿子,这个主见难想。”李雷著急,说道:“如今有人拿我,你还在此造屁拿子!”说罢,一脚将邵青中旬倒在地。正是:若非昔日施诡计,怎能今日受打时。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回李雷收铁头太岁闻公子阴鬼托梦

诗曰:洞庭西望楚江分,如似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

  话说邵青被李雷一掌,跌倒在地。连忙爬起来,叫声:“大老爷不用著急,临动身之时,自有主张。先去吩咐摆酒,相待旗牌。”李雷复又出来,把刘洪邀进厅上,吩咐摆酒。不一时酒席齐备,二人对饮闲谈。著人到帐房取银五百两银子,送与刘洪。刘洪不敢领,说之再三,只得领下。酒阑席散,李雷进内,邵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包管无事”,李雷点头出外,吩咐家人备了牲口,带了两个手下,同定刘洪赶奔南京而去。到了辕门,也是黄昏时分。刘洪道:“请大老爷上了链子,好见大人。”将李大麻子套上铁绳,锁将起来,领至外官厅坐下,等候审问。

  且说刘老爷手执令箭,进了辕门,来至内书房,见了大人,双膝跪下,道:“大人在上,卑职奉差,将李雷已今拿到辕门,特来缴令,请大人示下。”大人吩咐:“明日早堂听审。”旗牌出外,说了一遍。天色已晚,李雷就在寺内住下。一夜无话,次日刘老爷带领李雷,来至官厅候审。李雷只得坐下。只见外面来了一起犯人,共八条好汉,链子一响,进辕门班房坐下。有捕役看守。只见内中有一个,少年的体貌魁伟,雄纠纠气昂昂,年纪约十七八岁,生得面如冠玉,唇若丹朱,身穿翠布缀衫,腰系丝绦,足下登靴,双镣双铐。李雷一见,叫了一个得力的家丁,叫做双福,“前去与我问他一声,看此人所犯何罪?”家人答应,来至班房,往马捕快身上一拍。捕快回望,叫声“爷做什么?”双福道:“问你一声,那个少年人,清清秀秀,双镣双铐,是何意思?”捕快道:“他是个首犯,为头的强盗。爷要问来历,出来细讲。”二人来至僻处,双福就问道:“此人如此形容,如何做得强盗头儿?你们是哪一路来的?”捕快说道:“爷呀,说来人也吃惊。我们是陕西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来的,他有千斤臂力,身上是金钟罩体的元功,刀砍斧剁背不能入,一颗头更厉害,任你什么兵器,皆不能伤他!他手起劈牛头,拳落碎虎脑,脚过穿牛腹,江湖上杀的白骨堆积如山,此人姓冲,人都呼他为铁头太岁冲天贼。被官府拿住,他又走了。越狱逃生,也不止一次,我们捕快被累者,不计其数。把家口下牢,绝命拖牢洞,皆为他。现今有个老捕役,手执一股香,在冲家门首跪了三日。冲爷知道自己杀人多了,发了个善心,自己出头情愿打这场官司。所以拿他解上发落。”说完,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双福道:“我是跟随七省京略冯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爷来的。”说罢,捕快回转班房,双二爷来到官厅,见了李雷,将此言说了一遍。李雷闻听,心中暗想:好个少年英雄!何不略施小计,活了他性命,收回家去,很是有用处。想罢,开言叫声:“双福,你对那捕快说,我大老爷要见识见识,冲天贼这一颗铁头是怎样结实。”“是!”答应一声,下了官厅,叠以班房拉捕快出来,说如此如此,可否?捕快答应就是。说罢,走到冲天贼面前,叫声:“冲爷,今日大人世弟李大老爷,听见冲爷名字,如雷灌耳。要请冲爷到官厅见识见识。冲爷知事不知,冲爷意下如何?”冲天贼说:“这有何难?你们把铁尺带著,跟我见李大老爷。”说罢,离了班房,走上官厅,说:“上面莫非李震远大老爷么?”这一声喊,好似半空中起个霹雳,高山上猛虎嘶鸣。李雷一见,也高声说:“你敢是冲天贼铁头太岁?久闻你这颗头甚是厉害,所以叫你前来见识见识。”叫捕快:“将铁尺朝他头上著实打,自有重赏。”捕快不敢,叫冲爷自打。冲天贼接过来,认了头打了十三下,把铁尺打的如鱼钩一般。李雷站起身来,用手相搀,叫声:“冲壮士果然名不虚传,称得起英雄好汉!”说罢,冲天贼又入了班房不提。

  且言冯大人用过了上顿饭,吩咐外边伺候。不一时升了三炮,奏乐升堂。大人升了公座,各官排班,一声“传李雷进见。”外面接传了一声“李雷进见。”李雷报名告进,上了大堂,双膝跪下,不敢抬头。大人道:“李雷,你怎么强占班青班洪的妻妹,可是有的么?”李雷就将金图章怀中取出,举起图章,爬上几步,放在公案。叫声:“大人,请收了图章,李雷有数句言词辩明。大人,若不容李雷辩明,也就情甘一死。”大人道:“有何言词?快快讲来。”李雷叫声:“大人,只因大人差李雷查办七省叛党,内有仇人买嘱班氏弟兄,平空陷害,真乃空中楼阁,石上栽桑,只求大人收了图章,另选他人去办叛党。李雷可免其害。大人在省内耳目甚长,亦难逃大人的洞察。”大人闻听,心中到底护蔽著他,想此事并无证见,秃头状子难以具实。叫声:“李雷,你今收了图章,且回公馆,自有定夺。”李雷起来,又收了图章。大人又叫江洋大盗进,外面传将下去,冲天贼等八人告进。李雷又往大人下了一跪,说:“望大人格外施恩,冲天贼实是李雷家人,恳求大人从宽一二,不可治罪。”说罢起身,奔公馆而去,吩咐家人在此等候审过。如大人放了冲天贼,引他入公馆相见。家人答应。

  且说冲天贼上来,大人点过名,便问冲天贼:“你是李府书童,怎么逃出做强盗?从实招来。”冲爷会意,便顺口回道:“大人在上,小的是自幼就在李府,因学些武艺,当日保护李府家眷挡过强盗。如今强盗挟仇扳害,望大人笔下超生,朱衣万代。”大人见他言语切实,并无虚词,当堂开了刑具释放。冲天贼有家人带他去公馆见李雷,这边大人把七个大盗问了几句,著旗牌官押赴市曹。一时炮响头落。旗牌缴令。大人又叫带原告班青班洪二人,上了大堂,不由分说,每人三十大棍,差捕役解回原籍。三人只得忍气回转山东,下回自有交待。

  且言李雷家人将冲天贼带到公馆内,见了李雷,谢了活命之恩。李雷说:“壮士贵庚了?”说:“十七岁了。”“家中还有何人?”说:“只有某一人,父母皆亡,手足雕零。”李雷一阵酸心,说:“我娶亲二十载,今年三十四岁,并无子息。我有句不知礼的话,意欲收你做个义子,不知壮士意下何如?”冲天贼一听,连忙跪下说:“恩爹请上,待孩儿冲天贼拜见。”李雷说:“孩子,罢了。”拜毕,坐下用了酒饭,写了告辞的禀,启辕门传递。著人收拾起身。李雷冲天贼赶上牲口,回转溧水。后人有诗赞冲天贼:

    生性原来知自强,声闻江北把名扬。镇铁奚心难抵档,威赫惊人太岁光。

    李雷带领家人回到府中,这且按下。且讲闻公子的母亲闻太太,打发公子去赴文会,一直至晚不见回来。太太担忧,著人出外找寻,并无下落。找了两日,全无踪迹,太太就哭了两日。那晚黄昏以后,卧在榻上,只见一阵阴风起处,外面滚进了一个黑团,到了面前,哭了一声:“亲娘,孩儿惨杀了!只因同兄弟误入了李大麻子家,恶人百般调戏,被孩儿掣出解刀相刺恶人,恶人一怒,将孩儿推下火牢,断了性命。如今把兄弟监禁家中,欲起反念。亲娘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快快差人救出兄弟,以接闻氏香烟,代孩儿报仇雪恨!亲娘呀,孩儿去也。”太夫人看见大公子如焦炭一般,又听得此言,正欲问他,只见一阵阴风而去。太夫人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惊醒却是一梦,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爬起身来,早有丫环听见喊叫,一齐来至书房中。太夫人吩咐传齐家内人等在大厅伺候,夫人起身来至正厅坐下,将梦中之言说与众人。又问道:“你们可知恶人住处?”众人说:“是东门大街,那人称为活阎罗,惯行坏事的李大麻子。”夫人一听,有八分相信。便问道:“你们可救得二公子,探听大公子消息?”众人回道:“小的们都没有本事,要救二公子,除非权昆仑家来。那时方可以探信相救。”夫人闻言,只得忍耐。

  且说权昆仑是闻府的得力家人,一身武艺,绰号叫做四蝙蝠。太夫人差他到黄府上寿,恰恰那日回来,身上背了小小包袱。来至门首,不见一人,走到二门侧耳细听,只见厅上有哭泣之声。步进了厅,夫人一见,说:“权哥回来了!”权昆仑道:“夫人为何哭泣?说与小人知道。”夫人就把上向之事说了一遍。权昆仑一听,暴跳如雷。说:“李大麻子!你敢欺我小主人么,却欺不得我权昆仑。叫你有死无生!”说罢,又叫声:“老主母,不必伤感。小人访明,如果是实,前去杀了李雷,将恶人的心肝扒出,供奉小主人。”太夫人吩咐备酒,与权哥壮胆。权爷将寿礼谢贴取出,太夫人叫人收去。今日权爷就在灶上用了酒饭,进了房,取了一口刀。等至二更时分,锁上房门,纵身上屋,直奔李府来杀李雷。暂且按下。

  且说李大麻子冲天贼,回溧水来自府中,下了牲口,进内坐下。只见张三太爷并四楼教习众家人等,都来叩头。张三太爷听说冲天贼的本事,都吓软了。吩咐备酒,大家用过,各各散去。冲天贼随身用的是一对镔铁鸡心锤,提在手中,辞了李雷,回房安寝。

  且说李雷同了邵青进了西洋套房,看见如意相思椅,心中大喜。吩咐将闻二公子带来试验试验。邵青说与那家人,必须如此如此说法。家人领命,即刻将闻二公子带至面前。李雷吩咐众人过去,自己闩上西洋套房门,将闻公子一把搂住,来脱衬衣。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喊说“恶人往哪里走!”李雷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英雄,手持利刀迎面而来。吓得魂不附体,一跌在地,趁势流通进暗门,爬将起来闩好暗门。权爷赶到暗门,手起一刀,将暗门劈开,赶将进去。曲曲弯弯,赶到一进房门,见李雷站在当面,手起一刀,人头落地。定睛一看,是一个木人头,身上穿的衣服如人一样。权爷又赶,李雷又进一重门去了。权爷见里面路生,劈开椅子,说道:“小主人放心,待我杀了恶人,自然将主人救出。”不言他二人谈心,且说李雷奔到南书房,叫声:“老邵呀,西洋套房有了强盗了!快请冲爷捉拿强盗。”众家人立刻赶到东书院报与冲爷,冲天贼带了铁锤,出了书房,赶奔西洋套房来,见了权爷,并不打话,二人交锋,不分胜负。有人报与四楼教习,一个个手执兵器,赶奔前来,把权爷团团围住。权爷见少年的锤又重,力又大,又见众人上前,想寡不敌众,料难取胜。身子一小,脚一垫,借锤头一纵,上了屋如飞而去。冲天贼一见,大吃一惊,也就上屋追赶,并无踪迹。只得下来,回到南书房,见了李雷,叫声“恩爹受惊了”,李雷问道:“冲哥,强盗可曾拿住么?”说:“恩爹,不是强盗,是位英雄。手段高强,与孩儿交战,不分胜负。他见众人来,借锤头一纵而去。”李雷闻听大惊,吩咐人到西洋套房看怎样。即刻回报,东西一样不失,只有如意相思的椅劈散。又叫人小心看守二公子。到了天明,报知溧水县,叫他差人捉拿强盗。这话不表。

  且说权昆仑奉了主母之命,又夸了大口,来救小主人。怎奈这少年使锤头相斗,而且人多手众,恐有疏失,借锤头上屋。心中一想:回去怎见太夫人?又救不得小主人,有家难回,有国难报。把心一摸,说:有了,不如寻一自尽罢!在屋上离了李府,越墙而过,到了城脚,一直奔到一座坟墓,内有几棵大树,又有古柏苍松,乃是闻大人之墓。权爷倒身下拜,叫:“大人呀,你的阴魂有感,我小人权昆仑,奉命进至府去救二公子,奈因我身单一人,不能救得回转。无计可施,只有在大人坟墓茔自缢。”说罢,大哭一场,取了汗巾在松树上打成扣儿,正要入圈,忽然一阵风过,走出一人来。头戴乌纱,身穿蟒袍,脚登乌靴,年纪五旬。开言叫声:“权昆仑!”权昆仑一见只得下来,忽然不见。如此一上一下,直到天明。权昆仑抬头一看,不见了大人阴魂,只见远远有一座大庄子,两边濠河,河内水清无比。两旁树木森森。又见庄前旁边有一石碑,上面写是:乌山杨家庄五个大字。权爷一见,心中欢喜,解下汗巾,赶至杨家庄前来。有诗赞权昆仑曰:

    上高如登平地,英雄盖世无双。身轻力快风车,蝙蝠千年美俊。

  且说这座庄子有一位好汉,姓杨名天盛,绰号白猿猴。广结英雄好汉,济困扶危,江湖上谁人不晓得扬天盛的名号。那日杨天盛正与三位好汉闲谈,你道这三位是哪三位?一个是姓金,名毕山,绰号叫野人熊,生得一副长麻面,一双朱砂眼,狮子鼻子一儿獭口,身长八尺,年纪三十向开,几根蚁彪须。二位是谁?姓汤,称为小银龙的汤朝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砂,一双俊目,二道青眉,身长七尺。三位姓甘名水,面如蓝定,粗眉环眼,身长八尺开外。

  且说四蝙蝠在江湖上听得杨天盛之名,今到此庄,心中欢喜。放开大步,过了板桥,来至庄门,叫声:“庄汉,你家三爷可在家么?”“是哪里来的?”“说我姓权名昆仑。”庄汉道:“呀,江湖上有个绰号名为四蝙蝠,可是权爷么?”“正是。”说:“爷少待,等我禀过三爷,再来相请。”说罢,转身进内来,至厅上将此言说了一遍。杨天盛闻说四蝙蝠权昆仑来了,他便呵呵大笑。未知可曾相会,且听下文分解。

 

第六回李振远赶母逐弟十月朝看会抢掠

词曰:

  守分朝朝受困,欺心日日笙歌。瞒心昧己得几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朝害,那见恶人遭魔。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杨天盛闻听,叫声“众位兄弟,众位兄弟,他既然来此,诸位看我薄面,接他一接。”众人应声“从命”,一齐出得庄门。杨三爷开言说:“权爷久慕大名,今日目睹,有幸有幸。”权昆仑尊声:“杨三爷,小的久闻大名,今日造府,敢动贵步相迎。”说罢,一齐来至花厅见礼。礼毕,各人通名道姓,坐下献茶。茶毕,杨三爷开言道:“权爷来此,不知有何见谕?”权爷闻听,一阵伤心,二目交流,就将二位小主人误入李府花园,李雷调戏,将大公子推下火牢绝了性命,二公子软禁在家,小的去救,奈他人多不能得救,无计可施,在老主坟上欲寻自尽。又被闻大人阴灵救住,只得来此乌山,求三爷助我一臂之力......杨三爷说:“权爷不必著急,我先差人前去探其资讯,然后一同进城,共剿恶人。”说罢,吩咐摆酒。不一时酒席齐全,众人叙坐入席饮酒。杨三爷问道:“那位贤弟前去走遭?”金毕山道:“小弟愿往。”杨三爷嘱咐说:“贤弟进城探信,切不可闯入恶贼之门。恐有疏虞,反为不美。你可住大悲阁悟达和尚那边探听虚实,即速回来要紧,要紧!”金爷答应一声“晓得”。酒席散了,金爷打了个小小包袱,辞了杨天盛,别了众人,直出庄门,离了乌山,赶奔而去。这且不表。

  且言恶人李雷所行的恶事,他母亲并不知道。后来渐渐传入耳中,太太同他兄弟商议,说:“他如此行为,将来必有大祸临身,必要带累母亲兄弟。为今之计,只有劝解劝解才好。”大公子李振远好恶,二公子李鸣远好善,人都称他为弥陀佛,更且孝道。李雷得意,起造府第之后,他母子另居一宅,有老家人李善扶侍,每日攻书,不管兄长之事。那一日太太将二公子叫到面前,说要劝解李雷。二公子闻言,叫声:“母亲,孩儿已知道,欲禀知母亲,又恐母亲忧恼。今日母亲既知,便著人将哥哥请来,母亲教训一番,从中苦劝,恐有回心亦未可知。”太太即著李善去请,不一刻李雷到来,叫声:“母亲,叫我有何说?”太太叫他坐下,说:“我儿,你父所生你弟兄两个,你兄弟幼小,不知时务,所定王大人的小姐,也要打点迎娶过门,以了我老身心事。如今亏得世兄随提拔与你,陡然富贵。要将起先日子,日食难挨,亏不尽林相公周济,久已别却阳世。要时刻不忘行些方便才是。若伤天害理,难见鬼神,难见祖宗。为娘不说你,谁人还来劝?你自己以后快快将邵青打发回去,不要他畜生呀!你这行为,难免杀身之祸,那时带累为娘与兄弟,无处逃脱,你心何忍?”二公子接口,叫声:“哥哥,母亲金石良言,望兄长依顺,也不负母亲守孀,抚养你我一生之苦也。”言罢,眼中流泪。太太亦是二回流涕。李雷听得太太之言,心中怒恨,叫声:“母亲,谁人见我行的坏事?蒙世兄叫我在此捉拿叛党强盗,有何杀身之祸?就是有祸事临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有累你母子。”说罢,佯扬去了。太太痛哭一场,二公子流泪相劝不提。

  且言李雷怒冲冲走到南书房,叫声:“老邵呀,反了反了,真正反了!”邵青问道:“大老爷,太太邀请,有何话讲?大老爷如此怒冲冲不知何事?”李雷便将母子相劝之言说了一遍,说:“老邵呀,我大老爷欲将他母子逐出,省得在我府中碍事。”邵青说:“大老爷息怒,这个容易。只须如此如此便了。一者消大老爷之怒,二者永无后患。”李雷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听即刻差了数个教习前来,吩咐:明日前途等候,扮做强盗,劫杀二公子,太太不可杀,丢在路旁任他去罢。又吩咐两个大脚老妈,明日请太太二公子看会,又叫喊了一乘小轿侍候。恶人起此歹意,谁知天理不容,早有一人听见,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有一书童叫做王福,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听得他们的商议,心中暗叹说:李大麻子,你丧尽天良!你害别人还犹可,怎么害起生母胞弟来?何不相救太太公子来。忙来见李善,将此言说了一遍。老家人闻听此言,如大海崩颓,高山失足,急忙飞报里面,来见太太二公子。叫声:“太太不好了!”太太便问何事慌张,李善便将此言细禀一遍。太太一听,只吓得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二公子连忙抱住,说:“亲娘醒来!”叫了数声,太太悠悠醒转,满眼流泪,放声大哭。李善叫声:“太太,公子,此时哭之无益。依老奴之见,速速收拾细软,趁今晚开门逃走便了。”母子急忙止泪,开箱揭笼,把首饰细软打了个小小包裹,老家人背了一个,二公子背了一个,等到天晚人静,方能逃走。

  且说李雷要将母亲兄弟劫杀,只因一时之气,听信邵青之言。后来气消,一想到底骨肉天分,心中不忍。当晚正与邵青吃酒,忽然一想,一声大叫,道:“邵青,我把你这真正畜生脸,王八旦,你拆散我母子手足,你丧尽良心。”说罢,手起一个五鬼把门,将邵青打倒在地。邵青爬起身来说:“大老爷,并非门下心毒。以消大老爷之气,行不行在于你,此事不行,等门下再想别法,何必动打。”李雷说:“只要离得眼前就罢,快快想来!”邵青说:“大老爷,别处可有房子?将太太二公子搬到那里去住,此事岂不两全其美?一者省得吃用大老爷,又不碍眼;二者又不伤了母子手足之情。”李雷点头,说:“这桩事可以行得。”即叫书童王福去请二公子来。王福答应而去。

  且说母子主仆三人等到夜静之后,背了包裹,来至后门。谁知上了锁难开,三人十分著急。书童走到太太这一边,看来门户开著,灯火尽灭,喊了数声,无人答应。心下明白,想是从后门逃命,一直赶来。远远好似有人声音,走至近前,叫声:“太太,二公子,黑夜来此何干?”太太公子闻听大惊,不敢啧声。李善问道:“你可是王福么?”回道:“正是。”李善遂将太太公子逃走之事说了。王福道:“不要走了。大老爷此刻回心转意,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四人走回。太太转回中堂,王福领了二公子来见了李雷。坐下,李雷说:“兄弟,你可领母亲到贤桥,那里有所房子去住吧。随你干什么营生,只当你我是旁人,两不相干,省得连累你们。去与不去,快快讲来。”二公子叫声:“兄长既然如此,兄弟如何不依。明早动身。”说罢,进来告知太太。太太无奈,只得收拾,次早带了李善搬至贤桥住下。

  且说李雷打发他母子去后,心中有些纳闷。邵青叫声:“大老爷,今日十月朝城隍会,一带盆景,当大为热闹。”“老邵,我家盆景,难道还少?又要出去观瞧。”邵青呵呵大笑,说:“是,大老爷家内盆景种花的,怎知外面妇女打扮出来,为之盆景!大老爷何不用了酒饭,上街散闷,选那好的受用,岂不好么?”李雷大喜,吩咐备饭。不一时摆上,畜生脸相陪,两人吃毕,洗了手,上了牲口,带领四楼教习出了门。到了街上,并无一个妇人。却是为何?有人见了大麻子,家家闭户,处处关门,哪个还敢出来?所以并不见一个妇女。正走之间,只见柳条巷内站了一个少年妇人,背面未见。瞧见这后影子十分有趣,叫了一声:“老邵,你去问一声,站在门口那个妇人是谁家的。快快问来。”邵青催马走过了两三个门面,到了一个香蜡铺子,把手一拱:“借问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一看,说畜生脸的,“哥哥,问哪个?”“问的适才站在门首那个妇人,是谁家的?”那人回道:“他乃是城内一个善人,姓林名孔昭的妻子。”邵青问明白了,代转马来至李雷面前,说:“老爷,就是时常念及小林子的妻子。”李雷说:“老邵呀,既是林孔昭的妻子,留他去吧。”畜生脸说:“大老爷天下顶真,因何此事就不顶真了?”李雷问道:“老邵,依你怎么办法?”“依门下,先请大老爷回府,让门下先把林孔昭请到。大老爷回府中,当面言及,岂不好么?”李雷同意,代转马头回府不提。

  且言那邵青直奔巷内,走到第三家门首,用手叩门。里边问“哪个”,应道“是我”,只见里边开了门,走出个小家来,问“是哪里来的?”说:“你家相公可在家么?”说:“不在家。即刻就回来了。”邵青进来相等。当时林相公回来,一见了他,说道:“你可是畜生脸邵青么?来此何干?”邵青满脸堆欢,说:“我家大老爷,今日偶然想起相公,特差我前来相请。此刻连戏箱都已开现了,只候相公一到,即刻开台做戏。”林孔昭一听,骂了声:“李大麻子,你是衣冠中的禽兽,名教中罪人。我与他绝了交,他就是八人轿子九人抬,我也不去的。”邵青说:“相公不去,我的衣饭碗没有了。”故意著急就要朝墙上撞头:“相公呀,你不去,叫我怎样见大老爷回话?倒不如一死倒还干净。我死不足惜,就家中八十三岁的老娘,活活要饿死了!”林善人一听,就发了恻隐之心,说:“不须著急,就与你去走一遭。”正是:周全他人衣饭碗,谁料自身入牢笼。

    邵青见况,满心欢喜。林爷说:“你在此略等片刻,就来。”说罢,进内见了娘子,说知此事。娘子叫声:“相公,不去为妙。此人巧用激将之计,将你诳去。相公呀,祸多福少!”林爷说:“不防,我有恩与他。娘子放心,去一刻便回。”说罢,转身出来,叫家人拴了门,同邵青前奔李府而来。李府家人一见,通报请见。李雷迎将出来,叫声:“贤弟,久违了!”林孔昭叫声:“大老爷彼此违教。”李雷说:“我当面怪你!你我多年弟兄,怎么称大老爷来?”林爷说:“是。”只得叫声:“大哥。请。”“不敢,贤弟请。”三人一同进内,来至书房,见礼坐下。邵青叫声:“大老爷,今日请林相公前来闲谈,吩咐人免了戏,倒还清雅。”下面人假意答应,即刻摆上酒席,三人叙坐入席。酒过三巡,肴过数味,李雷欲言,难以出口。望著畜生脸丢个眼色,起身便而去。邵青会意,叫人拿酒,重斟一杯,遽与林爷说:“愿相公一品当朝。”林爷接来,一饮而尽。又斟一杯,说:“今日好城隍盛会呀,我与大老爷骑了牲口,走西街小巷,看见尊府好华堂呀!”林爷说:“落地蜗居,不当谬赞。”邵青道:“大老爷瞧见了尊夫人,好人才呀!相公福分不小,哪一世修了这位令正夫人,好极了!我大老爷意思,要接令正到大老爷府中住几日,再送回府。相公可依得么?”林孔昭闻听此言,说:“等我回去商议。”邵青道:“相公依了我,包你发个大财。”林爷说:“咐耳一句。”邵青不知是计,将驴耳伸过来,林爷假作说话,恨命一口,将耳朵咬下半边。邵青身痛,双手抱紧,大喊一声叫:“大老爷快来救命呀!耳朵没得了!”李雷走将出来,把副麻脸一放,骂了一声:“小林子,王八蛋。我家邵相公与你说玩话,你就咬他耳朵?”叫“人来!将他推下火牢。”林爷唬得魂不附体,只见上面走将几个人来,吵一声,把林相公拿住,推推拥拥只往东园火牢而来。林相公一路大哭。

  且说东园内双二爷,正坐那里,见他们到了,说声:“诸位兄弟,多行些方便。大老爷原不过要他的妻子,等我问他一声,看他依也不依。”说罢,走出亭子,叫声:“林相公,何苦为了个妇人,把自己的性命送了?非是我陡胆相劝,快快允了吧。”林爷道:“既蒙相劝,放我回去,将妻子抬来,送与大老爷受用。”双福道:“既然如此,众位兄弟们,随我前去见大老爷回话。”说罢,一同来见李雷,叫声:“大老爷,林相公依了,愿情将妻子送与大老爷受用。”李雷吩咐:“将林孔昭带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七回林孔昭哭诉城隍金毕山改妆行刺

  词曰:

  渔翁执竿问樵夫,问道何处有酒沽。过得板桥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无。

  渔船停泊在两边。连日天阴少酒钱。几次欲把笠衣当。又恐明日是阴天。

  话说李雷吩咐“带他进来”,林孔昭进内,李雷便问:“兄弟,你既依了,快快回去,把令正送来。”林爷说:“要宽我三日。”李雷道:“这个不能,明日五更就要抬人。”林爷道:“我妻生性刚烈,必用好言相劝,才可依兄。”李雷说:“那个管他烈与不烈!”吩咐外面打轿,将林爷硬八分推上了轿,一直哭到门口。下轿来到房中,叫声:“娘子!你今日看什么城隍会!遇见恶人李雷,他见了你容颜,起了歹念,祸生不测,将我哄去,说了些事。我不允,便将我推下火牢。只得暂且依允,回家与娘子商议此事!如何是好?”娘子叫声:“官人,我若不去,你的性命难保。不如等我去将恶人刺死,与万人除害!哎哟相公呀!我舍一命,轻似鸿毛。失一节,重如丘山。官人呀!我去之后,你自己保重,不可想念奴家。”说罢,抱头痛哭。娘子走入房中,用针线将底衣缝连。林爷无计可施,忙走到关帝神前,把情由哭诉一番。帝君大怒,把美髯一拂,林爷一吓,一个斤斗跌倒。只见老人家喊道:“相公不好了!外面走了水了!”林爷吓得手瘫脚软,爬将起来走到外面一看,只见天上祥光万道,端霭千条,红云缥飘。连忙进去,把娘子拉到外面。只见一位神圣起在空中,头戴金盔,身穿绿袍,坐下赤兔马,左有周仓捧定青龙偃月刀,右有关平捧著金印。面前跪著一妇人。夫妻二人倒身下拜,抬头忽然不见。看官,此是关圣帝君,见林孔昭家三代敬重,终日虔诚供奉,感念与他,所以显圣前来相救。你道这妇人是哪里来的?乃得道的一个妖怪变的,因上帝敕旨,令帝君降服。帝君念他不贪淫欲,不好富贵,所以遣他下凡,替罗氏凤娘。你道他是何怪物?他乃是四川嘉陵峨眉山一个九尾狐狸,有千年道根,所以得成人形。

  且说林爷夫妻甚是恩爱,不忍分离,哭了半夜。将近天明,忽听门外有李府家人,催促说:“天快亮了,快请令正夫人上轿吧。大老爷立等,不可迟迟。”罗氏开言,叫声:“官人呀,我去之后,不可盼望。保重要紧!”二人哭了一会,林爷搀了罗氏,开了门,大娘正欲上轿,忽然一阵狂风陡起,刮得飞沙走石,众人立脚不住。这一阵风刮得灯消火灭,风过之后,重又点起灯笼火把。众人将轿子抬起,穿街过巷,抬进李府内堂下轿。李雷一见,走出用手相搀,进了洞房,成其美事。说书的,此话不明。列位有所不知:罗氏在家那般节烈,因何竟与恶人苟合?就是那一阵神风,神圣将妖狐丢下,摄去罗氏,此乃是替身,并非林孔昭之妻。

  且说罗氏,被风一直刮到南京清凉山下,有个小庵,名叫柳莲庵。庵内有两个尼姑,此时天色已明,正在大殿诵经。只见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有一道婆正走天井,喊道:“不好了!有了妖怪了。”二尼闻听,走来一看,见是个妇人。忙问道:“你是人是怪?”罗氏此时跌得昏迷不醒,二人将她搀上大殿,冲了开水灌下,登时苏醒。尼僧道:“大娘是哪里来的?快快说来。”罗氏开眼一看,见是两个尼僧,说道:“老爷,我是林孔昭的妻子——”就将上项事说了一遍。说罢,放声大哭。叫声:“二位老爷,小妇人被风刮到此间,还求老爷发个慈悲,搭救难妇。”说著跪下。二尼连忙搀起,叫声:“大娘放心,你且权住小庵,不可出去。倘若李雷知道,连小尼性命难保。”罗氏相谢,只此住下。

  且说林爷见妻子去后,关上门大哭回房。到天明起来,至李府叫声:“大叔,我问你一声,我家敝房,可好么?”家人回道:“相公问的是令正?此刻正在床上,与大老爷快活,不亦乐乎!”林爷一听,气满胸怀,身上发抖,大哭。一直上街,说:“我去告他!”家人道:“你告谁呀!只好去告灶王。”林爷付之不理,出了西栅,走了几步,远远见两杆红旗。近前看时,冲天照壁,两扇红漆门,白矾石镌就三个大字:城隍庙。进了山门,一条甬道,两廊有二十四司。上了大殿,摆著供案香炉烛台,上面坐著一位神圣,赫赫威严,令人可畏。林爷焚香祝祷,说被屈情由,祈了一会,又取了一张黄纸,破指写表。上写著:

    具状人林孔昭告恶人李雷:为恃强欺弱强奸妇女事。

    身幼习孔孟之收,亦知人伦之道,见贫穷而济之,遇危难而救之,不亦可乎。昔者振远李雷,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处,身无尺寸之丝,食无三餐之饱,视之遂起恻隐之心,衣银相济。李雷奔上,得意而归,起造宅宇,而车马填门,朝暮畅饮,强淫闺门之女,逼奸宦室之妇,广结凶恶之徒,妄害良善之家。造火牢而害人之性命,西洋套房损人之名节,霸人溧水,是人惧怕,恶人之名,人莫敢侵。昨日神驾设孤妇女拦道,焚香以视威严。身之妻偶至门前,祸遇李雷,忘昔日之恩,陡起不良之意,欲将身之妻以为箕帚之妾,使门客邵青用巧言哄妄,深入恶地,一时言语相触,推入火牢之中。身一时软弱,欲惜残躯,佯允而还家,与妻计议。身之妻欲使美人之计,除众之患,不想为其所逼,失儒家之名节,蹈身躯于恶地。哀状求神圣赐一点之灵,以除其患,冤如黑海,血泪呈词,伏乞神光鉴察,哀哀上告。

    林孔昭写完,自言自语念来念去,兴住口,忽然幔子一动,供桌内跳出一个稍长大汉,手执钢刀,大喝一声:“呔!我把你这该死的狗头,胆敢在此毁骂大老爷么!把你送下火牢。”说罢挟了林爷就走。出了庙门,到了一个巷内,将孔昭放下,说:“相公不必害怕,你的冤屈事情,也听得明白。方才幸喜遇我,若是遇著别人,相公又要有性命之忧。”此刻林爷魂飞魄散,听了此言,方才睁眼,叫声:“壮士,尊姓大名?乞道其详。”那人说:“此处非是说话之处,请到府上细讲。”林公子只得站起身来,一同回转自家门首。用手叩门,里面老人家叫声:“相公回来了!”抬头看见一个稍长大汉,他就拦住道:“这一位面生可疑,相公一生忠厚,不可结交,这是强盗模样。”这人听言,大喝道:“谁是强盗,俺乃是英雄豪杰,来代你相公出力的。”言罢进内。老人家不敢作。

    二人来至书房,叙礼坐下,献茶茶毕,林爷问:“壮士尊姓大名?”那人顺言道:“在下姓金名毕山,有个绰号,叫做野人熊。相公所言,待李雷恩深似海,情若丘山,恩情不报,反将相公令正占去。如今相公出一条妙计,等在下把恶人杀了,以泄相公之气。”林爷闻言,想了一会,说:“有了,我们溧水乡风,作兴看亲。平日淫妇穿的色衣,取他四套,买一担食物,有屈恩公做个担夫,奔进李宅,行刺恶人。那时方泄我恨!就是金爷装束,要改一改才好。”同老家人取了一身衣服鞋帽,金爷换上,倒也合身。说道:“相公,就此去吧。”林爷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饭时去。”吩咐摆酒饭上来,二人用了。金爷在书房留宿。睡至半夜,金爷一声大叫,爬将起来。林爷吓醒,叫声:“恩公,半夜喊叫,是何缘故?”金爷道:“我梦见到大海去,站在一块石上,一滑跌下海去,故此大喊。吓得我一身大汗。”相公说:“恩公此梦,凶多吉少。明日不可去吧,恐有疏失,如何是好?不信等我细细详来:昔日轩辕黄帝,有位公主名叫精卫公主,那日在花园闲玩,忽被狂风将花吹谢。心中想求王母长生不老之法,奏知父皇。父皇依允,他就过海求了王母娘娘,娘娘允了,又过海来回国。见来了一只海船,有后生美貌无比,公主招为驸马。行至海心,起了一阵狂风,海船刮翻,公主丧命。后来公主变了一个精卫鸟,每日在堆上衔石,以填大海。恩公此梦,名精卫衔石,劳而无功。”金爷说:“相公,我最喜讲武。这些梦寐之事,从来不信,明日定去走遭。”相公说:“恩公呀,我劝你不可造次。”

    不一时天明,净面吃了早点,金爷改妆扮作担夫,挑起盒担,跟随林爷直奔李府。进了大门,有爷们看见,即忙报与张三太爷,说是有人到了。问道是谁,说:“林孔昭大龟到了,请三太爷出去。”张三喝一声说:“林相公不是龟,你们在这里讲些什么!快快请进。”那人答应,把林爷请进花厅坐下。张三更衣净面,报知李雷,谁知李雷尚未起来,只得出去陪著林爷谈谈。直至下行,李雷才起来,净面穿衣出来,早有邵青接著,说:“大老爷好,早起受用足了。”李雷道:“老邵呀,我大老爷今日失觉了。”二人直在闲谈,只见大头走将进来,叫声:“大老爷,今有林相公带了一个担夫,挑四盒礼物,还有衣裳,到大老爷府上看亲。”李雷听说:“张老三,快快与我把林相公叫他进来。”张三答应出来,叫声:“相公,大老爷有请,在南书房相见。”林相公带了担夫,挑了盒担,一路进去。来至书房,李雷一见,站起身来,叫声:“兄弟,这个担夫还是家里的,还是雇了来的?”林爷说:“他是外路人雇来的。”李雷吩咐家人,到帐房称六两银子赏那担夫。家人答应下去,到帐房称了六两银子,走出叫声:“担夫,这是大老爷赏你的。”金爷叫声:“爷们,烦你代我回声大老爷,说担夫蒙大老爷赏赐,一定要面谢大老爷。”家人进内,说:“大老爷,担夫蒙赏赐,他一定要面谢大老爷呢。”李雷闻听,哈哈大笑:“他既然要当面谢,叫他进来。”答应一声下去。

    李雷正然吩咐,只见邵青说道:“大老爷,请里边说话。”二人同至后面,李雷道:“老邵,尔鬼头鬼脑,有何话说?”邵青叫声:“大老爷,你晓得林孔昭是个忠厚人,见了大老爷心中怀恨,恐其中有诈,竟买嘱担夫暗中行刺,亦未可知。大老爷存神,叫担夫上来,叫冲爷在旁,可保无虞。”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自己叫著:李大麻子,你好悬呀!说罢出来,叫人到东书院,与我把冲爷请来。不一时冲爷到,叫声:“恩爹,呼唤孩儿有何吩咐?”李雷便问:“冲哥,兵器可曾带来?”冲爷说:“锤头带来的。”李雷道:“你且坐在一旁。”即时吩咐,叫担夫上来。家人答应未完,下边金爷早已窜进书房,手执钢刀,大叫一声说:“恶人,往哪里走!”照定李雷面门,一刀砍下来。李雷见刀来的切近,叫声“不好”,把头一歪,身子一扭,金爷落了空。不防有冲天贼在旁,说时迟那时快,金爷刀才落空,早被冲爷一锤打中脉门,钢刀落地,金爷跌倒尘埃。冲爷连忙走上来按住,叫人取绳索,登时捆住。林爷见金爷舍生忘死行刺恶人,未曾刺死反被擒捉,面上改色,浑身发抖,站不起来。李雷大怒,吩咐:“把这两个狗头推下火牢!”众人正要动手,里面走出一个丫环,说:“二太太有请,缓些推下火牢。”李雷叫声:“老邵呀,进去就来。”说罢,进内问妖狸怪有甚说话。妖狸怪道:“我请你非为别事,为的我丈夫。千万不可推下火牢,绝了性命。此时大老爷杀他容易,恐其外人谈论不是。大老爷亦不可放他出去。依我主意,将担夫杀了,将他囚在家中,一日两餐,以待他天年。那时非我之过。”李雷点头依允,出来叫声:“老邵呀,如今二太太叫不要害他丈夫性命,把他囚在家中,怎样办法?”邵青低头一想,说:“是,有了,东园旁边有一块空地,何不起造一土牢,以囚活犯。”李雷说:“要多少银子么?”邵青说:“这个有限,要五百两银子。”李雷差四个家人监造土牢,又吩咐把担夫推下火牢。众人吵的一声,把金爷推推拥拥,只奔火牢而来。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八回众英雄一闹李府猿大仙相救汤雄

  词曰: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耐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安分守,终须世界度时光。

  谨慎应酬无懊悔。秋风又风菊花黄、富贵五更皆春梦。不知何处是家乡。

  话说金毕山被豪奴推推拥拥,来至东园,早已望见火牢。但见火光冲天,热气熏人。英雄暗暗叫了声:三哥,我不听你之言,果有今日之祸。便大叫一声“恶人李雷,我野人熊金毕山今已被捉,一死不足道哉。我那弟兄们知道,杀进你的龟牢,鸡犬不留。”说罢,来至火牢,众人将他推下,风箱一紧,可怜英雄命丧于内。众人回过李雷不提。且说那邵青监造土牢,数日成功,把林爷囚进里,两日后自有交待。

  且说金爷命丧火牢,一灵不昧,回转杨家庄托梦。话说杨天盛那日正与权昆仑等在庄上闲谈,一时杨三爷忽然浑身难过,叫声:“权爷,我此时肉如勾搭,发似人揪,想金兄弟有甚不测?”权爷说:“三爷,你心内疑惑,所以如此。既然三爷身子不爽,何不出庄一同观看野景,未知尊意若何?”杨爷道:“金兄弟为人性急,一人杀到恶人家去,不能成功。”说罢,同了权甘汤三位出了庄门。只见濠河水势滔天,杨爷说:“权爷,这道濠河可能过去?”权爷说:“此河没有多宽,脚一纵就过去了。”杨爷道:“你过去我看。”权爷脚一拎,纵过濠河那边。杨爷说:“此等过去,何足为奇。”权爷闻听,面上削色,道:“请问三爷,还有何等过法?”杨爷说:“我要水上跑过去。”权爷道:“请问三爷,水上怎跑?”杨三爷说:“我如今有两年不跑,生疏了。若跑,只得十三步半。”权爷说道:“我未曾见识过,请教三爷跑一跑,见识见识。”杨爷说:“今日我有心事,那有心思跑水?另一日跑吧。”三位爷在杨爷面前下跪,二人说道:“我二人与三爷哥相交数年,不知三哥有超群本事。今日一定要瞻仰瞻仰。”杨爷无奈,将三人搀起,便把袍角一掖,说“献丑了”,脚一起,纵上水面,跑过河去。三人说:“三爷,你从那边跑过来。”杨爷闻听,又跑过来。自己瞧看,靴尖上有一点水迹,道:“我差了一点。”杨爷又问权爷:“此座墙怎么上去?”众人说:“我们纵上墙去。不知三爷怎样上去?”杨爷说:“一直走上墙去。”三位英雄又要下礼,杨爷说:“不要如此,等我走。如今要走只得七步半。”一直上了墙,三位英雄同众庄汉一齐喝采。杨爷又走下来。众人说:“我等今日见识过了,真真拜服,拜服!”杨爷说道:“岂敢岂敢,今日献过丑了。”说罢,进花厅坐下,上了灯火,杨爷吩咐摆酒。少时酒席摆上,四人坐下,饮至二更。

    忽山后又起了一阵阴风,刮得灯火微细。第二阵风过,只见一人披发蓬头,浑身焦枯,叫了一声:三哥:“我金毕山不听三哥之言,逢此大厄,要三哥与我报仇泄恨。”杨爷定睛一看,正是金兄弟形容。可怜烧得焦头烂额,血泪交流。杨爷叫声:“金兄弟慢走,我杨天盛来了!”步子一撺,跳下天井。金爷欲言,怎奈杨爷火旺逼住,不敢近前。一阵阴风去了。赶至厅后,不见形影。说声怪哉,复上花厅,叫声“权爷,二位兄弟,那金兄弟在李雷家中,一定是绝了性命!权爷呀,我此刻何能吃得下去!”三人道:“到别处去吃吧。”四人复至书房,重又入席,那里吃得下去!杨爷吩咐庄汉,收拾行囊包裹,我与三位亲自进城访察金兄弟消息。庄汉答应,将包裹行囊打点停当,各人进了房带了兵器。三爷回到房中,带些散碎银两,遂将房门锁上,来到门首,吩咐庄汉:“我们进城探听消息,有人来找,说我们在西门内大悲阁悟达和尚处。不可忘记。”说罢,四人上了牲口,一直进城。

    转弯抹阁,早已到了大悲阁。只见二道人在门前扫地,一见杨爷,连忙报信进去。四位英雄一齐来到大殿,和尚迎出,叫声:“三哥,今日进城,却为何事?”杨爷叫声和尚:“我且问你,我那金兄弟可曾到此?”和尚说:“三哥,有一位金爷,那日到此住了一宿,他要杀进李府。我见他脸上黑混,劝他莫要去。一定要去,自去之后,不见回来。”杨爷说:“金兄弟并未回庄。一来探听金兄弟消息,二者去杀李雷驴头。”和尚说:“此事须要小心,如今有个狠人到恶人家里来了,他乃是个江洋大盗,乃陕西米脂县人,叫做铁头太岁冲天贼,十分本领,武艺精通,有万夫不当之勇。”杨爷听见,心头火起,大叫:“和尚,管他铜头铁头,也要去会他一会!”权爷说:“三爷息怒。访明金爷信息,再去不迟。”说罢,悟达和尚邀请四人饮酒接风。五人出了大悲阁,来到杏花楼,登楼拣了一个僻静所坐下,伏伺的摆下杯盘酒,五人入席饮酒。只听得那边楼梯响动,走上了起人来,一色官装打扮。有一个轿夫扛了六个银包,有一位脚踏在凳上,望著说道:“诸位兄弟,我今日有一言相劝:大老爷府中银子是好寻的,但是有些历害,日夜提心吊胆。你我得了这宗银子,各安本分,贸易生涯去吧。诸位兄弟依我便罢,不依我言语,将来有性命之忧。”又有一个说:“前日有个林相公,带了个担夫混进行剌,遇见冲天贼拿住后,把他推下火牢。只是那个英雄骂不绝口,说我野人熊在一日你活一日,我若死了俺怕兄弟们知道,杀进你龟牢,鸡犬不留。可惜好个英雄!”

    这边杨天盛听得明白,不等那边人说完,站起来叫声:“诸位兄弟们,走吧!”众人一齐下楼,回至大悲阁,商议去杀李雷。和尚说:“三哥要去之时,李大麻子的门走不得的,悄悄至菜园上屋,才能进去。”说罢摆上饭来,四人用毕,各带兵器。和尚引道,至后面菜园。权爷身子一小,步子一垫,早已跳过墙去。汤甘二位武艺平常,才起身一纵,不得过去,跌将下来。亏得杨爷撮上,才跳过了墙头。然后杨爷一纵,过了墙头。转弯抹角来到栅栏,杨权二位,步子一起上了高。汤甘二位跳不过去,只得抱著柱子爬上去。四位爷上屋如登平地,弯弯曲曲来到李府花园,托托跳将下去,一路走出腰门。只见一所书房闻听有哭泣之声,权爷推门进内,见是他的小主人闻二相公。叫一声:“小主人呀,你且放心!等我杀了恶人,便来相救!”说罢,进了明巷。只见远远来了一个更夫,手拿锣梆,打了个小灯笼。看看敲至面前,杨爷一把擒住,喝声:“你这只狗头!要命是不要命?”更夫说:“大王爷呀,蝼蚁尚且贪生,人岂不惜命。”杨爷说:“你既要命,将我引至李雷卧室,便饶你狗命!”“大王不用动手,这个情愿。”更夫心中想:大老爷待天下人坏,待我更夫不坏。不如将他引至东书院冲爷那里,送强盗的命!杨爷不知是计,同他走了两个弯子,一看不是上房模样,心中大为吃惊。叫声:“更夫,你且跪下,饶你性命!”更夫双膝跪下,杨爷手起一刀,人头落地。锣梆一声响,灯笼呼呼烧著了。只听得屋内一声叱咤,说道:“可知我铁头太岁爷爷在此!狗强盗,往那里走!”只见冲天贼手提双锤,开了门户,喝一声“狗强盗休想逃命”,手举铁锤,照杨三爷打来。杨爷用刀挡过,三人一齐动手。四面围住,只杀得冲天贼汗流脊背,遍体生津。冲爷大叫:“呵呀呀,好强盗!”用锤四面招架,看看难以抵挡。

    再说有更夫听见冲爷与强盗敌斗,连忙报与李雷。李雷大惊:“快传四楼教习前去捉拿强盗!”少时四楼教习带领众教习赶奔东园,只见冲爷抵挡不住,一齐呐喊,说:“冲爷休慌,吾等来也。”一拥上前,将四人团团围住,大杀一场。杨爷见此光景难以成功,步子一起,纵上屋了。权爷随后也就撺上屋去。甘爷武艺平常,未曾纵上,被冲爷一锤打得脑浆迸裂而死。汤爷杀至花园,被众教习用挠勾勾住,四马攒蹄捆将起来。杨爷一见,放声大哭,欲要下去以死相争,与二人报仇。权爷再三相劝,方才耐住,只得回转大悲阁而去。

  且说李大麻子与邵青,在书房听得外面厮杀之声,著人来看。当时冲天贼见二位英雄去了,带领众教习来到南书房,见了李雷说:“恩爹受惊了。”李雷道:“冲哥捉拿几个强盗?”冲贼说:“是来的四个强盗,走了两个,被孩儿打死一个,捉住一个。请示下。”李雷闻听,叫人看守。等至天明,差人报知知县。蓝老爷大惊,连忙冠带出堂,坐轿摆道来至李府,下轿进了书房,请了李雷的安。李雷道:“老父母,你代我捉拿强盗,一个也未曾拿住。昨夜又来了四个盗贼,杀了更夫一名,被我家冲阿哥打死。一个捉住,请老父母相验更夫尸首,然后审问强盗口供。”知县答应,来到东院相验了尸首,吩咐修棺成殓,抬出荒郊而埋。又吩咐带强盗上来。下面答应一声,即刻将汤爷带上,立而不跪。蓝爷心中大怒,喝声:“好大胆强盗,见本县立而不跪么!你带了多少朋党,从直招来,免受刑法。”汤爷回道:“我乃是乾坤正气海外英雄,焉能在此恶地下跪!到了法堂,自然下跪。”知县没法,只得吩咐打道回衙,将大盗带著。一声答应,带了汤爷,蓝老爷辞别李雷,说:“大老爷放心。少不得动大刑,考问口供,追拿朋党。”说罢出来上轿回衙。到大堂下轿,也不回后,即刻升堂,吩咐带强盗上来。哦一声答应,把汤爷带上法堂。汤爷口称“冤枉”,知县大怒,将惊堂一拍,骂道:“狗强盗,快快招来,免受非刑。”汤爷如何肯招。吩咐取夹棒伺候,登时夹起汤爷,昏过去。吩咐喷水,渐渐醒来,大叫“我乃乾坤正气海外英雄,非是强盗”。知县说:“狗强盗,招也不招。”吩咐收绳,又喊了一声冤枉。

    此刻堂上一直到头门口,人山人海,拥上不开,看审强盗。外面来了一个老头儿,头戴棕笠,身穿道袍,腰系丝绦,脚穿多耳麻鞋,手执云帚。一个大大门楼头,眍白眼,大鼻细耳。他乃是猿猴大仙,从此经过,见堂上审问汤朝佐的口供,大仙知此人后来是皇家贵客,“我不救他,更待谁人?”进了头门,叫声“诸位让让”,众人往两旁一闪,他就踏步直奔堂上。众衙役大惊,手执鞭棍,吆喝不下。堂上众衙役一齐上来,大仙用手一指,叫声“莫动手!”众衙役便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大仙一直上了大堂。蓝老爷正在审问,抬头一看,大喝说:“这老狗头,都要死了!”吩咐人撵将出去。众人困住,不能动手。大仙望著老爷说:“请了请了。”知县一个涕喷一打,就伏在公案睡著。猿大仙走到汤爷跟前,用手一指,夹棍松开,绳索俱断。将汤爷驮在肩上,起在空中驾雾而去。再讲蓝知县一时醒来,朝下一看,不见了强盗,大吃一惊。说:“强盗那里去了?”叫人四下找寻,并无踪迹。班房衙役禀道:“小的们被那大头治住,看他将强盗驮上去。”蓝爷即刻坐轿出衙,进了李府禀知此事。李大麻子一听,连魂都吓掉了,只得吩咐差人捕缉。知县回衙不提。

  且说猿大仙驮著汤爷,离了溧水,上了大路,将他放下。汤爷睁眼一看,见是一个大头老仙,开言叫声:“大仙是那一座名山洞府?”大仙道:“我乃六安山离此七百八十里,我出身微末,乃是一猿猴,特来相救与你。你回不得乌山,另投别处。”汤爷说:“蒙大仙相救,回不得乌山,叫我往那里去好?”大仙道:“你可有相好朋友?我送你去。”说是有一个盖世英雄,称为神枪教手叶子超,他家住在广德州千竹林白茅岭,乃是杨三爷相契朋友。除非前去投他。猿大仙闻听,又将汤爷驮起,驾遁光奔叶家庄来。不知后事怎样,且听下文分解。

 

第九回进卧室强奸表妹遇义士相救千金

  词曰:

  不要毒计巧安排,命也时乖,运有时乖。人生荣乐似花开。挨过冬来,自有春来。

  好将至语谕儿曹,休要心高,须要命高。为谁辛苦为谁劳,来也萧萧,去也萧萧。

  话说猿大仙背著汤爷,借著遁光来至叶家庄,将汤爷放下,用手一指,说:“前面就是叶家庄了。”说罢,一道遁光而去。汤爷不知庄上路径,绕到后面有一小小石山,他就登在山凹之内。

  且说叶爷正在厅前,使这杆枪与众人观看。只见庄汉来报:“启爷,山凹内躲了一个人。”叶爷带领众人奔山凹来,汤爷只得走出。叶爷一见,倒也是英雄气概。便问:“壮士尊姓大名?因何躲在山凹之内?”汤爷只得撒谎说:“小的姓汤名朝佐,因贸易覆舟,赴水逃命,求乞到此。”叶爷闻听,就将他引进庄门,以礼相待住下。这且不表。

  且言杨天盛,从李府回到大悲阁,写下七封书信,叫权昆仑前去下书。又取了一百两银,嘱咐道:“此是散碎银子,带去以为路费。七封书信不可失落。”权爷答应。打点包裹投书不提。

  且说李大麻子,那日正在南书房吃松蓬糕,喝郎台茶,闲谈闲谈。忽见张三太爷走进书房,手拿著生辰簿子,叫声:“大老爷,明日是夏秋声大爷七十生辰,禀大老爷示下。”李雷说:“老邵呀,你且到帐房支三千两银子为寿礼,预备船只牲口,前去拜寿。”邵青答应,来到帐房支了三千两银子,又吩咐人到码头备船,门外预备牲口。打点包裹行囊已毕,李雷用过一顿酒饭,带著邵青冲天贼四楼教习,一齐出了大门,吩咐张三照顾门户,火烛小心。说罢上了牲口,随后众人上骥,也有步行的,簇拥李雷,好不威严。一直出了城池,到了码头,只见五只大船早已伺候,下骑登舟,头一号坐的活阎罗李大麻子,左首有畜生脸的邵青,右首有铁头太岁冲天贼一齐坐下。二号船上坐的四楼教习。头三号是众散教习在内。四号是众教习的兵器与著三千两寿礼。五号是茶担子所用食船。各各下船已毕,一梆锣声,扯起风帆开船,顺风顺水,一直下来。离魏家楼只有二十里远近,李雷吩咐四个家人先到夏府报知太爷,说我李大老爷亲来祝寿,叫他小心接待。四个家人答应,上岸骑了牲口奔魏家楼而去。

  且说李雷的座船又行了一二里,只见芦草中摇出一只小船,近近前来。只见船内跳出一个大汉,身材七尺向开,手执钢刀,窜过船头,喊了一声“恶人往那里走”,望著李雷就是一刀砍来。冲天贼忙用铁锤,咯叮当架开钢刀,劈面相迎。二人在船上战了数合,那人见未曾砍著李雷,料难成功,啪的跳下水去。冲天贼见强盗下了水,只得舍追下仓。只见李雷邵青吓瘫在仓中。冲贼说:“打走了强盗,下水去了。”李雷这才定魂,吩咐水手多加撑手,赶奔魏家楼。

  且说李府四个家人骑了牲口,来到魏家楼夏府门口。手中鞭子一起,叫声庄汉:“你去向你家太爷说,是我们,是冯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爷,亲来预祝千秋。叫你太爷亲来迎接。我们大老爷快到了。”有两个夏府庄汉闻听,就吓了一跳,连忙走进内书房,叫声:“太爷不好了!今有恶人李大麻子,前来预祝太爷千秋。适才有家人来报说,即刻就到了。”夏秋声一听,吃了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痴了半会,才开口说道:“你快快出去回他们,说我陡然得了病,爬瘫不起。”庄汉答应去了。不多时,又说:“李大麻子带了无限的人到了庄门。”太爷还未及开言,只见二起人又来报说:“太爷快些出来,李大老爷已到了。带了三千两银子寿仪礼物,都进了门了。”太爷听得,此时进退两难,无奈何出了书房。只听得李雷已到厅上,叫声:“太爷,你在家受用,我李雷今日特来预祝千秋华诞。”太爷一听,浑身发抖,只得硬著头皮来到厅上,叫声:“大老爷,今日无事,到我寒舍,有何贵干?”李雷叫声:“太爷,我特来预祝千秋。”“哎呀,大老爷,我还不过周年,又劳大驾。”李雷叫人将礼物寿仪抬上,夏太爷没法,二个字:都收。叫人将三千两并礼物都倒盘收,抬入后面。李雷叫人铺下红毡,请太爷上坐。夏秋声说:“大老爷要留我过过,阎罗王都请家来磕我头,真真不敢领。”李雷说:“也罢,等太爷千秋之时,再磕头吧。”叫声“冲哥过来,叩太爷头。”下面一声答应,走将上来。太爷说:“缓著,问你叫什么名字?”“小的叫做冲天贼。”太爷听说冲天贼三个字,毛骨悚然,说:“你...你叫...叫做什么头...”冲贼说:“不敢,叫做铁头太岁。”“哎哟,也不消叩头,莫不在太岁头上动土,岂不要送我死了?”李雷道:“冲哥,太爷既不要磕头,下去吧。老邵,你上来与太爷磕头。”邵青答应上来,太爷说:“罢了,罢了,畜牲脸哥哥,你饶了我吧。”说罢,太爷坐下,献茶毕,太爷叫声:“大老爷,你得了一方图章,拿获反叛,起了火牢。你罪在弥天了。”李雷叫声:“太爷,你不知道,我起了火牢,是拿著反叛,恐大人费心,就在火牢送他性命。”太爷又问:“造土牢做什么。”说:“土牢是恐叛贼内有冤枉,收在其内,等问明释放。”太爷又问:“造这屁拿子有何用处。”叫声:“太爷,是拿老头子的。”太爷一听,吓了一跳,不敢再言。李雷说:“我进去见见太太。”太爷说:“大老爷不要去,我代大老爷说吧。”李雷摔手,佯扬进了腰门。早有小丫环看见,说“大老爷进来了!”李雷走到天井,一声咳嗽。太太旁边坐了一位小姐,一听咳嗽,吓出一身香汗,小鹿儿心头乱撞,站将起来进了房中。太太一见李雷,叫了声:“大老爷,今日那阵风刮了来的?”李雷叫声:“太太,晚生奉揖了。”太太说:“不消。请坐吧。”李雷坐下,茶毕,问道:“太太,方才傍边坐的是何人?”太太说:“大老爷发了财,连人都认不得了。是你嫡亲表妹云娘呀。”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我道是那个,原来是我表妹!李雷叫:“表妹,愚表兄这里有礼了!”说罢,深深一揖。抬起头来,不见有人。太太叫声:“儿呀,你越大越怕人。自家表兄,为何不出来相见?”小姐听见太太呼唤,只做不知,并不出来。夏太爷进内,将李雷邀出,来到厅上,入席坐下。太爷相陪饮酒。李雷因见了小姐,此时连魂都掉了,把菜往鼻孔里送,心神不定。用了酒饭,有人将李雷去到西轩安寝。李雷来至西轩,叫声:“老邵呀,我进内去见太太,一眼瞧见表妹。真真貌若天仙,亚似嫦娥!老邵呀,我的魂都被他勾去了!”邵青道:“大老爷,本来是老亲,何不亲上加亲?”李雷说:“老邵呀,你快快代我想个主意。我今夜三更要进他房,与他成其美事!死也甘心!”邵青道:“大老爷切莫道急,等我慢慢想来。”太爷回后,也怕李大麻子暗算,著人将内里门户上锁。

    小姐在房中思想:母亲昨夜得了一梦,凶多吉少。牙齿尽落掉。小姐细细详来,主骨肉分离。小姐坐在灯下看书,不觉困倦,依桌而寝。

  且说李雷叫邵青想法,要进小姐卧室。邵青叫声:“大老爷要认老亲,此时动不得。若不认老亲,门下另有个办法,叫人传东教习头蒯明上屋进内,将门上锁扭掉,开了门户,请大太爷进去,直奔小姐卧室,成其美事。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太爷不允了这头亲事。”李雷大喜,吩咐传东楼教习头蒯明来传到,吩咐如此如此。蒯明答一声,上屋去了。又吩咐两名家人,去将太爷夫妇房门环带住,不可让太爷出来。二人答应而去。不一刻,蒯明回见李雷说:“门户已开了,请大老爷进去。”李雷叫声:“老邵,同你去。”进了腰门,奔到天井上内室坡台,似乎一个人,打李雷脊背上搭了一脚。李雷低低说:“不好了,屋子里有鬼了。老邵呀,莫进去吧。”邵青闻听,浑身是汗,叫声:“大老爷,莫进去吧。”李雷见邵青胆怯,说:“老邵呀,不是鬼是个狸猫,你莫怕。一定到里面去。你与我巡风吧。”说著,走到了小姐房门,只见房门半掩,心中暗想:难道表妹有意,知道我进来,故把房门半开?恶人正在妄想,只见一个影子亮了一下。他心中不解,进得房来,四下一看,不见小姐。又进了套房,只见一张紫檀方桌,摆了一本书。书上现有泪痕未干。小姐手托香腮,朦胧睡熟。李雷窄步走到小姐背后,只闻得一阵粉花香实在有趣,他就轻轻用二指在小姐脊背上一拍。小姐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只见李雷站在面前。小姐吓了一身香汗,叫声:“恶人呀!你半夜三更,到我香闺,行何歹意?我若惊动父母,你脸面何存?速速出去!”李雷叫声:“贤妹,你此时不睡,恐窗前有风吹尊体,故此前来照应贤妹。听说之话却也有理,此刻别人能依,我李雷是不能依的。你此时喊了父母,也是无益。我已安排定了,你若不信,前去看来。”小姐听说,泪如雨下,叫声:“大老爷,皇上选妃,不选有夫之女。你晓得我丈夫是高大公子,叫铜头太岁高奇。”李雷此时色胆如天,那里听他这些话?也不管铜头铁头,把小姐抱到搭板上。忽然床后这么两幌。李雷将小姐抱到床上,正要解衣,只见床后帐子一掀,跳出一个稍长大汉,手举钢刀,喝声:“恶贼,往那里走!”李雷一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转身跌跌跄跄,飞跑出了房门。过了天井,看见邵青,说:“不好了!小姐房中有了强盗,快请冲爷。”邵青吃了一惊,二人急奔书房,叫声:“冲哥,快去后面捉拿强盗!”冲爷连忙拎锤而来。

  且说小姐先已吓得瘫软,又加上这位英雄一声喊叫,小姐跌下地板,昏迷过去。这位英雄将小姐扶起唤醒。小姐睁眼一看,只见一条大汉,身高七尺向开,头戴随风瓦楞帽,乌绫手帕打了个拱手疙瘩,身穿青布短袄,鱼肚跳包裹足打腿,足蹬皮靴。长脸浓眉,大眼方口,一部胡须,年约三旬上下。手执钢刀,站在面前。小姐看罢,双膝跪下,叫声:“大王饶命。”那人说:“小姐呀,你不要害怕。我今将恶人惊走了。不是我来,小姐已失节于他人矣!”小姐听说,谢道:“原来是我活命恩人。请问恩人尊姓大名?”说:“小姐请起,我乃姓火名汉延,江湖上称为焰光珠。如今等我出去杀了恶人,就上南京报知与高公子便了。”说罢,出了房门,奔出厅上。早已瞧见冲天贼手提双锤,迎面而来。火爷就下手,步子一起,提刀就砍。冲爷连忙招架。两下交争,二人战了数合。火爷见冲爷锤头沉重,说声不好,脚一垫,借锤之力纵上房去。冲爷大惊,脚一起也上了房来赶火爷。火爷见他来得切近,把刀衔在口中,伸手取出腰间褡裢内暗器,乃是一个毛竹筒子,中藏一把火弹子,朝外一洒。弹子便烧起来,曳著火光,齐齐朝冲爷面上烧来。烧得冲爷往后一退,大叫一声滚下房来。下面众人连忙来救。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回夏秋声遭凶丧命火汉延相会高奇

  词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冲天贼被火爷将火弹打下屋来,满身起泡,余火未熄。众人找水没处,就将一桶尿朝冲爷没头没面一浇。冲爷真真晦气,先是一烧,后是一骚。即忙回转房子换了衣服,取药医治。李雷便问原由。冲天贼说:“强盗火攻厉害。”李雷便问:“老邵呀,我进了表妹房中,正然上得搭板,被这强盗闹出,误了好事。吓得我魂胆皆裂。如今怎样?”邵青说:“大老爷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抢了小姐回去吧。”李雷说:“老邵呀,言之有理。要想个计策才好。”邵青想了一想,说:“有了,快传四楼教习。”不一时俱已传到,带了兵器,就此进内去抢小姐。众人答应。李雷叫声:“老邵呀,太爷是固执人,进去抢小姐,他若还拦住,怎样呢?”邵青说:“大老爷进去,他必抓住碰头。大老爷与他个顺手牵羊,就是个...”李雷听罢,一直进内见了夏太爷,说:“你家有了强盗,不亏我的冲哥杀退,你家内东西都搬尽了。”太爷叫一声:“李大麻子,你好呀,你都照应到我女儿来了!”见李雷走到面前,骂道:“该死的狗头!”手一起就是一拳。李雷将手一抬,说:“休要无礼!”将太爷顺手牵羊,摔将下去。却碰在天井石头之上。可怜一个固执之人,死于非命。撞得脑浆迸裂,鲜血淋漓。早有丫环报知太太。太太闻听,吓得魂飞天外,魄绕巫山。赶奔天井,抱尸大哭一场!

    李雷带领教头进内来抢小姐。小姐说道:“大老爷休要动手,让我与母亲作别,即刻就上轿随大老爷回府。”李雷说:“小姐,你乃千金之体,别了太太快快出来,莫要叫人动手。”小姐哭进房中,叫声:“母亲,孩儿就此拜别。”说罢,双膝跪下。太太叫声:“儿呀,你爹爹命丧恶人之手,你又要往哪里去!”小姐说:“母亲,恶人行凶,把爹爹摔死。孩儿此时不去,连母亲性命都难保了。孩儿去后,母亲保重要紧。将爹爹用衣食棺椁盛殓,不可杀钉。写一封书星夜送与高公子,后写家有血海之冤,邀请贤婿一往,以了翁婿之情。”小姐说罢,走进自己房中,取出一副玉龙金钏,戴在手腕出来。母子不忍分离,抱头大哭。“儿呀,你好狠心,就将死父活母抛下就去了!”小姐取出一双玉龙金钏交与太太,叫声:“母亲呀,孩儿到恶人家内,也不过苟延岁月。亲娘呀!等高公子到来,将此钏交与他。他若能到恶人家去与孩儿会得一面,以了夫妻之情,岂肯从顺恶人!”说罢痛哭不止。外面催促上轿。小姐叫声:“亲娘,孩儿去了!”说罢心头一硬,走将出来。眼泪汪汪,上了轿子。众人一拥而去,抬到船上,下轿入仓,解缆开船,飞奔溧水而去。

  且说太太见小姐去了,哭得如醉如痴。有老家人夏洪解劝了一番,太太才止泪,吩咐备办后事,将太爷盛殓,没封口。合府挂孝,又写了一封书字,取了路费,就差夏安赶到南京高府下书。这且不表。

  且说李大麻子船到溧水,上了岸,进了府门,将小姐抬至后面第七洞房,下了轿,早有伴娘迎接进前。只见结灯结彩,大摆喜筵,合家的人都道了喜,大家有酒,饮至二更各散。李雷有邵青送房,李雷进洞房,打发伴娘出去,站起身来,自己关了房门。小姐一见,大骂不绝口。李雷一听,含笑向前说:“小姐,今日乃洞房花烛之期,为何如此恨怒?”说罢,双手前来搂抱。只见后边来了一人,李雷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太太。开口叫声:“二太太,今日恕我李雷之罪,明日一定进房陪罪。”妖狸怪叫声:“太老爷,听得你抢了个新人,故此来看看。”李雷道:“二太太请看。”妖狸怪来至夏氏云娘面前,一见貌若天仙,妖狸怪吃醋拈酸,把口一张,一口气吹到夏氏脸上,口中念念有咒,小姐登时变著妖怪模样。妖狸怪叫声:“大老爷,从此你不要进我房门了。”说罢,开了房门,到自己房中,吩咐丫环将门闩好,“回来大老爷一定要进我的房,你们不要开,等我叫开再开。”丫环答应,闩好房门。

    再言李雷复又关门,那小姐都走到床栏杆边,将头一抵,认定撞去,欲想自尽。一刹时犹如两个人把小姐招上床去,放下帐子。李雷回头不现小姐,他就走上搭板,只见两位阴魂坐在床边上,望著李雷叹气。头一位头戴乌纱,身穿蟒衣,腰束玉带,脚登乌靴,乃是高定国公英魂,来保护媳妇节操;第二位头戴暖帽,身穿皂袍,丝带系腰,足登靴儿,是夏秋声英魂来保护女儿名节。李雷一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跑出,开了房门,连喊都喊不出来,叫声:“浦妈瑞儿!快来代我看守小姐!”说罢,一直跑到妖狸怪门首。只见房门紧闭,用手敲门,喊道:“二太太,快开门!我李雷该死了,真真下次不敢了。”房内只推不知,李雷外边著急,说:“再不开,我就下跪了。”里面才叫开门,进去安寝,这且不表。

  且说焰光珠火汉延,离了魏家楼,星夜赶奔南京。进了城,问了高府住处,走至三山街上,只见两根旗杆竖在半天,冲天照壁,八字粉墙,虎坐门楼。火爷招头一看,门内只见一张条桌,桌上有粉板一面,文房四宝俱全。忙问:“有人么?”只见打内里走出一人,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尊姓大名?”“在下姓火名汉延,是从魏家楼来的,特会你家大公子,有要紧的话说。”那家人说:“我家爷未曾起身,请爷到叉街口四宜园,在蝴蝶厅上等候,用的酒饭皆是我家公子来会帐。”火爷听说,叫门官上了牌,出了府门,到了叉街口,果见四宜园。进了馆内,到了蝴蝶厅,坐了许多人,听他们说,都是等高公子的。火爷他拣了付坐头坐下,相等高公子。

  且说高公子,人称他为铜头太岁的高奇,不一刻打里面走将出来。怎生打扮?只见他头戴金绒帽,身穿大紫绸袍,足下乌靴,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鼻正口方,青眉秀目。身材七尺向开,年方一十七岁,正在青春。十五岁上得了名声,两年半的功夫传遍四海。高公子走出,把粉牌一看,看到火汉延这条,便问:“火爷到哪里去了?”回道:“也在四宜园等候公子。”高奇听罢,带了两名家人来至四宜园,掌柜的站起身来满脸陪著笑,叫了声“公子爷”,高奇回了一声,直奔蝴蝶厅而来。众人看见,齐齐站起,都叫声“公子”,公子高奇上厅:“诸位,你们前来见我高奇,有何话说?”先有一人上前,叫声:“公子,前日父亲病重,不能医治,亏得公子相赠银两,医治病痊,特来相谢。”一个上前说:“公子爷,我表弟没有银子娶亲,求公子相助银两,以成他婚姻。”公子吩咐去称十两银子与他。

    书要剪绝为妙,且说火爷,在傍等不得,脚一起,从人头上一垫,跳进圈子,叫声:“公子,在下有要紧的话同公子说!要到一个辟静处方好讲。”公子便拉他到一个小小厅堂,公子说:“尊兄莫非江湖上称焰光珠的火汉延么?”回说:“在下便是。特来报令岳家信。”公子道:“家岳那边怎样?请道其详。”火爷说:“公子,我打魏家楼而来,寻找师弟赵奎光。因缘份浅薄,未曾会见,途中缺少路费,访得魏家楼有一首富,就是令岳翁夏秋声。我顺便到了庄上,上了内室屋上,约有二更天,忽然屋上来了个人,从屋上跳下,也不偷拿,把层层门户之锁扭开,开得现成。只见走进两个人来,把令岳的房门环带住。不一时,李雷走将进来,我就从他肩上一脚搭下,将令正房门弄开,躲在令正床后。忽见李大麻子进了房门,说了些闲话,又见令正跪下,将公子的威名说出吓他。李雷色胆如天,哪里肯听?将令正抱上搭板。是我一声叱咤,举了钢刀跳将出来,恶人吓走粗了一点。那时该赶出便杀了恶人,只因安慰令正一番,我说杀了恶人便罢,杀不得恶人,赶奔南京报与高公子。出得房门,遇见冲天贼,使的双锤我抵挡不住,上屋取了火弹子,将冲天贼烧了滚下屋去,我得了性命,赶到此处送信。”公子高奇听罢,叫声:“火爷,你是我的大恩人了!”说罢跪下。火爷连忙相搀,公子陪他用了酒饭,吩咐家人取了五十两银子,又写了一封荐书,说:“火爷,此银作为路费,这是一封荐书。荐你到乌山杨天盛三爷庄上,你且在那里住下,对杨三爷说我不日到溧水去杀李雷,与万人除害。”火爷取了银子,接了书信,出了酒店,星夜赶奔乌山,投至杨天盛庄上。杨三爷拆书观看,上面是约三爷共剿恶人李雷。三爷就留火爷住下。次日写书,差人往山东请二位大王下山,自有交待。

  且说高公子,打发火爷动身,算还店帐,带领家人取路而回。再说夏安身背小小包裹,赶到南京,进了高府,有家人将他引进内里,有人禀知太太。老夫人叫道:“进来。”夏安见了,双膝跪下,放声大哭。说:“老夫人不好了,我家太爷归天了!”说罢,将书呈上。老夫人看了一遍,泪如雨下。叫一声:“贤哉媳妇,老身无福,竟被李雷抢去,摔死了老亲翁,真真可恨!”太太旁边坐著一个气古登子,叫声:“母亲,哪里来的书子?与我看看。”接过来一看,哇的一声哭将起来。你道此人是谁?就是高大人二公子,名叫高英,绰号叫青石狮子,生得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生得模样,头如斗大,眼似亮星,两道浓眉,一张獭口。太太就叫高二爷把书子收好,吩咐家人款待夏安。再说大公子来到家内,进来见了母亲。只见太太泪痕未干,叫声:“母亲因何落泪?”太太叫声:“儿呀!你的岳父死得好惨!苦不尽言,现有书信,你岳母著夏安送来在此。”“母亲,书在哪里?”高二爷将书递与兄长,高奇看完,叫声:“母亲,岳父死得好惨,孩儿走去参奠一番,也尽翁婿之情。”太太叫声:“儿呀!你不用去,我打发家人前去祭奠,也是一样。”“哎呀!母亲说哪里话来!一定是要去的。封了岳父之棺,即便回来。”说罢跪下,叫声:“母亲,孩儿就此告别。我去之后,母亲保重,不可心焦。”起来叫声:“兄弟这里来。”高英走下来,说:“哥哥,叫我做什么?”高奇携了兄弟出来,朝下一跪,目中落泪:“兄弟呀!我今日与你永别了。我去之后,望你照看母亲,早晚侍奉。我去祭奠过岳丈,赶上溧水去杀恶人,恐其丢了性命。若有长短,兄弟呀!一定要替为兄报仇!”二公子放声大哭。

    大公子走到自己房中,带了二百两银子,取了他的一对金丝画皮八瓣紫金瓜,又取了一对流星锤,锁了房门,来到厅上,把家内人等传齐。公子下了一礼,说:“我今拜你们,非为别事,皆因我此去,存己未保。你二爷性情痴呆,你们要看我面上,不可欺负他。我高奇死也瞑目。”吩咐一番,走将出来,叫声:“夏安,与我一同前去。”夏安背了包裹,跟随公子出了府门,奔大路而行。一路无词。

    那日到了魏家楼,有早饭时分,来至夏府门首。有家人看见,报知太太。太太叫人请进来,进门换了服色,穿了白布单袍,腰系白带,进来叫声:“岳母,苦坏你了!”说罢拜见太太。太太叫声:“亲儿呀!你岳父被李雷摔死,又将你妻子抢去,这事怎好?”高公子说:“岳母放心,我有道理。”忙叫庄汉快备三牲祭礼。家人说“此刻办不及了”,公子只得走到灵前下拜,叫声:“岳父呀!你的阴灵不远,保佑高奇到了溧水,把李雷杀了,与岳父报仇雪恨。”拜罢起身,叫人将桌子抬开,挂起孝幔,取了踏凳站上,抬开板盖。只见太爷紧闭双眼,面貌如初。看罢,即刻盖好,吩咐封口杀钉,放下孝幔。拜别太太,说:“岳母在家好生办理善事,我到溧水去杀李雷。孩儿就此拜别。”太太说:“且慢,我有话说。”不知有何话说,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高奇关王庙卖拳铜头太岁会天贼

  词曰:

  一番疏雨过窗前,署气萧然,凉气森然。长吟罢树鸣蝉,一盛山泉,一缕炉烟。

  平生心性耐清缘,不嫌时名,不被狂颠。衣衫草葛布为巾,身自清清,心自清清。

  话说高公子辞别岳母,欲要动身。太太叫声:“且慢,我有话说。”遂忙取出小姐的玉龙金钏与公子,高奇接来,套在手中,一阵伤心,两眼落泪。太太说:“你妻子定不肯失节与恶人,能得与你相会一面,以了夫妻之情。”高奇就此告辞起身。太太见公子一心要去报仇,不能阻挡,只得让他前去。公子换了服色,背了包裹,别了岳母,转身迈步,出了庄门魏家楼,来至河边,雇了船只。不一刻到了溧水码头,公子弃舟登岸,买了条火把,上街找寻下处。来至戚三房下处,公子就在店内洗洗手脸,用了晚饭,一夜无词。次日天明,公子起身,穿了衣服,净面漱口,用过早膳,锁了房门,照会开店照应房门。迈步出了店门,不知路径,信步而行。要赶热闹之处,天色才大早,并不见一人。只见远远来了一个人,身背一担稻草,后面跟了两担。此人是溧水乡间一个坏鬼,叫做双古牛。其人力大无穷,奸盗邪淫无所不至,生得恶眉凹眼,一嘴短胡须。公子上前说声:“借问声,此地那里有热闹之处,望乞指示。”双古牛见公子年轻,且又生得眉清目秀,满脸陪笑,叫声:“兄弟,你在此等我一等,到堂子内把担稻草送与他,与你到城里关帝庙看戏,回来到杏花楼吃酒饭,晚间同你洗个澡,回家与你同睡。”公子一听,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呔!囚攮的,你把爷当著甚人!”用二指将他肩头一点,说“去吧”,双古牛哎呀一声,跌将过去,爬不起来。公子举拳要打,还亏后面两个人再三劝住,公子才放手。说:“既是二位说情,便宜他了。倒要请教二位,那里热闹?”二人说城里关帝庙是第一热闹处,高爷听罢,进城去了。双古牛为人不好,天遣高爷指伤了肩膀,不能挑柴,半边身子都麻了。回家足足医治了半个多月才好。

    闲话少叙,再言高公子进城问关帝庙,来至关帝庙,进了山门,四下一望,居中站了,说道:“诸位,有事办事,无事看我打拳。我乃外路之人,不过缺少盘费,诸位帮衬帮衬。”不一刻功夫,庙门口来了一班刮棍,见是个少年人,都上来看看。一时上了三四十人。公子见人多了,就使了几路拳,人人喝采。公子称强,又将衣服一撒,从怀里取出一对流星锤,提在手中叫声:“诸位,我这流星非比寻常下等,能出千军万马的重围。”只见万道霞光,真真有趣。此时有百十多人,拥挤不开。正玩著高兴,只见傍耳门一开,走出一位老者,来至高爷面前,说:“你这少年人,你吃饭作恶,生活得不耐烦了?你初到溧水,也不知此处风俗。我们这里住了一位经略冯大人世弟李大老爷,有口示在外,无论行拳走教,都要到李府挂号拿手本请大老爷的安,然后方能在外卖拳。你爷可曾挂过号呢?”公子说:“我是皇上百姓,不是李雷黎民。别人怕他,我不怕他。偏在此玩耍。”汤七说:“这个人不识好歹,恐其大老爷知道不便。”说著出了庙门,赶至李府,把手一拱:“请爷们与我禀知张三太爷,说我汤七要见,有要紧话说。”有爷们回了张三,张三吩咐著他进来。不一刻汤七进内见了张三太爷,请过安,遂将少年人卖拳,劝他挂号不依,反说大言,特来送信。此人武艺颇佳,倒要防备防备。

    张三一听,细辫子竖将起来,大叫一声:“这少年人不知大老爷厉害,擅敢大胆行拳,不来挂号!来人,快把东楼教习头孙建安传来。”有人去不多时,孙建安到来,叫声:“三太爷呼唤,那方使用?”张三叫声:“孙胖子,今有关帝庙来了一个少年人卖拳,不来挂号。你与我扯他来挂号,我使饶他狗命。”孙爷答应一声,带了个雄儿出了大门,直奔关帝庙而来。早有人看见,说是“爷,你闯出祸来了!李大老爷差了七目神孙建安来,快从后门溜掉了吧。”公子叫声:“诸位不必惊慌,有我在此不妨。怕他怎的!”说著说著,只见众人分开一条路,让孙建安进来,问道:“玩流星的在哪里?”公子迎上来说:“你是谁,问俺怎的?”孙建安带笑道:“朋友,快快随我见张三太爷,磕几个头儿,你命可活,还有多少好处。”高公子一听大怒,说:“大胆狗头,一派胡言!你访访爷是谁。”孙建安道:“你不过是个卖拳的,擅敢开口伤人?把你推到大老爷府上,推下火牢!”说罢将手一起,照公子打来。公子用手一托,托住下巴壳子,拎起腿来,说声“去吧”,将他一掼,掼上了屋。众人喝采。孙建安在屋上,连屁都跌出来了,哼声不止,又不能起身纵跳。亏有雄儿拿了梯子,将他扶了下来,一路哼声不绝,搀进李府。见了张三。张三见了,不由大怒,叫孙建安:“跟我进去见大老爷定夺!”言罢,张三气冲冲一直进内,见了李雷,把上向事说了一遍。李雷闻听大怒,抬头看见孙建安犹如落汤鸡一般,回头叫声:“张老三呀!快叫他出去吧。”张三带孙建安去了。叫声:“老邵呀!这还了得?这个少年人不尊我大老爷口示,又把我教习头打伤,与我想个主见,降服他以消我心头之恨。”邵青说:“大老爷,如今再差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前去,将他扯来。”李雷吩咐快传朝天吼,不一刻万千来到书房,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李雷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万千答应,带了小伙子,出了府门,直奔关帝庙来。

  且说那些闲人看见万千出来,飞报进关帝庙来,对公子说道:“卖拳的,不好了!如今大老爷又叫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来会你了。”少刻万千来到,说:“谁是卖拳的?”公子回言道:“爷爷便是,你敢会我么?”万千闻言大怒,说:“你这少年好不晓事!有多大胆子擅自伤人?方才我们伙伴误遭你手,今爷来还不小心相求,带你去大老爷跟前请个罪?还要口出大言,看你有多大本领!”言罢一拳打来。高公子把身子一侧,万千一拳打空,转身欲抓公子肚带。不意公子那时快,就将身子一侧,在他背后脊心一掌,说“去吧”,万千身子未曾转得过来,被一掌打在后心,哎哟一声,一个面磕地,跌有三丈多远,口眼鼻子碰平,磕膝头跌破,哼声不绝,爬不起来。众人喝采,说“朝天吼如今打了个扒地狗”,早有小伙子央人取了板门,把万千抬回。且说众人叫声:“少年人,你快快走吧!迟了有性命之忧。”高爷叫声:“诸位不不必担惊。李家这几个毛头教习,何足为惧?”众人见他不信,只得由他。

  且说李雷正与邵青闲谈,只见万千爬进书房。李雷一见,说:“哎哟!你去吧。”回头叫声:“老邵呀!我家教习被他打得龟走鳖爬,真真实在是不得了。你代我想个主见降服他。”邵青说:“大老爷府中,现放著一个遮天映日的英雄,何不请他前去?手到擒来。”李雷便问是谁,邵青道:“大老爷,此人就是铁头太岁冲爷,可算个英雄。”李雷大喜,说:“我倒忘记了冲哥。来人,快到东书院把冲爷请来。”“是”,下边答应一声去了。不一刻冲天贼来到南书房,见了李雷说:“恩爹呼唤孩儿,有何差遣?”李雷叫声:“冲哥坐下。”便将关帝庙前来了个少年人,不来挂号,反打伤了孙建安万千,细说了一遍。“如今请你会他。”冲爷一听,说:“恩爹,此人必定是铜头太岁高奇。恩爹呀!如今前去会他,未知胜负。若是高奇,孩儿就死在他手里,亦甘心瞑目。那时望恩爹与我报仇雪恨。”李雷说:“冲爷说那里话来?愿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吩咐摆酒饭,用饱了去。一齐用过酒饭,邵青说:“大老爷,何不我们前去看看?”李雷说:“好。”吩咐备牲口,又传四楼教习。李雷邵青冲天贼一齐出了府门,上了牲口,众教习家人们跟随在后。转弯抹角,早到了关帝庙前。邵青找了一个店面,叫李雷站上柜台观看。

  且说冲天贼来到了庙门,下了牲口。见那些闲人也无其数,拥挤不开,冲爷大叫一声,腿一起,从人头上纵将过去。众人喊道:“我们是些肉头,怎么做起肉扶手来了?”冲爷进了圈子,将高爷一望,把手一拱,说声:“朋友请了。”公子说:“谁与你举手!”冲爷见骂,心中大怒,说:“好大胆的狗头,敢伤爷爷,却不敢上去。”高爷见他不来,将手垂下。冲爷一见,抢步上前,朝高爷腰内一披。高爷用手劈开,冲爷使了个滚箭手,高爷让过,还了个产马势。两下交手,打几个架势,打得冲天贼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冲爷腿一起,高爷朝下一蹲,步子踢空。忙上前又是一腿,认定高爷腰内踢来。被高爷斩下,用脚一挑,挑得二丈高,跌将下来。冲爷跌得骨软筋酥。二人举手又打,冲爷使个鹞子翻身打来,高爷格开,还了个饿鹰吞食,将冲天爷打出圈外。冲爷猛低头看,一面大磨子埋在地下,脚踢起双手一举,照高奇面门打来。高奇不慌不忙,把头朝上一迎。只听得咯叉一声,把磨子迸成八块半。李雷站在上面,不觉失色道:“哎呀!老邵呀!我的肉都麻了!”

  且说冲爷见打不伤,又奔上去,被高爷认定谷门,一脚踢去,跌倒时对照壁墙上一头撞去,只听哗哗唧唧一声响亮,冲倒了半边照壁。冲爷忙爬起,走上前问道:“你莫非是南京来的铜头太岁高奇高公子么?”道:“然也,你莫非是铁头太岁冲天贼么?”冲爷说:“在下便是。”二人通名道姓,各人罢手。冲爷走到李雷面前,说:“恭喜恩爹,南京英雄到了,他就是铜头太岁高公子。”李雷闻听,吩咐“请”,冲爷又来到高爷面前,叫声:“高公子,你今到此何干?”高爷信口随道:“来此访个朋友的。”冲爷道:“高公子,大老爷请公子相见。”高爷心中暗想:何不将计就计,进他的龟牢?得便刺杀恶人,或是等候三哥之信。想罢开言说:“李大老爷现在何处?”说:“现在外面。”二人一同见了李雷,离了关帝庙,进了府中,从新见礼。当晚摆酒,与公子接风。自此高公子住在李府,在东书房安歇。按下不言。

    如今讲到四蝙蝠权昆仑,奉了杨三爷的七封书信,在路行程,饮餐渴饮。那日到了山东堂邑县寨子前来,进了山脚,有喽兵拦路。权爷说是下书的,“下书人是何处来的?”权爷道:“我乃乌山杨三爷庄上来下书的。”喽兵说:“爷少待。”急忙报知二位大王。大王闻报,忙下山相迎,说:“权壮士,久仰大名。今日相逢,实为万幸也。”权爷说:“久慕寨主威名,今日特拜尊颜,真天遣相逢也。”携手相搀进了寨中。重新见礼,礼毕坐下献茶,茶罢,权爷将书子取出,二位大王拆开观看,大吃一惊。书中尽说李雷恶处,二位大王恨声不止。叫声:“权爷先自请回,致意二哥,我这里打探明白,那时将寨子内之兵赶至溧水,杀他鸡犬不留。此时未及动身。”吩咐摆酒,登时酒肴齐全。权爷入坐饮了一餐酒饭。权爷告辞,动身离了堂邑县,一路上受了些风寒,住在旅店个月有余。盘费用尽,只得将衣囊当典,渐渐病痊。此时秋尽冬初,阵阵北风透面。权爷病后身躯瘦怯,两手抱肩,一直挨过淮安,赶到江口码头,随著河边进了城,来到五柳街上,问了人,来到周府门首。

    只见一座大门楼,上前叩门,道:“里面有人么?”家人见他身上褴褛,说道:“你找谁?”权爷说:“你家周爷在家么?”家人说:“你是那里来的?”回说是下书的,家人说:“我家爷不在家,在晒金台请客饮酒。你到那里去见我家爷吧。”权爷听罢,转身赶奔金山,上了山顶,有几个家人在那里坐著,早已看见。走过来一声大喝,说:“呔!好大胆的花子!爷在金山请客,你闹到上边来要吃,还没有吃完?”权爷也不等他说完,手一起一个嘴巴,把这位爷们门牙打落了两个,痛得满地是血,双手掩嘴,忍著痛到了上边,哭声说道:“爷,才来一个花子,实在凶狠。他要上来,是我拦他,他不容小的说,一掌把小的门牙打掉了几个。要爷做主...”周爷一听,叫声:“二位王兄,我周甸真真请客不恭,在此饮酒,就有大胆花子就闹到此处来了,这还了得!”说罢起身下来,只见个花子站在下边,人品不俗。周爷走到面前,喝一声:“大胆没王法的穷花子!擅自大胆打我家人,你这个该死的狗头,活得不耐烦!”骂著,气冲冲将权爷一把头发揪住,朝起一举,放开大步,走上晒金台,见了王福龙王福虎。景福说:“这个花子如此行凶,深为可恨。忙上了高处托住,朝江口一掼。”只听得咕咚一声,权爷下了江心。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权昆仑带刀拼命白茅岭好汉称雄

  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权昆仑被周甸撂下江心,一来病后,二来没有多衣服,在水里扎了几个猛子,朝上乱冒。那头有四支大船,是扬州人做好事的,雇水鬼吃工食,外救一个是五钱银子。船上人见金山上淹下一个人来,连忙来救,用篙子一搭,搭住了衣服,一把扯将起来,放在仓中。荡起浆来,直奔江神庙上岸。众人将权爷抬进庙中,叫道人烧了开水灌下,和尚把自己袈裟脱下,代权爷换了,把他湿衣裳收起,又取了两杯暖酒送下。权爷才苏醒,睁眼一看,大叫一声:“我的衣裳那里去了?”和尚上前说道:“你这人方才落在江心,是我著人救你起来。衣裳尽湿,是我代你换了。你怎的下水的?”权爷听说,连忙伸手打怀中去取出书子一看,都已湿透了。放在桌上说:“和尚,我是去周甸家下书子。他家人说他在金山晒金台请客饮筵,我便赶去会他。他的家人把爷我为做花子,说那不堪的言语,是我打了他一掌,牙齿打掉了两个。那厮便去告诉周甸,谁知周甸这厮不问来历,一味护庇他家人。下来一把抓住,掼下江中。多蒙和尚搭救!你快把衣裳给我换了,到城里与周甸拼命。我与姓周的势不两立!”和尚听说与周甸斗气,吃了一惊,连忙将衣服与权爷换了。权爷换了衣服,迈开大步,走到半路,忽然想怀中书信,一摸不见了。连忙回头又至江神庙,叫声:“和尚,你可看我的宝贝?”和尚说:“爷,是什么东西?”权爷说:“我的书子。”和尚说:“爷将书子放在桌上,匆匆去了。是我拿在墙跟晒著。”权爷取来,却已成团。揣在怀中,出了江神庙,过了江来到岸上码头,走至三叉路口。见一个铁店,在炉上打刀,权爷走将进去,叫:“店东,你的刀可是卖的?”店东道:“刀是卖的。只是爷的口音不对,是外来的人,小人不敢卖,恐其不便。”权爷说:“开店的,你放心,我虽然外路人,不是个歹人。你把刀赊于我,我进了周府,就有银子还你。”“是那个周府?”“就是五柳街花绣金刚周甸家里的。”又问:“是周爷家什么人?”“我是周甸嫡亲母舅。”开店的大惊:“原来是周府亲戚!你把刀拿了去吧,千万不可杀人累我的。”取了一刀递与权爷。权爷接过藏好,离了铁店,直奔周府,远远站著等候周甸。

    不一刻功夫,只见西首来了有二十余骥牲口,后面驮著食盒,一直奔到面前。门上一见,说:“是爷回来了!”开了屏门,早有家人前来拉马。周爷到门前下马,众人亦下骑进内。二十多骥牲口,再有二十多家人,把门口挤住。权爷不得下手。见周甸进去了,心头火起,手提钢刀,大踏步跨进了周府的大门,一声大喝“有人么”!权爷说:“快快报与你家主,说我姓权的在此,杀周甸这囚攮的!叫他快快受死!”门公上前说道:“爷到底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权爷说:“我姓权名昆仑,是溧西关外乌山杨庄的,奉杨三爷差前来下书。你家爷把我认做花子,将我掼下江心,不是江神庙和尚搭救,此时久已呜呼了!快快叫他出来拼命!”门公说:“爷少待。”言罢,转身进内,上了花厅,门公上前说道:“爷,今日你得罪了一个人。”周甸一听,大叫道:“今日是请王景福三位在晒金台饮酒,不曾得罪什么人。”门公说:“爷不知道,那花子并非乞丐。先前在此下书,是小的说爷在晒金台请客,他便赶去。想必是要会爷的,不意爷把他认做花子,把他掼在江心。亏得江神庙和尚救了,如今得了性命,带刀前来,要与爷拼命。”周甸说:“花子?怎么杀进我家来了?”说:“爷不要听错,他乃是溧水乌山杨三爷差来下书。此人是叫做四蝙蝠权昆仑!今日得罪了杨三爷的人,恐三爷见怪。”周爷一听,大惊道:“快,快,与我把权爷请将进来。说我跪门迎接!”门公出门,叫声:“权爷,家爷不知大驾,一时粗鲁,望请恕罪。家爷即刻跪接请罪。”

    权爷怒气未消,执著刀,只见正门一开,周甸走将出来,双膝跪下,说:“权爷,周甸真真该死!一时无知,如今负荆请罪,望权爷恕罪。”权爷一见,怒气全消,将刀丢下。一者他是杨三爷的好友,二者见他跪在地请罪,只得说:“周爷请起。”言罢顶礼相还。拜罢起身,携手进内,来至花厅。二人重新见礼。权爷又与王福龙王福虎景福三人见过了礼,通名报姓。权爷将书呈上。周爷吩咐将书烘干再看。便问权爷道:“权爷,你既是杨三哥那里来的,怎这等初冬天气,如此单衣面黄怯瘦,这是怎么样的?”权爷听说,叹了一口气,说:“周爷,只因俺时运乖张,蒙三爷差遣赠了路费。不意半路途中染病,旅店个月有余,把盘川用尽,衣囊典当,弄得这般模样。”周爷闻听,著人取一套衣服,以来与权爷穿换。少时将书子拆开一看,又与三位看了。周爷再问前事,权爷细说一遍。四人大怒,说道:“明日动身赶到溧水,会过杨三哥,一同去杀恶人,与万民除害!”周爷吩咐摆酒与权爷接风,五位英雄入席饮酒。中间众人谈论一会儿,只饮将月上花梢方散。

    一夜无事,次日天明,众人起身净面漱口,穿好服色,周爷出来陪众人用过上顿饭,吩咐家人备了牲口,各挑了兵器,出了大门,上骥离了五柳街。权爷将刀还了铁店。一路行程,赶奔溧水。谁知路径走错,到了三叉路口,众人勒住牲口,见人问路。有人说道:“爷们是奔溧水去的?走错了,这里是广德州建平县白茅岭。”众人闻听,说:“此处是千竹林白茅岭,乃是叶子超的住处。我等既然到此,何不...”便催马起奔叶家庄而来。不一刻来至庄上,下了牲口,叫声:“庄汉,你家爷可在家么?”庄汉回说:“爷在家呢。爷们是那里来的?”“我们是周甸等,前来相会你家爷的。”庄汉连忙报进庄去,报知神枪教手叶子超。叶爷一听大喜,亲自出来迎接。接进花厅,见礼叙坐献茶。茶罢,权昆仑开言,就讲杨三爷去杀恶人李雷未成,反伤了甘爷,汤爷被捉,写下书信,差我下书,请诸位英雄。今日特到宝庄奉请叶爷,仗义共剿恶人...叶爷听罢,说:“权爷,我这里来了个人,你是认得的。”问来者何人,乃是小银龙汤朝佐。权爷道:“他是怎么到府上?叫人去书房快请来相见。”不多时汤爷走上花厅,叙礼坐定。权爷就问汤爷怎么至此,汤爷说自从那日被捉在溧水县堂上挟起,多亏猿猴大仙救到此间,又蒙叶爷收留,教传些武艺,说了一遍。众人大喜。叶爷吩咐亲办酒款待众人。饮酒之间,又请叶爷去走一遭。叶爷依允。少时酒干席散,各自安歇。一宵已过,次日黎明用过饮食动身,各带了兵器。叶爷吩咐家人看好门户,火烛小心。说罢,同众英雄出了庄门,齐上牲口赶奔溧水。一路行程不必细表。看看离溧水只得四十里路程,忽听脑后銮铃响动,只见一骑如飞而来,到了切近下了牲口,在叶爷马前跪下,将书呈上。叶爷拆书一看,叫一声:“诸位哥弟,小弟妹丈不幸去世,竟要失陪,回去走遭。”又望权爷说:“与我多多致意三爷,说我到南京去办了丧事,急到南京相会。”说罢,带了来人前往南京而去。

  且说众英雄见叶爷去了,只得催骥直奔杨三爷庄上而来。再说白猿猴杨天盛,自从打发权昆仑去后,直至如今不见回转,又访得高公子今在李府,不能通信,十分著急。只见庄汉来报道说:“今有权爷,带领众位爷们,离庄门不远。请家爷快去迎挡。”杨天盛闻报大喜,整理衣袍出来迎接,将众位英雄迎进庄门。早有庄汉将牲口牵入后槽喂草上料。众人上了庄厅叙礼,分宾而坐,献茶茶罢,权爷把下书到山东,会过二位寨主,后在途中染了风寒之病,在旅店之中把三爷赠的路费用尽,又将衣囊典当,只得赶奔镇江到周甸府中,他家人回说在金山晒金台请客饮宴,小的那时即要会周甸,赶过江到晒金台要见,谁知他家人把我当成花子口出不逊之言,是小一时动气打了他一下他家人,去告诉周甸这厮,也不问长短走来把我大骂一把抓去,小弟那时一者身上无甚绵衣二者肚中无食气得手脚都软口不能言被他掼下江心,多亏江神庙和尚搭救不然死在江心难回见三爷之面...杨三爷一听大惊,说道:“周贤弟,你为人还是这般粗鲁!幸而有救,不然命丧你手...”周爷说:“三哥,那时是我一时之误。那日权爷带刀上门,要与我拼命。是我跪门迎接,请过罪了。如今权爷饶了我了。”杨爷说:“贤弟,下次凡事须要问明白,不可造次。”又问汤爷说:“贤弟被捉,如何得出?”汤爷说:“小弟被捉在溧水县堂上夹起,多亏猿大仙相救到广德州平县千竹林白茅岭叶子超庄上,蒙叶爷收留在彼。昨日同众位在叶庄相会,才晓得三哥下书请的。我同权爷众位英雄共请叶爷前来共剿恶人,谁知请得叶爷到来,离溧水不远,忽然他家人赶来说他妹丈身亡,前去办丧事。叶爷说多多拜上三哥,他办了丧事即便赶来相会。”杨天盛说:“你们可知道南京铜头太岁高奇,到了李大麻子家内了。”众人说:“三哥,怎么讲?难道高公子已归顺了恶贼么?”天盛就把李大麻子到魏家楼夏府去预祝夏秋声太爷千秋,不意见了他表妹起了歹心,将太爷摔死抢了小姐,故而南京高公子知道,修书著焰光珠火汉延送来,书中道他不日到李大麻子家访他令正,约我共杀恶人。如今我著人进城探信,回说高公子已到恶人家中,我欲著人通信高公子,奈因无人。今日众位哥弟到来,今晚要请那一位贤弟走一遭,到恶人家里东书院通信,与高公子约会日期共剿恶人...俊二郎景福答应道:“小弟愿往。”杨天盛说:“贤弟前去,须要小心铁头太岁冲天贼,十分了得。”景爷应声“晓得”,大家用毕酒饭,杨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交景福。景福走出天井,身子一纵,上了高,离了乌山,进了城,来到李大麻子东书院内,蹲在一根竹稍上不提。

  且说铜头太岁高奇自从进了李府,住在东书院内,欲想访问小姐的消息,并无访处。心中焦燥,如坐针毡。不知小姐存亡。那一晚正在天井内踱来踱去,思想主意。忽然猛抬头,看见一根竹稍弯弯坠下,上面一个黑团。心中一惊,就挪动脚步。只见黑团子一晃就不见了。高公子转身望屋里一看,只见一位少年后生端然坐在凳上。高爷走到跟前,叫声“是那里来的”,景爷起身通名道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公子小姐夫妇相会铜头铁头并拼输赢

    诗曰:雨湿烟柳碧于纱,中夹茅屋三两家。数行睡鸟飞不去,月明溪涨白芦花。

  话说高公子高奇正在天井,忽然竹稍一个黑团一晃不见,只见一个人坐在屋内。便问:“道爷是哪里来的?”景爷走将下来,叫声:“公子可是铜头太岁么?”回道:“然也。足下姓甚名谁?何以知道贱名?”景爷道:“在下姓景名福。”高爷道:“莫不是江湖上的俊二郎景爷么?”回道:“正是。”高爷叫声:“景爷怎么知道高奇在此?足下至此有何公干?”景爷就把前言说了一遍,又将书子拿出,递予公子。公子看罢,叫声:“景爷,我也不写回书。你去拜上三爷,一准约定:五日后晚上动身剿贼。”景爷答应一声,走出天井,说声“我去了。”将身纵上竹杆,登高如行平地,一直回转乌山,回复了杨天盛之信。专等五日后大家施展英雄。

  且说夏氏云娘被恶人抢进洞房,遇见二位大人阴魂暗中保护,终日坐在房中流泪悲啼,面皮焦黄。房中有个浦妈,年纪六旬开外,终日解劝小姐。小姐久已打听高公子在此,想欲见一面,死也瞑目。那日陡然想了一计,大哭叫声:“浦妈妈不好了,今有性命之忧,妈妈你要救我一救!”浦妈说:“小姐何事如此著急?”说:“妈妈,大老爷赏我一对玉龙金钏,今早洗面不见了一只。若大老爷要,岂不要有性命之忧。妈妈你做件好事,快到东书院找高公子,与我配上一只。写一单儿你拿去,要多少价钱,等配成叫他开个单儿来。妈妈你与我走一遭,奴家感恩不尽了。”浦妈妈说道:“这件事包在我老身身上。”小姐见他肯去,心中暗喜,登时写了一帖与浦妈。妈妈接来藏好,离了房门,走至腰门口四下一望,不见一人,他颤惊惊忙到东书院见了高公子。高奇问道:“妈妈,你是伏伺那个的?前来作何勾当?”“我是小姐身边伏伺的,因大老爷赏了一对玉龙金钏,小姐失落了一只,今著我前来请公子与他配上一只。可怜我家小姐,真是苦人,救他一命!小姐写了个单儿在此。”递与公子。高奇接来进了书房,浦妈妈远远站著。高公子在内将书一看,上写:

    鹊桥阻隔,牛织难逢。妾父深遭毒手,身又被掳,恶贼欲以行强,难免失身之耻。多亏公父之阴灵,以免两家之辱。妾欲一死,未与君诀。闻君投入恶地,未卜何意?若行刺恶贼,即速下手。欲效小人之为,可享李府之福。妾此时度日如年,身坐针毡。君若怜惜,早想良平之策,救妾出罗网之内。君名扬于四海,威名不朽矣,速速为之,妾之幸甚!妾夏氏拜书。

    高奇看罢,写了回书,取出玉龙金钏,出了书房,将书钏交与浦妈接去。转身进内,到了卧室送上,小姐一见,睹物伤心,血泪珠流。将纸帖打开,上写:

    绿纱窗下,我本无缘。虎狼之穴,卿何薄命!见卿之书,奇心甚耻于名未扬,以致恶贼生心。今故佯投彼处,以行刺于中。奈牙爪甚广,难以下手。今已约乌山之众,共剿恶贼。利剑刺身,以消奇之恨也。书不可泄,谨之谨之!奇字。

    小姐看毕,即付火焚之,藏其踪迹。叫声:“妈妈,你要救我性命!我非别人,乃是铜头太岁高公子未配之妻。”浦妈说:“原来是高公子夫人,我真真不知。”小姐说:“高公子今在住此处,是探听信息。求妈妈做个好事,将他请来与奴家会得一面,死也甘心。”浦妈道:“小姐不用伤心,我蒙小姐多少恩惠,今日就死相报。老身愿去请公子来。”原来浦妈有个讨债鬼儿子,时刻赌博,小姐平昔,或五钱三钱,把他儿子做个小本生意。所以浦妈感小姐平昔之恩,只得依允。小姐见他应允,双膝跪下。浦妈连忙搀起,说:“小姐莫要折杀老身!小姐坐等,我就去请来。”说罢别了小姐,转弯抹角来至东书院内,见了高公子,说:“原来是姑爷。”高公子说:“妈妈你要谨言。妈妈你何以知道?”浦妈就将小姐苦诉话说了一遍:“如今著我特来请姑爷进,有紧话说。”公子听说,将一双锤取下,又把一对赤金流星揣在怀中,背了个小小包裹,离了东书院,直奔内堂卧室。止住脚,浦妈进房叫声:“小姐,公子请来了。”公子就在房门首坐下,小姐隔著门帘叫声:“公子,奴家有千言万语,此时半句全无。”公子说:“小姐但放宽心。高奇有一礼。”小姐在内回道:“妾身也有一礼。”二人正然行礼,浦妈猛抬头,只见天井中来了三十余人,手执利剑,呐喊一声。浦妈一见,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公子连忙扭转身躯一看,他手牵双锤,跳出天井。众人一见双锤,杨天盛大喝一声:“来者莫非铜头太岁么?”“然也!尔等是谁,快报名来。”杨三爷说:“高公子听真:来者白猿猴杨天盛、小银龙汤朝佐、花锈金刚周甸、四蝙蝠权昆仑、俊二郎景福、山东王福龙王福虎是也!外带来三十名孩儿。高公子,你去挡住冲天贼,与他敌住。我等进去寻找恶贼。”说:“权汤景王五人,带领三十名孩儿杀奔前厅,我同周甸去找恶人。”他们分头去了。

    再言高公子,手提八辫紫金锤,回转东书院,等候冲天贼。且说铁头太岁冲天贼闻听外面吵嚷,四楼教习喊杀连天,即忙起身叫声:“高公子,你还不去捉拿强盗,等待何时?”叫了数声,不见答应。冲爷取了两柄实心镔铁锤,竟奔天井。不防高公子一锤打来,冲天贼叫声:“高公子,你认错了,自家人如何动手?”高爷说:“不错,转是你错了。实对你说吧,姓冲的,快快与我进内共剿恶人,与民除害。若牙嘣半个不字,那时我锤头难相认。”冲爷说:“姓高的,我恩爹待我恩重如山,救了我性命。你敢巧言令色么!”高爷闻听,大叫一声,说:“姓冲的,你还不知我的来历。”就把夏府之事说了一遍,“我今来此,一者访问小姐之信,二者等众兄弟一到,共剿恶人,报仇泄恨!此时来的非是强盗,是众兄弟也!”言罢,牵锤劈面打来。冲爷牵锤,对面交还。二人战在一处。这且不言。

  且说杨天盛,手执薄叶青铜刀,周爷手握竹节鞭,二人赶奔后面,去杀李雷。正然照看,只听得四面鸣金,前厅一声呐喊,说拿“强盗呀”,只见四楼教习,手执兵器,围住众位英雄,在前厅鏖杀。李雷与邵青听得强盗杀,躲入西洋套房,将暗门关好。且说杨爷等在大厅敌斗多时,拦开兵剑,众位上了高。那些孩儿们正欲上高,早被挠勾搭住,绝了性命。众教习也上了高,杨天盛同周甸正好来到,大喝一声“不要惊慌,我来也”,手起刀落,伤了八个教习。众人又一阵厮杀。

  且说冲爷与高爷杀得难解难分,只听前厅呐喊“强盗绝了命了”,高爷锤一起,隔开锤头,说:“不与你战了。”步子一起,上了屋来至厅堂,冲天贼也上了屋,随后追赶来至前厅跳下。二人重又交战。此时合府教习多来上高的上高来,挡的来挡,用灰瓶打来。众英雄刀一起,劈开灰瓶,迷住眼睛。少时王福龙被灰迷住眼睛,把头一低,被教习一刀,丧了命了。王福虎被挠钩搭住,废了命。众孩儿死伤大半,按下一按。且说猿大仙救了汤爷之后,算定林孔昭今日满难,驾遁光来至李府土牢边。只见四个看守土牢的人已经睡熟,走到土牢门首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土牢门自开。叫声:“林相公快快出来,我猿大仙将来救你。”林孔昭听得此言,可怜爬不上来。猿大仙使了法术,将他提出,背上肩头,驾著遁光,腾空而起。正然行来,只见对面来了一位神圣,乃是九天圣母,外有四个仙童,手拿捆妖绳斩妖剑,跟随了在后。猿大仙见了大吃一惊,按落遁光,把林孔昭扔入树林,回转木山不提。

  且说焰光珠火汉延下了书,恰恰那日回转乌山。闻听此事,即忙赶到李府。见众教习围住众人,不得成功,连忙取出十数把火弹子,往众教习打去。众人喊道“火星菩萨来了”,众人一吓,跌的跌,退的退,火爷叫声:“三爷此时不走,等待何时!”杨三爷懂得火爷声音,说声“走呀!”一齐托托托都跳上了屋。一路越城回转乌山。此时天已大亮,取水净面洗眼,方得清亮。点人伤了王氏弟兄,带去孩儿伤了二十多人,感叹不已,令人进城探信

  且说林相公在林内歇了一刻,北风阵阵吹得浑身发抖,只得挨著冷往前行去。只见前面一带红墙,走至跟前,乃是一庵。相公用手拍门,说道:“救我一救。”只见里面走出老佛婆,开言说:“你这人搞错了门了,我们是个尼庵,不便做好事。”说:“我再一刻就没命了,请你行个方便。”有两个尼僧正在大殿念课诵,耳内听得是林相公声音,忙叫佛婆开了门。相公走进,见了二尼,将被害情由细说一遍。尼姑大家道:“相公,你此地难存身,快往他方为妙。”相公点头道:“正是。”尼僧吩咐备斋相待。

  且说李府闹了一夜,强盗去了,天色大亮。请出李雷,在南书房坐下,冲天贼说:“恩爹受惊了。”李雷说:“此回强盗比前回更闹得凶些,冲哥,高公子往哪里去了?”冲爷说:“不要提他了,强盗是他勾来的。”李雷一听,说“冲哥怎么讲?”冲爷道:“他为夏云娘而来。只因恩爹抢了他妻子,害了他丈人,特来报仇。众英雄都是高奇带了来的。”李雷听说:“冲哥,我中他计了。”吩咐查看伤了多少强盗。又见那四楼教习来,请了大老爷的安,然后说:“强盗将要拿住,被火星菩萨救去。”邵青去查强盗,丧了二十三名。李府丧了教习十二名,带伤二十七名。吩咐请溧水县蓝老爷。不一刻知县来到,先请了安,然后坐下献茶,茶毕,李雷道:“老父师,前番带我捉强盗,一个不曾拿住。昨夜更凶,有许多的强盗闹了一夜。烦你看看。”知县蓝桥大惊,答应下来,查看相验强盗尸首以及众教习。看毕,知县吩咐:强盗尸首用芦席卷了拖出郭外,家内教习,大老爷少不得用棺木盛殓。有人领去便领去,无人领去就在彼地掩埋。家人答应。回转书房,禀明李雷告辞,李雷说:“老父师,这番要用心捉拿强盗。”知县答应出来,打道回衙。有乌山打探的人飞报杨庄。杨天盛得了信,等至二更,叫庄汉前去把尸首盗回,用棺木盛殓,安葬不提。

  且言李府家人打扫厅房血迹,损伤家伙。屋上叫匠人来收拾。再讲夏氏云娘,昨晚见了高公子一面,正要细说,却见众英雄来到,指望众人杀了李雷,听得外面闹了一夜后,听杀伤多少强盗,他便大哭进房,把房门闩上,走到床前,解下手帕,放声大哭。哭了一会,扣在床栏杆上,自缢身亡。有小姐身旁服伺的老妈,就哭进了南书房。见了李雷报知此事。李雷心中暗想:一定是高奇进内,会了夏氏。夏氏无愧自缢了。想罢开言,著人到后面将浦妈叫来。家人答应,去叫浦妈。浦妈一听,魂飞天外。颤颤惊惊来至南书房,见了李雷,叫了声大老爷。李雷说:“浦妈,铜头太岁高奇,进夏氏房中有几次?你好好实说,与你无干。”浦妈听说,跪下叫声:“大老爷,此事我实在不晓,没有看见铜头太岁进去。”李雷大怒:“你是他贴身服待的人,怎么你不知?”“哎哟大老爷,果真没有高公子进内,叫我如何招起?岂不冤屈杀了。”畜生脸在旁见浦妈不肯招认,叫声:“大老爷,他不招,何不用炮烙,看他招也不招?”李雷吩咐预备火盆,炮烙伺候。下面答应,就将炮烙一火盆,盛著烘烘的火,把炮烙烧得通红。浦妈一见叫声:“大老爷不要动手,我年纪虽老,是个妇人,等我自己来烙。”说罢脱了衣服,走到亭柱跟前,叫声:“小姐慢走,我老身来也。”言罢认定石磉一头撞去,可怜碰得脑浆迸裂,鲜血直冒,呜呼哀哉。一个屈死冤魂,早到幽冥地府。李雷见浦妈绝了命,又吩咐把瑞儿拿来。有家人下面一声答应,去拿瑞儿。不知死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投盟兄偏不相遇心思虑撞破寿烛

  词曰:

  极品随朝,谁是倪官保。万贯缠腰,谁是桃三老。富贵不坚牢,达人须自晚。兰惠逢蒿。看来都是草。

    鸾凰鸱鸮,看来都是鸟。北邙路儿人怎逃,及早寻欢笑。痛饮百万觞,大喝三千套。

  话说李雷吩咐把瑞儿拿来,有家人到后面将瑞儿从被窝里提起,一直来至书房。李雷便问道:“瑞儿,可曾看铜头太岁进房几次?”端儿也不知头脑,哪里晓得此事?邵青叫声:“大老爷,不上炮烙,如何肯招?”李雷吩咐剥去衣服。一声答应,登时剥得干干净净,将炮烙铁柱往瑞儿身上一烙,烙得流浆大泡。李雷道:“你招也不招么!”瑞儿此刻烫得十分疼痛,叫一声:“大老爷,并没有看见高公子进内!”李雷见他不招,吩咐再烙。只见天井内一个紫电,哗郎一个大炸雷,下了些雹子。二贼吓得魂不付体,倒跌尘埃,吩咐不用烙了。众人将瑞儿抬进房中,火毒攻心,又绝了一命。回禀了李雷。李雷吩咐人到后边将云娘尸首,同浦妈瑞儿一同抬下火牢焚化。家人奉命来到楼上,尸首全无。四下观看,只见正梁椽子打下两根,屋上一个大洞,连忙跑回报知李雷。李雷吃了一惊。你道云娘尸首何处而去?乃是方才雷神击去救活,自有安身之处,后来自有交待。

  且说李雷心中纳闷,走至后面,来至堂楼。早有丫环回道:“大太太不在楼上,到观音庵还愿去了。”“什么时候去的?”丫环说:“大早抬轿走后门去的。”李雷听说,跑出书厅,叫声:“老邵呀!不好了,我家里弄出大陋儿来了。”邵青问道:“大老爷,什么事这等慌张?”李雷说了一遍,即刻吩咐打轿备马伺候,传齐了四楼教习,到观音庵找大太太。迟不待慢,即刻上轿出府门,带领教习早到观音庵山门,下了轿走进天井,只见一乘大轿是自家的,有八个轿夫坐在一处。李雷吩咐把八人捆住,口内用稻草塞住,掼在地下。李雷走进腰门,这佛婆揣了一碗麻油捧到厨房,听后面脚步子响,回头一看见了李雷,转身叫声:“大老爷...”未曾喊完,早有人将他捆住,用丝绵塞住口。李雷上大殿游玩一遍,并无一人。吩咐跟随人退去,自己悄悄又往后行,只见两个尼僧在那里备斋饭,等候麻油弄菜。李雷一见,也吩咐捆了。李雷又奔后面云房而来。这且不言。

  且说李雷妻子陆氏奶奶良心向善,见李雷行此歹事,屡次劝李雷不依,反倒生恼。陆氏就搬到一座后楼上,终日看经念佛,供了观音大士。那夜听得有强盗杀来,他求告大士暗中护佑他,一夜无恙。所以今日清晨了此心念,到了庵内拜了佛像,尼僧留斋,到后面闲游。听得云房有人叹气,推门而进,见了林孔昭,一个口称恩嫂,一个口称恩叔,各诉苦情。二人顶礼相还。不想李雷在门外窃听得二人言语,即将推门走进。只见他妻子和一个囚犯跪在一堆讲话,再仔细一见,原来是林孔昭。大喝一声:“好大胆淫妇奸夫!你二人约会在观音庵内。”二人回头一看,只吓得高山失足,大海崩舟,不能言语,倒在地下。李雷气冲冲走出房门外,将门锁上,到外面吩咐取了马扎子,山门外坐下,著四楼教习快骑牲口回去取引火应用之物,与我发到观音庵来。四人答应,飞奔家内,将此事对张三说了,顷刻来到柴房,著人挑了四五十担干柴,取了硫黄焰硝,一齐赶到观音庵门首。李雷吩咐把干柴庵前庵后庵左庵右四面堆积,把引火之物引著了火,烟迷雾漫,对面不见人。四个教习回头禀过了李雷,李雷又吩咐东南西北不许放走一人,有人逃走代我推下火中。此时风趁火势,火仗风威,滔滔烧著。林相公与陆氏大娘在云房内,只见红光滔天,林爷说声“不好了,恩嫂快走。”连忙来开门,谁知道锁不能开,说著火势已烧著房屋。林孔昭十分著急,跳上桌台,将风窗扭断,跳出天井。只见火势一紧,将云房压倒。林孔昭跌脚说“恩嫂,罢了!”言还未了,将身子一突,踩在石板上。石板一起,林相公跌将下去。底下乃是一个地窖子,所以得了性命。

    一刻之内,陆氏火焚屋内,庵内二位尼僧一个佛婆并八个轿夫,尽皆烧死。把一座观音庵化得干干净净。李雷著人前后一看,并无一个活的,李雷心中欢喜,早有溧水县知县蓝桥,同千总代领兵卒前来救火,抬著水具,取著柳斗,一齐赶奔前来。见了李雷说:“卑职等特来救火。”李雷说:“二位老父师,你不要救火。火是我放的。”知县道:“大老爷不是取笑?怎么是大老爷放的?”李雷道:“果真的。只因庵内二尼僧十分不好,贪淫无度,故此我才放火焚化。”二位老爷听得此言,吩咐抬了水具,仍回衙门不提。李雷看见火势将微,叫人将余火浇灭。带领众人回转府内。

    再言观音庵那边有个米家庄,有位相公好善。那日在庄内瞧见观音庵火起,只见一个妇人在火中升天而去,又见金童玉女引路。米相公等火势冷透,吩咐庄汉抬了四个油坛,红布扎口,来到观音庵拾取骨殖。叫庄汉用抓锄地,筑到云房天井内,听得喊叫救命,众人一吓,跌跌踉踉的说:“相公,不好了,天井底下有鬼!”米相公一听,听见叫救命,并非是鬼。“你们与我穿将下去。”众人只得往下一把,提起石板,见了林孔昭钻著,搀扶起来,问了原因。米相公大惊,说:“尊兄,此处无寸土安身,快快远走他方,才得安身活命。若还迟缓,连我性命难保。”说罢取了些乱碎银两付与林孔昭,米相公拾了骨殖,叫人掩埋,回庄去了。林相公得了银两,奔上大路,急急忙忙低著头只是跑。跑得浑身是汗,走到一个点心店,吃了一饱,会了钞,就问店东说到京有多少路程,开店道:“相公,你单身独自到京何干?”说:“我有个朋友,叫陆鸣山,在京做官。我前去投他。”老者就将到京的路程开了个单儿,交与林相公。

    孔昭揣在怀中,离了店门,放开脚步奔大路而行。逢桥止步,遇水登舟,走了数日,来到山东地界。盘费用得干干净净,只得权为乞丐,走到一个米铺子,叫声:“老爹,把个钱吧。”只见里面走出一个白发老者,年纪约有六旬向外,一部胡须,走将出来,把林相公一看,叫声:“相公,你如此品格,怎做乞丐?看你好相从牢里出来的。”林孔昭道:“我从土牢里出来的。”老者道:“相公,看尊相品格,必当大贵。只是要在棺材盖上走一遭后,遇贵人提携,自有好处。我且问你,你从哪里来的?”回说:“我是溧水县人,逃难而来。”老者又问道:“你这个少年人,与哪个有仇?”回道:“我的对头,是江南第一个恶人,叫做李雷,称为活阎罗李大麻子。”老者闻听此言,叫声:“相公,你走吧。恐李大麻子晓得了,连我这牢店都开不成。你转吃饱了,请到里面弄。”饱吃了一顿,又问相公名姓,林爷把被屈情由说了一遍。赵三老爹点头,赠于相公五十两银子、八吊钱。相公拜受。赵三老说道:“你前去洗个澡,前往京都。相公做了官回来,走到我小店,看我这铁嘴灵是不灵。”说罢,送出相公。林爷辞别前进,离了山东,前进京都。离京不远有个关帝庙,林相公走将进去,来到神前祝告。说:“弟子林孔昭,今日脱离灾难,无处栖身,只得赶奔京都投盟兄陆鸣山。若是到京遇见此人,望神圣发条上上。若不遇见,菩萨发条下下。”告诉一番,将签筒摇动,是凭神明相助,摘了一根签字。相公磕头起身,一看是第一签上上。相公大喜,站起找不著签句,只见两边窗上写就诗句,字迹明白。林相公找到第一签,只见上写著:

    巍巍独步上云间,玉帝仙官第一班。荣华富贵天赐你,福如东海寿如山。

    相公就将签句念熟记在胸怀,出了关帝庙,上了大路,到了京都。各处细细寻访,有人说:“你迟来了两年半。陆老爷做了官了,要见他不难,离此只有一千八百里路程。”林相公听得此言,大叫一声“我是死也!”转身就走。又不识京城路径,低著头也不问人,只管瞎跑。跑到一个公府门首,有一位王相爷,家人手捧一对样烛,烛上嵌的猫儿眼紫母绿珊瑚树,前到公府祝寿。正行之间,遇著林孔昭跑到面前,巧巧一头碰下,将烛跌得粉碎。那人只叫声:“哎哟喂,你坑我的命了!”登时叫人将皮条把林相公扣将起来,林孔昭哀告道:“我是外乡人,走错了路,望乞饶我性命。”这人哪里听他,一直带至公府右柱上扣下。相公抬头,看见公府那些官员,两旁坐了好几位。只见一位大人端坐在上面,如神道一般,头如斗大,眼珠如棋子,狮子鼻,一张阔口,一副落腮胡须。冠带而坐。此人现官封一等公,今日乃是公爷大寿,所以在朝的官员多来上寿。

    当时公爷往下问道:“谁在外喧嚷?”有旗牌官奉了公爷之命,查将下来:“谁在此吵闹?公爷查问呢。”王相爷就将林孔昭碰碎寿烛说了一遍,“今将此人扣住,只请公爷示下。”旗牌官来到林相公面前,只见他品格清奇,相貌端方。也是林相公有缘,即刻转走到公爷面前,打了个千儿,朝下一跪,叫声:“公爷,只因来了一个外省人,不知路径。找个朋友,又未会见。心中著了忙,低著头,不意碰了王相爷代公爷上寿的寿烛一对碰碎。那人口内进愿公爷岁岁平安。”公爷一听,哈哈笑对旗牌说道:“将那人带了进来。”旗牌下来,叫解了皮条子,将他带至公爷面前,远远俯伏尘埃,不敢啧声。公爷看见林爷品格不俗,心中欢喜。公爷问道:“你到我公府找谁?来做什么?”有家将下来,喝一声:“嘟!公爷问你,到公府做什么!”林孔昭见问,哭将起来,说:“是来寻死的。”家将道:“你不要脑袋了!幸儿公爷不懂你的话,可知今日乃是公爷大庆,口中著实存神。”上面又问:“何不言语?”旗牌官又催说:“公爷上面问你,快快回公爷。”林孔昭无言回答,正然为难。只见来了两位尊神。不知林爷何言答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摩云师采阴补阳雷部神降凡点化

  词曰:

  混沌未分昼夜,洪蒙谁破阴阳。原来盘古门穹苍,遗下江山荡荡。

  有巢教饮食,轩辕制下衣,甫能人世得安康,圣德皇功无量。右调西江月

  话说林爷不能答应,正在为难,忽然来了两位神祗,蟒袍玉带,乃是吉庆二神。走到林相公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相公即便开言说:“来代公爷献寿诗的。”公爷哈哈大笑,说:“你既献诗,快快做来过目。”相公一吓,说不出来,急住了,说出两个字来:“没得...”公爷未曾听见,又派了家将,指了一张土丝几子,取了一幅花绫,又去取了文房四宝拿下来,摆在林相公面前,叫道:“快写寿诗献上去。”林相公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关帝庙的签句,何不拿来搪塞一下?提笔就写,一挥而成,献将上去。公爷接过,吟了一遍,大笑道:“好。”即忙离了公座,亲手将相公搀起,吩咐花厅摆酒饭。相公谢过公爷,入席饮酒。公爷叫声:“先生,有屈与你在我公府做一个西席,先生不知尊意若何?”相公下了一跪,说道:“蒙恩公爷提拔小人,敢不从命。”公爷大喜,吩咐左右取了铺盖行囊,请林爷书房安置。自此林相公有安身之处,时运亨通,少不得便中想求公爷要报仇雪恨。要知公爷名姓,下回自有交待,这切不言。

    再讲李大麻子,自从火焚了观音庵之后,终日与妖狸怪缠著,弄得元阳耗尽,头晕眼花,浑身似火攒烧心中,实实的眼睁睁的性命难保。坐在南书房,说:“老邵呀!我要走气了。”邵青说:“大老爷走气,门下要饿死了。”“老邵呀!我在家里坐得有些不耐烦,你叫轿夫,抬我到门首活活眼目。”邵青听说,喊了四个轿夫,下了四根轿杠,捆在圈椅上,将李大麻子抬出府门,在对面照壁墙坐下。两边站了二十几位爷们,名叫做肉屏。坐了一会,说:“老邵呀!不好了,门前都绝了人啦。将来要路断人稀!吩咐人到栅栏外喊些人来走路,好让我大老爷活活眼目。”“有”,爷们答应一声,到栅栏外喊人,并无一人肯来。都是听见李大麻子坐在门首,个个都转路走了。爷们等了一会,不见一个,李雷又差了四个爷们,往两头去呼行人,走我大老爷面前。四个爷们往两头去喊人。不一时,西栅栏子外来了一个和尚,莽壮身躯。只见他头戴僧帽,身穿一件遍体风云烈火袈裟,腰系丝绦,足下僧鞋袜,手执拂尘。一个肉色面皮,两道剑眉,一双豹眼,大鼻梁,狮子口,颊下一部满须,身长九尺向开。口中念著歌道:

    看破浮尘总是空,机关玄妙伏虎龙。有人学得长生法,采阴补阳是铜钟。

    又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走进西栅栏。有爷们走上前去说:“和尚,你这里来。我们大老爷请你说话。”和尚说:“那位大老爷?”“是李震远大老爷。”和尚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护法。这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罢,大踏步来到李雷跟前。将李雷一望,“哎哟,大老爷,你面上有股妖气!幸好咱家早到三天,要迟三天,只怕性命难保了。”叫声:“李大护法,僧人问讯了!”李雷在椅上并手,说:“和尚,罢了。”后边跟了一个头陀,浑身是黑,挑著一个高肩担子,一直进了李府。

    到了堂上,李雷也叫人抬进府门南书房歇下,撒下轿扛,和尚又来见过。李雷问道:“是荤是素?”回道:“荤素两便。”坐下献茶,茶罢搁盏,和尚开言,叫声:“大老爷,暂且躲过一刻。待僧人先拿妖怪。”有人将李雷抬到一个僻静书室,邵青相陪,把格扇尽皆关闭。“千万不可出来张望。妖怪拿不住,大老爷性命难保!恐误大事。”即刻吩咐,把头陀叫进,歇下高肩担子,取锁匙开了箱子,请出四尊佛来。叫人将厅内一切东西尽皆搬去,抬了一张方桌,当中摆了,烛台俱全。四尊古佛供在方桌,四边亭柱上插了四首小幡,四根桃柳枝,一大碗阴阳水,黄纸米墨笔俱各整齐。和尚脱了袈裟,口中念咒,用黄纸画符焚化,飘向空中,遣了尊神往后面去拿妖狸怪。

  且说妖狸怪正在房中与丫环谈心,忽见一位神祗走将前来。他心中明白,恨了一声,说:“李大麻子!你好没良心!竟听信妖僧之言,遣神将前来拿我。你全不念夫妇之情。”妖精正在叹恨,和尚又遣了两位神祗前来,都到房门口站立。妖精就把浑身衣服一撕,钗环摔在地下,精著身体,走进床后,取了双刀。步子一起,跳出窗外,驾遁光来到厅上,看见和尚,双刀一起,劈面砍来。和尚忙用九环象鼻禅杖相迎,二人斗了有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徒弟动怒,手拿扁担,照定妖精阴口一担,登时打倒,跌在地下。加下一禅杖,绝了性命。一时现原身,乃是个九节狐狸。和尚叫徒弟将四尊佛并用的物件尽皆收拾起来,又叫人取了风炉子铜锅铜铲,又要白酒,不一刻都办齐全。和尚把狐狸头取下,劈开,取出脑子,用白酒脑子下锅一炒,炒成雪白一个大丸子,盛在面碗,叫人送与大老爷吃下。莫说拿住妖精。有爷们捧进书房,叫声:“大老爷,和尚送一粒仙丹,请大老爷服下,照常一样。”李雷接来吃下,睡了一刻,醒来叫声:“老邵呀!我此刻觉得眼睛清爽,精神如旧。”登时用了中饭,步入中堂,拜谢了和尚活命之恩。有人报说二太太疯了,把衣衫脱下,精著身子,不知去向。李雷大惊道:“二太太怎么疯了?”和尚在旁说:“妖怪就是二太太,方才是咱家拿住,取了脑髓,煎成羔子,大老爷吃了,方才如故。不然,大老爷怎得精神。”李雷一听,说:“老邵呀!林孔昭的妻子是个妖怪!”和尚叫声:“李大护法,著人起造无忧楼,让咱家住下。晚间要肥胖妇人二人,陪伴咱家受用!”李大麻子吩咐后面现成的楼打扫干净,又吩咐预备床铺,登时齐备。又挑选两个肥胖妇人,送至楼上伺候。到晚办酒款待和尚。和尚就将采阴补阳之法说了一遍。李雷心中大喜,酒散各人归寝。和尚来到楼上,用三尺白布把两个妇人缠在腰间,走了四十步,回转又走。走到天亮,两个妇人直淌淌在地绝了性命。此日报知李雷,吩咐被棺盛殓,后围墙外开个洞,将尸首拖出去掩埋。自此以后,每夜两个妇人。此日皆是死的。薄皮棺材李府都是用以帐付棺,死者不计其数。

    上苍眼目难睁,遣了一位神祗下凡点化恶人。那一日,从西栅栏外走来一个大头老儿头,戴一顶高帽,身穿一件扪青布的袍子,腰系丝绦,穿一双青布鞋子,年纪有九十向开。一嘴白胡须,一直走至白石坡台,踉踉跄跄走至门首,就看见李府两边站登坐著二三十人,在那里撇著京话。老头子一声咳嗽:“你此处可姓李么?”回道:“姓李,你找谁呢?”“我找李大。”内中有位爷们说道:“你这老头子,从哪里来的?”回道:“来处来的。”又道:“哪里去的?”回道:“去处去的。”“老头儿,你找错了人了。这里没有李大,别处去找吧。想必是后门挑水的李大,他在城脚跟住,往那里去找他。”老者闻言,望著那人脸上一口啐。那人道:“老头子,你好大胆,可是不要命了!”老者说:“小伙,放你娘的屁,你很不懂人事!你知道我找那一个李大?就是李大麻子!”那些爷们一声喝道:“你这老头子,胆都包了身了!出口就骂我家大老爷。”老者说:“你们这些龟旦,帮住李大麻子,只行恶事!你进去望李大麻说,说我来了,快些叫他出来迎接!”爷们说:“老头子,我看你真正活得不耐烦了,同我们大老爷斗气!你到了此地,还想有命么?”又有一位爷们说:“老头子,你说了半天,到底姓甚名谁,找我们大老爷做什么?”“你问我么,我姓劝,叫做劝善。老人我来李大麻子,行些好事!来做什么?快快与我报来!”有爷们进内,来到南书房,回大老爷说什么事:小的们坐在门楼内,从外面来了一个干瘪老头子,小的们问不明白,开口就骂,连三代都被他骂到了...李雷说:“莫动他,他骂谁三代,你来告诉我?”爷们说:“他骂别人罢了,他是骂大老爷。小的不得不禀请大老爷示下。”李雷听说有人骂他,面上有些削色,叫声:“老邵呀!这件事怎样办法?”邵青叫声:“大老爷,快传四楼教习,各带兵器在左右伺候。再著人将老头子叫他进来,看是一个什么狠法?强一强,推下火牢,绝他狗命。”李雷听罢,吩咐家人去传四楼教习来。爷们答应一声去了。有爷们出来,叫声:“老头子,大老爷叫你进去,须要小心。”劝善老人听见,大喝一声:“呔!我又不是你家用工的人,难道下不得个请字?怎么,叫我进去?”说著说著进了腰门,上大厅穿明巷,直至南书房,见了李雷。

    他举柱杖,叫了一声:“李大麻子,你见我身也不起,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你先叫人倒杯茶我吃吃,端张椅子与我坐,好来教训你。”李雷无奈,叫人倒了一杯茶来。老人吃过,忙坐下叫声:“李大麻子,你站起来。我且问你。”李雷站起身来,叫:“老人家,你姓甚名谁?”“我叫劝善老人!大麻子,我且问你,你头上是件什么东西?”回道:“是屋。”“屋上是什么?”“是天。”“你晓得是天底下是什么?”“是地。”老人冷笑,口中念著四句道:

    天听自无声,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这睹在人间。

    说:“李雷,你恶孽深重,造下火牢土牢,相思椅采阴补阳。你难对天地鬼神,罪在弥天。”李雷听罢,大怒道:“好老狗头,你敢说我么!”吩咐把四楼教习传来。一声答应,上来四十位教习,一个个挺著胸脯子,一齐叫道“大老爷,大老爷”,李雷道:“不要叫了。快些把这老头子拖下去打!打走了气,重重有赏。”“是”一声答应,走到老人面前,说:“老头子,你好好的,闯这大祸!我看你性命难保,请你老人家让我们动手。”老人道:“站在这里打,你们吃力,如今等我睡下来,你们又不费力。”众人道:“就是如此,快些睡下来。”老人将柱杖放在旁边,朝下一睡,四十个教习拳头一起照肚子上打下,犹如石头一般,打得手连皮都去了,内口带伤,哼声不止,都摇头吐舌,脸都傻了。老人家见他们不打了,喊“起来”,他便爬起来,叫声:“大麻子,蒙你的爱,打得我受用。我且问你,你可记得你起龟牢时节,地下挖起个大石匣,锁压在上面?快快著人将石匣取来。”未知石匣有何用处,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石匣善恶图出现奉差遇恶贼送命

  词曰:

  中古乾坤初度,犹然洪水滔滔。九年抚治羡神尧,始晓生民灾涝。

  虞帝佐尧德重,夏禹治水功高。五臣辅佐枉勤劳,千载宏犹常照。

  话说那劝善老人进得李大麻子家内,劝化李雷。李大麻子不依,传齐四楼教习,反著痛打老人。老人未曾打伤,四楼教习反个个手打得皮开肉绽,反到带伤,只得将老人放起。老人站将起身,说:“恶人李雷,你可记当年你家起造此房,从地下挖起一石匣,那时溧水县蓝桥不知,将石匣高悬你家大厅正梁上,以为镇压之情?你今可著人到厅上取来。”李雷闻听,就吩咐手下人,快到厅上把石匣取来。下面答应一声而去。去不多时,只见两个人抬了一个石匣进内书房放下,取扫帚将上面灰尘拂去。李雷开言,叫声:“老人家,你果然开得开石匣,我就饶你性命。若是不能开得,我大老爷不似前番待你。要想活命,除非转世投胎。”老人闻听,哈哈大笑。走至石匣边,用手连拍三下,只听得咚喳一声响,石匣盖掀开。但见一道金光冲将出来,把李大麻子畜生脸吓得惊讶不已。老人用手向匣内取出一个小小手卷,拿在手中,念了一遍咒语。又叫人取了一杆画杈,老人用画杈挑起,大家向前一看,但见画分三层,顶上有三个大字:善恶图。头一层天地日月风云雷雨,第二层是山川社稷庵观寺院,第三层是人物故事。看官,你道是何故事?就是李雷出世所做坏事所行的恶事,一款款尽皆明明白白。到后来尸分万段,粉骨扬灰。李雷看罢大怒,骂道:“你这老狗头,一派妖言擅敢惑众!”只见那老人手执画杆,将一幅图挑向空中。一阵狂风,刮到九霄云外,被罡风一炸,化为飞灰。李雷吩咐把石攫抬来,打这老头子。下面答应,不一时,八个人抬了石攫,来至书房放下。众人叫声:“老狗头,大老爷要打你了,好好让我们动手。”老人说:“你们莫要慌,别处莫打,先把我鼻子。打发了热,就算你们手段。”众人说:“你的鼻子有多大斤两,怎么打发热?”邵青道:“你们不要喧嚷,就与他个大闷鼻就是了。”众人听说如此,八个人抬起石攫,认定鼻梁朝下一丢,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亮,崩起黄豆大的火星。八个人吓得大惊失色。李雷一见,目瞪呆痴,浑身发抖,喊道:“莫打了!老太爷起来吧,真真服你了!果然是铜筋铁骨。”老头子站起,叫声:“李大麻子,你不回心转意么?我晓得你是临岸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李雷听罢大怒,吩咐人来,把这老头子与我推下火牢。一声答应,将老人搀了就走。李雷叫声:“老邵,与你同到东园看看。”说罢,二人出了书房,赶奔东园,取了张马扎子坐在门首。不一刻,四楼教习将老人抬进东园,将近火牢放下,开了栅栏,老人摇摇摆摆进了火牢。外面三面风箱一紧,李雷并不闻见臭味,却一阵清香,犹如檀香一般。李雷著人到火牢前看,手下人看了,回报说:“大老爷不好了,老头子并未绝命,他坐在内唱,倒逍遥快乐。请大老爷示下。”李雷听说,大惊道:“此事实在奇异。”只听得豁郎郎一声雷响,紫闪一绕,火牢炸为三面。一道金光从空而起,说:“我神去也!”这一声响,大家吃一惊,走到火牢前看,只见一行小字,乃是“吾神雷部陶弘景”。李雷一见,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邵青也吓得目瞪口呆。李雷骂道:“畜生脸,你这个王八羔子,你坑了我的命了!”慌忙叫人摆了香案,焚香礼拜。拜罢,叫声:“老邵呀!火牢我要毁了吧!”邵青说:“大老爷,不可毁。再叫人收拾,留他玩玩吧。”李雷又依了畜生脸,将火牢收拾。李大麻子自从被雷部神一吓,有半个月不行坏事,却是家中又起了一座无忧楼,摩云老师住下,传教采阴补阳之法。李雷邵青习学采战之法,日夜取乐。妇女死者不计其数。棺材店大有利息,四平匠日夜不得闲。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且说西门外离城四十里,有一庄叫兴隆庄。庄上住了一位大人,姓樊名惠昌,当日在大宋仁宗驾下为臣,官拜尚书之职。后来退归林下,与城内大悲阁悟达和尚至厚相交。闲来就与和尚奕棋谈心。那日和尚就把李雷恶处,款款坏事,一一说出。樊大人闻听大怒,说:“李雷这等万恶,世间还容得此人,这还了得!”大人这一怒,即刻打轿回庄,坐下,叫家人韩桂:“明日早晨差你进京,到唐大人衙门内下书。在路须要小心,你且收拾收拾。”韩桂答应一声,下去收拾不题。

  且说樊大人用过晚膳,在灯下取了文房四宝,正欲提笔,忽然一阵阴风,好似鬼哭声音。大人举笔在手,又一阵阴风吹得灯火皆暗。第三阵风过,只见他父母走进书房,叫声:“儿呀,你虽然忠心赤胆,怎奈李雷恶贯未曾满盈。等他气数尽了,自有人来拿他。依为父的,不可管这闲事!你这封书信出门不打紧,儿呀!只怕性命难保!”说罢,一阵阴风而去。大人大叫一声醒来,却是一梦。著人点灯,到书房外找寻父母,全无踪迹。大人浑身是汗交流,复又进书房,定了定神,细想一番:我就写书进京,李雷何能知之?他若知道,我何惧哉?岂有性命之忧!梦寝之事,不可全信。想罢,举起尖毫,写道:

    自别台安,未识一面,渴想之至,衾席不宁。弟居旷野之间,不识民情之俗,自知惭愧矣。无聊闲游,偶至大悲阁内,僧人悟运甚通经典,闲言世事,而言李雷之恶。自得金章,以势欺凌,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广结凶勇之徒,以害良善之人。家造火牢害人,而隐名西洋套房,损人之名节,强淫闺阃之女,逼奸儒家之裔。工制如意相恩之椅,习学采阴补阳之法,霸居溧水,人未敢侵。望乞足下,速施良策,以救生灵为危。则云天之德,天下幸甚。足下幸甚。书不尽言,转赐回音,特此上达。并候金安。世愚弟樊惠昌拜首。

    大人写完,自己念了一遍,即便封好,回后安歇。一夜无词,次日天明,樊大人起身净面漱口,穿了服色,又取了两件宝贝瓜果盘,一面天佛千里插牌,叫过韩桂,一一分付明白。韩桂接来,打叠包裹,用了酒食,收拾停当,背了包袱出离庄门,赶奔京都而来。按下不表。

  且言京都下来四号官船,内坐著了一位官员,姓王名志远,削职而回。这位大人,就是二公子李鸣远的岳丈。那日船泊南柳老镇,将已点灯。大人在船内想道:一路下来,沸沸扬扬讲李雷得了金图章,如今家内有百万之富,又有四楼教习保家。闻得李鸣远那畜生,住三间破屋,穷得不堪。这件事怎么办法?即便叫过心腹家人王福王恩,大人说:“今日我有桩事要问你们,可记得我家小姐,当日许配还是李大公子,还是李二穷鬼?”二人回道:“太爷,小的记得,是许与李二公子。”王志远叫声:“王福,我大爷如今要改牌了,把小姐与李大公子,依你们如何?”王福说:“太爷,此事非关小可,乃是小姐终身大事。若小的们说把小姐配与李二公子,怕莫有饭吃,做了乞丐花婆,后来岂不怨恨?若把小姐配了大公子,又难以对人。此事小的们不敢出主意,请太爷自己裁度。”太爷心中踌躇,叫两个家人出去,自己暗想:不若把女儿配与李大公子。他如今财有势...有,就是这个办法!老变种起了嫌贫爱富之心,独自一个用过了晚膳,在仓中秉烛看书。忽听得喊叫“救命”,王志远叫人上岸快去看来。王福王恩二人答应,出了船仓,跳上岸,点灯笼四下一找,找到树林子内。只见一个人身背包袱,睡在地下,淤泥满面。二人把他扶起,搀了上船,二人回道:“太爷,岸上救了一个人,似乎是个送信的。满脸土泥,被鬼迷住了的。”“如此叫他进来。”二人又将那个人搀进仓中。此时那人早已苏醒,见了王志远坐在上面,将包裹放下,双膝跪下,叫声:“太爷,小人叩见,感蒙太爷救命之恩!”王志远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去的,如何走迷了路的?”“禀上太爷,小的叫韩桂,是溧水西关樊大人的家人,差往京都送信。只因走到此处,天色晚了,不知怎样就迷失路径。蒙太爷救了小的一命。”王志远道:“你主人差你往京都那一位衙门里送信?”说是送与刑部唐大人的衙门。老贼闻言,吃了一惊,吩咐王福王恩:“你们将他带到外边船上,与他酒饭吃。”韩桂谢了太爷,跟二人出来,到了外边船上,著人取水与韩桂洗了首面,有人弄酒饭出来与他吃,不提。

  再言王志远打发韩桂出去,只见有个包袱丢下,自己打开一看,看见两件宝贝。这老贼就起了贪财爱宝之心,细玩一番。又将书子拆开看了一遍,想:这封书字到了唐大人那里,李大公子还想有命?连忙仍旧封好,叫过王福王恩来,说:“你们可要发财么?”二人说:“太爷说什么话,小的们怎么不想发财么!”又问道:“你们可会杀人?”“太爷叫小的们杀哪个?”王志远说:“不是别人,就是韩桂!你们前去将他灌醉,哄上岸去带入树林悄悄杀了,掩埋干净回来,每人赏你一百两银子。”二人听了,答应一声,下去来到这边船上,叫人取酒肴上来。韩桂说“方才领过了,不用了”,二人说:“难得你我弟兄幸会,吃杯儿谈谈。”韩桂只道他们好意,只得奉陪饮酒。谈谈说说,把韩桂灌得酩丁大醉,也是他命该绝,忽然要上岸出恭。二人道:“我们也要出恭呢,一同前去。”王福点了灯球,王恩拔出刀来,叫声:“韩桂看刀!”寒光一亮,人头落地。二人挖地掩而埋之,回船禀了老变种。王志远赏了二人,心中大喜。得了两件宝贝,这封书子又不得到京。一夜无词,一宿已过,次日开船,直奔溧水,这且不表。

  且说韩桂被害遭杀,灵魂飘飘荡荡回到溧水,托梦樊大人。那晚樊大人想起韩桂进京个月,不知书子可曾投下,一时困倦,就在书案伏下。忽然一阵阴风,从窗外跳进一个无头之人站立面前。樊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未知怎样托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李鸣远花园遇难王夫人救婚脱身

  词曰:

  终是唐虞揖让,俄闻汤王征诛。云霓德沛救民苏,千载功名悬布。

  渭水谁知渔父,有幸自是耕夫。风云一旦展雄图,今是圣朝良辅。右调西江月

  话说樊惠昌似梦非梦,只见一阵阴风过处,来了一个无头之人,披头散发,顶上冒红。走到大人跟前,叫了一声:“太爷,不必惊慌。我乃是家人韩桂。只因奉了差遣往京都投书,在南柳镇迷失路径,被王志远救了上船,见了宝贝,陡起歹心,将酒灌醉,引到树林,刀下丧命。太爷呀!小的一死还是小事,不上半月,太爷有大祸临身,要速回避方好。小人去也。”说罢,一阵阴风而去。樊大人惊醒,说“奇怪,奇怪”,站将起身收拾安寝。心中似信非信。大人因其为人耿直,这些梦寐之事,全然不挂胸怀。次日起身,把此事付于流水。这且不提。

  且言王志远船抵溧水码头,有家人来接。太爷坐轿回府,爷们搬抬家伙行囊,按下不言。再讲保贤桥下住的二公子李电,他自从被李雷逐出,母子主仆三人苦度朝昏。听得陆氏被火烧死,太太叹息。那一日闻得王太爷回了家了,二公子便来与母亲商议,要去见见岳父岳母。夫人说:“我儿,你不可去。你可知道你的丈人为人,是爱富欺贫。你如今衣履不周,到他那里,恐有不便。”二公子叫声:“母亲说那里话来。我是他亲女婿,今日穷了,岂有不认之理?”太太说:“我儿,今日家中无钱使用,我这里有金簪一枝,拿去典铺中当来。”公子接过走出,有家人李善跟随,离了保贤桥,进了城来到典铺,将金簪当了十两银子。公子接了,同老家人出了典铺,正行之间,只见前面围了许多人。只听里面有个人喊道:“小的陆荣,是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氏。因同我爹爹到江南贸易,一时货物未消,耽搁在旅店。爹爹得了重病,盘缠用尽,不幸爹爹昨日半夜身亡!小人无钱殡殓,只同诸位爷爷化口棺木盛殓爹爹,我感恩不尽!”众人说:“朋友,你来迟了。连日没人做好事,连佛老爷总穷瘫了。”正说之间,只见李电摇摇摆摆走进来,众人就把他推进看了,说道:“这就是佛老爷了。他惯做好事。”二公子走至陆荣面前,叫声:“壮士,你在此化什么?”陆荣把手一拱,又将前事告诉一番。二公子叫声:“壮士,奈我身边无多银钞,只有才当来的纹银十两,你拿去殡葬尊翁罢。”说罢,将银子取出,递与陆荣。陆荣接过,正欲开言,只见二公子出了圈子,带了家人,飞而跑之。陆荣分开众人,随后追赶,叫声:“恩人,你缓走,留下姓名后来,必当重报!”喊著跑著,哪里赶得上。且说二公子听见后面喊叫追来,说:“老人家快走,恐他赶上又要,我没得东西了。”

  且说众人见陆荣追赶不上,叫声:“壮士,你不用赶了。我且告诉你,他乃是活阎罗李震远大老爷的亲兄弟,叫做弥勒佛李鸣远二公子就是了。”陆荣听得名姓,叫一声:“李恩公,我陆荣这里磕头了!”当街相谢,起身去殡葬他父亲去了。后来陆荣在太湖地方救了李鸣远一家性命,也因今日赠了十两银子。此是后话。

  且说李二公子带领老家人回转家中,将此事禀知老夫人。夫人生性贤德,听见儿子做了好事,不以为怒,反以为喜。二公子又要到岳丈家去,老夫人无奈,只得办了饭与公子吃完,李电带了老家人李善出门而去。夫人一直送到门口,叫声:“儿呀!早去早回,使为娘的放心。”又照会李善:“你跟随公子去,不可离身。那王太爷恐其不认,你劝公子早些回来,不可耽搁。”老家人答应“晓得”,老夫人转身进内不表。

  且说二公子同了老家人,一路直奔桑南冈而来。到了王府门首,只见两边门登上坐了数十位家人们,口内撇著京话,说得津津有味。李二公子走上坡台,一声咳嗽:“门上有人么?”门上人站起朝外一张,说道:“你这花子找谁的?”公子闻言大怒:“呔!放狗屁大胆的狗奴才,你擅敢放肆!我乃是李鸣远,是你家太爷的女婿,快些与我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姑爷到了!”门公一听,连忙陪笑说:“姑老爷,适才不知,多有得罪。望乞少待,即去报来。”说罢转身进内,一直到书房来。

  且说王志远坐在书房,与心腹人商议,要毁这段姻亲。讲的些话难以入耳,把个李大麻子抬到三十三天,说得李二公子下了阿鼻地狱。正然拈须叹气,只见门公走到面前叫声:“太爷,李鸣远姑老爷到了,现在门口。”王志远问道:“怎么说!”回道:“门前来了李鸣远姑爷了!”王志远将脸一变,开口骂声“狗才!你晓得我太爷有几位小姐?”“是,小的晓得太爷只得一位千金小姐。”王志远道:“你见对了李鸣远的么?你快些出去,叫他把铁叶子裹了抓拐。”门公叫声:“太爷,小的不好回他。他是书呆子性儿,又要动骂。”王志远心中一想,说:“罢道,我且问你,他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轿来的?”门公说:“也非马也非轿,是两脚驴来的。”又问他身上穿的衣服可齐整么,回说不叫什么很好。王志远道:“你且出去叫他进来。”门公一声答应,出了书房来至门首,叫声:“相公,太爷有请相见。”“哦,来了。”步进门来,摇摇摆摆入内。吩咐老家人门首伺候,二公子一直进了书房。抬头一看,瞧见岳父坐在上面,生得面似紫檀色,眼如鹰目,凹梁鼻骨,一双鼠耳,四方獭口,两路黄牙,尖头顶,翘胡子,头戴暖帽,身穿珠墨色道袍,腰系鸾带,足下靴耳。远远望见二公子来了,见了形容衣服,反把眼睛垂下来。二公子走至面前,深深一躬,口称:“岳父大人,小婿李鸣远叩请金安。”老变种把眼睛一闭,听得故知不理。二公子又叫声:“岳父大人,小婿请大人金安。”又过了一刻,王志远把眼睛一睁,把头一抬,问道:“下面是何人?”二公子回道:“是我,李鸣远。”王志远随口应道:“原来是李二公子。”李电吃了一惊,叫声:“岳父,自家的女婿,怎么称公子?”王志远大喝一声:“我把你这大胆畜生!当日你父与我老夫不过是一殿之臣,年家称呼。你今擅敢前来冒认老夫女婿,该当何罪!并且你哥哥分银三千两资本,与你出来攻书上进,你这畜生不守本分,嫖赌精光,弄得这般形状,沾辱你父母之脸。还敢来此多讲!”二公子闻听此言,气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说:“哎呀!岳父,你见我哥哥分银三千两与我,况母亲在堂与我同居,问我母亲,还是分著银子没有!我也晓得,你今日说此绝情绝义这话,是不认我这个穷女婿。我也不认你这个富豪岳丈。但是岳丈不仁,我要进去见岳母。”言罢,欲起身进内。王志远恐他进内见了太太又生出口舌来,原来老变种有些惧内,所以怕他进去。忙叫王福王恩来,把眼睛望上翻,头一抬,把手这么一扬,说:“你们送二相公进去见太太。”二人会意,说声:“二公子,小的们领你进去。”二公子跟了就走,不进内室,弯弯曲曲进了花园,上了山子石,入了藏仙洞。公子上了山子石,不见了二人,公子喊声:“二位大叔,哪里去了?”四下一望,并无半人。且说王福王恩二人躲下身躯,悄悄扭动开关键子,只听得一声响亮,石板朝上一掀,冒上一个人来。身长丈二,面如蓝青,发似朱砂,两道粗眉,一双怪目,大耳猩鼻,巨齿獠牙,一嘴红须。只见他双手捧起一块石头,认定二公子打来。二公子大叫一声:“吓死我也!”惊动东园土地,把公子一推,跌倒旁边去了。只听得一声响石,打石打为粉碎。二家人前去回禀老变种不提。二公子跌得昏晕过去,人事不知,睡在尘埃,不知性命何如。

  且说夫人身旁有个丫环,名叫荷花,身子胖大,脚有八寸长,走起来犹如风摆荷叶。今日奉太太之命进花园采花,回去只见山子石边睡著一人,定睛一看,认得是姑爷。只见二目紧闭,口内白沫流流。丫环一吓,慌忙跑进见了夫人,叫声:“夫人,不好了!婢子在花园采花,只见李鸣远姑爷昏死在地,必定是王福王恩把他上木将军打将下来,性命难保!夫人快快做主!”太太一听大惊,连忙叫声:“荷花,你姑爷形样何如?”说道:“太太,不要提起。姑爷形象,实在凄惨。衣裳蓝缕,形容憔悴。”太太闻言,说:“跟我出来,与这老天杀的拼命!”说罢站起身来,穿厅过明巷,一直走进书房。瞧见王志远坐在里面,骂了一声:“老天杀的!好好的还我女婿,万事干休。若不将女婿还我,老天杀的,我就与你不要命了!”王志远一见,吓了一跳,欲侍要走,早被太太走近身边,一把揪住胡子,一头撞入怀中。王志远骂声:“老不贤,你丢了手!有话说。”太太道:“人都被你打死了,还有什么话说!你好好的还我女婿,我就丢手。你若不还我女婿,我誓不丢手!”说罢,又是一头拳撞来。王志远叫声:“太太丢了手罢!”把太太的手往下一顿,一把胡子揪得干干净净。王志远得放,飞而跑之,躲进去了。太太气得吁吁,带著荷花直奔花园。到了山子石边,只见李二公子睡在地下,鼻歪眼斜。此时苏醒回来,见了太太,口言疯话。忽然大笑一声,说:“王母娘娘请我赴蟠桃会,龙王三太子请我到水晶宫去。”夫人见公子吓疯了,十分难过,叫声:“荷花,你到外边问一声,看姑爷可有人跟来?若是有人,叫他进来。”荷花答应一声,出了花园来到门首,问道:“哪位是李二公子跟来的人?”老家人李善一见,连忙答应道:“姐姐,是我跟来的。”荷花说:“随我来,太太叫你进去说话。”老家人答应,跟随荷花一直进来,到了花园,见了夫人跪下,叫声:“夫人在上,老奴李善叩头。”太太说:“老人家,罢了。你家相公被我那天杀的,叫王福王恩两个狗头,领至花园山子石上,用木将军打他。幸而未曾打伤,但是吓疯了。你快快扶他家去。”叫声:“荷花,你在此等一等,我到房中收拾些金珠细软出来。”夫人回转房中,取了一个小小包袱包好,连忙到花园边与老家人。李善接了背上,将公子驮上肩头,叫荷花先去著园丁开了后园门,然后夫人叫:“公子呀!你回去要奋志攻书以图上进!我在一日,我女儿是你的。倘若我死之后,那时认凭老天杀的了!”又叫声:“老人家,你好好驮回去吧。”望著李善出去,方才转身,带泪回后不提。

  且说老家人李善背了包袱,驮了公子,出了园门,上了大路。正走之间,听得呼呼的一阵狂风,把二公子刮离身躯。老人家忙上前用手来拉,只拉下一支鞋子,眼看刮得不知去向,无影无踪。老人家吓得魂不附体,说道:“怎么好!相公被风刮到哪里去了?”老家人急得无计可施。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老变种李府受聘弥勒佛得遇世兄

  词曰:

  残暴才是桀纣,仁君喜得姬周。白鱼呈瑞入王舟,化起关睢称守。

  十乱同扶社稷,四方平定干戈。圣作相依八百秋,自古推为长久。右调西江月

  话说老家人李善,见公子刮去无影无踪,急得无法可施,只得赶奔出城来,到保贤桥自家门首叩门,老夫人开了门。老家人一直哭进了门,叫了一声:“老夫人,不好了!老奴同公子前往王府,不知怎么吓疯,睡倒花园之内。幸喜未曾丧命。却而吓得口道疯言,想必是王太爷不认女婿,欲想暗害,亦未可知。多亏王夫人把老奴喊进,把了一个包裹,开了后门。是我驮了公子回来,走到半路之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把相公刮离身躯不知去向!把老奴急杀了,只得回来报知老主母。这事怎么好?”老夫人闻听,吓得痴呆半响,方才放声大哭。叫声:“亲儿呀!你不信为娘之言,才有此祸临身!王志远为人不善,果有此事。亲儿呀!你若有差迟,叫为娘所靠何人?”哭得如醉如痴。老家人在旁解劝,叫把包袱收起。老夫人只得止泪,收起包裹,这且不言。

    且讲李二公子,被一阵风刮到一座高山上面洞府,有位鲍真人。他乃是一位神仙,知道未来过去之事。真人用云帚在公子脸上一拂,将公子吓的疯痰尽皆拂去,李电登时睁开双睛一看,只见上面坐著一位道者,头戴一顶束发紫金冠,身穿鹤憋道袍,腰系丝绦,脚登芒鞋,手执云帚。叫声:“贤徒,你近前来,听我吩咐。”李电闻听,连忙跪倒,口称:“大仙,弟子在王府花园被恶人吓倒,不知怎么被大仙救在此处。有何吩咐,弟子谨遵。”真人取了一口宝剑在手,叫声:“贤徒,为师如今赠你一口宝剑,能除奸消灾,斩妖灭怪。将来你的功名富贵,总在此剑。我有四句曷语,听真牢记。”念道:

    偈语曰:此剑飞君佩,两剑立除殃。临时须奋勇,东北定霞祥。

    李二公子听罢,忙接剑口称:“师父在上,弟子李电愿师父圣寿无疆。”鲍真人叫声:“贤徒罢了。你且归去,安汝母之心。”吩咐三脚蝉将公子驮送回去。二公子上前拜辞师父,扒在三脚蝉身上,叫声“闭眼”,只听得呼呼风响。不一时早到自家门首。金蝉将公子放下,一阵风回山去矣。二公子用手叩门,老家人开了门,喜不自胜,说:“相公回来了!夫人没你,都哭坏了。”公子进内,跪倒母亲跟前,叫声:“母亲受惊了!”老夫人一见,悲喜交集,叫声:“我儿起来!你怎的回来的?”公子说:“孩儿差了一支鞋子。”李善取了那一支鞋子,与公子穿上。夫人又问:“你这身上宝剑从何而来?”公子就将王志远不认,怎么相害,后来吓疯。亏得鲍真人救上了高山,拜他为师。师父赠此宝剑,说我富贵功名皆在此剑身上...夫人大喜,说:“蒙你岳母赠了金银首饰,可以闭户读书。”公子遵命。

    不言李府母子之事,再说老变种王志远,当时躲过之后,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留他救了女婿。晚间收拾安寝,一夜无词。次日早起,备了名帖,吩咐打轿伺候,去拜李大老爷。即刻轿子打在福祠跟前。只见那顶轿子却也实有讲究,大阳顶,玄色西纱纬幔,里面是玉色绸吊,里四面挂角拖须,栗树轿杠,四角包铜,铁环两旁玻璃亮窗,紫檀扶手。轿内两旁插花,有挂镜痰盂。轿子伺候现成,不一刻,老变种走将出来。怎生打扮:头带洒花绒帽,身穿古铜色万字纹按花袍,腰勒舍边宝蓝带,足登鹿皮窄筒靴。老变种上了轿,轿帘放下,一声后起,抬上了肩,出了府门。后跟一众爷们,转弯抹角,早来到东门大街,进了西栅栏,走到李府门首,轿子站定。有家人赶至门内,手中取了帖子,喊一声“门上那一位爷们在?”门上爷们站起身来,问“你驾是哪里来的?”回道:“我们是通政使司王太爷,面拜你家大老爷的。现有帖在此。”那人接了帖子,回了张三太爷。张三接了帖子,走到轿子面前,叫声“太爷”,王志远说:“张老三,你与我回声。一来面拜,二来还有要紧话讲。”“是”,张三答应一声,取了帖子进内,到南书房见了李雷,将帖呈上:“回大老爷,今有桑南冈王志远王太爷,亲自坐轿来拜大老爷的。说是还有要话面谈,请大老爷示下。还是见与不见?”李雷叫声:“张三,王太爷亲自前来拜,岂有不见之理。快请厅上相见。把帖子带了去,说我大老爷帖不敢领。”“是”,张三答应一声,出了书房,来至大门轿前,说是“大老爷请太爷厅上相见,原帖不敢领。”说罢,将帖呈上。有家人接过,进了大门福祠,下轿步进厅堂。

  且说李雷见张三出去,叫了一声:“老邵呀!王志远所来不知何事?”邵青道:“王太爷是亲是友?”“老邵呀!就是我的孽弟岳丈。”说:“大老爷,可是穷李二的泰山?”李雷道:“就是他。”邵青说:“令弟媳的人品,可好么?”李雷说:“好的,有十分人才。”说:“大老爷,如今正室没有,何不带家来成一庄好事?”“老邵呀!你说的话不在情理。我兄弟妻子,如何要得!”邵青说:“要得。依我不妨,可以做得。”李雷问道:“怎样?开口说么?不要王志远动气。”邵青走到李雷耳边,说“如此如此,便可行事。”李雷闻听大喜,即刻换了外罩,走上大厅,说:“太爷,有失远迎。”王志远站起说:“大老爷,真真是来福之至了。听你得了金图章,冯大人托专拿叛党,你公然是位冯大人了。”李雷说:“不敢,乃是世兄大人的意思,李雷一点造化。太爷一向纳福?”“托太老爷福,到也罢了。”有家人献茶,茶毕起身,将王志远邀进西花园。王志远抬头一看,只见花厅上面,一色的珠添栏杆,摆设古董器物,无不华灿。王志远一见,吓出一身冷汗。二人坐下,邵青上来,见过了太爷,也坐下来。爷们又献上茶,茶罢闲谈,少时摆上中餐用过,泡了盖碗浓茶。王志远袖内取出一封书子,递与李雷。李雷拆开一看,切齿痛恨。你道是何书子?就是樊惠昌进京的书子,上面写的李雷恶处。李雷看罢,折起谢了王志远。邵青在傍看见此书,暗吃一惊。到了晚间,摆了全席三十二碟四点一齐上来,又吩咐取鹤杯上来。三人坐下饮酒。斟一杯在鹤杯内,只见杯中飞起一双鹤来。王志远一见大喜,问道:“大老爷此杯,从何处而来?”李雷叫声:“太爷,此杯出在天台山。有块鹤石,受了日精月华,能与飞舞。后来取将出来,剜成此杯。倒酒鹤飞出现,乃无价之宝。”王志远称羡不已。少时上了两个菜,李雷假作告便,叫声:“太爷,失陪了。”站起身来入内屏风。邵青见李雷去后,又斟上一杯酒来,叫声:“太爷请酒。”又照了一杯,邵青道:“门下闻得太爷有位令爱,才貌兼全,未知可曾受茶呢?”王志远见问,登时改变愁容,叹了一口气道:“唉,邵先生不要提起!小女虽未受聘,奈因小时许了个不长进的畜生了。”邵青故意问道:“请问太爷,此话实不明白。”王志远道:“就是保贤桥李鸣远那畜生,可是不长进!”邵青大笑一声,说道:“太爷,此人要想娶亲,一世也不能够。太爷不知细底,当日在此,穿吃现成,幽僻读书,将来功名上进,还愁大老爷不代他娶亲么?只因他不安本分定要分居,三番两次与大老爷吵。门下也曾劝过,哪里肯听!后来大老爷动了气,一时之间将他分出一所住房,现成物件,约有二万之数。又是门下劝大老爷,又与现银数千。谁知他竟十分不好,不数年之间,将银两大嫖大赌,浪吃浪用,花费干干净净。如今似乞丐一般。先前大老爷闻知他母子穷苦,送些柴米与他,他反将来人痛打。家人回来哭诉,大老爷这才冷了心。所以如今绝不管他之事。太爷,此事到要斟酌,若要执意,岂不误了小姐终身大事?”王志远一听,气得目定口呆,叫声:“邵先生,此事老夫未尝不知,奈一时并无主意。”邵青说道:“依门下看来,极其易办。好在当初未曾收过聘礼,在口齿之间不为定准。如今大老爷丧偶,现在要续弦,门下出来多件事,吃杯喜酒。太爷何不将小姐配与大老爷?到是一庄美事。将来日后太爷亦有靠也,强若为乞丐之岳翁!门下金石良言,望王爷龙腹思之。”王志远听言,正合己意,十分欢喜。假作叹气,道:“邵先生之言,亦复有理。再为斟酌可行。”邵青说:“太爷不必商议,此事办得很好,就是今日为定。太爷爱此鹤杯,就取一对以为聘礼。”王志远假作推辞,只见李雷走出,叫声:“太爷,失陪了。”邵青说:“大老爷,来得正好。门下多事,与太爷说明白了,把小姐配与大老爷。门下讨杯喜酒吃吃。快过来拜见泰山,”李雷在屏风后早已听得明白,他依邵青之言,手执鹤杯,深深一躬,叫声:“岳丈大人请上,小婿李雷拜见。无甚为定,就将此杯权为聘礼,望乞收纳!”王志远这才收了鹤杯,揣入怀中。须臾席散,老变种告辞上轿回府,这且不言。

  且说李雷身边有个书童,名叫王福,乃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今日在席前听得此事,心中十分不服。伺候席散,溜出大门,前去送信与太太,却好李电母子打发老人家进城探信,却却中途遇见王福。王福硬将此事细说一遍,两下分别,王福回转书房不提。

  再言老人家听得此信,一直哭进家门,见了老夫人,细诉情由,把此事说了。母子闻言,气得暴燥如雷。老夫人说:“儿呀!如今没有别的,明日叫船,赶到南京,我和你去见冯大人,把此事告诉与他,要他作主。”便叫老人家喊下船支,预备明日动身。李善答应去了。一晚无词,次日天明,老家人喊了轿,将夫人抬上船,公子步骑,将家内门户锁了,一路来至河边,下了船,一路直奔南京而来。正行之间,对面下来四号官船,旗幡上写左军都督府。原来是温信忠大人的坐船。只见迎面一号小船而来,船上水手高叫道:“来船不可前进,大人的座船到了。”谁知这边掌船的是聋子,他那里听见!水手又喊了两次,来至切近,水手用篙子一捣,捣了撩在下面不能行,掌船的喊叫,两下里吵闹,惊动大人。问“何事喧嚷?”爷们回说:“对面来了只小船,叫他让开,假作不知,迎面而来,挡住座船。所以吵闹。”大人听说,亲自步出船仓,站上船头一看,只见对面船内坐著一人,面貌相熟。定眼一看,便开言叫道:“船内坐的,可是二世弟李鸣远么?”二公子闻听,连忙出仓一看,叫声:“船上可是温世兄么?”温大人说“然也”,著人拢船搭扶手,即刻将二公子搀进官船,世弟兄相见,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使教习杀弟杀母受惊吓买榇收尸

  词曰:

  五霸桓文争胜,七雄秦越相争,宣尼道大不能行,游说仪秦同竞。

  礼乐京微邹鲁,兵戈战斗齐秦,春秋笔削绝麟经,水火生死悯念。右调西江月

  话说这位温大人,乃是当日李大人的门生,今日奉旨左军都督府,一路下来,船抵此处,听得水手船家两下喧嚷,步出船仓,瞧看见李电二公子,就请过船。二公子上得船来,抬头只见温大人,面如紫玉,唇若丹朱,五柳胡须飘于海下,身体壮高,一表人才。二人进仓行礼,坐定献茶,茶毕,温大人说:“二世弟,坐船意欲何往?”二公子说:“世兄大人,小弟之苦,一言难尽!”温大人一听,一声咳:“世弟,怎么讲?想大世弟在南京,冯承受与他一方金图章,专拿叛党,家下十分丰富。想老恩师母与二世弟,一定纳福。怎么这等讲来?”二公子说:“是,世兄大人不知,小弟与家母,被哥哥逐出,另住一处。他所作所为,世兄一路下来,未免不知。别事都可,如今最可恶者,王志远不认女婿,设计相害,亏鲍真人搭救。如今我哥哥反定了王志远之女,所以我母子无计可施,只得叫船同母亲赶奔南京,去告诉冯世兄,要他作主。故而在此得遇世兄。望世兄大人解说解说。”温大人听见此言,心中大怒,道:“我在京都,已久闻这个奴才,他称为活阎罗,行的恶事,不计其数。我只道耳闻是假,今见二弟所言,却却是真。我今顺拢溧水,要去教正他一番。世弟与老师母请回,不用上省。有我前去会他。”二公子相谢,辞了过船,禀知老夫人,吩咐回船归家不提。

  且说温大人送过了李电,到后仓请出一位英雄,乃是温大人拜过的盟弟,姓赵名奎光,是鲍真人徒弟,武艺精通,法术精明,飞墙走壁,绰号叫做灵霄坐客、玉帝来仙。按这本书上,此位是第一个英雄。当下弟兄商议,温大人说:“赵兄弟,我进城去教正李雷。依我便罢,若不依我,就割他脑袋。”赵爷说:“哥哥进城去劝李雷,也要看事论事,不要执性。去时千万把马爷带去。”温大人吩咐马爷备了牲口,伺候大人上岸,领带马爷骑了坐骥,手下跟随数人,一直进城,来到李府门首。有爷们赶上前去喊一声:“呔!门上有人么?左军都督府温大人到了,快快通报。”有人报知张三,张三忙出门见了大人,打了个千儿,接了帖子,复进大门,一直来至南书房,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大人到了。”说是那个大人?回道是左军都督府温大人到了,现有帖子在此。李雷叫声:“张三,你胆子过小。原来是个兵头儿,就如此大惊小怪叫?你把帖退去,说不敢当。请在正厅相见。”“是”张三答应,走将出去,把大人请进。大人带了马爷来到厅上坐下。

  且说邵青便问李雷道:“大老爷,这个大人是谁?”李雷说:“老邵,他是我爹爹末后门生。他当日未得时,每日在我家吃饭。如今做了官,定拉下债来,与我借几两银子。到要出去会他一会。”说罢,整衣步出前厅,说:“世兄,你荣任浙江,真正可贺。”温信忠说:“你且坐下。闻得你做得好事!怎么把老恩师母与二世弟都逐出外边?这也罢了,王志远那老匹夫,不认二世弟为女婿,你这奴才丧心,把弟媳都定起来么!”李雷一听,说:“你这些话到那来的,听谁人言语?你来吓唬与我?”温信忠一声大喝,说:“好奴才!适才老恩师母与二世弟叫船上省,去见冯承受找你算帐,遇我劝回。你都不知王法,私造火牢土牢,又有什么相思椅,又有妖僧习学采阴补阳,狂害妇女性命。你罪在弥天!更有何说?”李雷闻听此言,全无惧怕。他退至屏风后,悄悄跑到书房,叫声:“老邵呀!温信忠这个狗头,他欺骂我大老爷,依你怎样办法?”邵青说:“大老爷,快传四楼教习去拿住打孤拐,然后又出门,叫张三关了大门就是了。”李雷复又出来,道:“温信忠,你敢骂我么?叫人快传四楼教习来,叫张三把大门关了,好打这奴才的孤拐。”不一时众教习来到,一齐呐喊,齐奔前厅。正欲上前,只见温信忠冠带,乃是一位大人,一个个不敢上前。马爷见了,手握腰刀,厉声大喝道:“我把你这些群鼠之辈,封疆大臣,谁敢动手!”回头叫声:“大人走罢。”温信忠气得面如土色,同了马爷只得出了大门,上马出城,下船进仓坐下,将此事对赵奎光说了一遍:“我如今赶上南京,去见冯大人便了!”

  且说李雷见温信忠去后,来与邵青商量,心中倒有些胆怯。叫声:“老邵呀!我想温信忠此去,定上南京。此事怎样办法,如何是好?”邵青道:“如今只有著溧水县来办两席酒筵,备下三千两银子,叫他前去送与温信忠,哀求大人不可上省。”李雷闻听大喜,即刻差人去请知县。不一刻蓝老爷请到南书房,请安已毕,李雷叫声:“老父师,我有一事相烦。”蓝桥说:“大老爷有何差遣?愿效犬马之劳。”李雷就讲:“温大人来此,是我大老爷一时不和,同他淘气而去。惟他上省去见大人,责备下来,到底不好看相。故而请老父师到他船上,将我三千两银子并两桌筵席送去,求大人个人情,不上南京。老父师之定局加升,都在我身上。”蓝老爷闻言大惊,无奈只得允诺。李雷吩咐将筵席办齐全,装上食盒,三千两银子一并齐全,著人挑抬,跟随知县出了大门,来至码头,忙将手本投进。温大人看了手本,席筵一概不收,今日不见。知县著急,跪在船头哀求告大人。大人传见,蓝桥参见大人,将此事相求。大人准了情,只得收下。知县叩头谢过,上岸进城,回复李雷不提。

  却说温大人收了银两并酒筵,赵奎光叫声:“哥哥如今收了他的银子,不用上南京了。”大人说:“兄弟,你把哥哥当做谁人?我是权且收下,转送与师母与二世弟受用。”赵奎光说:“哥哥,此事交与兄弟去办。哥哥快写一封书信去,将我名姓写在上面,叫二公子把洞房收拾齐整,今夜三更等我到桑南冈,把王素洁小姐盗来,与二公子成亲。”大人闻言大喜,即刻写了书信,差人将酒席并三千两银子抬挑上岸,转弯抹角来到保贤桥下李府门前。叩门,里面李善开了门,问明白了,进内报知李夫人,将书拆开一看,心中大喜,吩咐收下,赏了来人的封子。众人回船,禀过温大人。赵奎光吩咐摆了香案,文房四宝齐全,自己跪下,通诚一遍。只见鲍真人临帖写了几个大字,赵奎光谢了,收起桌案。温大人问道:“可有李雷的事?”赵奎光说:“哥哥,此事乃是天机不可泄漏。”二人入席饮酒,饭毕,赵爷辞别大人,上岸而来。温信忠开船上任不提。

  且说李雷得了知县回信,气得三尸暴跳,七窍内生烟,与邵青说道:“我白白送三千两银子与温信忠,皆因他要上南京去。惹出这场事来!”邵青说:“大老爷不用著急,依门下,将穷李二弄掉了,岂不斩草除根?”李雷道:“因他有手足之情,如何相杀?”邵青叫声:“大老爷,他若上南京,那时无手足之情了。”李雷听得此言,叫传西楼教习张天印。“是”答应一声,去不多时,只见张天印来到书房,叫声:“大老爷有何差遣?”李雷叫声:“张天印,可曾带刀?”说:“是,现在身边。”“你可会杀人么?”“大老爷,叫小的杀那一个?”邵青接口道:“叫你去杀穷李二。”张天印叫声:“邵先生又来取笑,大老爷嫡亲手足,你叫我去杀他?”邵青道:“大老爷,张教习不听我的话。”李雷大喝一声:“你不杀穷李二么?”“大老爷,尊意要杀,我去杀来,这有何难!”邵青道:“张教头,还有个顺手代掉了吧。”“邵先生此话怎讲?”邵青道:“还有个老妪,也撩得了吧。”“哎呀!大老爷,太太都杀起来了!”李雷又喝一声:“我大老爷叫你杀,你敢不杀么!”“是”张天印答应一声,出了书房,吃了一饱牛肉烧酒,到自己房中收拾停当,将近二更出了天井,带著钢刀,步子一起,早上了高,越墙而走,遇房过房,来至保贤桥下。上了屋,早见书房秉烛,二公子静坐,口中自言说:“也该来了。”张天印窜下天井,一声吆喝“俺来也!”一脚踢开书房门扇走进。二公子一见,浑身发抖,叫声:“大王饶命吧!”张天印道:“俺不是大王。”手执钢刀,叫声:“二公子,你好好不要声张,我并非大王,是你哥哥差来杀你母子两个。快快把头伸长些,免得我费事。”二公子闻听杀他母亲,只吓得魂飞天外,颤颤惊惊连忙跪下,叫声:“爷爷呀!你杀我一个,千万不可杀我母亲。就死黄泉,定当相报。”张天印叫声:“公子,你把双睛紧闭,不必多讲。”公子听说,只得闭眼待毙。正欲闭眼,忽听一声响亮,张天印跌倒在地,又不见动静。

    睁睛一看,只见那人头落地,钢刀丢在半边。公子不觉失声喊道:“不好了,杀了人了!”老家人听见,连忙出来一看,吃了一惊,问道:“此人是谁杀的?”公子回说:“我不知。”李善急即报知老夫人。夫人吓得魂不附体,走进书房看罢,叫声:“儿呀!怎样将人杀死?岂不要偿命!”二公子说:“母亲,此人是哥哥那里差来杀我母子的。方才叫我闭眼好杀,不知怎么一声响,他被人杀了。”夫人听得大哭。二公子也哭将起来,三人闹成一处。听得天井中有人哈哈大笑,走出看时,不见其人。又听说“是我赵奎光来也。”公子说:“原来是赵爷到了,快请相见!”赵奎光现身,走进书房,叫声:“老伯母,是我杀的,你们不要惊慌。此人是李雷差来杀伯母师弟的,名叫张天印。方才要杀师弟,是我一剑诛之。不必声张,回来等我,叫你令兄抬棺木前来收尸。”夫人公子半疑半信。公子又问赵爷来历,赵爷说:“我乃鲍真人徒弟。”细说一遍,公子方才放心,双膝跪下,叫声:“师兄,真乃是我救命恩人,权且拜谢!望乞施展法力。”赵爷连忙搀起。老夫人吩咐将现成酒席摆上,款待赵爷。公子相陪,赵爷用了数杯,起身说:“到令兄那边走遭就来。”言罢,出书房而去。

  且说李雷与邵青坐在书房谈心,说:“张天印此刻不回,是何意见?”邵青说:“此刻差不多该回来了。”说著,头上就像钉戳了一下。邵青吃了一惊,叫声:“大老爷,你平日拿我开心也罢,如今些爷们也拿我开起心来了。似乎有个东西戳了一下。”李雷著手下人退去。邵青头上又被一戳,用手一摸,鲜血淋漓,“哎呀”的一声,李雷叫声:“老邵,我叫家人退尽了,又是那个戳你?分明活见鬼。”邵青说:“大老爷,这血难道是假的?此地住不得了,有了妖怪!明日请三清观道士拿他。别处去吧。”二个起身,离了南书房,又进内书房,将才坐下,李雷觉道颈项也戳了一下,连忙叫人找寻,并无踪迹。说著又戳了一下,用手去摸,鲜血直流。叫声:“哎呀!不好了,家中见鬼了?”邵青说:“大老爷不好了,倒运了。”只见天井中一声大喝:“我把你这奴才,罪该万死!家中起造火土二牢,种种恶事,也难尽言。你良心丧尽,差张天印前去杀生母胞弟,普天下可有你这没人伦的畜类!若非吾到,此刻你母弟丧遭毒手。张天印是我一刀诛了,如今尸首在彼,好好差人前去用棺木收回。你这奴才,再要起歹念,定取你二人狗命!”李雷一听,毛骨悚然,站起身来连忙打躬,叫声:“大仙请回,我这里差人前去收尸罢了。”赵爷说:“不行,我要看你行事才罢。”李雷即刻叫人拿经折到四平店买付棺材,去收张天印尸首,打扫干净,寄在城外庵中。赵爷看得明白,回到保贤桥,到书房。二公子问道:“师兄,可曾伤我哥哥性命?”赵爷说道:“令兄不遭我劫,后来自有正人降服。”公子吩咐暖酒摆肴馔,二人坐下饮酒谈心。只饮到三更时分,忽听得门外声音喧嚷,喊叫“快些开门”,敲门甚急。老家人连忙来开门,不知何事,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因看会又收好汉使杆棒得遇故友

  词曰:

  六国空争雄伯,九州皆入强秦,秋风易水吊荆卿,巧计徒成画饼。

  霸业两开咸阳,雄图扎筑长城,楚人一炬入咸京,金玉皆成灰尽。右调西江月

  话说灵霄坐客赵奎光,同李二公子正在饮酒谈心,忽听门外人声嘈杂,敲门甚急,喊叫“快些开门”,老家人李善连忙开了大门,问道“那里来的?”“我是桑南冈王府来的,有事要见老夫人的。”家人引见夫人,王府家人叫声:“老夫人不好,我家太爷毁了亲事,只因受了李大公子的聘。小姐闻知,一剪刀将气嗓刎断!尚未断气,请夫人速速前去,以见一面。”夫人大吃一惊,说是“晓得了”,王府家人即便回府不提。

  且说夫人气王志远不过,那里还去?只在家叹息。赵爷说:“我到令岳家走走,看看小姐可能救了?不能救,另想别法。”说罢起身进城到王府,将身影在小姐高楼,只见小姐躺在那床上,闭著双睛,夫人与丫环妇女围绕。家中忙乱,夫人急得没法,著人四下请了八九位先生看视,皆不见效,聚在前厅公议。都说城外有个老医生名叫余安然,年纪七十三岁,行医行了五十九年,并未得时,真真是药箱里跑老鼠。王府请医生,传单内有他,家人去请余先生即刻动身,叫人揩了药箱,一直进城,到了王府,有家人引上高楼。夫人正在哭泣,人报余先生到了,请进见了礼,先生走到床边,只见小姐息息之气,心中还热,一直看到喉咙,只见气嗓拖出,用手一纳,纳将进去。赵爷在暗中掐诀念咒,登时长全。余安然取了末药敷上,下楼坐在厅上候信。那些先生散去。

  且说王素洁小姐三魂归窍,七魄还原,登时苏醒。扭动身躯,叫了一声:“亲娘呀!儿好苦也。”夫人见了,心中欢喜,说:“余先生好灵丹妙药!”有人报知,余安然先生大喜,“晚来喂米粥与小姐吃。”夫人叫人拿三十两银子送余先生,与他挂牌。有家人答应下来,少不得送银子,与先生挂牌。余先生至此,老运当兴,看一个好一个,此话不表。

  且言王府忙忙碌碌到了天亮,小姐非是病,不过一刀之伤,有神仙妙诀,伤口合缝,一复如式。再有敷药条上,焉有不好?进些饮食,精神如故。夫人又吩咐家人出城雇了船只,王夫人打了两个包裹,带了两名丫环,同小姐带领家人出后门,上轿到码头下船,赶奔苏州,到舅太爷李文真府上去住了。下回自有他的交待。

  且说老变种王志远,当日坐在书房,听得里面喧嚷,有心腹家人王福王恩来报,说小姐自刎了,太太闹呢。王志远大喜,说:“这个小贱人,一死倒也干净。”不一刻又来报,道有个余安然老先生将小姐看好了。王志远一听,说:“罢了”。等到天明,家人又报说夫人送余先生三十两银子代他挂牌悬红,已今去了。王志远说:“好老贱人,你自己为主将...”话未了,家人又报说太爷不好了,夫人与小姐带领丫环出后门,上苏州去投舅老爷那里了。王志远闻听,气得浑身发抖,说:“罢了,罢了。”吩咐道:“你们快备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去到城外把余安然的牢房烧了,回来再装强盗,颜料涂面,身带利刀,赶奔船上,把老不贤与小贱人杀了,抛入江心,回来有赏!”家人听见,没一个答应。王志远见没人答应,又欲开言,只见头顶上戳了一下,用手一摸,觉然有血。王志远心中明白,叫了一声:“大仙呀!”只见天井中有人大喝,说:“王志远,你这奴才!你自己亲生的女,嫌贫爱富,毁赖婚姻,你女自保名节,亏得神祗保护,才得保全性命。余安然看好了汝女,又要行其歹意,前去烧他。你妻子女儿上苏州躲避此难,你要杀他。人伦反复,与禽兽何异焉!汝好好把此歹心收起,我便饶你。汝可将花园内木将军,快快与我去了!”王志远只得叫人将木将军毁了,又跪下哀求道:“大仙,我王志远再不敢起歹念了,望大仙饶我狗命吧!”赵爷说:“今日饶你一次,再生歹念,定割驴头!”言罢,驾起遁光到保贤桥回了李二公子的信,又往浙江辞别了温大人,回到高山见师尊鲍真人去了,不言。

  且说李大麻子自赵奎光去了,心中胆怯。过了些时,想起樊惠昌那封信子,取出来又看,心中怀恨。与邵青商议出了一个主见,写了一封禀启,打了金图章,差心腹家人赶奔南京,到辕门上投递。有旗牌官儿接了书子,投进内书房。大人见是李雷那里禀启,拆开一看,上面写是:樊惠昌是叛党,特此禀知世兄大人上裁。大人一见大怒,即刻发令箭一枝,著调兵三千,赶至溧水,速拿樊惠昌全家回话。一声得令,调兵星速到溧水,将樊府团团围住,不分男女老幼,打上囚车,赶奔辕门缴令。大人也不究问,著将此人犯且寄监,听后究问。樊惠昌要得出监,等三任经唐大人来,才得出罪之期。

    却说大人得了京信,报说内升之信,即刻差旗牌刘淇去传李雷来见。刘老爷奉差出了辕门,上了快马,赶奔溧水。到了李府下了牲口,张三请进大厅坐下,到书房回了李雷。李大麻子吃了一惊,连忙出来相见。爷们献茶,茶毕,李雷说道:“刘老哥到来,有何见谕?”刘老爷讲:“大人有内升之信。大人遣官来请大老爷上省,有要话面谕。”李雷听罢,吩咐备酒款待。二人用毕,吩咐备马伺候,收拾待囊,即刻传四楼教习头等众家人。李雷同刘旗牌出了大门,上了牲口,后面是畜牲面邵青、铁头太岁冲天贼、四楼教习、众家人等,齐齐上了牲口,紧紧相随。一路无词,早到了南京,至辕门,李雷吩咐众人到寺内住扎,他便步上官厅,众旗牌接见,刘老爷进内缴令。不一时传李雷进见,李大麻子来至书房,世弟兄相见坐下,有人献茶已毕,大人叫声:“世弟,传你来非是别的,乃是我有内升之信,不日愚兄要进京面圣。此任来者是马大人,此人情性古直,与我不同。世弟凡事留心,不可狂为,恐有不便。”李雷答应,说:“多蒙世兄大人关切。李雷晓得了。”说罢告辞出辕门回到公馆。早有天如和尚来迎接,李雷下了牲口,叫声:“和尚少礼。”说着进了大殿。和尚吩咐备斋伺候。猛听外边一棒锣声,李雷问那里鸣锣?叫去查。有爷们答应出去,不一刻回报说,明日乃是十八日,外边迎观音胜会,今日众人操演。李雷叫声:“老邵呀!明日我们看会。”邵青说:“大老爷,明日一者看会,二者带看盆景,有好的顺便拈了来。”李雷说:“好呀!”吩咐带来的厨子备酒饭。当晚无话。

    次日天明,李雷邵青冲天贼等起来,用过了早膳,家人预备牲口。李雷出了寺门,带领邵青冲天贼四楼教习,皆在山门之外,选了一个异形的大汉骑顶马。此人姓仇名胳膊,粗眉大眼,面如黑枣,上来谢了赏,回头跨上牲口,李雷骑上坐骥,后面众教习爷们一个个托托托尽皆跳上牲口。离了寺门,行下来约有十里之遥,只闻得前面嘈嚷。李雷著人看来,有爷们答应前去,只见一个大大圈子,内中有个少年在内扎杆子,江湖上朋友。看罢,转身回了李雷一声。李雷闻言,同著邵青催开坐骑,来到圈子外,马鞭子一起,众人分开。只见一个少年人,衣裳蓝缕,形容憔悴,因欠下房钱,无奈作江湖上生意以度朝昏。正玩著杆子,听见人说李大老爷进来了,见李雷到了,便丢了杆子,戴上帽子,穿上一件破袍子,走出圈子,叫声:“大老爷,玩拳的请大老爷金安。”跪下磕了两个头,随在李雷面前走了几著拳。李雷叫声:“大哥,这拳可玩得好么?”冲爷说:“玩得好,就是漏了两著。”李雷叫声:“玩拳的,你会扎杆子么?”“小的会扎杆子。”“如果杆子扎得好,我大老爷回来有赏。”那人脱去长衣,用阴阳手拿起杆子,对准了虎口舞将起来,呼呼的风响,只见杆子不见人。正舞之间,从圈子外一声喊叫:“大老爷家内多少名手杆子不瞧,今日到这乡间看这草把子,有何好处?”李雷叫人查来:“谁人敢毁骂我大老爷?”答应一声,去不多时,回说是大老爷府上孙教头批评杆子的。李雷道:“既然如此,著他进来。”孙建安上来,李雷说:“你既批评他,进去与少年人对杆子去。”孙胖子闻听,都气杀了:“我是何等之人,怎与他对杆子?”无奈拿了杆子走进圈子,认定少年一杆子点来。少年人隔开,还了一杆子。二人相对,竞不分胜负。

    李雷看得出神,又听得外面一声喊叫,好似那嘴唇上起个霹雳,舌尖上迸出春雷。李雷倒吓了一跳,吩咐人:“再与我查来,是谁人如此喊叫?”“是”二名家人答应,下来出了圈子,只见一个稍长大汉,是个乞丐。喝一声:“呔!大胆花夫,你都活得不耐烦,如此大叫?”那花夫一听大怒,吐了一手臭吐沫,认定二人脸上一抹,抹得昏天黑地,连忙跑回禀知李雷。又差了二名老家人去问,二人来到花夫面前,不敢行狠,叫了一声:“老爹,你如此大叫,想必也会扎杆子么?”回道:“我也会使,他们扎的什么东西!”二人说:“我们是李大老爷那里来的,请你见我们大老爷,扎几路杆子,何如?”那人道:“我去见见李大老爷。二位爷把我这个钵子捧好,若还碰掉了,你就赔我一千两银子,我也是不受的。”这位爷用细汗巾代花夫把钵子一扎,捧得紧紧的,惟恐碰掉了不干系。二人邀了花夫进了圈子,一声喊道:“玩拳的,不用和小孙子扎了。”二人一听,两下丢了杆子,将东西收拾干净。且说李雷抬头,见一大汉走近前来,怎生打扮?粉头带开花帽,身穿破纳袄,足登蒲鞋,手执竹杆,面如紫靛,发似朱砂,两道浓眉,一双豹眼,大鼻梁,一张阔口。走近前来把腰一弯,说:“大老爷在上,花夫请大老爷的金安。”李雷问道:“你是那里人氏?”回说:“我乃陕西绥德州米脂县人氏,只因到此找个朋友未遇,盘川用尽,衣衫卖尽,故而讨饭营生。”李雷问道:“你会扎杆子么?”回道:“俺也会得。”“你既然会得,与我孙教头对扎。”那人取了一根杆子在手,孙建安也拿了一根杆子。那人用一架子使来,孙教头著力一隔,还了一杆子。那人用五分力气隔开,孙胖子使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早被他兜裆一挑,挑将起来,哈哈大笑,正要送他性命,冲天贼看得明白,大叫一声:“呔!我把你这大胆匹夫,你可知道俺铁头太岁冲天贼在此?”那人看见冲天贼,大喜将孙建安放下,走近前来相会冲天贼。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一回邓小姐烧香被抢畜生脸计害邓端

  词曰:

  刘项同争智勇,良平同建奇功,赢秦绝灭五年中,楚汉干戈绕动。

  暗度工他计巧,明修栈道心雄,乌江一战灭重瞳,韩信功劳最重。右调西江月

  话说李大麻子因看观音胜会,带领众人出来。因花夫批评孙教头杆子,就著花夫与孙建安对扎。孙建安使了几路,使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气喘吁吁,早被花夫兜裆一杆子挑起,一声大叫,欲送孙建安性命。冲天贼大叫一声:“匹夫不要动手,俺铁头太岁冲天贼在此!”那花夫听得冲天贼三字,忙忙丢下孙胖子,高叫:“冲爷,你今在此!我因访你,做了乞丐。”冲天贼叫声:“壮士面善得很,记得在那处会?快快讲来。”那人道:“冲爷,你忘记了?我与你同居陕西,因访得冲爷消了官司,闻得在江南,特地前来。盘川用尽,无奈沿途求乞,前来相访。不期今日得遇冲爷。”冲爷说:“你姓什名谁?”“俺姓罗名定。”“你莫非江湖上称为醉天神么?”“然也。”冲天贼叫声:“罗爷,何不跟随大老爷府上?将来富贵不小。”罗爷又问:“冲爷怎生进得李府?”冲爷细说一遍,随引罗定去见李雷,叫声:“恩爹,此乃是孩儿同乡,是一位英雄好汉,乃是罗贯中令郎,名叫罗定,盖数第一条名枪!望恩爹收入府,自有用处。”李雷闻言大喜,吩咐请罗爷沐浴更衣,拿衣服与罗爷上下换起。罗定上前叩了个头谢谢李雷,跟随家人回公馆不提。

  且说李大麻子带著众人又往前行,只听后面喊道:“玩拳的送大老爷。”李雷回头一望,先使拳的人未曾赏他,吩咐“叫赏”。“有!”爷们打开银包赏了把,那人谢了一声,收了赏,另到他方而去。再说李雷带领众人前走,行不多远,只见一个大大圈子围住,在那里观看。但见圈子中间一人,面如傅粉,目如朗星,青眉秀目,齿白唇红,年纪约有十五六岁,手执一把弹弓。只见那个少年人在怀内取了两个弹子,叫了一个老家人拿去,走有四十步站下,把那弹子摆在头上。小英雄取了一弹子挟在弓上,扯开发去,将对头顶把尖上的弹子打去,老家人头连皮也未曾去一点。众人看见,一齐唱采说“好!”冲天贼看见,吃了一惊。只见又有一位老家人,拿一粒弹子放在耳门,歪著头,那少年英雄又是一弹子打去,连耳朵边都不曾碰著。李雷看见,惊讶不已,赞声不绝。看了一会,带领众人又走,叫声:“冲哥,这人打的弹子可有名色?”冲爷说:“恩爹,那头一手名为仙人躲影,第二手乃是燕子夺食。”说“恩爹不要小观他,赛过穿杨百步箭法。”李雷说:“这少年有些本事。”说著带马下来。

    将近红济寺,只见山门口有顶四角拖须大轿,百十个花子围著,不知何事。李雷著人与我查来,“有”爷们一声答应,走将上去一声大喝道:“呔!你们这些花子,好生大胆!擅敢抢夺妇女。”那些花子回说:“我们在此等小姐迸了香,我们每人都有一个银包。时常散惯了的,我们大家在此等候,非敢抢了。”爷们问明白。回了李雷、李雷又问:“你曾问他是那家小姐,姓甚名谁,居住何处?”“...小的未曾问”李雷骂了一声:“王八羔子,办事这等不精细!为何不问名姓住居,就来回我!快去问来!”那爷们又好赶将上去,叫声:“花子,我且问你,他是那家小姐?”花子回道:“城中文定桥邓太爷的千金小姐。因父母病重,求医难治,自己祈告神明,割股相救才好。今日正逢观音圣诞,特来还香愿。”爷们听罢,转身回来又报李雷。李雷闻言,吩咐奔红济寺而来不言。

  且说邓小姐带领丫环妇女,到山门口下轿,有三四位年老家人跟随送了,大殿拈香礼拜还愿。上轿。只见李雷率领众人进了山门廊下游玩一番,上了大殿。只见一位佳人,尤如仙子,站立红毡。两旁丫环侍立,不觉看得痴呆不动。这边知客和尚走上来。说:“老爷们进香,请便一刻。此乃孝女,城中邓太爷的千金,不可窥采。”李雷说:“他既是闺阁中千金,不该入寺烧香。既烧香,保能拦住旁人?你们把这和尚叉下去。”“是”一声答应,上来几位教习,把和尚拖下去了。李雷见小姐拜罢佛,转身欲走,李雷吩咐“把小姐带了走吧!”,众教习一拥上前,将小姐抢了,上轿抬了飞跑。有邓府老家人一见,吓得魂飞天外,上前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么硬抢我家小姐!”那些教习说:“老头子,谁不知我家大老爷的声名,谁敢前来挡挡?”说罢,把脚一起,将老人家踢下坡台走了。李雷吩咐:“冲哥保护轿子,快出山门要紧。”冲天贼跟随轿后,才出山门,只听得山门外一声嘈号,抬头一望,有五百花夫,在头门挡住,喊声震地。说“好好把小姐丢下,让你们出去。若不把小姐丢下,休想出此山门!”各执竹杠叉抓,阻住门内。冲天贼手内未带兵器,走上殿四下一望,并无伴手东西。瞧见钟鼓架上一根横闩,系著一盏琉璃灯,身一纵一把,“喀喳”一声,横闩两断,琉璃灯打掉下地来跌得粉碎,盏内油都泼得满地。冲天贼提了半断横闩,步出山门,大喝一声:“呔!我把你这些大胆的花夫,还不速退!拦吾者死,让我者生。”这些花夫那里听他,一声呐喊围裹上来。早被冲天贼手执横闩,著地一扫,打得一个个跌的跌跄的跄滚的嚷的,众人散去。

    再讲西廓有一通石碑,上边睡了一条大汉,身躯有九尺向开,粗眉大眼,黑支支面皮,身穿纳袄,腰著破裤头儿,精腿,足下草鞋。长了一头的头发,旁边放著一根杠子,又有蒲包,包内有个讨饭钵子。他睡在那里,有些花子走近身边,喊了一声:“花子王,你吃粉不管事,快快醒来!”花子王听得喊叫,一觉惊醒,爬起来喝道:“俺在此地睡觉,谁要你来吵我!”众人道:“如今邓小姐烧香,被李大麻去的抢去,被我们挡阻。他那里手下有个铁头太岁,十分凶勇。你去帮我们把小姐夺下才好。”花子王一听大怒,跳起身来,拿起风摩杠子,喊了一声:“李大麻子,你好好的把小姐丢下,万事干休。牙崩半字不肯,俺这杠子与你有些不利!”李雷看见,连忙叫声:“冲哥,这个花子这样凶形,与我拿住了。”冲天贼一声答应,手执在闩迎将上来,大叫一声:“呔!你知道铁头太岁冲天贼在此,还不来领死,等待何时!”花子王闻听此言,大声大噪,举起风魔杠子劈面打来。冲天贼举起拦闩招架,只听得“咯喳”一声,横闩两断。冲爷吃了一惊,花子王一杠子扫来,冲爷连忙跳出圈子。列位,并非冲天贼斗他不过,此朽木横闩,何能挡风魔之杠。冲爷手无寸铁,只见花子赶来,迎头一杠子打来,冲爷把身躯一让,转过身来,步子一抢,蹿将上去,把杠子一夺,一脚照小肚子上踢去。花子王未曾存神,一个斤头跌倒在地。冲爷一脚踹住胸前,一手卡住喉嗓,说:“谁处来的死囚囊的,爷爷今日要你的命了。”挥拳就打。花子王喊道:“莫要动手,服了冲爷了。”冲天贼说:“你不是本城人么?”回道:“小弟是陕西人氏,与冲爷同乡,米脂县人。”“你姓甚名谁?”“小弟姓仇名双。”冲爷道:“莫非江湖人人称为花斑豹的仇爷么?”说:“正是。”冲爷连忙丢手放起,说道:“恕小弟不知,望仇爷休要见怪。”仇爷说:“岂敢岂敢,还要冲爷照应。”冲爷说:“仇爷,你可跟随与我恩爹,抵你三十两一年,四季衣服,皆是大老爷的。你心下如何?”仇爷说:“冲爷说了就是了。”冲天贼道:“既如此,你去退了花子,保著轿子回去,算你初进功劳。”仇双答应一声,手执风魔杠子,喝声:“众花子,快快与我退了。不然我杠子与你们有份。”众花子见花子王降了铁头,一齐喊道:“不好,花子王降了李大麻子了!你回回抢小姐的银包比别人多些,今日为何起这男盗女娼之心?”仇爷走出山门,上了大路,众人拥护著轿子而去。众花子不能拦阻,大家商议:“我们抄小路去送信与公子便了。”大家言定,一哄而去。正是:

    人心难昧无私曲,屋漏之下有鬼神。

    这些花子平日感小姐的大恩,所以今日舍死忘生相报。且说邓小英雄叫做神弹子邓林,因同姐姐出来进香,他大路旁打弹子,离山门不远。正同老家人迎上来,只见众夫赶到面前,叫声:“公子,不好了!小姐进红济寺拈香,被李大麻子抢去。如今奔溧水去了。”邓小英雄一听大怒,道:“在哪里?”花夫指说:“那里,一簇人走的便是。”邓林手执弹子,催开坐骑,发了一个辔头赶上,大叫:“李大麻子,好好把我姐姐丢了,万事干休。若还半字不依,试试爷的弹子!”渐来渐近,李雷正然高兴,抢了小姐奔走,只听得后面銮铃声响,声音喊叫,转身一望,看见神弹子邓林,“哎哟”一声说:“老邵呀!神弹子来了,怎么样?”邵青说:“叫轿夫快些走。”众人见了,先各走开。邓林在后看见轿夫抬著轿子如飞而走,他便开弓照抬轿子的小腿肚子一弹打去,只打得连皮带肉一个大洞!轿夫大叫一声,掼下轿喊道:“打死人了!哎哟,我的腿没得了。”李雷在前听得哎哟声,带马而逃。众人一哄皆退。众花夫上前说:“李大麻了溜掉了,小姐丢下了。”公子就叫花夫:“你们抬了轿子。”有家人赶到,一个个保护轿子,一直进城到了文定轿邓府门首,抬进福祠下轿,有丫环搀进。公子下马进来,叫家人赏众花夫每人二两一个,众花夫称谢,得银而去。

  且说邓公子进内见了父母,说姐姐到红济寺敬香,险些被李雷抢去。多亏众花夫把信,是孩儿救回。细说了一遍。小姐大哭一场。邓老夫妇闻听,魂胆皆飞。说:“罢了罢了,幸得救回,真乃万幸也!”登时吩咐焚香点烛,答谢神明。又吩咐今日上下合家有酒,要吃个太平宴。众人欢喜。

    不提邓府之事,且说李雷被邓林吓走,定了一刻聚在一处,李雷道:“老邵冲哥,你们胆子如此这等小,被此小小孩子一声吆喝,如何逃避?把我大老爷脸都丢尽了。”邵青说:“大老爷,你莫说玩话。我的头和耳朵要紧。他那弹子来得厉害。”冲天贼说:“恩爹,非是孩儿惧怕与他,那弹子是没有躲闪的东西。故而让他。”说著,一行人进了公馆坐下,李雷大唣,说道:“费了一片心机将邓小姐抢来,又被小邓子夺回。我大老他岂肯与他干休!老邵呀!快快与我大老爷相主见,将邓小姐弄到手,你还在府中陪我大老爷起坐。如若没有,定然把你叉出。”邵青听说:“邓太爷又现在,他家千金,如何弄得出来?这个主见难想。”李雷说:“你没有主见...”叫左右:“把这畜生脸代我叉出去!”左右答应一声,来叉邵青。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李震远追赶姐弟邵畜生计赚陆杭

  词曰:

  孝平由来懦弱,王莽篡国欺心,天教白水出真人,东汉江山重定。

  堪叹相传献帝,最恨董卓欺君,纷纷三国苦刀兵,一统江山归晋。右调西江月

  话说邵青见左右多来叉他,连忙说:“大老爷莫要性急,容想。”言罢,低头想了一会,说:“有了,如今大老爷快写禀启,报上辕门,就说邓端私造盔甲,报他为叛党。大人自然点兵调将,捉拿全家。那时大老爷当堂求了大人,只说家无全犯,李某丧妻无子,求大人把邓红济赏了李某生子。那时大人无有不依。”李雷闻听大喜,说声“好好”,即刻修了一封禀启,打了金图章,差能办事的小爷们上辕门,到内宅门,回了一声,有爷们引至内书房,见了大人,叩了头,将禀启呈上。冯大人拆书一看,心中大怒,即刻差旗牌刘洪去传中军黄耀辉进见。刘洪答应出去,不一刻将中军引进,见了大人,请了安。大人一声呼叱,说:“你好一个中军,所管何事?今有文定桥邓端是个叛党,你擅敢隐瞒?不亏世弟李雷访察,本都堂何以知之。本该斩尔,本都堂暂且宽恕,速传三营武将,带领三千军卒,将邓端合家拿下。若走了漏风声,徇私卖放,定当加罪。”说罢拔了一枝令箭丢下。黄中军诺诺连声,接了令箭,前去捉拿邓端。出了辕门,心中暗想,自己踌躇:邓端为人忠直,做官清正,何能入得叛党?想必又是李雷陷害。如今全家不能搭救,如何是好?只得出去传了三营武将,请到衙门叙礼已毕,邀进花厅,分宾坐下,吩咐备酒。家将答应下去,黄耀辉将此事项说一遍。三个将官说:“大老爷,这件事是件冤枉。邓太爷为人,卑职等知道,焉能入得叛党?想李某与他所求不遂,故而陷害,亦未可知。”黄爷说:“三位老哥,我们皆是受皇家俸禄,俱要存点忠心。想邓端这件事实在冤枉,此刻不能代他分剖,只好暗中周全周全。”三位说:“黄大老爷言之有理。卑职们就是这个办法。”大家叹息。少时摆上酒席,四人饱餐酒饭,出来即时传齐兵将。黄爷吩咐三军悄悄而行,不许声张呐喊,亦不许升炮恐吓黎民。吩咐已毕,各人甲胄佩剑,带领官兵人一路缓缓而行,早到文定桥。到得邓府了,将前后门团团围住,水泄不通。黄老爷吩咐兵丁打门,早有兵卒将门乱打,里边门官吃醉,睡在官楼,说道:“我们今日吃了太平宴,不开门了。你们是哪里来的?”“我们是黄大老爷奉了大人明文,带领众官兵前来捉拿你家太爷。念你家太爷忠直,我们未曾惊吓与他。快快开门。”那门官听得此言,酒醉不明,以为玩话,竟又睡了。外边见不开门,吩咐升炮。只听得一声大炮,把个门官酒都吓醒了,爬起慌慌张张赶奔进内。

  且说邓端夫妇子女一家四口,正后厅吃太平宴。忽听得一声炮响,大家吃了惊,吩咐家人快去看来。话未说完,只见门官身披衣服慌慌张张跑到跟前,叫声:“太爷,不好了!小的吃了太平宴,正要睡觉,忽听外面敲门,说是黄大老爷奉大人差遣,带领三千官兵来拿全家!请太爷定夺!”邓端闻听,说:“那有这等事!他来拿我?”夫人小姐公子听说此言,放声大哭,说:“这事怎么好?”唯有邓公哈哈大笑,叫声:“夫人,大丈夫视死如归,何必作此儿女之态!冯大人差兵前来捉拿,必有暗味不明之事。老夫到得那里,自有分辩。”夫人叫声:“老爷,你我被拿,以尽忠心。若连儿女一并拿去,岂不绝了邓门之后?”说:“夫人,此刻前门后门,转绕官兵。焉能脱逃?”夫人小姐闻之大哭。有个书童叫声:“太爷太太,不必心慌。他们围的本宅花园那边,有过街楼到新庄,可以逃走。”公子说:“爹爹母亲,此刻钦差前来捉拿全家,孩儿已明白了。皆因姐姐之故,定是李雷设计陷害的。”太爷与夫人如梦初觉,正言间,又听得一声大炮响亮,人报说外面打门甚急,请太爷出去。邓公说:“且缓,等我出来。”公子说:“母亲,事也急了。快快把姐姐改装扮作村女,孩儿保著,且奔广德州到母舅叶子超庄上去再作道理!”太太闻听,止住泪痕,连忙把小姐换了青布衫裙,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公子叫声:“姐姐快走!爹爹母亲少时被捉,须要小心,孩儿也顾不得了!”太爷道:“不必多言,快快去吧!”公子小姐拜别了双亲,到后园过街楼,开了新庄门户。喜得无人,洒泪而别。

    按下二人逃走,且说家人在后关了门户,太太吩咐开了大门,请进黄耀辉。兵丁一拥而进,上了大厅,著人将太爷夫人请出。黄大老爷打一躬,叫声:“太爷,此事非关小官之事,竟欲相救,奈因自家性命要紧,所以只得放肆。请太爷太太上了刑具。”邓端并无言语,即刻上了刑具。黄爷吩咐将一家老幼男妇尽皆拿下,共计三十三名。又将家资查明封闭,把人犯带出,封闭了前后门户。黄磊老爷并众将上了坐轿,叫了二乘小轿,抬了邓端夫妇。余者跟随三军拥护,转弯抹角来至辕门。至内书房禀大人说:“邓端全家老幼尽皆拿下,现有清册,大人过目便知。”说罢,呈上大人看了一遍,吩咐将邓端夫妇全家老幼权且寄监,候明早究问。旗牌答应出来,说与黄耀辉,把邓太爷家小交代县官监禁,各自去了。

  且说旗牌到公馆见李雷,将册子递与他看罢了,吃一惊,折好交下旗牌,旗牌告辞去了,到辕门销差不提。且说李雷送旗牌去后,叫声:“老邵呀!不好了,谁知册簿上并无邓林红济的名子,想是逃遁。此事怎好?”邵青闻听,想了一会,说:“大老爷,他二人逃走,没有别的去路,定然出了水关,奔淮河木陵关而去。如今没有别法,等待天明,大老爷带领众人赶去,随后相委暗暗行事,自然到手。”李雷闻听大喜,吩咐备酒饮宴。

  且说邓小英雄领著姐姐逃出后门,转弯抹角已到城门。只见拴著紧闭,撒转身躯赶奔水关,未曾上挡。二人正走之间,见远远来了一个人,手提小小灯笼,口里说著醉话,走近身来,看见二人,一吓跌倒在地,一把瓦壶打得粉碎,灯笼烧的干干净净。公子一看,叫声:“王酒鬼,你起来。”王酒鬼听得声音好像熟人,连忙爬起来,月光之下一看,叫声:“公子小姐,此时半夜三更,要往哪里去?”公子叫声:“王酒鬼不必多言,你的船在那里?”回说道:“在水关外。”公子道:“与你上船细讲。”说罢,一同出了水关,上了船来,公子遂将李雷相害之话说了一遍。王酒鬼听罢,亦是痛恨李雷,连夜开船,到一个镇市,等待天明。来到一点心店内进去坐下,吃茶用点心,早惊动些闲汉。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认作奸拐,走进来对那老者说道:“才来一起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恐其来历不明,老爹需要小心盘问,查查看。”老者点头会意,走进里边叫声:“公子用点心。请问公子尊姐何来?往何处公干?”公子回道:“我是本省人氏,邓太爷的公子。这是我的姐姐。如今我二人要往广德州投母舅叶家庄去的,你认我是何人?”众人说:“有一位神弹子邓林,莫非就是爷么?”公子说:“正是。”众人听见,个个打寒,惊说“没得玩,走吧”,众人各散不提。

  且说公子叫声:“老丈,烦你代我叫二顶小轿,抬往广德州,看是要多少脚钱?”老者答应出来,登时喊了两乘轿子。放下,轿夫进来,见了公子,问抬到何处,公子说:“我们到广德州建平县千竹林叶家庄上,要多少银子?”轿夫说:“公子只把十六两银子。”“太多了,给你八两银子。”添至十两,先付五两,会了店帐,姐弟上轿,赶奔广德州大路而行。此且按下。

  且说李雷在公馆一夜无词,次早大众起身,用酒饭,坐牲口,一同前进,赶奔大路而行。一直赶了一天,直到太阳西坠,找了一个坊子住下。开店之人名叫陆贾,连忙出来迎接请安。李雷引众人进内,牲口著人牵著后槽散喂草料。李雷问道:“可有一男一女从此?”回道:“未曾。”李雷著人左右缉访巡逻。将及黄昏,有人报说间壁杭三房来了一男一女,想必就是他。李雷大喜,又同邵青商议定计,说:“大老爷把陆贾叫来,如此如此。”李雷著人把陆贾叫进,说:“你这人品德端方,不像个开坊的,该有小小前程。等我明日见大人,说话之中,提这么一句就是了。”“谢谢大老爷之恩!”陆贾是个小人,听得此言,十分欢喜,当真要想官做了。邵青连忙上街,走到一个生药店内,将手一拱:“请了,借支笔一用。”店家取了支笔递与邵青,取纸开了八味药,交与店家,说:“与我配一剂。”店家看了药方,将邵青一望,说道:“尊驾要买此药,就把一千两银子也不卖的。”邵青说:“我不过要一用,谁敢不卖!”开店说:“要买不防,要找个保人来方可。如今得罪,请便吧。”邵青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说道:“你不认得我?我姓邵,是李大老爷府中人。只因耗子作闹,故买此药,并无他意。”店东连忙道:“原来是邵先生,真真得罪了!”即刻亲自动手,配了一剂包好,交与邵青。说:“银子先生带回,不敢要。此药当为奉送。”邵青见他不要,收了银子,几声多谢,出了店门。为何先前要他一千两银子?因他开的药性,乃是迷香药剂,拿去泡酒,任你英雄豪杰,著了药性,皆要迷倒。所以开店的识得药性,不敢卖。只因听见李大老爷四个字,不得不卖,连银子都不敢要。邵青一路回来,到了下处,叫声:“陆贾,我且问你,间壁杭三记坊子,与你可是亲友?”回道:“是结拜兄弟。”邵青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大人差来的,捉拿叛党。如今间壁来了一男一女,是漏网之人。男的会行邪法,呼风唤雨。女的会倒海移山,洒豆成兵。二人武艺高强。下在杭三房,我有一剂药,你拿去悄悄对杭三说,叫他下在酒中,将男的蒙倒,即来报我家大老爷,每人赏二百两银子,还有好处到你。”陆贾听得此言,不敢不依,接了药包,来到杭三房,叫声:“弟这里来。”杭三说道:“哥哥那边下了李大老爷,到有个银子拆呢。”陆贾说:“兄弟,你方才下了一男一女,他乃是漏网的叛党。方才李大老爷身旁邵先生,将此药与你,下在酒里,将他拿住,与你无干。”杭三闻听大惊,说:“哥哥,这事怎么了?冲了家了!”陆贾说:“兄弟不要怕,回来只将男的迷倒,你来把信与我,自然与你我无事。”杭三接了药包去了。陆贾回了邵青、

  且说邓林姐弟,因天色晚了,下在杭三房坊子里。选了单房独院,坐下,小三取水过来洗手净面吃过茶,吩咐快拿酒饭上来。杭三答应,先取此药放在铉里,将酒旋得滚暖,将药渣弄开,又拿两样菜送上来放下。公子不知,斟下一杯,呷了一口,一股药味冲入。小英雄喊了一声:“开店的,这是什么酒拿我来吃?”杭三走到半路,听得喊叫,心惊胆颤,走回头上来叫道:“小的忘却了,有位客人吃的史国公药酒。铉子未曾洗,小的一时心粗打了酒来,故有药味。”邓公子闻言,说道:“既是史国公药酒,由他去吧。”杭三心中略定些走出。公子斟一杯与姐姐,小姐不饮用,邓公子端杯一饮而干。又斟上一杯,饮得高兴,一连数杯下肚,觉得舌尖麻木,说道“不好”,登时头一晕眼一花,浑身发软,跌将下去,不知人事。小姐大惊失色,连忙叫声:“兄弟呀!怎么的?”急得两泪交流,不敢放声。

  且说杭三见公子蒙倒,连忙走出到陆贾店中禀知李雷。李雷大喜,带领众人来到杭三家内,进得单房,只见邓林睡在地上,吩咐冲天爷将邓红济小姐抢出上轿,李雷出来,上了牲口,带一众人等赶奔溧水而去。

  且说杭三陆贾每人得一二百两银子,见他把小姐抢去,丢下男的来,他就知道了。陆贾叫声:“杭老三,这个少年人醒来要他姐姐,如何是好?”杭三说:“不妨,他好好走便罢,他若还不走,我有个主见在此,叫他自然走。”陆贾问是何主见,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三回因贪财奸人丧命奈怕急英雄错路

  词曰:

  两晋相传百代,五胡弦绕乾坤,宋齐梁魏乱纷纷,四海干戈不定。

  八姓中华绕晋,六朝江左偏陈,炀帝杀父一乾坤,续继无传殒命。右调西江月

  话说邓公子被蒙汗药酒迷倒,他的姐姐邓红济小姐被李大麻子抢去。店中陆贾与杭三心中明白,知道是抢人。陆贾说:“杭三,女的被李大老爷抢去,把男的丢下来。这个少年人醒来要人,如何是好?”杭三说:“不好。他好好走便罢,若还不走,我有个主见。我打他一个烹缸,将他一吓,自然无事。”陆贾摇头说:“这人有些费事烹他,只可办了看。”说著他回自己坊子去了。杭三心中一想,说有了,把衣服一脱,产辫子一绕,把家伙物件打碎,扳倒水缸,预备起来。到了五更天明,邓林酒醒,药性退了,翻身爬起,睁眼一看,不见姐姐。四下一找并无踪迹,大吃一惊,叫声:“开店的,来,你做得好事。昨日把蒙汗药酒与爷吃,把爷蒙倒,将爷的姐姐抬到那里去了?”杭三回道:“令姐是李大老爷抢往溧水去了。”公子一听,他乃心灵性巧之英雄,早已明白,也不多言,吩咐快备饭来吃。杭三答应,与炒饭弄菜,公子净面嗽口整理衣裳。少顷饭菜摆上,公子饱餐一顿,背了包裹,取了弹弓,佩了宝剑,叫:“杭三这里来,问你句话。”杭三不知是计,跟随出了店门,走得远远,到了一个树林之内。将杭三掼倒,一脚踹住,拿出宝剑举起,骂声“该死的狗头,快快实说,昨晚是何药酒!我姐姐端的是李大麻子抢去?快说!”杭三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哀求道:“爷呀!昨日之事非是我事,皆是李大老爷吩咐,说是什么反叛,是他买来的蒙汗药。小的不知其细,望求爷饶了小人狗命吧!”邓林骂声:“狗头,你既不肯饶人,谁人还肯饶你!”说著一剑挥去,砍下人头滚在一边。这才是:横财未曾将到手,魂魄先归枉死城。邓小英雄恨将起来,把杭三周身砍做数段,宝剑入鞘,迈开大步,找大路前去。这边杭三房坊子里的人见杭三不回来,著人找寻,到树林中见了身形,大惊飞报杭三妻子及邻舍来看,是被人杀了。妻子痛哭,少不得报官相验,入殓收尸,且不表。

  再言小英雄怒气冲冲追赶李雷,走了半日,迷失路径。只见对面来一位老者,邓林上前将手一拱,尊声:“老丈,借问一声,此地离溧水还有多远?”老者:“哎哟,相公你走错路了!此地是广德州建平县地方。”公子一听,吃了一惊,说道:“得罪了。”自己心下一想,广德州离母舅叶家庄上不远,此刻何能再回赶也不上,不如投奔母舅,再作道理。想定主意,便往叶家庄去了。暂且不言。

    单讲李雷抢了邓红济小姐,率领众人回转溧水,进了自己龟牢,吩咐将轿子抬到后边调房下轿,自有丫环仆妇服侍,不必细表。当晚大家用了顿饭,到晚张灯结彩,大择喜筵备了,大家饮到二更方散。李雷吩咐掌灯来到调房,只见小姐泪落不止。忙走近前满脸陪笑,叫声:“小姐为何如此悲哭?你看我品貌也还不俗,脸上虽有几粒麻子,也还不厌。若论我才学,草草可以完篇。”小姐心中很苦,听得李雷如此言语,陡生急计,见窗外有株白碧桃花,小姐叫声:“恶人!你既有才学,今将白碧桃为题,如若果然做得好,与你完姻。”李雷叫声:“小姐既是如此,让我出去做来。”说罢,转身出了房门,吩咐丫环老妈看守小姐。即刻来到厅上,说:“人来!”“有,大老爷有何吩咐?”说:“快把畜生脸喊来,我大老爷有话讲呢。”“是”答应一声,赴邵青卧室,在窗外喊道:“邵先生快快起来,大老爷在厅上立等说话。”邵青听完,连忙爬起,手忙脚乱穿起衣裳,开了房门,一直赶奔厅上,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还不同新人安息,呼唤门下有何见谕?”“老邵呀!我进了洞房,与小姐正要成亲,因我说了大话,小姐要试我才学,把碧桃为题叫我做首诗,我却不会,请你代做。”邵青叫声:“大老爷,有别的事儿门下办得来,唯有叫门下做诗词歌赋,却是一窍不通。求大老爷开恩。”李雷道:“施恩不施恩,快快与我想个主意。”邵青道:“大老爷,此刻没人会做诗。实在没法想。”说:“你没法想?人来,把畜生脸叉掉了!”“是“众人才要上前,邵青道:“大老爷莫要动手,有了,大老爷忘记了?西书房那闻二相公?如今叫人前去,必须如此如此,方肯前来。”李雷闻听大声赞道:“好计好计!”吩咐家人打了红纱灯,吩咐几句,那家人赶奔西书房,见了闻公子,叫声:“相公,你在我家日久,大老爷在省上回来,一时想起相公,开了恻隐之心。请相公到前厅上用酒,就放你回家见你母亲了。”闻二公子闻听大喜,走将出来,跟随家人转弯抹角来至厅上,说:“老先生呼唤晚生,不知有何见谕?”李雷道:“你在我家,也不曾亏负了你。今日有白碧桃为题,与我做首诗来,我即刻放你回去。”闻公子听言,叫声:“老先生,白碧桃还是倚山,还是傍梅?”李雷叫声:“老邵,这句话我却不懂。”邵青叫声:“大老爷,著人掌灯照他进去一看,使他明白。”家人即刻掌灯,引著公子来到后面洞房,只见灯烛辉煌,来到天井,见一株白碧桃栽在石旁。公子看了。小姐在房中眼快,见一少年书生来看碧桃,不知何意?公子同家人回转厅上,公子坐下,有人摆了文房四宝过来,闻二公子提笔在手,一挥而就。真真是行行锦绣,字字珠玑,做完递与李雷。李雷说:“念与我听。”相公接来念了一遍,叫声:“老先生,晚生要回去了。”李雷把诗接过来,著人把闻相公送回西房。闻相公见不放他回去,哀声不止,按下不提。

  李雷吩咐邵青退去安寝,他把白碧桃诗拿在手中,步进洞房。吩咐妇女退去,走近小姐身边,叫声:“小姐,白碧诗做来请看。”小姐流泪说:“谁看你这恶人的诗!”李雷把诗放在桌上,说:“小姐,你慢慢的看,我坐在凳上等你看完。”说著坐在几凳上吃茶。小姐看诗,心中暗暗吃惊:不料恶人有此才学?看他不能做出来,想必先前来看碧桃那个少年书生代他做的。猛然想起,少刻李雷近身,如何是好?奈我父母之仇在身,何能与这恶人成亲!心中著急,抬头只见李雷坐在几凳上溜溜睡去,又见房门半掩半关,小姐猛然一想,自己叫著自己名子,说你冤仇黑海,贪恋此间有何益处?此时趁这恶人睡熟,还不快走,等待何时?想罢站起身来,轻轻悄悄走出房门。四下一望,并无一人。小姐心惊胆颤,出了腰门,随弯而去,不觉来至花园。只见那亭子旁有一口泉水井,小姐来至井边,放声大哭,叫声:“爹爹母亲呀!你红济女儿不能侍奉甘旨,今日永别了!”说罢,意欲投井。

    且按一按,再言闻二公子来到书房,只哭得天昏地暗。有一书童坐在旁边,口里唧唧哝哝,不知念些什么。公子大怒,止泪骂道:“狗才!我相公心如刀搅,你怎么还要吵我?岂不讨打!”笔童叫声:“相公,我前日后西花园中玩,来了个白发老儿,送我一本书。”相公问道:“是什么书?”回道:“百家姓。”闻公子说:“拿来我看。”“相公要看要卖,给相公吧。”“卖多少银子?”“要卖一锭银子。”“既如此,就买你的。”书童将书送与相公,接来展开一看,上面有四个金字,写的是:鹤度琅玡。公子大惊,想世上有此名无此书,乃天宫之宝,心中大喜!即拿了一锭银子与书童,说:“你睡去吧。”书童得银子欢喜,便睡去。列位,此书是何处来的?乃是龙宫镇海之物,敖广取来,暗中以赐公子,好出龙潭虎穴。公子认得宝书,将书童打发去睡,他便洗手焚香,祝告一番,起身揭开一看,只见头页上写著:此法乃是隐身妙法。若学此法,念熟咒语,将书符一道焚化成灰,用阴阳水吃下,登时隐住身躯,人不能见。可救一千多人。公子心灵性巧,将咒语念熟,照法将书符焚化,取水吃下。公子不信,要试试看。走到书童房门首,喊声:“书童起来,我要茶吃呢。”书童连忙爬起,问“相公你在哪里?”公子见他不看见,将脸一抹:“这里不是?”书童吃了一惊,说:“相公会撮戏法了!”倒了一杯茶。公子说:“睡去吧。”书童复进房中睡了。公子又将宝书一展,上写:此法能长人气力。书此符法,有人学得,能添数百斤躁力。公子照法书符焚化,用水吃下,登时骨节响亮,周身紧密,陡长有五百斤气力。闻二公子得了二法,心中想道:我此时还不进去杀了恶人,等待何时!站起身来,离却书房,转弯抹角来到花园。只见那边井上坐著一女子痛哭,意欲跳井。公子悄悄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叫声:“小姐不可寻此短见!”小姐问道:“你来救我,莫非月媚花妖?闻声不见形,是何缘故?”公子现了身形,叫声:“小姐,小生并非月媚花妖女。请问小姐是府中甚么人?为什么夜静更深来寻短见?”小姐叫声:“恩人听表...”就将姓名家址以及被抢之事说了一遍。又问:“恩人是谁?因何在这恶人家中?”公子也将误入花园,兄长被害之事亦说了一遍。小姐说:“先前看花做的碧桃诗,可是尊驾做的?”公子说:“正是。”小姐道:“如今你我可能逃出他方就好了。”公子道:“我隐身之法可以逃走。小姐你在此略等片时,待我取口宝剑,进去杀了恶人,与你一同逃出龙潭虎穴。”小姐叫声:“相公呀!你有隐身之法护住身子,叫我一人在此等候。若还有人看见,岂不有性命之臧?若依奴家,暂饶恶人,快些逃命要紧。”公子闻言,叫声:“小姐言之有理。”说罢,用隐身法隐住,叫小姐拉住把衣角,二人走到后门。公子落拴,扭掉了锁,出了后门,直奔大街而走。只见对过来了两个更夫,二人站在墙跟,更夫执著灯球,竟不看见。闻二公子越法大著胆,搀著小姐走到西门。见城门关闭不得出城,要等天明。二人正在著急,只见那头来了一顶大轿,有一对提灯,上写刑部尚书。有家人赶到城门边喊道“太爷到了,快开门!”早有门兵答应,起来即忙开了城门。轿子出城。闻二公子跟著轿后,一拥出了城门。轿子回他庄上。

  且说公子带领小姐出了城出来,走到乡家。天色微明,见前面一座茶亭,二人坐下略歇片刻。只听得那边草房内门拴一响,开了大门,走出个人来,左手拿了筲箕,右手拎了把茶壶,见他们口中说道:“有趣呀!到是一对童男童女,坐在上门首呢。”又见后面出来一个老妇人,口中骂道:“你这畜生!清早起来讲什么胡言?还不冲茶去。”那人竟自去了。老妇人看见二人,吃了一惊,走到小姐跟前定睛一看,说:“你是邓红济小姐,怎得到此?”小姐见这老妇人说他名子,吓了一跳。公子大惊。不知老妇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无忧楼天火化焚假朋友计骗东翁

  词曰:

  高祖力平隋乱,太平智定唐朝,干戈平定号神尧,四海升平相保。

  房杜同心辅政,君已共力悬朝,纵囚解狱治无高,三百年无事绕。右词西江月

  话说闻二公子同邓红济小姐,在李雷家中舍死忘生逃出城,来到了乡间坐在茶亭,意欲歇歇再走。望见草房里面走出一个老妇人来,他认得邓小姐,连忙问:“小姐如何到此?”邓小姐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叫声:“老人家,你是何人?认得奴家。”老妈妈回道:“小姐呀!你认不得老身了?我是你乳娘张大妈。”小姐道:“原来是张乳娘家。”“正是,小姐清晨怎生到此?”小姐道:“此非讲话之处,且到屋内去说。”乳娘邀了二人进内坐下,小姐将被抢情由说了一番。又问:“这位公子是谁?怎么到得李府?”公子也将苦情说了一遍。小姐又问:“乳娘怎么到此?”张乳娘道:“当日住在张家,后搬到此地来住。但是我这里房屋偏小,公子与小姐若住在此处,恐李大麻子找来,那时连我性命难保。要想个藏身之处才好。”闻二公子说:“我家住在南门大街,妈妈可问到那里,我母亲知道,定然接我们回去。”乳妈说:“等我访明公子尊府,送公子与小姐就在尊府住下,相等邓公子之信再为定夺。”二人说:“妈妈言之有理。”乳娘取水与公子小姐净面吃茶,收拾饭与二人吃了。乳娘出去,访到新庄,报知闻大夫人,忧中得喜,即刻喊一两乘小轿,差家人前去接回,母子相会抱头痛哭。哭毕,小姐拜见夫人,细说衷曲。夫人认为继女,赏了张妈妈银两,乳娘拜回。晚间太夫人摆酒饮宴,公子说:“母亲,孩儿得了神书,方得脱离虎口。日习得隐身之法,周身添了精神气力。”夫人说:“是何神书?”公子言:“乃天宫之宝,名叫鹤度琅玡。”说著将神书取出与夫人观看,忽从天井中一团火球滚将上来。公子心慌,用书打去。只见火球一闪,连书登时不见。公子跺足说:“罢了,罢了,神书烧掉了。上面有许多法,孩儿未曾学得!”夫人劝道:“儿呀!此乃天书,如今收去。只因你只有隐身之法,别无他法之造化。不可呆也。”公子闻言,方才醒悟。席散,公子到书房,太夫人同邓小姐在上房安置。自此公子在家读书,邓红济小姐在闻府住下,自有交代。

  且言李大麻子在洞房,那晚如鬼迷一般,呼酣沉睡在几凳上。直到天明站起身来,猛然想小姐,四下一望不见,出了房门,说:“不好了,一定走了!”连忙奔到厅上,著人把邵青叫来。不一刻邵青来到厅上,叫声:“大老爷,此刻叫来不知何意?夜来想必辛苦,何不睡睡歇息歇息。”“老邵呀!不要提起。你可知红济走了?”“大老爷,红济怎...怎么...的?”李雷道:“昨晚将碧桃诗与他看,我就坐下,不知不觉睡去,直到方才醒,见房门大开未关,小姐不见。”邵青说:“快些著人四下找寻。”登时前前后后找遍,并无踪迹。又著人分四路找寻,各庵观寺院旅店民房挨家逐户查,亦无形影,只得回家禀复李雷。坐在书房发楞。只见看后门的苏胖子慌慌张张跑进,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不好了!小的昨日晚间因多吃了一杯酒,将后门拴锁去睡到了。今早起来,只见后门开著,锁挺扭断,不知何故。特来报告大老爷定夺!”李雷未及开言,只见一个书童哭将进来,叫声:“大老爷,不好了!小的是西书房服侍闻相公的,昨晚小的睡了,今早起来,不见了闻相公。不知哪里去了!”李雷一听,心中大怒,叫声:“老邵,敢一定是他二人走了!依你把两个怎样办法?”“大老爷,他两个紧守不严,推下火牢。没有别法。”李雷一声吩咐,下面答应,上来就把苏胖子并书童推下火牢。可怜二人无故做了火牢之鬼。

    又见一个家人前来报道:“小的在后门首有事,只见一个带孝的妇人哭得无休歇。问他只不回答,禀知大老爷定夺。”李雷说:“老邵呀!这个妇人哭在我后门口,这也蹊跷。”邵青说:“大老爷,何不与你同去看看?”言罢站起身来走到后门来。只见那妇人浑身穿白,面向外,那后影子到还齐整。说:“老邵呀!你看这妇人倒也罢了。你与我问他一声,著人将他抬进,让我大老爷受用。”邵青走去喝了一声,说:“你这妇人好不晓事!坐在我大老爷门前哭什么?”那妇人并不回答,就将妇人抬到后面洞房放下。李雷吩咐众人退去,拴上房门,将女人抱上床去。转下身子,再揭帐幔,不见了妇人。李雷此刻毛发直竖,连忙慌慌张张开了房门,一直跑到书房,叫声:“老邵呀!不好了,妇人抬进洞房,抱上床忽然不见了,可是作怪么?”邵青著人四下找寻,都回不见。李雷坐下定定神,只见大头细辫子张三一直跑进书房,喊道:“大老爷,不好了!大厅香几上坐著一个长人,红头红发红须红帽,身穿红袍,人莫敢近。”“老邵呀!不好了,我家要倒霉了!这个甚的红人...”“大老爷,此乃是火德星君,想必来点化大老爷。快快出去摆香案叩头哀告!”李雷道:“言之有理。”即忙吩咐罢了香案,同邵青到厅上,果见一红人坐在凳几中间。李雷连忙叩头,登时不见。李雷吩咐端过香案,又到南书房坐下,还未转身,只见一个家人飞跑而来,进了书房喊声“大老爷不好了!无忧楼起了火!摩云师傅跌将下来,烧得浑身流浆大泡,那个徒弟已经烧死,滚下楼来。”李雷大惊,连忙同邵青到后面来,只见一座无忧楼烧得干干净净,成了一片空地。摩云师睡在那里,哼声不止,少不得请医调治,再造无忧楼。言不尽李雷多少霉气之事,这且不言。

    单讲神弹子邓小英雄,来到叶家庄,早有庄汉报知神枪教手叶子超,吩咐请进来。邓林见了母舅,倒身下拜,放声大哭,叫声:“母舅大人呀!外甥全家遭害,真真惨杀了!”叶爷说:“贤甥有话起来讲,不要伤悲。”说著将他搀起坐下,说:“贤甥为何如此形容?家中遭了什么不白之冤?快快说来。”公子就将父母生病,姐姐进香被抢,是外甥夺下,恶人计害全家,姐姐与甥男逃出,在半路途中恶人追来,在饮店之中被他下蒙汗药酒,外甥迷倒,把姐姐抢去,不知可曾失节,要求母舅做主。叶爷爷闻听大怒,说:“贤甥,你且在我庄上住下。待我明早赶奔溧水,混进恶贼家内,杀了恶人,泄我之恨!”说罢,吩咐备酒与邓少爷同饮。是晚无事,次日黎明,叶爷起身用了饮食,打了个小小包裹,背上肩头,带了根长枪,吩咐邓林与众庄汉小心门户。说罢离开庄门,放开大步一路行去,直奔溧水而来。那日将至午后已抵溧水,进了城下了坊子,叫小二取水净面,坐下吃茶。闲坐一会,不觉红轮西坠,月上东升。小二掌上灯烛,叶爷吩咐拣好菜拿几样来,小二答应一声,不一时酒肴俱全。叶爷道:“我一个吃得不耐烦,你来陪我吃一杯。”回道:“小人何能陪爷?”“不妨,坐下来。”小二只得坐在凳头上斟酒。酒过数杯,谈了些闲话,叶爷说:“你这里有个姓李的?”“爷问他做什么?”叶爷道:“我是个行拳走教的,可有个姓李的大家?”小二道:“我们这里有姓李的,是个大来头。乃是经略冯大人的世弟,名叫李雷字震远,还有个绰号叫做活阎罗。他广收教习。大老爷有口示在外,无论行拳走教,初到这里,都要去在看守大门的没毛大虫张三太爷那里挂号,然后要拿手本见大老爷请安,试验武艺。如果好,收下在四楼听用,不然退出,方能在外行拳。”叶爷听罢大喜,便说道:“我就是来投他的,烦你买个手本,明日进李府去。一并相谢。”小二即刻上了街卖了个教习手本进来,交与叶爷,又取了墨砚过来,心中一想:我如定要更名改姓。想罢,提起笔来写道:建平花超。写罢折好,揣入靴桶之内,用了酒饭,收什安寝。

    次日天明起身穿好衣服,用了早点,锁了房门,照应了店家一声,迈开大步直奔东门大街而来。进了西栅栏到了李府门前,只见白玉石坡台,门里两边懒凳上坐了无数的爷们。叶爷走到跟前,用手一拱,道:“诸位请了,我乃建平县花超,叩请大老爷金安。望诸位进去通报一声。”众人骂道:“你这狗头快些滚!我们家大老爷连日有万种心事,那里还收教习?”叶爷闻听,心中大怒,暗想这些恶奴如此势力,怎得入门?陡生一计,只得忍气吞声,满面陪笑,叫声:“诸位,我小的有个朋友在大老府上,看守大门的没毛大虫张三太爷,与我有一拜之交。望诸位代我说声。”众人听说,连忙站起:“何不早说?”又有个爷们说:“请花老哥厅上去坐。”叶爷进了大门,来厅上坐下,早有人献上茶来。又有人去报张三太爷,不一刻只有张三进来,说:“花哥在哪里?”叶爷见了,连忙假意折个千儿,说:“三哥,小弟花超请三哥的安。”张三一把搀住,说:“好说好说,请坐请坐,花哥一向在那里?怎么知道我张三在大老爷府中?”叶爷说:“小的一向在京,未曾与三哥叙叙。前日回到建平,闻得三哥在大老爷府中,故而特地前来投奔三哥,引见大老爷。这件事全仗三哥大力,周全小弟。”说著取出手本,递与张三。张三接了手本,说:“花哥少坐。”又吩咐人拿点心来与花爷用。有人答应,他便转身拿著手本,直奔南书房。看官说,怎么讲?这叶子超与张三一面不识,并且假名假姓,如何见面这等样熟?列位有所不知,只因张三历年来不知结交多少朋友,来来往往,那里记得许多?所以今日叶爷投他,必是往日之交,再加几句花巧语,把张三的大头都说热了。摇著头,进了南书房,见了李雷,打了个千儿,叫声:“大老爷,张三有个朋友,叫花超,乃建平人,一身好本领,特地前来投奔大老爷的。”将手本呈上。李雷看罢,说:“张三,你晓得我大老爷家中闹出这等乱,那里还收教习?你代我回他去吧。”张三说:“小的知道。这个人与张三有一拜之交,武艺精通,大老爷要收的。”李雷道:“既是你的朋友,你到董相公帐房里去称五两银子,打发他去吧。”张三答应,只是不动。李雷说:“张三,你怎么不去?”张三说:“大老爷不收他,要送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去吧。若是五两银子,姓花的不能回去。”“张三,你叫我把五十两银子,我的银子是砖头土块么?”张三说:“要不下回请,大老爷就是拿一千两银子聘这姓花的,也不来的。如今难得到此,望大老爷收下吧。”“张三,我偏不收这姓花的。”张三摇著头,说:“一定要求大老爷收下。”说著两个眼珠子迸出,看那大头上细辫子滴溜溜将起来。李雷一看,“哎哟”一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假花超枪伤天贼扮经略三闹李府

  词曰:

  行醒茅舍小书斋,没有尘埃,却不莓苔,十分相契主人怀。朝也幽哉,暮也幽哉。

  何须仙境觅蓬莱,花也开怀,月也开怀,东风拂拂送春来。诗是生涯,酒是生涯。

  放在说叶子超假名花超来投李府,张三受了骗,在南书房报手本。李大麻子不收,再四不肯。张三动气,把细辫子滴溜溜竖起来。李雷看见:“哎哟,老邵呀!你看张三大头上的细辫子竖起来了!敢是与我大老爷斗气么?看人来,快到溧水县去取付镣铐来,代我把张三上起来。”邵青说:“大老爷不要动气,张老三也不敢与大老爷斗气。依门下看来,今日左右无事,连日大老爷心又烦恼,何不把花超叫进来,在箭亭子上使几路拳棒,与大老爷散散闷处。”张老三说:“他本来事好得狠,等大老爷见识见识。如果武艺好,留在府中办事。否则平常,送他几两银子著他回去,岂不是好?”李雷闻言点头说:“罢了,老邵言之有理。张三你出去,叫花超进来,到箭亭子上见我。”张三答应一声,来到外面厅上,叫声:“花老哥,大老爷不收,是我再三相劝,方叫请花老哥在花园箭亭子上相见。若使拳棒,要放雄气些,使我张三面上有点光辉。”叶爷说:“老哥吩咐,小弟知道。”言罢进内。

  且说李大麻子同了邵青先至箭亭,吩咐去请冲哥与罗爷仇爷摩云和尚,再传四楼教习伺候。邵青说:“大老爷又请和尚做什么?他只会采阴补阳,那里晓得武艺。”李雷笑道:“老邵呀!你不知道我前日在无忧楼下,见摩云老师手执利刃在那里舞,我便问老师你会使刀么,他回说会使刀。我便请教他几路与我看,实在可以去得。”邵青道:“原来摩云老师也会武艺,门下向来不知。”李雷便在正中坐头坐下,少时铁头太岁来到,向李雷说:“孩儿冲天贼请恩爹金安。”李雷说:“罢了,坐下来。”冲天贼便在左首坐下,右首邵青。一会儿醉天神罗定花斑豹仇双同摩云和尚来到,见过李雷。摩云坐在李雷之下,罗定仇双在亭前左右坐下。四楼教习请过安,在亭下左右排开。李雷后面皆是家人内侍们,看来人使拳棒,如同肉围屏一般。箭亭廊檐两边排列著兵器架子,好不威严。吩咐叫花超进来。张三把假花超引进花园,早到箭亭。叶爷抬头一看,只见李大麻子坐在上面,又见江洋大盗冲天贼坐在旁边,下首坐著和尚,左右坐著两条好汉。心中想:冲天贼在此,难以下手,左右又有多人,倒要小心。张三指著李雷说:“这就是李大老爷,快来叩见。”那叶爷无奈,勉强上前打了个千,说:“建平花超请大老爷金安。”李雷一看,赞道:“好!”邵青在旁也赞道:“好。”李雷说:“我大老爷赞好,你赞的是什么好?”邵青道:“且问大老爷,赞花超是什么好?”李雷说:“我赞姓花的生得不长不短,著乎其中。不肥不瘦,著乎其中。走的步子不忙不乱,著乎其中。不卑不亢,著乎其中。你赞什么?”邵青说:“大老爷赞的,就有这许多的好处。门下赞的,都好上天去了。”李雷便问道:“姓花的,你平生会些什么武艺?”回道:“马上十八般,马下十八般,件件皆精,拳棒皆通。”李雷道:“你且使几路拳法看看,何如?”花超答应下去。当时冲天贼见说建平花超,疑是叶子超。听其声音口气,一派江湖,便不疑惑。

    其时假花超走下亭子,在天井之中将外挂脱下递与张三,接过一边。叶爷将袍角一塞,袖子卷起,将步子站稳,吆喝一声:“禀大老爷,花超使拳了!”言罢手一起,使开架势,要了一会的功夫,一声呼喝“住手”,复又站下,面不失色,气不喘息。说“献丑了!”李雷说:“拳法使得倒也罢了。再使什么兵器见识见识。”叶爷取了一柄大刀在手,喊一声“花超使刀”,便将刀使动,使开三十六路刀法,内有明买三个漏空。冲天贼笑了一声。少时使完,李雷道:“冲哥方才见笑,莫非姓花的刀法不好么?”天贼说:“刀法是好的,不过内中有几个漏空。想此人平性拗强,未曾学得全美。”李雷又问道:“花超,你还有什么武艺?”回道:“小的会扎枪,能透千军万马重围。”李雷道:“如此便使枪来。”叶爷手执一杆长枪,在下面舞动,将他凝枪暗住,使的外面花枪,使冲天贼不疑。耍了一会,没有赞好,冲天贼吩咐取枪来,站起身来脱去外挂,拎枪在手,步下天井,叫声:“姓花的,你这枪何足为奇,才敢如此夸口?俺冲爷与你此拼拼。”叶爷连忙欠身叫声:“冲爷,我这杆枪能以防身,冲爷不可小视与我。”冲天贼听罢心中大怒,将衣服脱去,把金罩体放下,拈枪在手,喊下一声“姓花的,我冲天贼与你扎枪。”叶爷叫声:“冲爷,我花超不敢放肆与冲爷与比拼输赢。望冲爷不可动手。”冲天贼大叫道:“俺冲天贼抬举与你扎枪,怎的不知人事!”叶爷道:“真正不敢放肆。”两下理论,一个偏要比拼,一个偏不肯扎枪。当下张三走上来,叫声:“大老爷,姓花的是我张三的朋友。如今冲爷定要与他扎枪拼个雌雄。如今要大老爷吩咐一声,两相情愿生死无悔,那时与我张三无干。恐有带伤,亦皆心服。”李雷道:“张三言之有理。”叫声:“姓花的,你与我冲哥扎枪,恐有疏虞,各听天命,不得抵偿。”叶爷听说,答应一声,方才提枪动手。两下里一来一往,枪对枪,二人斗了顿饭之功夫,叶爷使开神枪,天贼遮拦不住,漏了一个空,被叶爷一枪刺中肚腹。冲天贼大叫一声,脚一起纵上山子石,喊了一声说:“恩爹呀!这个姓花的其中有诈。”说罢,跳过山子石,回转东书院取金创药敷治不提。

  却说罗定在上面看见冲爷进内,心中疑惑是叶子超,不好作声。看他玩拳使刀,扎枪与冲天贼比拼,使出枪法,只有罗家五瓣梅花枪。他今此枪与我不相上下,莫非此人是我世兄叶子超么?正然想著,冲天贼带伤而去。罗爷大喊一声:“好大胆的花超,敢欺俺冲爷么?俺来会你。”说罢,在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根枪,跳至叶爷面前,说“看枪”,就是一枪刺去。叶爷急架相还。两人的枪去枪来斗了一会,罗爷跳出圈外,喊了一声说“你们闪开,我们使大枪法呢。”四楼教习一声呐喊,都奔开去。罗爷拎枪向没人处便走,叶爷追来,罗爷低声问道:“你可是神枪教手叶子超么?”“然也。你莫非醉天神罗定么?”“正是。”叶爷叫声:“师弟,因何在此?”罗爷并将上向之言说了一遍。便问:“师兄,你今到此何干?”叶爷就姐家被害之事细细言明。又叫声:“师弟,你今可帮愚兄杀了恶人,与万民除害。”“哎呀!师兄,我受了李大老爷知遇之恩,何能忘负?不能尊敬,师兄呀!你还不快走,倘有风声,性命难保。”叶爷见罗定不能相助,料想难以成功,身子一小,早已纵上房屋,喊了一声:“大老爷,一山难存二虎。我花超去也。再来谢大老爷吧!”说罢过房而去。

  且说罗定走上前来,叫声:“大老爷,花超去了。”李雷道:“怎么叫他去的?”回道:“他见我罗定在,数不著他,故此而去。”李雷道:“但是一件,他怎么伤了我大老爷的冲哥,其实可恨!著人去看冲爷”说罢,起身同邵青回转南书房。罗仇二位,四楼教习皆散。

  且说张三太爷回转他的门房,说花超走了。想这个姓花的真正不是个人,不望我说一声,竟自去了。旁边有个家人说:“三太爷,花爷有件外褂,现存在此,也未曾拿去。小的们不敢自专,请太太爷示下。”张三一想,他来投我,想我提拔与他,如今弄得空手而回,岂不恨我?即忙取了一百两银子,并外褂子打了个小小包袱,差了一个家人去到建平送与花爷。家人奉命,来到建平,找寻花爷不著。城里城外足足找了有一月,并无踪迹,只得回来禀过张三太爷。此话丢开,且讲叶爷出了李府,回到下处,收拾包裹,算清店帐,说道:“我今前去有事,改日等几个朋友到,一齐去投李府。”说罢离了饭店,放开大步,将近西关。只见迎面来了三十几骑牲口,叶爷将身一闪,躲入巷内,让他们过去,方才出来。心中想道:如今且上乌山相会杨三哥,再作计较。想罢,出城一直奔杨庄去了。方才过去的三十几骑生口,乃是马脊山大王强良宝差来投奔李大麻子的。两个头目,一个叫做王炳,一个叫做王洪,后面皆是喽兵。一齐来到李府,先见张三太爷,言明来意,然后有通报李雷,吩咐正厅相见。家人把二人请见过之后,摆酒接风。自此李雷又添了两位英雄。这且不表。

  再讲叶爷来到城外赶奔乌山,相离不远,只听得鼓声震耳。定睛一看,只见众英雄在庄外演武,各逞英雄,大家比试。叶爷就躲在树林之中偷睛观看,只见跑一会马,射一会箭,大家赞好。叶爷大叫一声:“好!”如同一个小雷,把众人吓了一跳。问道:“什么人敢赞好?”叶爷跳出树林,说:“诸位好弓马,在下拜服!”众人看见,一齐大笑,说道:“我说是谁,原来叶哥到了。”大家邀进庄门,上了大厅,各个叙礼,坐下献茶。茶罢落盏,叶爷便问前事。杨天盛将两次杀进李府,未得成功,反害了两个兄弟性命,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又问叶爷因何到此,叶爷亦将来意细说一遍。又道:“如今特来与三哥通商,大家计议个主意。共剿恶人,大家泄恨,与万民除害。”杨爷道:“不必著急。我们如今且等关彭二位大王一到,便下手行事。”说罢,吩咐摆酒与叶爷接风。酒至半酣,只见一个庄汉来报,说二位大王的前站二位班爷到了,请爷迎接。杨天盛闻报,同众人离席出庄相迎,接进大厅。班氏弟兄就是上回书中卖解的班青班洪,当下二人与众人叙礼,入席饮酒。酒至数巡,又报二位大王来了,杨三爷率众迎出庄门。二大王下了牲口,一同入内,一一叙礼。礼毕,杨爷吩咐撤去残肴,重整新筵。各叙年龄坐下,二位大王就问李雷之事,杨天盛将前来细说一番。又道:“如今二位寨主驾临商议,再剿恶人一定成功。”

    不言内厅饮酒,且说庄外来了一个活兽,你道是谁?是青石狮子高英。到了杨庄,见庄桥已撤了,心中没法,将身一纵,纵上树稍,又一纵,早到庄门。只见两个庄汉坐在地上打盹,他便猛的一声喊叫,道:“我的哥哥可在里边?”只此一声,好似春雷,如同霹雳,把两个庄汉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来此找谁?”“俺是南京青石狮子高英,来找我哥的。”庄汉听说是南京高二爷来,不敢怠慢,说:“高二爷慢走,等小的通报。”转身进内。高二爷后边相随。见庄汉走得慢,他就步子一走,借他头上垫了一脚,早已窜至大厅。庄汉一吓,起身向外去了。且说高英来到厅上四下一望,早瞧见了高奇。高公子看见,叫声:“兄弟,你怎么到溧水来的?母亲在家好么?”高英道:“哥哥,你在这里,我奉老娘之命四处找寻哥哥,今日才到乌山。”高奇叫高英向众人作个揖,大家还礼,就请入席饮酒。

    少时巡酒上肴,酒至中间,杨天盛道:“我们大家商议,扮著假经略前往李府,使他出来迎接,方可杀得恶人。如今在坐的那一位像冯大人模样?”众英雄互相验看未定,只见高英喊道:“关大王这个王八羔子像冯承受龟形。”高奇大喝道:“如何开口就骂起大王来了!还不过来请罪。”关爷道:“高公子,你令弟为人呆气,出言粗鲁,难道我还同他较量么?”高奇拱手说:“真真得罪。”众人一看,说道:“果然关大王像经略模样,高二弟说得不差。就是关大王扮为经略,那一位打顶马?”高英道:“俺骑顶马。”又问那几位扮作旗牌,早有权昆仑汤朝佐火汉延叶子超彭猛高奇景福李天盛八位英雄,齐声应道:“愿扮旗牌。”周甸抢得打伞的,班青班洪扮著拿瓜锤,其余有本事的喽兵,会武艺的庄汉,都带兵器相随。没本事的拿执事头牌等件。分派一定,叶爷对杨天盛说道:“要行此事,一定要三哥破费笔银子。请高公子带庄汉到南京。一者回府见见老太太,使老太太放心。二者所有经略大人的服色旗牌衣裳衙役职事,采办前来,方能行事。”天盛道:“只要杀得恶人,何惜银子!”少时席散安歇。次日天明起来,杨爷发出银两与高奇高公子,别了众人,出了庄上马,带领庄汉直奔南京采买经略大人的执事等物。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六回探虚实恶贼埋伏祭大树猿仙解围

  词曰:

  一生风月且随缘,穷也悠然,富也悠然,日高三丈我犹眠。不是神仙,谁是神仙。

  绿杨深处听鸣蝉,卷起湘帘,放出炉烟,荷花池馆晚凉天。正好谈禅,又好谈玄。右词一剪梅

  话说高奇带领庄汉出了乌山,赶奔南京。到了城中,先将各色物件买齐,然后回家见了老太太,说:“孩儿是朋友留住,昨见兄弟找我,特地来家请母金安。”太夫人信以为真。高公子在家住了一宿,次早就与庄汉,发了各色物件一应俱全,回转乌山。众人接住,先把冯大人、然后旗牌、打伞的、拿瓜锤的,各扮起来。又有人将各样执事头牌打锣开道又派起来,一一停当。点了几对灯球,出了庄门,关大王上了轿,摆开执事,吆吆喝喝在前,去了远远四十余里,复又进庄。各人将服色脱下,摆酒入席坐下。杨爷道:“如今还差得零碎未齐,再迟三日行事。”又吩咐人去做一对灯,两对坛子灯,家人领命去办不提。单讲三日后都已齐备,到第四日天色黎明,早早的办了酒饭,大家饱食一顿。叶爷将庄汉唤来,问道:“你们可动得手?”回道:“小的们不会。”叶爷道:“我们进城杀到李府,你们不会武艺的即骑牲口回庄等候。”众人答应下去。

    再讲众人,先是关大王冠带齐全,坐上一顶八人缠丝锡顶大轿,八人抬将起来,先是全班执事一对对的走出庄门,吩咐放了三铳大炮,摆开执事,灯球火把一路前来。将近溧水城门,先叫庄汉看来,回说城门已闭。众人赶到城边,早有一个假旗牌一马当先,鞭稍一起:“呔!门守听者,经略大人到了,快快开城。”门官问道:“那位大人?”说:“是七省经略冯大人,还不开城,等待何时!”门官想道:“大人既到,为何连探马总没有一个前来报信等我?一看便见分晓。”想罢伸头往洞外一张,便见头牌执事,伞盖金瓜,灯球照耀,如同白昼。吓得他惊慌无措,连忙起身,先著人去送信与瑕官并知县两个衙门,请二位老爷前来迎接,随即便开了城门。只见一对对的执事纷纷拥拥,吆吆喝喝,难以尽言。大人的轿子进了城,早有文武两位官员来接,投了手本。扶轿杠的乃是叶子超,说道:“你们起去,手本发回。快快送信与李大老爷知道,大人进报府中,与他相见。”“是”二位老爷同声答应,各各上马,直奔东门大街。到了西栅栏,已经关闭,吩咐开放,来到李府门首,命手下推门。里面问道“是谁”,知县当先答道:“本县在此,快快开门。”里面闻听,忙忙落锁下拴开了门,知县吩咐:“快去报你家大老爷,南京冯大人进了城,快至府门,特来报知。不及面见。”说罢回马而去。家人连忙报知张三,即忙起身穿好衣服,赶进南书房回道:“禀大老爷,南京冯大人到了,报知定夺。”李雷闻报,叫声:“老邵呀!大人前来了,是要出去迎接的。”邵青一听,叫声:“大老爷,此刻大人前来,定有蹊跷。日间又无探马,又无头站官员,怎样就即即悄悄的就进了城?恐防其中有假。凡事三思而行。大老爷不可出去迎接,著人前去探听虚实,定夺不迟。”李雷道:“老邵言之有理。”即刻差两个能干的家人快去打探,少倾回报说:“并非是大人,都是强盗假抢前来的,请大老爷快快定夺,相离府门不远了。”李雷道:“何以见得是假的?”回道:“内中扮旗牌的,尽是前番到府厮杀的,未曾捉住的。”李雷一吓,叫声:“老...老...老邵呀!此...此...此事怎生...生...生办法?”邵青道:“大老爷不要惊慌。门下自有主见。”回头叫声:“张老三,你出去开了大门,等众强盗进门,将大门拴锁,在前看守,不可放走一人。”又著人去请冲爷摩云老师仇爷罗爷并新来的二位王爷,再传四楼教习,各带兵刃。又叫备了灰瓶火炮弓箭等物,俱各埋伏在大厅屋上。等强盗进厅行事。一一吩咐已毕,叫声:“大老爷,我们进铁瓮房,可保无事。”说罢起身进暗房躲避,不提。

  再说张三太爷一路慢慢的走出来,开了大门等候。只见远远的大人到了,有本事庄汉喽兵跟随,众英雄进内,无手段的外罗候信。大人到了福祠下轿,一直进内。张三见众人进了府第,连忙关门上拴下锁,走进自己房中,拿了一柄板斧在手,在外伺候,把守大门。外面庄汉见大门紧闭,知道其中就理,连忙骑牲口出城回庄不提。

  且说众英雄进门,见李雷不出来迎接,知道机关识破,假大人在厅坐下,只听得一梆锣声,一声呐喊,说“拿强盗呀!强盗杀来了!”只见厅屋上噗噗噗跳下人来,手执兵器,说时迟那时快,众英雄大家衣裳一翻,各使兵刃逼将上去,言无半句,动手厮杀。这一场好杀,怎见得?铁头太岁冲天贼对住了铜头太岁高奇,他两人锤来锤去,锤架锤迎,杀得天贼汗流脊背。二人杀在天井之中,真是对手。醉天神罗定对住了神枪教手叶子超,枪对枪,犹如两条恶蟒。摩云老师对住了青石狮子高英,杀得相平。仇双挡住权昆仑,王炳王洪战住汤朝佐景福,四楼教习围住了关彭二位大王厮杀。焰光珠火延汉在四面照应,带来的庄汉与喽兵与众教习动手,喊杀连天,火光乱动,前厅杀在一堆。

  且说白猿猴杨天盛,同花绣天罡周甸、班清班洪说道:“你我进去找寻恶人,杀了李雷再杀铁头等的性命!”说罢一进进内,弯弯曲曲来到一个所在,只见一个小小的住房,忽听得里面隐隐啼哭,甚是凄惨。班氏弟兄仔细一听,却原来就是他的妻妹。不由心头火起,班清步子一起踢开门扇,见了二人,提刀要杀。杨天盛将刀架住,说道:“不可。此事原怪你不该将他二人带出来,才有风波。今日且饶他们性命,叫他指引恶人的卧室在于何处。”班氏妻妹说道:“如今恶人进了铁瓮房了。此房外有埋伏,里有关连子。要破了埋伏,实在也难。”杨三爷向明了埋伏,又问路径,带领周甸班氏弟兄,离了大屋,一直赶奔铁瓮房。来到后面,见一座房屋天井内都是明瓦,篷如螺丝结顶,里面烟雾迷人。杨三爷窜将下来,踹不著实是虚的,脚一垫纵上椽子,两个指头捏紧,只听得一声响亮,一看谁知踩动关链子儿,有十二条铜獒齐齐奔来。杨爷刀一起割断麻绳,登时破了铜犬,一齐睡下,再无用处。杨三爷纵上屋,又往后走。只见一进房屋,尽是生铁铸就,四面铁墙铁柱,中间一座铁门,用刀挖撬,怎得能动?周爷忙用铁鞭认定铁门,当的一声响亮,将两扇铁门打开。进了铁瓮房,只见一个洋人,身长九尺,口含一个铅团,往下一吞,肚内一响。响到度正当郎一声,犹如打锣。听听吱的一声,一道亮光。杨爷说“不好,埋伏到了,快爬了!”周甸连忙爬下,班氏弟兄来得不及,只听得响声过去,回头一看,乃是四十九管鸟枪放出,即忙看班氏弟兄,却被鸟枪伤丧了性命,只有半截身形。杨爷叹道:“事还没成功,反丧了两个兄弟之命!”正然没法,耳内听得前厅呐喊“强盗倒下去了”,杨爷听见,想此事以人以成功,前边如此喊叫,谅来不能取胜。倘有疏虞,如何是好?叫声:“周贤弟,快些走吧。前去帮他们厮杀。”周爷答应,赶奔前厅。其时班氏的妻妹听得班清班洪丧命,二人也就自缢身亡,交待明白。杨天盛同周甸一直来到前厅,只见房子上团团著著教习,手执鱼肠弓箭,灰瓶火炮齐往下打。下面用刀抵挡,谁知灰瓶碰著刀口,打为两半,洋灰朝外一散,登时迷住双眼。二人一看,大叫一声,跳下举兵相杀。

  且说火延汉纵上房子,取出火弹子打将下去。下面众教习一见,忙用啷筒子一啷,弹子化为黄泥。火爷大怒,把竹筒子内弹子放得干干净净,全无用处。众英雄被洋灰迷住双睛,半睁半闭,杀得力尽筋酥,浑身是汗,勉力争持,难以取胜。两下俱皆有杀丧。乌山丧了三十三名,李府的教习丧了三十七名。煞时间愁云滚滚,怒气冲冲,天昏地暗,月色无光。只杀到四更时分,众英雄实在难以抵敌,只好瞑目受死。正是:命如五鼓寒山月,身似三更油尽灯。

    按下众英雄受困,且言猿大仙身坐洞府,那一日正是他九千九百六十寿诞,各猴王前来祝寿。洞中大摆筵宴,不必细表。众猿猴饮至二更方散,猿大仙送出众猴,回进洞中将身坐下,猛然的一阵心血来潮,大仙掐指一算,早知就里。“哎呀!杨三哥今日有难,我不相救,更待何时!”说罢起身步,洞门驾起遁光,赶奔溧水而来。正走之间,心中一想:如今人多,怎生救得?呀!有了,必须如此,方保无虞。想著想著,已至溧水城外。但见一棵大大槐树,他就口中念念有词,喝声“起”,只见一阵风响,树起在空中。大仙背定大树,早至城墙。只见城楼上的兵丁看见,齐齐放枪。大仙说“不好”,就将树根上泥往下一洒,口中念著咒语,登时之间把些兵丁都迷住了。大仙便进了城,赶到李府大厅屋上,将树放在屋檐口,下面早有教习看见,这屋上来了一个老头儿,还有一棵大树,不知何意?连忙喊道“快快放箭”,一声喊叫,众人才要动手,猿大仙用手一指,说“不要动-动-动-动”,众人喷涕连天,尽皆睡著,全然不动。大仙在屋檐口喊了一声“杨三哥,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快大家上树,我特来相救!”杨天盛抬头一看,叫声:“大仙呀!你此时才来!”众英雄抬头,齐齐请叫了一声,见众人不动,一齐举刀欲杀。大仙连忙上前止住道:“三哥,你们到好呢!我把人止住了,让他们杀现成的?这个万万不能。快快上树走吧。”众英雄无奈,不敢不依,一齐跳上了树。大仙说:“坐好了,抓紧了树枝,不许睁眼。”众人答应,大仙念动真言,喝声“起”,不觉树起空中,登时之间风声响亮,出了城门,到了乌山落下。众人脚登平地,睁睛一齐拜谢大仙。杨三爷请大仙进庄,猿大仙拱手说道:“罢了。杨三爷改日再会吧。”言讫乘风而去。大仙回洞府,再言杨天盛领众进庄歇息,再为计较不提。

  且言李雷与邵青躲在铁瓮房中,等到天明不见动静,方敢出来。见伤了两个强盗,又见西洋铜狗破在地下,一直出外到大厅,但见杀伤死人无数。此时众人被大仙迷住,已今苏醒,见大老爷出来,连忙上前请了安。李雷吩咐家人查点死尸,共计七十名。府内伤了三十七名,强盗死了三十三名。众人说:“某等强盗杀乏,正要擒拿,来了一个老头儿带来一棵大树,众强盗上树,腾空而逃去了。”李雷忙问张三道:“强盗是那一个引他来的?”回道:“是溧水县引了来的。”李雷大怒,吩咐“与我传来!”张三出去,开了大门,且说知县早已得信,都在门口伺候。见大门一开,连忙进内见了李雷,说:“卑职等特来请安。大老爷昨夜受惊,恕卑职等不知之罪。”说罢打一躬。李雷道:“好!前两番强盗闹进我老爷府中,叫你们捉拿,连一个都不曾捉住!如今你们把强盗引到我家中来杀我么?”“是,卑职们实在不知,望大老爷开恩恕罪,下次卑职们小心留意。”李雷道:“不用多讲了,你把我家伤的人与强盗验看验看,回府听参吧。”知县跪下说:“卑职等求大老爷开恩免参,卑职生死感恩!”李雷道:“你不用求我,回衙候信吧。“二人诺诺连声,不敢多言,只得相验尸首府上的吩咐买棺盛殓,强盗用芦席卷起,一起抬往荒郊埋葬。二位老爷回过李雷,打道回衙。心中悬怕,不知怎生发落?这且不言,再说李雷在南书房与邵青商议,写了一道禀启,用了金图章,即刻差人送上南京经略大人看过了,禀启发两支令箭,把知县蓝桥城守金洪提去问了几句,将二人枭斩辕门示众。大人委官下来知事。两个尸首自有两家的人收殓,扶柩回籍。这都是李大麻子的恶处。大人听信,枉杀无辜。不知后事何如,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七回活阎罗出城捕盗恶奸人乡村遇雨

  词曰:

  春夏秋冬转眼间,才说今年,又早明年,时光迅速意凄然。记得红颜,却又衰年。

  琴棋书画乐平生,名不闲争,利不闲急,眼前休负好光阴。花下清樽,月下清樽。右调一剪梅

  话说李大麻子遭英雄之吓,罪归知县城守,写禀启去后,听说大人将他二人斩了。将事办完,与邵青在南书房坐著闲谈,叫声:“老邵呀!这些强盗平日聚在何处?你可知道点?”邵青道:“大老爷,门下那一日在西关外瞧见一起人,跑马射箭的,想必那一方就是他们的窝巢,亦未可知。”李雷道:“今日早早吃了酒饭,带领教习,何不前去访拿一回?如若拿著,岂不是好。”邵青点头道:“大老爷言之有理。”李雷著人去请冲爷摩云老师罗定仇双王炳王洪,再传四楼教习,家人答应去了。吩咐备了关东酒饭。众人见过了李大麻子,大家吃了一顿,外边有人备了牲口马匹,李雷率众出了龟牢。分付张三说:“家中门户要紧,火烛小心。”说罢上了坐骑,后边是冲天贼上马,邵青骑牲随后。和尚同罗定仇双王炳王洪皆上坐骑,再后众教习家人内侍等,也有坐马的,也有步下的,后边带著火食担子、茶担子,一应俱全。各人都带著兵器,明为打猎兴围,暗是捕获强盗,纷纷拥拥出得西关,到了城外,走有五六里路程,忽然四面乌云陡起,倾刻间云头相接,细雨微微落下。李雷叫声:“老邵呀!下雨了。”邵青道:“大老爷,今日没得雨。”李雷道:“何以见得没得雨?”邵青道:“门下今日未曾出府,摸过脊背上干燥,未曾发潮,所以晓得没得雨。”“老邵呀!如此说,你到不是个---早出晚了?”“大老爷,门下不是什么早出晚,转是个切磨箴。”二人正然讲著笑话,只见一个霹雳过去,淋盆大雨下个不止。李雷连忙著人取过雨衣换起,众人皆换了雨衣。邵青也问道:“我的雨衣可曾带来?”回道:“邵先生临动身之时,说今日决不下雨。所以小的们未曾带来,现在府中。”李雷骂道:“瘟龟不灵,就是踱踱也不为过。”说著说著,雨下得大了。李雷叫声:“老邵呀,不好了!雨下得不住了,快些找个所在躲躲才好呢。”邵青无奈,找了一个大树林子内权且躲下。谁知雨大遮不住,各人浑身衣服尽皆湿透。李雷又骂:“瘟龟!这个所在怎好躲雨?快些再找好地方,不然著人将你龟壳打碎。”邵青无奈,走出树林,催开坐骑,冒雨找寻。只见前面一个大庄子相离不远,忙叫家人快快赶去报知:“那个庄上的庄汉,叫他庄主好好出来接待!”有两个家人答应,催开坐骑,上了大路,冒雨冲风赶到庄上。过了吊桥,勒住丝缰,大叫一声:“呔!庄汉们听着,我们是城内李大老爷出城打围射猎暗拿强盗,在路遇雨,要上你的庄子躲躲雨。叫你们庄主出来,小心接待!”喊了一声不答应,又喊了一声。

  且说庄门内坐著四位庄汉,见天气偶尔下雨,在一块闲谈。这个说:“雨下好。”那个说:“下到明日更好。”这个说:“今年定是个丰收了。”那个说:“好像何处喊叫什么?”四个站将起来,对外一望,只见两个人坐在马上,冒雨站著。庄汉便问道:“你这爷是哪里来的?为何站在雨内喊叫?”“呔!你们这些老儿,忒也耳闭!我乃城中李大老爷前来兴围打猎,偶尔遭雨,要来这里躲避一刻。快去报知你庄主,叫他小心接待!”庄汉一听,连忙进内通报。李府两个家人回转,报知李雷。李雷领众投庄。

  且言这个庄主姓程,年过五旬开外,一生忠厚。闲住在家,好下盘棋儿。只因棋品不好,把些亲戚朋友下得路短人稀,家门清净。这位太爷见没人来与他下棋,整整骂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手下有书童叫做黄子,被他老人家骂得不耐烦,在庄后找了一位相公,姓员名小溪,已今入泮黉门,只因为人不端,被学院访察革去秀才,此时闲居在家。黄子请来陪太爷下棋,谁知武艺比太爷高些,杀得太爷走投无路。太爷大怒,把棋盘一摔,只气得手足如冰,骂了声:“黄子你狗头!请来这位员小溪,乃是畜牲心,杀起老头来了!与我赶出去!”黄子无奈,将员小溪拉到背后,叫声:“员相公,你不知我家爷的性格?他吃赢不吃输。你胜了他,自然生气。你此刻让他一著,让他赢两盘,然后相公再赢他。天天打和,相公包你不欠事。”员小溪点头会意,复进去叫声:“太爷,门下一时冒犯,望太爷恕罪。并且先前面上有些黑气,大为难看。此刻精神陡长,必然要赢,请太爷再著一盘。”笑脸相陪,太爷方才息怒,坐下对著。你道员小溪如何模样?生得兔头蛇眼,鼠耳鹰腮,龟心鳖胆,鸡肚猴肠,满口之乎也者,一肚子男盗女娼。闲话少叙,且说这一天下在书房,同员小溪著棋,下在高兴之际,庄汉进来,将李雷要来躲雨说与黄子,黄子走进书房叫声:“太爷,城里李大老爷出城打猎遇雨,要借太爷庄上躲雨。请太爷示下定夺。”太爷心无二用,一心在棋上,说的话共总不曾听见,眼望著棋盘,手拈棋子,宁神半晌,将棋子一放,说道:“就是这么罢。”黄子听讹,认做依允,急忙跑出说与庄汉不提。

  且说程太爷与小溪下了一会,只见黄子跑进来说道:“太爷,不好也,天大祸降事下来了!”程爷说:“黄子,我太爷与人下棋,你怎大惊小怪的,把我棋都闹输了。这等惊慌?想是你家里烧起来了?”回道:“不是小的前来打岔,李大老爷已今进了庄门,请太爷快去迎接。”程爷道:“黄子,我的庄子,是与你合的么?不遵我示,擅自做主,就让人前来躲雨?”回道:“已禀过太爷,太爷吩咐就是这么罢,所以小的才让他进来的。”“胡说!你何曾禀我?好大胆的奴才,还强嘴么?”员小溪在旁说:“方才尊管是禀过的,太爷一心在棋上,未曾存神。如今李大老爷业已进庄,事也如此,不能推他出去。太爷出去与他略微谈谈,等雨住了,送他出去便了。”太爷叫声:“老员呀!你可曾吃了饭么?”回道:“昨日吃了一顿粥。”太爷说:“何不早说?”吩咐拿饭与员相公吃。粮五斗米,挑两担柴,合五百钱送到员相公家里去。黄子答应,先取饭,后送物。员小溪闻言满心欢喜,称谢不已。程公吩咐起身,手扶柱杖离了书房。

    到了庄厅,一声咳嗽进了厅来,只见李麻子坐在坑上,全然不动。却是为何呢?只是程公乃是乡村打扮,想不过是村中富户老者,形容故此,李雷不把他打帐,便问道:“你是庄主么?”答道:“老朽便是庄主。”“你莫非就是李大老爷么?”说罢,在旁边坐下,吩咐献茶,茶毕叙了几句寒。李雷看见两边摆著兵器架子,架子上面插著刀枪剑戟鞭锏锤抓,内中有一件兵器不认识,便问冲天贼,回言不识。又问罗定仇双摩云和尚等,皆回不识。李雷便问道:“老人家,你庄上是谁会用这般兵器?”程公见问,笑道:“大老爷要问我这根哭丧棒,说起话长呢。好在此时雨还未住,说几句谈谈与你大老爷听听:我有个小犬...”李雷回头叫声:“老邵呀!你晓得小犬是什么东西?”“大老爷,乡下人称儿子叫小犬。”李雷道:“知得了。儿子就叫小犬。”又问道:“老人家,你有几个小犬?”说:“一个。他生下来就像土奚头儿似的,生长六岁,跳石磙玩耍。到了八九岁颇有气力,将石磙子搬来搬去,不以出奇。长到十二三岁上,庄汉打倒了十几。出外生事闯祸,难以拘束,老朽无奈,写了一封书信著人将他送进京中,投我的舍舅。谁知舍舅不在京中,去了个空,小儿就流落在京中,无依无靠,十分困苦,遇著几个泥腿子把小儿不打帐,欺他年幼,我的小儿与他打赌,说我今睡下,你们把石头打我的肚子,看是何如。说罢睡下,那些泥腿子拿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往小儿肚子一撞,一声响亮,石头碰去数丈,把些泥腿子唬得目定口呆,这才服了。才将小儿他请去吃酒,以为相识。小儿终日就与他们在一起玩耍...”李雷闻言大笑道:“老人家,你忒也无知。你的儿子不过做了一个泥腿子,何足为奇?如此希罕。后来便怎么样?”程公道:“也罢,雨既然未住,左右无事,再来谈谈。”又吩咐献一回茶,茶毕又开言道:“大老爷,我的儿做了泥腿,那一日在望月桥上看月亮,谁知酒吃大了,就睡桥上,却却那一晚八大公爷带领手下出府玩月,行至桥边,只见远远的一支白虎睡在桥上...”李雷道:“哎呀!老人家,想是你的儿子被虎食了?”程公道:“大老爷有所不知,那支白虎就小儿的元神出现。那时公爷走近前来一看,不见了白虎,见一条大汉睡著打呼,叫人推醒,手下人问道:你是谁?八大公爷在此,还不起来。小儿听说,走到公爷面前跪下说道:愚民不知公爷驾到,失于回避,望公爷恕罪。公爷问道: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谁?小儿便回道,小民江南溧水人氏,姓程名春实便是。公爷问他可会点武艺,回说知得一二。王爷见他言语清朗,人材出众,相貌魁伟,便哈哈大笑,叫将他带进公府,试看他的武艺。真乃气力高强,武艺出众,留在公府使用。那一日来了两个生东蛮进朝见驾,启奏要与我朝比武,若还有人胜他,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称为上邦,若我人胜得,便要兴兵前来争夺天下。我主看表,即著人与他比武。朝中武将皆不能取胜,伤了无数的人。皇帝大惊,正然没法,八大公爷启奏保举小儿,那时将信半疑,召来见驾,与生东蛮比武。两下交手没有两个回合,将两个生东蛮绝了性命。皇帝大喜,就封为御前指挥...”李雷闻听大笑说:“你儿子不过是个武官。如今想是还在朝中?”程公道:“还有下文未曾说完,忽一日,公爷府中后花园中金鱼池有个水怪作闹,跳上来可以吃人,公府一切人等难以降服。小儿偶尔到公府说话之间,公爷讲起水怪吃人之事,小儿在公爷面前夸口,要去擒妖。公爷准了他,他即至后面来拿水怪,谁知不是怪物,乃是一匹好马,名为紫赤兽。物见其主不敢傲强,被小儿收服。公爷大喜,著人配了鞍镫,赏与小儿做了脚力。第二年春间,皇上出城兴围打猎,带领京营众将到了一山,名叫宝鸡山,山上出了一只吞天兽,身长九尺向开,窜至前来。众将上前擒捉,被这恶兽一声喊叫,人马登时跌翻在地,他便张嘴将人吃吞了。武将兵丁上前,皆被伤了,皇上即将小儿传来,吩咐捉兽。小儿领旨,即跨紫赤兽,手执长枪赶去。这恶兽窜来,被小儿一枪戳去,被恶兽一口含住。小儿便将枪尖用力往兽喉中一连三四下,伤了吞天兽,拖回见驾。圣上大喜,即升了捧本大人。这件兵器是皇上钦赐的,名为阿铁鞭,又名寻人拔红毛鞭杆,乃是阿了国阿铁铸的。这一日是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时造就的神鞭!”冲天贼听说出这件兵器的名来,他就吃了一惊。这是为何呢?列位有所不知,只因这件的兵器与他不利,乃是对头相见。后来冲天贼这颗铁头送在这件东西身上,所以吃惊。此是后话。

  且言程公把话说毕,李雷闻听连忙起身说道:“哎呀呀!老太爷令公郎乃是封疆大臣,你老太爷是一位老封君了!多多失敬。”程公道:“岂敢岂敢。”李雷下来走走,踱将上去,见一幅墨笔梅花画,画的枝叶根苗,实在笔法颇佳。便问程公道:“老太爷,这枝墨笔梅花是谁人画的?”程公见问,不慌不忙说出画画之人。这一说,大动干戈,有许多的关节大闹程庄。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八回权画堂心生歹意登高楼又起是非

  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横,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亦同之,人亦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机关使处上通天。方得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李雷在程庄躲雨,程公将他儿子程春实出身为官说明。李雷起身看见一轴墨笔梅花,画的实好,便问程公谁人所画。程公道:“此画是小女所画的。”李雷道:“是令爱千金画的?老太爷有如此的千金,真乃妙手!”程公道:“说来话长,当初小女生下来的时节,门外来一位仙姑,手取仙笔传我的小女。后来长大,画的人物山水飞禽走兽如活的一般。到了十六岁上,仙姑下凡把仙笔收去,所以如今画出来的还是仙笔,别人不能的。”李雷叫声:“太爷,你家令公郎做了大人,家中令爱又是仙笔才女,实在有趣,有趣!”程公见雨未住,请李雷到花园玩耍,一直进来,小小的花圃有一座楼。程公言道:“大老爷楼上去观望观望。”李雷便上楼去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楼太阳。连忙问道:“太爷,外面如此大雨,怎么楼上有此太阳?”程公道:“大老爷不曾看见楼匾上字迹,此楼叫做日月楼。”问怎么叫做日月楼,程公道:“乃是个日月钱,外边刮风下雨,楼上有此宝贝,日月一样光明。此物是传家之宝,始祖传留至今。”李雷道:“此宝从何而出?到要请教。”程公道:“当初四川成都府城外离城二十里有一庄,庄上住了一位李员外,生了一女,昼夜啼哭。寻了无数的奶妈俱不合适,后来有一个奶妈知道小姑娘的毛病,日里在太阳中吃饭,夜间在月光下睡沈,就不哭了。后来长到十六岁上,忽然肚子大了,员外一见大怒,取剑要杀。门外来了一个宝识回子,进来要面见员外。家人报知员外,只得出来相见,回子说道:令爱肚子不是邪事,是受了日精月华,成了胎气,倒是一样宝贝,我特来买的,望员外卖与我吧。员外带信不信,到了第二日,女儿果然产下一肉滚来。回子兑了三千两银子,与员外买这肉滚。员外看他用剑剖开肉膜,内中却是一个日月钱。员外大喜,不收他银子,就将此宝送与识宝回子。回子来到下处,有人来抢他的宝贝,被他手一起打死个人,众人将他交坊送县。那时知县就是我的始祖,审问一番,他又把死人弄活了。于是就将此宝送了我始祖,如今留传到我,是七代了。”李雷听罢,叫声:“太爷,你欺了君了!家有宝贝,何不进贡?藏在家内,若还知道,免不得灭门九族。”程公道:“不妨,不劳大老爷关心。”说罢,一齐下楼,又至庄厅。程公吩咐备中饭款待一顿。

    李雷闲坐,十分纳闷,叫声:“老邵呀!我大老爷闷得不耐烦。”“大老爷不耐烦,待门下唱曲子与大老爷听听。”李雷道:“我不耐烦听。”“跳狗熊?”“大老爷看罢,更没有心肠瞧。老邵呀!我有一庄事与你商议。”邵青说:“大老爷,什么事吩咐来?门下办得来,尽力与大老爷办就是了。”李雷道:“没有别事商议,要你与我做个媒人,同程太爷说去,要他把小姐与我大老爷受用。”邵青道:“这个容易。凭门下三寸之舌,保管程老依允。”说罢,起身进了书房,叫声:“太爷,门下讨杯喜酒吃吃。”程公道:“我今日又不逢喜事,有什么喜酒?”邵青笑道:“门下特来代令爱千金作伐为媒,但不知小姐可曾吃过茶么?”程公道:“为何不吃茶?天天吃茶。”邵青道:“此茶非这茶。不知可曾受过聘?”程公道:“未曾呢。”邵青道:“我们大老爷求亲,望太爷应允,不失小姐终身大事。”程公闻言大怒,骂声:“畜生脸!我的女儿,天下人不嫁,你叫我把个李大麻子?”邵青道:“依门下,此亲正是门当户对。太爷不必推辞,竟允了吧。”程公心下一想:待我上他个嘴掌。叫声:“邵家老青哥哥呀!太爷你来,与你附耳一句。”邵青不知是计,走将过来说:“太爷吩咐就是。”程公手一起,啪一个嘴掌打去,邵青哎哟一声,喊叫“打杀人了!”外面李雷听见,带领众人赶至书房,见邵青被打,大叫道:“著人写禀启回大人!都要不活了?他都打起我的人来了。”众人正要上前,员小溪在旁叫声:“大老爷请息雷霆之怒,请在外厅少坐,让太爷进内与太太商议,看是怎样,即刻回信。”邵青道:“这话说得在理。”即请李雷出外不提。

  且说程公气得三尸神暴燥,七窍内生烟,连忙进内见了太太,就将李雷躲雨观画求亲之事细细说与太太知道。太太道:“如今事已如此,若不应允,恐有性命之忧。不若权且允下,打发冤家离了眼前,再为商酌。”程公点头道:“说得是。”到了外边,说与员小溪。员相公出来说与李雷,李雷大喜,说道:“既然太爷应允,烦你二人与我说知太爷,今日就要入赘招亲,岂不省事?”员邵二人答应,起身来到书房,叫声:“太爷,我等奉大老爷之命特来通知太爷,说是既承允亲,就是今日入赘。请太爷快快预备洞房。”程公大惊道:“邵先生,今日来不及了。也不必说行财下礼,就是洞房之中各色无备,请大老爷回府另择吉期,将小女送进城中与大老爷成亲不迟。”邵青道:“要说择吉,今日乃黄道吉期。要说洞房未备,大老爷府上颇多物件,著人回去即刻取来,太爷不必烦心,就是如此办法。”说罢,起身外出见李雷说:“太爷要另择吉期,洞房中一无所备。门下道大老爷府上有,著人搬来应用,请定夺。”李雷道:“就是这么。”即刻差人进城去取洞房之物不提。

  再说程公见邵青去后,连忙入内见了太太,将此说了一遍。太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放声大哭。叫声:“老爷,此事如何是好?妾身只说是哄得恶人回去,通信与孩儿程春实知道,来家商议。谁知恶人凶狠,我这姣儿何能与恶人为妻!”说罢又哭。太爷捶胸跌脚,也是流泪。小姐在旁痛哭悲啼。一家大小惊慌,并无主见。小姐身旁有一丫环名唤月桂,走上前来叫声:“太爷太太不必悲伤,哭之无益。婢子到有一计,未知如何?”太太忙止泪问道:“月桂,计将安出?”月桂道:“婢子蒙太太之恩深如大海,小姐待看婢子十分情重。逢此大难,婢子情愿替小姐代嫁恶人。好在恶人未见小姐姣容。”小姐道:“桂姐,此事不可。待奴家生死由命,洞房中与他拼个死活!若能伤了恶人性命,与万人除害。”月桂叫声:“小姐,你瘦怯姣躯,怎能害得恶人?倘若画虎不成,岂不反遭大祸!婢子主意已决,小姐不必拦阻,请太爷出去支派事件要紧。”老夫妇见月桂真心,说:“你若如此,我夫妇认你为女。”小姐含泪叫声:“月桂贤妹,既然如此,受奴一拜!”说罢跪将下去。月桂连忙搀住,叫声:“小姐折死婢子了!”太爷忧中得喜,来到外面,吩咐张灯结彩。不一刻李府家人在城中将洞房物件搬到程府,程公吩咐管家婆收进,在洞房摆设。又叫了几个伴娘进来,一面将小姐藏过,把月桂收拾起来,吩咐家内上下人等,此事不可走漏风声。平昔老夫妻与小姐待家人实在有恩,众人皆恨恶人。

  且说李雷带来的厨子备的关东酒饭,到晚入席饮宴,直饮至深夜方散。员小溪与邵青送房,将李雷送进洞房,出外。再言李雷进房,派散伴娘的赏封,打发出去,自己闭了房门,与假小姐解带宽裳,二人上床正欲交欢,忽然间一阵风响,格扇刮开,跳进一个冬瓜段子,撺上了床,朝李雷身上一磕,登时间身形难动,昏昏沉沈,竟自睡著,直到天明方才醒来。连忙起来穿衣裳赶奔前厅,说:“老邵呀!洞房中有了妖怪。”如此如此说了一遍。邵青道:“这件事甚为吒异。”李雷道:“房子有了妖怪,我大老爷不能久住,今日就要回去。你快快说与太爷知晓,好动身。”邵青摇头道:“此事未必能够。凡赘要得一个月,至少三天。”李雷骂道:“畜生脸,你敢与我大老爷强么!”邵青道:“大老爷莫动气,等门下去说。”一直走进书房,叫声:“太爷,适才大老爷说,洞房中有个妖怪么?”太爷骂了声:“畜生脸的见鬼了!几时看见我家有妖怪的?”邵青遂将洞房之事说了一遍。程公闻言吃了一惊,心下疑惑道:“这是大老爷的谎话。想是梦中见的红鸾星,有什么妖怪?”邵青道:“此时也不讲什么红鸾白鸾,妖怪礼怪。此刻大老爷命门下来与太爷说声,今日就要回去。”太爷道:“此事不能。我的女儿,招赘一个月才能回去。”邵青道:“真真不能等得一个月。就是半个月也不能。”程太爷道:“五天还等得么?”邵青道:“不能。”太爷道:“罢了。三天。今日决不能回去。”邵青道:“连三天大老爷还等不得呢。我门下替太爷说说看,再回复太爷。”说罢出外,叫声:“大老爷,太爷说他房子里没有妖怪,想是大老爷肉瞎眼了...不是的,门下说慌了,他说大老爷睡了,做的香梦...”李雷道:“我把你这畜生脸的王八羔子,你敢骂我么!叫你去问话,怎么样了?”回道:“大老爷不要急,太爷要留大老爷招一个月。说之再三,要三天,今日决不能回去。”李雷道:“我大老爷等不得。”邵青道:“大老爷且耐烦三日,在外居住,不进洞房。回府成亲不迟。终究已是大老爷口中之食,还怕他飞掉了不成?”李雷只得依允不提。

  且说程公进内,将此事告诉太太,叫太太进新房试探虚实。太太去了回来,说:“竟未成亲,月桂还是闺女。”夫妇母女以为诧异不提。

  光阴易过,到了第四日早间,李雷令众人收拾一应物件,打发家人先回,新人打轿伺候。李雷请太爷出来,磕头拜别,太爷叫声:“贤婿免礼。另日再拜。”吩咐摆酒饯行。李雷叫声:“太爷,令爱千金没有陪送么?”程公道:“此时未备,改日办齐送过来。”李雷道:“妆奁可省,不用费心。我家尽有。太爷何不把日月钱为赠嫁之资?就够了。”程公听说取日月钱,心下吃一惊,又不能硬回,只得随口答道:“大老爷即爱钱,尽三日后自当送上。”李雷依允。不一刻席散,众人收拾齐全,内里桂姐与夫人小姐十分难舍难分。夫人叫声:“我儿,你且耐性。有一日救你,不用伤悲。”月桂带泪拜别太太并小姐,出厅上轿,抬出庄门。李雷随后率从上马,一路进城回转龟牢,将假小姐抬进洞房。有妇女接去。李雷回转南书房坐下,吩咐备酒,上下有席。府中人等都来道喜。到晚合府大小尽有喜酒,李雷饮过酒入了洞房,与新人安寝。谁知三阵风响,依然一个冬瓜段子照前,闹了三夜皆是如此。李雷从今不进洞房,著人看守,仍到别处安歇。自此月桂住在李府,后有出头之日。却说李雷在南书房等了三天,不见程府送日月钱来,心中焦燥。第四早上打发个家人前往要宝贝。爷们奉命,骑了快马,直往西关程府来要日月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员小溪设计进宝闹程庄抢虏兰英

  词曰:

  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茅屋不在高和大。爱清闲,那在奢华。

    纸糊窗白木榻栽,几支得意花,挂一单条画。闷来时,自烧香,命童子烹茶。右调一剪梅

  话说李雷见三天后不见程府送日月钱来,差人赶出西关,往程府要宝。家人来到程庄下马,将身站定,说道:“有哪一位老哥在?烦通报一声,我们是城内李大老爷府上差来要日月钱的。”庄汉闻听,慌忙进内报知程公。太爷闻报吃了一惊:我的传家至宝,何能送与恶人?若不与他,又要起干戈。太爷正在两难,正好员小溪进来,太爷将此事说之。员小溪哈哈大笑道:“太爷不用心焦,门下有一主见,保管妥帖。”太爷道:“好老员呀!快快说来。”小溪道:“说与来人,叫他回去,日月钱明日送来。”太爷道:“我的传家之宝,何能送与恶人?”员小溪道:“太爷不知,打发来人去,自有道理。”程公无奈,吩咐庄汉出外说道:“太爷吩咐爷,们请回拜上姑老爷,明日一准送来,决不有误。”家人答应,上马进城回信不提。

  单言庄汉进内回主人的信,说:“来人去了。”程公忙问小溪有何计策。小溪道:“太爷著人去叫两个匠人前来,照日月钱样式制造一个假的送去。”程公道:“老员呀!李大麻子岂是省油的灯?这件宝贝放在屋中日月光明,假的何能放光?那时识破,何能干休?一事被他识破,连假小姐之事都要翻案。那时挑动干戈,如何是好!”员小溪道:“太爷,门下还有交待。明日假钱著人送去,他定要试看。见不放光,定疑心。那时哄他,就说别处何能明亮,定要起一座日月楼才得放光。他定依允。起非一日两日成功,定有个月之期。这里太爷写起一封书信,著人星夜赶奔京都,请令郎大人火速回家。他的楼起成了,假钱何能如真宝,定然动起干戈!令郎也回来了,两下相遇,定有恶斗,可以将他治死。岂不是除了万人之害?”程公闻言大喜,即刻差人去找了两个精工细匠来家,照钱样式打就一钱,用黄绫包裹,再用紫檀盒儿盛了。打发匠人去后,太爷叫声:“老员呀!此事别人去不得,定要烦你前去走一遭,随机应变,可以答对。如若无事,小心回家,定然报答。”员小溪答应“愿往”。至晚就在书房安歇。当晚程公灯下修书,上写的是:家中被李雷躲雨观画求亲,强要日月钱,如此如此,细写了一遍,后边叫他作速回家要紧。写完封好,收拾安息,一夜无词。次日天明,差了一个得力家人,名叫程兴,付了盘川,交明书信,吩咐道:“一定不分昼夜赶到京中。大人回来,定有重赏。”程兴答应,领了书信银两,打了个小小的包裹,出庄星夜赶奔京都。在路行程按一按,再言员小溪衣履不周,程公取出一身衣服靴帽穿将起来,叫声:“太爷,门下步行不成体面,太爷把轿子借与我坐一坐,不知肯否?”太爷吩咐打轿。差几名庄汉跟随,将盒子交与小溪捧好,别了太爷,出来上轿,一路无词。进了城中,来到李府。

  且说李雷在南书房,正然与邵青谈论此话,说此刻还不见送来,再等一刻不来,定打上他的庄子!正说之间,家人进来回禀“程太爷差员相公送宝来了,现在门首,请大老爷示下。”李雷闻言大喜,叫声:“老邵呀!你的伴来了,快去迎接!”邵青奉命出来迎接,员小溪下轿进来,两下打恭。邵青说:“员兄好早呀!”员小溪连忙说:“邵先生,小弟今见大老爷,凡事要照应,望周全一二。”邵青道:“这个在我,请呀!”来至大厅见了李雷,连忙跪下叫道:“大老爷在上,员小溪请大老爷的金安,特来献宝。”说罢将盒子呈上。李雷接过,叫声:”老员请起。”说罢开盒取出来,打开袱子将钱一看,问道:“老邵呀!你看这钱并不放光,是何缘故?”员小溪连忙回道:“此宝离了本位,换了地方,暂时不能复明。要过三日后,方得如旧。”李雷闻言也信了,登时收起,吩咐张三到帐房取六两银子赏与轿夫,并跟来的庄汉,著他们回去。把员相公留在府中。张三答应而去,轿夫庄汉领赏回庄报信不提。

  且说员小溪在李府过了三日,李雷取出钱来,依旧不明。李雷大怒,问员小溪是何缘故,回道:“此钱非等闲之物,何能乱自放光?必须也要起造一座日月楼,将它放上,方能放出日月光华。”李雷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又迟了三天。”回头叫声:“老邵呀!起造这日月楼,要多少银子?”回道:“要五千两银子。”李雷道:“就是五千两,限十日成功。”员小溪道:“大老爷如此速办,依旧不明。”李雷问道:“是何缘故?”回道:“起造此楼,必须一月成功,接朔望晦弦之数,那时方得显宝。”李雷闻听,只得应允,将宝贝收起,发出银两,邵青同员小溪监工,起造日月楼。

    且按一按,再讲程兴奉了主人之命进京投书,在路行程不得耽搁。那日赶进都中,到了衙门,有人引进,见大人呈上书信。程春实拆开一看,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骂一声“李雷恶贼!你欺侮别人还是由可,敢来欺我,太岁头上动土么!我程春实这一回家,若不杀得你鸡犬不留,也不为好汉!”登时表申奏朝廷:臣在外多年,一则回家祭祖,二则省视双亲。天子准奏,限卿三个月来朝复职。春实谢恩辞驾,别了在朝同僚,也不择期,即日起程。头站差了得力家将程绛,这位爷强不及大人的本事,却也随大人出过征,上阵冲过锋打过仗的,一路赶奔溧水而来。这且慢表,再讲李雷等候起造日月楼,十分著急。光阴似箭,这日月楼成告竣,李雷带领邵青员小溪上楼,将日月钱安放起来,并不见光华。便问员小溪:“都事俱依你,尚无光华,是何缘故?”员小溪只知设计哄李雷,就未想到识破之时,怎得出此是非之门?此时见问,一时无言回答。李雷见不回答,大怒,吩咐将他推下水牢。邵青止住道:“大老爷且晚片刻。审问真假,再行定夺。”员小溪喊道:“大老爷,此钱是假的,照真钱做的,前来哄大老爷的。谁知道难瞒大爷法眼,望大老爷开恩,恕小人性命,回去把真的与太爷要来送上!”李雷骂道:“你这该死的狗头!擅敢前事欺哄我大老爷,还想要命么?人来,快与我推下火牢。”“哎呀!大老爷,小人还有下情,望乞要命,好禀大老爷知道。”李雷道:“你且诉来。”员小溪道:“前月招的小姐也是假的,乃是家中月桂丫环装作来嫁的。”李雷闻听,只气得三尸神暴燥,七窍内生烟,大叫一声:“气杀我也!”随即吩咐将员小溪送入土牢,事平之后再为发落。一直赶到后边,将月桂头一把抓住,骂了声“贱人!你不是小姐,敢冒名前来,好好直说!”月桂无奈,就将代嫁情由细诉一遍。李雷吩咐将他也送下土牢而去。李雷出来,吩咐摆酒前厅,著人去请冲天贼摩云老师罗定仇双王炳王洪并四楼教习,传齐饮酒,将此事说明。又说明日清晨,大家赶奔程庄抢了小姐,夺了日月钱,杀他个鸡犬不留,方泄我恨!大众齐声答应。饮酒中间,来了一个恶鬼,乃是个女身,身穿大红,披头散发,舌拖九寸多长。看看走至席前,李雷吃了一惊,叫声:“冲哥快去拿了这个恶鬼!”冲天贼步子一起,窜出桌外。那鬼撤身就走。冲天贼随后追去,赶至花园忽然不见,只得回厅说“没相干!”坐下又饮酒。大家饮至三更方散。各自回归卧处安寝。

    单讲冲天贼回至东书院,走进天井,只见无数的怨鬼前来索命。长的矮的胖的瘦的,有没头的,有的头拎在手中的,女的男的,团团围住冲天贼。此乃是冲天贼当年做江洋大盗时杀人死数,今日恶运将终,故此都来索命。冲天贼大叫一声,举手就打。一直打进房内,一应家伙打得粉碎,闹到四更交过时,阳气升了,众鬼方退。冲天贼毛发皆炸,浑身是汗,进房安歇。直至次日未醒。先讲李雷,天明起来传齐众人,大厅摆下酒饭,不见冲天贼到来。李雷问道:“老邵呀!你可曾看见冲哥?”回道:“没有看见。”有家人回道:“冲爷尚未起来。”吩咐快去请来。家人答应,赶至东书院,只见房门大开,屋中家伙打坏,不知何故。连忙喊了数声,不见答应。走近跟前用手推了几下,方才醒来。叫声:“冲爷,大老爷并众人都用过酒饭,只等冲爷,就要动身了。”冲天贼开二目,吃了一惊,慌忙爬起,穿好衣服,赶至大厅,见了李雷。叫声:“恩爹,孩儿昨夜扑了风,早间出汗,故此迟了。”李雷吩咐快用酒饭。冲天贼即刻肉攘一饱,猛然想起一物,赶到自己房中取出。是只金刚镯,拿来套在腕上,出来与众人跟随李雷,一齐出了府门。大家上马,一路出城。走至半路,程庄上有些佃户,背著扁担,也有挑著东西的,一见李雷杀到他庄上,连忙抄小路转到后庄门进去,一直喊到里面,见了程公说:“太爷不好了,李大麻杀得来了,快快躲避!”程公大吃一惊,暗想春实孩儿也该回来了!此时没法,只得先把小姐改装,躲在后庄毛佃户家去。将日月钱藏过一边,老夫妻躲在一处,随后众家人皆躲得干干净净。

  且说李雷带领众人来到庄上,一齐下了牲口,骂进庄门。来到厅上坐下,并不见一个人。李雷吩咐冲天贼进去把小姐抢来,连日月钱一并带出来。冲天贼答应,进去到了内室,并无一人。前前后后找寻,无一个人影。找到上房,见一个米桶内伸出一个头来,冲天贼走近榻边,一把抓住头发拎将出来,一看却是个小丫环,吓得浑身发抖,遍体筛糠,喊道:“爷爷呀!饶命吧!”冲天贼问道:“你要命,好好说你家小姐藏在何处?日月钱收在哪里?”丫环叫道:“爷爷呀!小姐躲在后庄毛佃户家!他家是金裹银的房子,下边是瓦,上边盖的是草。”冲爷说:“是了。钱在哪里?”“钱在上房石板底下。”冲天贼说:“拿来。”丫环走到天井中,有块石板,揭起来一摸,摸起钱来。冲天贼得了日月钱,将丫环丢下出来,到厅上将钱交与李雷。叫声:“恩爹,如今小姐不在庄上,在后庄毛佃户家躲避。恩爹一同前去抢来。”李雷听说,将宝贝揣入怀中,领众人出庄走小路,绕到后庄。冲天贼当先来到庄门,大喝一声:“呔!你们这些蠢牛听著,俺乃是铁头太岁冲爷在此,快快把程小姐送出,万事干休。若有半字不肯,叫你一家遭瘟!”

  且说毛家父子五个,听得喊叫,不知好歹,手执镰刀锅盖叉扒笤帚,跑出来欲想抵挡。见来得凶勇,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回身躲进房中,浑身发抖。当下冲天贼走进庄门,四下找寻,并无踪迹。找到后面,见一间空房关著,推开门扇,只见小姐坐在房中。说道:“你会躲藏?我也会找!”一手扶了小姐出来,带来的轿子将小姐捺入轿内,吩咐抬起。李雷大喜,人宝皆得,十分畅意。率领众人策马扬鞭,保定轿子直奔大路,回转溧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回阿铁鞭劈破天贼一杆枪屡败仇罗

  词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毛家父子见抢了小姐,庄汉见日月钱被李雷搜出带了去,两处人飞报太爷太太知道,说日月钱被李大麻子搜去了,小姐找著了抢了去了。老夫妻闻听女儿被抢,宝贝被拿,大哭说:“罢,罢,我的姣儿被恶人抢去,如何是好?”痛哭悲伤,并无主见。众庄汉在外,大家著急。见远远来了一簇人马,飞风而来,众人大惊,说:“不好!又是什么人马?难道又是李大麻子的人杀来了?”慌忙报知太爷。此时太爷也不顾命了,跑出庄门,只见来的那些人马来的切近,打著黄旗上写的指挥府,当先一人乃是程绛。众人一见,如穷汉得宝,一拥上前。叫声:“程大哥来得正好,家中闹出大乱儿来了,府中小姐被李雷抢去,还未走多远,快快抢回小姐,夺回宝贝!”程绛一听大怒,也不及见太爷,吩咐将行囊驮子发进庄门,他就跳下牲口,步子一拎,窜上前去。无有多远,早已赶上,高声大喝:“呔!恶贼李雷,你好将小姐宝贝丢下,是你造化。如有半字不依,俺程绛难饶你这狗头!”冲天贼闻听,回头一看,也就跳下牲口,步下相近,二人交好厮杀,战个多时,不分胜负。众庄汉见他们杀个对手,料程绛难以成功,“我们且上高阜之处,看大人可就到了?”说罢,呐一声喊,一齐上了高处,早望见远远的大人来了。众人飞赶上前,到马前跪倒,禀知大人。程爷不听由可,听得此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一声:“好大胆的李雷!擅敢前来抢我的妹子,夺我的传家之宝!”吩咐:“快取我的红毛鞭杆来,好试验这铁头如何厉害!”庄汉答应,跑回庄去抬出兵器送与大人。

    程爷取鞭杆横杆马上,催开坐骥,一声呼叱,如雷似震:“呔!李雷把你这大胆的狗头!快快将咱们的妹子丢下,日月钱还来,让你进城多活几日!牙崩半个不字,管叫你身首异处。”李雷正然看著二人交战,猛听得后边喊叫,吃了一惊。想必就是程春实来了,只得硬著胆子问道:“来的莫非程春实么?”程大人应道:“正是。既闻咱的名,还不好好将宝贝与咱的妹子送来,等待何时!”说著说著,来得近了。冲天贼正与程绛战到好处,听说此言,撇下程绛,竟奔大人。程爷勒住丝缰,叫了声:“冲天贼,你这狗头!人品又好,才干又好,因何助了李雷作恶?天下人都是肉头,偏你叫为什么铁头!看你乳牙未退,胎毛未干,就如此狂为!你说是铁头,试试我这杆子么?”说罢将鞭子一扬,冲天贼听说,吃了一惊,见来得不妙,忙将金刚镯取在手中,心下一想:何不先下手为强?说时迟那时快,两下一齐交手,一个举鞭,一个举镯,程爷说:“铁头看鞭!”冲天贼说:“看宝!”大人觉道:有件东西在太阳上一擦,不以为奇。一鞭打在冲天贼头上,正中脑门,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处,头分两半,鲜血淋漓,尸倒尘埃。李雷一见,早已是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浑身发抖,遍体生津。说:“哎呀!呀吓死我也!”险些栽下马来,叫声:“老...老邵呀!冲哥绝...绝了命了,快快走吧!”众人一声呐喊,催开坐骑便走。程绛带领众家将庄汉一拥上前,将小姐轿子夺下。李雷飞奔进城,著罗定仇双二人在城外,好挡程春实。料他必要追来,逃进龟牢躲避。这且不言。

  且说程大人先叫人将小姐抬回庄院,太爷如问,我即刻就回。程绛在旁,早已把金刚镯拾起,献与大人。程爷揣在怀中,催开坐骑,挺枪在手,追至城边。不见李雷,中有罗定仇双看见,罗定上前一声大喝:“呔!程春实往哪里走!”纵马一枪刺来。大人用枪尖架过,反手一枪杆打去,正中罗定脊背,一声响,打得口吐鲜血,抱鞍而逃。仇双见罗定败走,手举风摩杠子,认定大人劈头一杠子打来。大人用枪格开,还了一枪,正中仇双腿肚。“哎呀”一声,负痛而走。二人败进城去,逃回李府,禀知李雷。李雷吩咐冲山羊血和木瓜酒与二人吃,仇双伤处敷上金疮药,各自安歇不提。

  再言大人鞭劈铁头,连败二将,意欲进城。奈因费力过度,觉得太阳边有些疼痛,自己明白,晓得此镯乃是药水煮过的,见血封喉。喜在擦破点油皮,虽然如此,也只好保得百日之期,亦难保命。其时大人不敢进城,回马而走,至半路,早有家将程绛带领庄汉迎来,一同回庄。过了吊桥至庄门,大人眼睛一昏,头一悬晕,跌下马。程绛连忙一把搀住,众人前来一齐扶住。只见大人太阳伤处,紫血流出,忙取金疮药敷上。怎生按得住?又取了细帕来一扎,兜过来打了个结,众人搀扶进庄,上了庄厅坐下,叫声:“程绛呀!我的性命不能久存人世。只在百日内定要归阴、我今不能去见太爷太太了。你们定不要说出。恐我父母反生忧虑、”程绛闻言叫声:“大人不用心焦。自己保重。福人自有天相,安歇要紧。”将大人搀进书房睡下。哼声不止。这且按下。

  且说乌山杨天盛与众英雄,自杀李府之后,日日差人进城探信。那一日庄丁回庄报说程大人回府,鞭伤铁头之事细细禀之。杨三爷闻听大喜,叫声:“诸位弟兄们,左右无事,不若一同前去恭侯我那程兄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英雄齐齐应道:“我等一同前去奉候。”杨三爷吩咐备了酒饭。大家用毕,一同出庄。行至半路,只见许多人围绕一个圈子,不知何事。吩咐庄汉快去看来,即刻回报说,乃是铁头的尸首,是城里城外的人来看他的。杨爷道:“我们也去观瞧观瞧。”说罢,一齐向前。只见冲天贼头分两半,形骸倒地。大家叹息一番,又往前行。到了程庄,过了板桥,直至庄门。叫道:“庄汉听著,我乃乌山杨天盛,同某人某人众弟兄,特来拜望你家大人。快去通报,是要面会的!”程府庄汉进内传与贴身的家人,家人进书房禀知大人。程爷吩咐“请在庄厅相见。”家人传出,请大众进厅坐了。大人在书房坐起来了,吃了一碗参汤,叫人搀扶慢慢走出。众人一见大惊,起身相迎,不及见礼。杨爷叫声:“兄弟如此形容,是何缘故?”大人尊声:“三哥,并诸位兄弟,恕我程春实贱恙缠身,不能行礼了。”众人道:“大人有恙,我等遵命,亦不为礼了。”说罢坐下。杨三爷问大人伤痕因何而起,程爷遂将李雷躲雨,家父寄书如此这般,这等这样,但冲天贼虽死,然而我兄弟伤了金刚镯,此时虽不伤身,百日定然陨命...说罢,虎目之中流下几滴泪来。又叫了声:“三哥,今日来得正好,有一要紧之事相烦。”杨爷问:“兄弟有何吩咐?”大人道:“此非讲话之所。”二人起身来至书房,大人叫声:“三哥,兄弟没有别的心事,只有舍妹未曾受聘,奉托三哥与兄弟做个月老,配与高公子。我倘有疏虞,死亦瞑目。”杨三爷闻听此言,道声:“兄弟,高奇已定夏氏云娘,如今不知生死,他岂能再定令妹?”大人道:“此事定要烦三哥作主,不必推辞。”杨天盛只得出了书房,与高奇说知此事。高奇说:“三哥,你知道兄弟已定夏氏元配,生死未知下落,大仇未报,不能负心再定。请大人另择高贤。”杨爷回复程爷,大人道:“他如此言,却是差矣。自古来三妻四妾乃是平常,烦三哥向他说,此时将舍妹定下来,前妻若在,舍妹愿为次房。如果他令正没有,舍妹就是元配。此事易办,何必如此推辞。”杨爷又出来对高公子说了一遍。高公子道:“既蒙大人的美意,奈高奇手中没有聘礼,哪有空允之理?”叶爷在旁说:“何不就拿一只紫金锤为定?”高奇只得取了一柄金锤递与杨爷。杨爷进书房送与大人,大人收下,著人送进,交与太太,说之此事。太太到也欢喜。大人又到前厅,吩咐备酒饭。众人道:“今日大人贵恙在身,不敢叨扰。改日再领不迟。”叶爷取了金疮药与大人敷上,请回后安歇。众人告辞回庄,这且不表。

  且说李大麻子回家之后,见冲天贼丧命,终日伤悲,饮食不能沾唇。有王炳王洪劝道:“大老爷终日悲愁,不用饮食,岂不有伤身体?如今快写一封书信,用千金聘礼,上太湖马脊山,聘请军师宗横和尚前来,到程庄相会程春实,定报大老爷之恨。”李雷闻听,忧中得喜,连忙修写一封书信,备了千金聘礼,就请王洪前去走一遭。王洪奉命出差,离了府门上马,带领手下取了聘礼物事,出了城门,一直前进。正走之间,只见远远来了个头陀,迎面上去。王洪一马当先,看得明白,上前叫道:“和尚老爷,来得正好!大老爷差王某特来奉请。此刻在路相遇,使王某无跋涉之苦。”说罢,一齐进城。先著人飞报李雷。李大麻子闻报,与摩云老师一同出接。李雷抬头看那宗横大和尚,怎生模样?他是一个肉红面孔,一双豹眼,两道怪眉,一个勾鼻,一张阔口。头戴莲子金箍,身穿遍体风云烈火袈裟,手执一根镔铁风摩禅杖,步将前来。王洪等在后。李雷迎著叫声:“大和尚,李雷接待来迟,望乞老师恕罪。”说著,让至大厅见礼。礼毕,摩云走过叫声:“师傅在上,弟子摩云拜见。”“贤徒罢了。”于是与众人齐齐相见,礼毕坐下献茶。

    李雷尊声:“法师,李某正打发王教师前去聘请法师,不意法师怎么今日就到敝地?”宗横道:“咱家从马脊山而来,不知李大护法请咱家何事?”李雷见问,就将程庄之事细诉一番...故尔特请法师光降,要与冲天贼报仇!宗横闻言,叫声:“李大护法,此乃小事,何足虑哉!”李雷问道:“不知法师是荤是素?”回道:“咱家荤素两便。”摩云道:“大老爷不用办菜,师父最爱食狗肉,我亲去办来。”说罢,亲到厨房宰了两只哈叭狗儿,用滚水烫去了毛,对上作料,用笼一蒸,蒸了两支香时候,有八九分熟,就用黑漆盘子盛了四盘,又有四碟葱蒜酱汁,摆在正厅中间一席,扣了桌围。和尚也不谦逊,将身坐下。旁边众人开席相陪。李雷抬头看时,只见宗横吃得有滋有味,手中取一支狗腿,嚼得沫喇嘈嘈,大口喝酒。李雷看著想著,忽然目中垂泪。和尚一眼瞧著,叫声:“李大护法,你见咱家吃这狗肉,为何伤悲?难道舍不得咱家吃么?”李雷说道:“法师说哪里话来,李雷焉能如此?因见法师如此虎食狼餐,以想起我那铁头太岁冲哥,本事非凡,今被那程春实一鞭丧命,故而伤心。”宗横闻听哈哈大笑,道:“李大护法,你不要多心。想冲天贼不过是个江洋大,盗那里称得起个什么铁头?纵有二分本事,他的乳牙未退,胎毛未干,也称为太岁?他命已该绝,何足为惜!”李雷暗暗想:这和尚好大口气!我那冲天贼的武艺属于平常,想他的本事定然是好的。李雷又说:“我家有罗定仇双二人,武艺如何?”未知和尚怎样回答,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一回臧知县程庄吃粪李震远投奔太湖

  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李雷见宗横和尚口出大言,说冲天贼武艺平常,便又说:“我家醉天神罗定,一条名枪,被程春实一枪杆打得口吐鲜红。”和尚笑道:“罗定他乃好酒之夫,何能称为名枪!不算为奇。”李雷道:“花斑豹仇爷,他的风摩杠子,要算为名手,也被他伤了一枪。”和尚道:“仇双不过是盛饭的皮囊,这风摩杠子何能数得到他?只有水浒上花和尚鲁大师,他打的才算风摩杠子。”罗定仇双二人在旁听传此言,心中大怒,敢怒不敢言。两下丢了个眼色,二人起身,仇双取了风摩杠子在手,闪在和尚背后,举起杠子,认定和尚肉头上用力一下,吒的一声打下,和尚吃著狗肉,竟还不觉。又是一下打来,和尚留神,杠子到来,将头一闪,顺手将杠子接住,把杠子一拉将过来,仇双拉不回去。和尚将身子一纵,跳过桌子,连人连杠子往天井中一掼,喝声“去吧”,掼有四丈多远,跌将下去。仇双连尿都跌出来了。和尚步子一拎,来绝仇双性命。李雷连忙下来叫声:“法师看我薄面,饶了他吧。念他生性粗呆,不知厉害,有犯吾师。”仇双走来叫声:“老师,我仇双深为敬服。”宗横和尚叫声:“李大护法,那程春实武艺非凡,咱家当日曾与他比武,咱家差些送了性命,亏得红光罩法才遁走,咱家与他誓不两立。明日前往他家送他性命,杀他一庄鸡犬不留!”李雷大喜。到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大众起来,宗横和尚用了酒饭。李雷吩咐打轿,抬和尚出得李府,转弯抹角出了西关,直奔程庄。到了半路,抬轿的人说道:“和尚老爷,我们不能抬你上庄,就在此歇了轿吧。”和尚出轿,手执风摩禅杖,一路前进。家人指道:“前边那个庄子,就是程庄。”和尚点头,大步过了板桥,来至庄门首,大喊一声:“呔!快快叫那程春实出来受死!若不出来,咱家禅杖一摆打进庄了。”庄汉一见,连忙进内报知大人,说:“庄外来了一位莽壮和尚,手执禅杖,指名要大人出去会他。不然就要打进来了。”大人说:“你去回他,说我有恙在身,候全愈了再会吧。”庄汉答应,出来说如此如此,回了和尚。宗横哪里肯依?开言就骂。庄汉又进书房禀了大人,程爷心中焦燥,站起身来说“备马抬枪”,意欲去会和尚。家将程绛在旁叫声:“大人有伤在身,不要劳神。让小的出去拿他进来。”大人说:“你不是他对手。和尚既然如此,想必武艺高强。尚有疏虞,反为不美。”程绛不听,定要出去。程大人吩咐道:“你既要去会他,可挡则挡,不然等我出去。”程绛手执兵器走出庄门,大骂一声:“好大胆的贼秃,擅敢破言骂咱的大人!咱来拿你。”说罢,举起利刃劈头就砍。和尚用禅杖轻轻架开,兜头一禅杖打下,只听得一声响亮,可怜一个程绛,跟随大人多年,今被和尚打为肉饼。庄汉一见,唬得魂不附体,飞报大人。程爷一听,叹了一声:程绛,你一定要强,死了才罢!吩咐叫取了参汤吃了下去,定了定神,著人搀出后门,跨上宝马,手端长枪,绕到前庄。看见和尚,也不答话,举枪便刺。和尚用禅架开,又是一枪搠来,和尚架开,顺手扬起禅杖兜头打来。大人使这两枪,乃是勉强,使得头晕眼花,见禅杖打来,不能招架,只得瞑目受死。耳边听得一声响亮,不见动静。连忙睁睛一看,只见和尚倒在尘埃,禅杖丢在半边。大人不解如何倒了,著人看和尚那处有伤。庄汉四下一看,并无伤痕。看到耳门,只见左耳通到右耳,有弹子大小的洞。报知大人。程爷正在猜疑之间,忽见树林中跳出一个人来,手执弹弓,叫声:“大人,晚生神弹子邓林,奉母舅叶子超之命,特地送金疮药与大人的。因见大人与和尚交手,大人难以取胜,是晚生一弹子送了他的性命。”大人闻言大喜,即忙下马相搀,进庄门再言。李府抬和尚的轿夫家人在半路等了一会,不见和尚回来,走过板桥,只见和尚倒在尘埃,想必送了性命。连忙跑回,喊道:“不好了!和尚绝了命了!大家走吧。”一众家人与轿夫抬了空轿进城,回到李府,进内禀过李雷。李雷闻听,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叫声:“老邵呀!宗横这等武艺都不得成功,枉送了性命,这事如何是好!”邵青道:“大老爷,如今快传溧水知县前去验尸首,拿程春实抵偿人命。”李雷听说,即刻差人去请溧水知县。前任蓝桥已斩,新任一个姓臧名汉祥,为人十分糊涂。

  且说李雷吩咐张三,将门砌了,闩锁,如今都走后门。此是何意?乃是李大麻子要倒运了,泥门遭瘟。闲言少叙,再言臧知县闻听李雷传请,即刻打轿出衙门,到了李府,进内至南书房见了李雷,请过安,叫声:“大老爷,呼唤卑职,不知有何见谕?”李雷道:“请老师父前来,没有别事。我家有个干孩子,名叫冲天贼,被乡下一个田统子伤了性命。他家有百万豪富,到他庄上把凶手程春实拿了,记你一大功,少不得见大人,是要超升你的。”臧知县道:“是,谢大老爷金言。”随即辞了李雷,出后门上轿,摆开道子,衙皂人等吆吆喝喝,一路出了西城。后面李府家人抬了棺木,一同到来,一直到程庄,等知县相验过之后,少不得入棺收殓不提。

  且说臧知县来到庄上,过了板桥。衙皂人等喊道:“我们溧水县臧太爷,来拿程春实。叫他快快出来,免得动手。”庄汉闻言进去,不一时出来,走到轿边回道:“太爷请回衙署。我们大人有恙在身,等全愈再会吧。”臧知县听说,一声大喝道:“他不过是个田统子,怎么叫起大人?如今他打死了人,是个凶手,本县特来拿他,怎么改日再会?我一个知县,花费六七千两银子,你派我们分礼?兑出三万两银子与我就是了。”庄汉又回道:“请太爷回去,我们大人委实有恙,不能接会。改日一定请回。”“哦,胡说!”吩咐掌嘴。两边衙役一声吆喝,将庄汉打了十个嘴掌。庄汉是哪里晦气,飞跑进禀了大人。程爷见了心中大怒,吩咐请见。知县下轿步进庄厅,正中坐下大人,在书房换了冠带,著人搀了,步出前厅。阶下衙皂人等见大人如此服色,知道不妙,一个个皆走出庄外听信。大人见了知县,把腰一弯,叫声:“太爷光临荒村,有何贵干?”臧知县道:“你就是程春实么?”大人道:“我就是程春实。”知县道:“你好大胆子,擅敢将李大老爷的干孩子打死了,难道不偿命了么?见了知县还不跪?”大人道:“李雷是你的百姓,他收了江洋大盗做干孩子,本应问罪。他在此城无所不为,残杀无分老幼,奸淫不论男女,你太爷为民父母,要治恶人之罪才是。反来与他要人偿命?好知县官儿!”吩咐将大门关了,请太爷用顿酒饭好回去。叫过家人附耳,如此这般。知县听得有酒饭吃,十分欢喜。不一刻家人捧了一大钵干笃笃的粪来,摆在桌上,叫声:“太爷,你心里甚不明白?我这上好的化痰丸,你吃下去,就不糊涂了。”臧知县一见,吓了一跳。喊衙役,一个没得。大人见他不吃,说:“人来,把他抓了。”有庄汉上前,将他两手捆了,卡住喉嗓,把粪用碗盛起,朝口内灌足足卡了两碗半。大人说:“罢了,开了门让他滚了蛋吧。”众家人将知县推推拉拉,叉出庄门。一嘴连胡子都是黄粪。众衙役看见,只道是太爷吃的煮蛋,乃是稀黄子流了一嘴。知县坐轿抬进城,来到李府后门,下轿进了南书房,见了李雷,把帽子除下,放声大哭:“我也不做官了!大老爷,今日把这个苦我吃!”李雷看见大惊道:“老父师满嘴黄蜡头,怎么把苦你吃?”臧知县就将吃粪之事细说一遍。李雷听说好笑,道:“罢了,难为你了。如今记你大功一次,老父师请回。明日望大人说声,有好缺补你。”

    知县打恭告辞,出了李府,打道回衙。进了书房,众师爷迎接坐下。臧知县叫声:“诸位先生,今日本县好晦气!”众师爷道:“恭喜老先生,如今到程府。闻得他家是个大财主,老先生前去想必发了大财了!蛋吃太多了,连胡子多是蛋黄子。”臧知县听说,羞面难当。说:“不瞒诸位先生说,发了一个晦气财。”知县就将程庄之事言了一遍。众人道:“老先生,你去之后,小弟等著人查问程府,你道他是个什么人?他乃当今在朝黄门大人,圣主宠爱之人。你老先生到他那里,自拿出父母官的样,那程大人才如此待你。”臧知县道:“本县哪里知道!如今诸位老哥可有个方法治处?”这个说道:“我有一秘方,买桐油打鸡蛋吃下,一吐就吐掉了。”那个说:“不好。买些好饮食吃它两顿,就屙出来。”知县见众人取笑,只得退进私衙去了。

  且说李大麻子见知县去后,心中十分烦燥。在书房如醉如痴,饮食不进。邵青在旁解劝说:“事也如此,不必心烦。人以水食为命,不可过伤。”那一天忽见张三太爷进来报道:“南京大人差旗牌在外要见、”李雷闻听,换了服色接进后门,让进书房,叙礼坐下献茶,茶罢落盏归盘,旗牌开言说:“小官奉大人之命前来通知大老爷,如今我们大人内升,出月就要离任起马进京。特来送信与大老爷的。”李雷吩咐备酒饭款待,旗牌一餐告辞动身,出后门去了。当下李雷送旗牌去后,越加心事。想世兄进京,后任经略到来,无得照应,所以起坐不安,十分烦闷。王炳王洪兄弟二人叫声:“大老爷不必忧愁,何不备些礼去投马脊山强良大王麾下?他那里数千名喽兵,数十员剑客,皆马壮人强,何怕他人?可保无事。”李雷只得依言,吩咐叫人备下骡驼牲口,即备了万金礼物,带了邵青,请摩云和尚罗定仇双王炳王洪同四楼教习内侍家人等,将衣囊包服搬上牲口,吩咐大头张三说:“大门砌著,不许拆开。门户小心,火烛要紧。家内事体关心照应。”张三答应。言毕带领众人出了后门,一齐上了坐骑。后面跟随厨子茶担子,离了溧水,直奔投马脊山而去了。在路行程,一日不能得到,且让他走在路中,这且不言。

    且讲到桑南冈王志远的夫人李氏太太,与老变种淘气,带了女儿素洁小姐,家人妇女,雇船上苏州去投兄弟,做过太常寺卿李大人府上。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已抵苏州码头,上岸打发船钱,叫了两乘轿子抬进城,来至李府门首下轿,早有家人先已报过信,李爷夫妇闻报说王姑太太同小姐到了,二人出来,迎接至中堂。先是兄妹姑嫂见过礼,然后小姐拜见舅父舅母。礼毕坐下献茶茶毕,王夫人就将王志远不认女婿,要将女儿把李大麻子,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李老爷不过安慰几句,吩咐摆酒接风,将母子留在府中住下。光阴似箭,不觉住了三个多月,正值丹桂飘香之际,秋光明媚之时,那一日,李夫人叫声:“姑太太,我们苏州虎丘最是热闹,景致大为可观。难得姑太太与甥女来,明日备船前去一游,不知尊意如何?”王夫人闻听大喜,说道:“怎好又要嫂嫂破费?”回说:“姑太太说哪里话来。”即刻吩咐家人到码头定下船只,明日前去游虎丘,进香看丹桂。一夜无词,次早收拾齐备,用过点食,有家人伺候二位夫人同小姐,坐了三乘大轿,妇女家人随后跟来。来至码头,将轿子歇在船头下轿,二位夫人小姐坐进船中,轿子起去。家人侍立船头。妇女跟伺船后。吩咐开船,竟奔虎丘。一路游船到得虎丘,一齐上岸,夫人小姐乘轿上山,进内烧香拜佛,游玩山景。不知道惊动了马脊山的强盗知觉,带领一众强徒手执兵剑,竟奔虎丘来抢小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王素洁虎丘被抢郭鹏举征剿马脊

  词曰:

  不须毒计巧安排,命也时乖,运也时乖,人生荣乐似花开。挨过冬来,自有春来。

    好将至语谕儿曹,休要心高,须要命高,为谁辛苦为谁劳。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话说李夫人请王夫人母女游玩虎丘景致,不意太湖马脊山离虎丘不远,早有探事的喽兵在虎丘观见三顶大轿,访问明白,即忙上山报信。再说马脊山的大王强良,他生得来面如肉红,两道浓眉,一双怪目,头如斗圆,狮子鼻,一张大獭口,身材九尺向开,戴一顶大红广纱将巾,身穿广纱箭衣,足登乌靴,正中坐著。两旁坐著二十四位剑客,形容打扮各自不同。头一位生得头如松果,面如黑漆,一双豹目,两道粗眉,身高八尺。此人姓马名林,江湖上有个绰号称为小孟尝的。马林第二位是头如葫芦样,面似白粉,一双俊目,两道细眉,高鼻大口,此人姓李名燕,绰号飞石手。第三位是个尖头,面如喷血,两道苕帚眉,一双虎目,巨口獠牙,身高九尺,此人称为小人熊的孙云。第四生得白果头,老鼠眼,猴子脸,此人称为小霸王黄标。第五位门楼头,蟹壳脸,荷叶眉,塌鼻梁,一张钳口,此人姓赵名龙,绰号赛瘟神。第六位莲蓬头,赤红脸,此人称为小太岁的方蛟。第七位头似巴斗,面如冠玉,两眉柳眉,一双秀目,一个小小四方口,身材七尺向开,此人名叫二郎神吴英。第八位一个竹节头,一付蓝脸,两道粗眉,一双怪眼,此人称为赛都天的焦豹。第九位是猴子头,瓜子脸,此人名叫出山虎的卞魁。第十位橄榄头,胭脂脸,粗眉细目,名叫瘦豺狼的魏芳。第十一位一个核桃脸,大头顶,一双暴目,两道粗眉,一张阔口,四个獠牙,此人姓胡名秀,绰号瓦上飞。第十二位头如槟榔,面如石榴皮,一双楞眼,两道火眉,身长六尺,称为赛时仙的花春。第十三位名叫打虎将蒋奎,此人身高七尺,头如鸡罩,面似锅底。第十四位面如冠玉,眼似铜铃,此人姓张名魁,绰号巡山太保。第十五位头如竹批,面似紫茄,一双豹目,两道浓眉,名唤赛玄坛杜超。第十六位面似黑漆,一双虎目,两道粗眉,名叫丧门神余昆。第十七位头似瓜楞,面如靛青,一双环眼,此人姓何名升,绰号赛温侯。第十八位平塌脸,苕帚眉,大鼻阔口,名唤赛神贤的王禄。第十九位是赛哪叱洪景,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一双凤目,两道清眉。第二十位面如重枣,发似朱砂,马目浓眉,此人称为飞天夜叉崔方。第二十一位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绰号玉蝴蝶尹元。第二十二位白面朱唇,清眉秀目,称为白衣秀士尤俊。第二十三位头如斗大,面似烟熏,名为消文龙的鲍章。第二十四位面赤虎目,鼻正口方,此人姓陆名荣,也有绰号,称为赛金标。此二十四位英雄,人人猛勇,个个称强,都不在人之下。闲言少叙。

  且说强良坐在断金厅虎皮交椅之上,两旁坐的二十四位英雄。忽见喽兵跑上厅前,双膝跪下报:“启上大王,今有李夫人同王夫人,带领王小姐在虎丘游玩。小的探听明白,报知大王令下定夺。”强良闻听,哈哈大笑:“孤家正少一位压寨夫人!那一位将军与孤擒来?”一言未尽,早有赛时仙的花春一声答应:“小弟愿往!”大王吩咐报信喽兵引路,花春带领三百儿郎前去,只将小姐擒来,余皆放他逃生。“是”一声答应,下了断金厅,出寨上马,手举兵器,众喽兵下山。不一刻,早到虎丘。正直夫人小姐游玩出来上轿,众喽兵一声呐喊,飞奔上前,将小姐抢了上轿,回转马脊山而去。此刻二位夫人并家人妇女,见小姐抢去,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夫人大哭无休,有家人上前叫声:“二位太太不必伤悲,哭也无益,快请上轿回去与老爷商议。”夫人无奈,只得上轿回船,一路悲切至府不提。

  且说花春抢了小姐,带领喽兵回上山寨,到断金厅见强良大王缴令。强良一见小姐抢了,大喜吩咐将女子带上。吆喝一声,把王小姐抓上厅来。可怜小姐颤颤惊惊,只得跪下叫声:“大王饶命呀!”强良大王见了,叫声:“诸位将军,孤家见了无数的美人,未曾见这倾城倾国之貌。想孤家今日愿心已遂。”吩咐快快收拾洞房,张灯结彩,准备酒席,就是今日成亲。小姐下面听得,尤如高山失足,大海崩舟,大骂一声:“狗强盗!我小姐乃是有夫之女,岂做无耻之事。宁甘一死,岂肯从你狗强盗!我死之后,我母舅少不得拿住你这狗贼,碎尸万断,以消我恨!”狗强盗骂不绝口,强良大怒,吩咐左右“与我宣剥斩乞报来”,喽兵上前推捉小姐。小姐转身又叫了一声:“李鸣远二公子呀!你在溧水安然无事,可知道你妻子今日在此尽节了!”坐间有位剑客听得此言,连忙起身说:“大王且慢!他乃是千金之体,大王既要收为作压寨夫人,不可宣剥。交我陆荣带去劝说,使他回心转意,然后与大王成全美事。”大王依允,陆荣把小姐带到后厅,小姐口中骂道:“你这狗强盗,敢来善说我么?”陆荣叫人退出,便连忙双膝跪下,叫声:“小姐,我陆荣并非敢下说词,特来相救。我当日在溧水蒙二公子周济银两,买棺盛殓父尸,才得回转河南。后来保镖到此,被大王掳上山来,只得在山权且安身。今见小姐诉出恩人名字,那有不救之理!”小姐闻言,方才放心。正欲开言细问,只听得厅后边一声喊叫“小姐到了”,陆荣听见,知道就里,明白机关,急忙退出到断金厅,回大王说:“小弟正然相劝,忽被小姐出来救去。”大王闻言,不敢言语,只得由他不提。

  且说王小姐见陆荣去后,只见后面走出一员女将,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吓得小姐魂飞魄散,跌倒在地。这员女将忙把个假人头除下,用手相搀,叫声:“小姐不要害怕,奴家特来救你。”王小姐才定了神,强小姐将王小姐搀进后堂坐定,细问来由。王小姐将前事细说一遍,二人重新见礼坐下,于是强秀英与情投意合,吩咐摆香案,二人结为姐妹。王素洁小姐住在强小姐高楼,这且不表。

  再言二位太太回府回诉李爷。李老爷埋怨夫人几句,又安慰了姐姐,说:“不用悲伤,兄弟明日去求余年兄捉拿强盗,甥女自然无碍。”当晚无词,次早李老爷起身,备了拜帖,吩咐打轿,不一刻轿子到了,老爷冠带出厅上轿,带领老家人,手执名帖跟随轿后,一路转弯抹角,早至都院衙门。家人将名帖投上,早有书吏接了问明,转递宅门。宅门上官儿不敢怠慢,进内书房见了大人,禀道:“今有太常寺卿李老爷求见,名帖在此。”大人吩咐“请”,不一刻李老爷进内,大人接进。李爷连忙跪下,就将马脊山强盗把甥女抢去哭诉一番,要求大人做主。大人闻听大怒,连忙搀起请坐,即刻传家将出去,把中军柏真令来。家将答应一声,飞传柏真。柏真进了辕门,到内书房参见大人。大人喝了一声:“柏真,你好大胆子,马脊山有了强盗,白昼抢夺秀户千金,知风不来回本都么?你一个脑袋还要想么!”柏真一听,吓得面如金纸,不敢回言,只得在地下叩响头:“求大人开恩!此事卑职实在不知。”大人正发虎威,早有人报:“启上大人。今有浙江郭大老爷在辕门求见。”大人吩咐请见。不一刻郭大老爷进书房,叙礼坐下,见柏真跪在下面,郭爷便问:“大人因何动怒?”大人叫声:“年兄有所不知,如今敝地太湖马脊山强盗,倡狂不遵王法,抢了李年兄甥女王素洁小姐。李年兄求我前来相救,所以问他知风不报,即刻要割他脑袋。”郭爷闻听,尊声:“大人请息雷霆,这件事我郭某代办来,要求大人赏个脸儿,将柏真饶恕,一同前去相帮,捉拿强盗。”大人依了,柏真谢了大人,又谢了郭大老爷。郭爷带了柏真,辞了大人出辕而去。李爷也告辞回家候信。

  且说郭爷同柏真至公馆,即刻下教场调水陆两路人马,吩咐柏真:领陆路兵卒前往马脊山埋伏,听号炮响处前来接应。“得令”,柏真带领人马悄悄而去。郭爷又吩咐家将郭安,领水路备二十号船,船内一色渔家打扮,二十名挠勾手,旗子招展,前来接应。郭安得令而去。郭爷又令水军副将领二十号小船,船上带二十名弓箭手,旗子招展,来山前接应。副将得令去了。又令副将领二十号小船,带领二十名长枪手,令旗招展,山前接应。副将得令而去。又令副将领二十号小船,带二十名校刀手,只看令旗招展,便来接应。得令去了。又令副将带领小船二十号,二十名藤牌手,听炮响为号,在马脊山左边接应。得令去了。又令副将领小船二十号,二十名鸟枪手,听号炮响处,在马脊山右边接应。得令去了。调去五方副将,自己带领三百人马,驾了船只,来至马脊山,单人独自,周身软甲,手执铜锤,登岸上山,瞧看路径。

    早有巡山太保张魁,从山后巡到山前,看见郭大老爷,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敢大胆在此窥探山风。”不由分说,一刀砍来。郭爷不慌不忙,手举铜锤架开,取出金镖,一下正中张魁,早已丧命。喽兵一见,一声呐喊,飞奔断金厅跪下报大王:张将军巡山,遇见一个肥羊,十分厉害。二人交手未及一合,张将军中镖身亡。大王闻听大怒,叫声:“众位将军一齐下山”,说罢下厅,带领众人来到山前,早有飞石手李燕当先喝道:“来者是谁,快通名来!”回道:“我乃浙江督兵郭鹏举,特来拿你这狗强盗,还不受死,等待何时!”说罢举锤就打来。李燕慌忙招架,未及三合,又中金镖。强大王大怒,吩咐:“呐喊助威,孤家与他战个胜负!”说罢当先大叫:”郭鹏举,你好大胆,擅敢独自前来窥探孤家山势。“说罢举兵剑两下动手交锋,斗有三合,强大王诈败佯输走去,郭大老爷不知是计,大喝一声“狗强盗往哪里走”,一直赶去。正走之间,咕冬一声,将郭爷跌下陷人坑,坑中水窟通河,一转皆是铜丝结网。强大王见他落网,回至断金厅与众饮酒不提。

  且说郭大老爷跌入网中大惊,掣出宝剑将铜丝用力割断,从水窟中跳出。喜得四面皆有人接应,回船脱出湿衣,换了服色,吩咐放起号炮。一声炮响,四下里船只五方副将,传令吩咐水军沿河捉拿强盗,不许走脱一人。旱军四面撒开上山捉贼。兵丁一声得令,四面撒开,喊声震耳,金鼓齐鸣。喽兵大惊,飞报上山。强良正在断金厅与众剑客饮宴,闻报大惊,吩咐众将一齐下山,定要杀退官兵,方保无虞。众将得令,各个将兵奋勇当先。这些强盗哪里是郭爷的对手?三分锤死,七分镖亡。兼之柏真郭安五营副将一齐动手,杀得尸山血海,喽兵乱窜。赛金标的陆荣见事不谐,溜回上山报强小姐知道。强良见众将皆亡,料难挡敌官军,从水中逃命,去投奔磨盘山而去。且说郭大老爷与众将杀上山来,不知陆荣与强小姐如何下落,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三回强梁盗太湖示众林孔昭公府吟诗

  词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郭大老爷正在剿灭强良,却说李大麻子正好来投奔山上,坐船而来,王炳王洪先上山报信。却却遇见郭鹏举,也中金镖,双双丧命。李雷得了此信,连忙回船欲回溧水。行至半路,遇著冯承受的官船进京,两下相见,冯大人说:“世兄不必回府,且与我进京,可以谋干事情。”于是一同去了不提。

  且说郭大老爷率领众将上山,到断金厅坐下,山上这些喽兵一半杀伤,一半逃命,吩咐众将进内搜检。只见一个女子身受绳索,步上厅来跪下。大老爷问:“你这女子,是强盗何人?为何自绑前来?”秀英叫声:“大老爷听禀:小女子是强良的亲生,只因自小父亲杀了母亲,又要杀我。幸亏神人相救,上山学习武艺。到十二岁上,师父命我下山见父。父亲不认,与小女子交锋,父亲杀我不过,只得认了,住在山上。后凡有抢来女子,都是小女子相救,不损名节。”郭爷闻听大喜,吩咐解去绳绑,赞道:“强人有此贤女,可敬!”正说之间,又见一个人自绑前来,朝上跪下。郭爷问道:“你是何人?”“禀上大老爷,小的陆荣,保镖过此山寨,被强良掳上山来,劝逼入伙。心中不愿。今见大老爷破了贼盗,特来请罪。”说罢,又将救王小姐情由细诉一遍。郭爷便问如今王小姐在于何处,强秀英回道:“现在后楼。”郭爷大喜,吩咐解了陆荣的绑,请出王小姐,打两乘小轿抬二位小姐乘坐,再查山中金银并粮草数目,命三军放火烧了山,抢来女子释放回家。郭大老爷领兵将擒住的三个强盗绑了,回船一直来到辕门,旗牌即刻回了大人。大人大喜:“将到成功,不知拿到多少羽党?”郭爷叫声:“大人,些许小事,何足言劳?头目共有二十余员,伤者甚众。现拿活的三个今在辕门。贼首强良,赴水不知死活。其喽兵杀伤逃命,不计其数。强盗有女名叫强秀英,亏他救得王小姐未曾失节。还有一个陆荣,本系平民,被掳上山,权为强盗。当日受过李二公子之恩,所以在强盗面前力救小姐,如今都在辕门之外,候大人发落。”大人闻听大喜,吩咐将李老爷的甥女王小姐并强秀英,一同送入李府。将陆荣带进内堂审问,问明释放归家。将三个强盗权寄县监,吩咐好生严守。备酒款待郭爷庆功。次日郭爷告辞,出了辕门回浙江而去。

  且说李爷夫妇并王夫人正在忧闷,忽见家人报道:“恭喜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三人一听,出堂一齐步出前厅,只见个美貌女子同小姐进来。先是小姐拜见三位,哭诉情由,大家方知此位乃是救命恩人,连忙大家行礼。强秀英就拜李爷夫妇为继父母,自此强小姐住在李府,按下不表。

  且说强良从水中逃到一座山寨,名叫磨盘山,早有头目看见,报知二位大王。你道这二位大王是谁?就是关彭二位。闻听强大王被官兵杀败,逃奔此山,心中大喜,即忙迎上山来,接到聚义厅上,坐下献茶。茶毕强良诉说苦情,二人相劝一番,吩咐备酒。不一时酒席齐全,同入席饮宴。你一杯我一盏,将强良灌醉,吩咐手下捆了,二位大王将金银分散喽兵,打发各自下山,收拾细软物件,放火烧了山寨,押著强良径来辕门献功。旗牌回了大人,大人即刻坐了二堂,将强良带上审问,未有口供。此刻不便动刑,吩咐且寄监。关彭二大王到乌山相会杨天盛,下回自有交待。

  且说都院大人写了奏章,差了旗牌星夜申奏朝廷。辕门升了九通大炮,旗牌背本在路,快马加鞭,不分昼夜赶奔到京。午门下马,黄门官接了奏本,摆在龙书玉案。天子龙目览毕大喜,批下圣旨,将强良等枭首示众,各官加级。旗牌背旨回去,辕门大人摆了香案接旨,知道旨上圣意,退堂片刻,少倾升坐大堂,将强良等带到审问口词,强良口称冤枉难招,大人京堂一拍,吩咐取夹棒伺候。一声答应,将夹棒取上,将强良收了三绳,方才招认,画了口供,即刻绑赴太湖斩首示众。一声炮响,四个人头落地。将人头高吊三日,拖去掩埋。这且不言。

    再说林孔昭自进公府教书,数月有余。那一日正逢中秋佳节,丹桂开放。公爷无事,相陪西席在桂花厅赏桂谈心。忽有家人报说:刑部唐大人到了。公爷吩咐请见。只见一位大人,真乃忠心赤胆,姓唐名端,与公爷十分相厚,时常来往谈心。故此一声通报,就吩咐请见。不一刻唐大人步进花园,请过公爷的安。看见一位少年,就问公爷:“此是何人?”公爷道:“此是一西席先生,姓林名孔昭,才学颇佳。”大人一听大喜,便与林爷见礼,拜见唐大人。唐大人以礼相还。礼毕坐下献茶,唐大人与公爷叙了些闲文,然后叫声:“林先生,下官欲要请教请教,以桂花为题,做诗一首,以作消遣。不知允否?”林孔昭起身打了一躬,连称:“不敢,晚生才疏学浅...”大人笑道:“先生太谦。我今先献丑,然后请教。”吩咐取过文房四宝,登时写就七言四句一首。诗曰:

    主上源来受国题,一朝提携与天齐。月中丹桂连根倒,不许傍人折半枝。

    林孔昭接来一看,称赞不已。说:“晚生只得要献丑了。”遂提笔一挥而就。诗曰:

    跨凤乘龙上天台,亲见王母把桂栽。昨夜广寒宫里闭,开成连月倒将来。

    大人接过看了一遍,心中大喜。叫了一声:“公爷,林先生才学高我百倍。明日上朝,定然奏上当今,讨个官儿与他。”说罢,袖了诗笺,辞别公爷。林爷送大人出府。唐爷回转刑部衙门,次日早朝,唐大人出班启奏,将诗笺呈上。天子一看大喜,召林孔昭见。这一道旨下,唐大人十分欢喜,公爷闻听喜出望外,林爷接旨,一同上朝见驾。步入金阶丹墀,跪倒山呼拜舞。天子问了几句,对答如流。又见他品格清奇,龙心大悦,命赴建康就任。林爷谢恩出朝,又进公府拜辞公爷,又去拜谢唐大人提拔之恩。大人吩咐备两号官船,又差了十二位家人跟随林爷,发扛上船赴任。一路顺风前进,走无多远,只见对面来了数十大船,船头摆著门枪,坐纛挂著黄旗。原来是冯大人的座船。林同知将船停在半边,让他过去。只见船中坐著冯大人,对面李大麻子相陪。林爷将头一低过去了,吩咐开船走奔赴任。这且不提。

  且说冯承受同李雷一路进京,冯大人入朝见驾谢恩,到理藩院上任。李雷带领众人发了行礼,到关帝庙住下。李雷在庙歇了一宿,次日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字,吩咐手下备了一份大大的礼物,差了两个得力的家人,吩咐道:“将此书字并礼送至内监王公公处,传说我大老爷敬王公公的。切不可进内,有性命之忧,非同儿戏。”家人应声“晓得”,带领众人挑担礼物,出了关帝庙,转弯抹角来到王内监处,将礼卸下。问道:“那一位公公在此?”却值王公公在内,家人投了书子。王公公拆书观看,十分欢喜,吩咐来人将礼物一齐收下,赏了家人并脚夫,回转关帝庙回复李雷不提。

  次日王公公来到关帝庙相见李雷,叫声:“孩子,昨朝多承,咱家甚是过意不去。”二人礼毕,坐下献茶,茶罢李雷道:“有一小事,欲烦公公关心。我李雷欲拜在公爷门下做个门生,不知公公可能与我通达否?”王内监笑道:“这有何难?总在咱家身上。”说罢辞回。当晚将有二鼓时分,李大麻子偶然腹中疼痛,要解手,吩咐手下掌了灯球,直至后门外出来。屙毕之后起身,正撒底衣,忽听得门后姣姣滴滴的声音,叫了一声:“官人请呀!”李雷听见吃了一惊,走近门缝一张,并不见动静形影。此时淫心顿起,不管好歹,推门而进。只见一位佳人生得十分美貌,李雷色胆如天,走上前去一把搂抱。早被女子将牙末香灰抹得李雷七窍皆满,迷倒在地不言。李雷被鬼迷住。且说邵青见李雷大解不回,吩咐手下四处寻找,并无踪迹。一直找到后门旁边耳门内,只见李雷睡在地下,满脸皆是香灰,眼鼻歪斜,口角流沫。众人连忙扶起来,用滚汤灌醒,又代他洗了脸嘴,忙传和尚来问是何故。和尚大惊道:“大老爷被鬼迷住了!后边厢房内是黄相爷的如夫人之柩,寄在此庙。是一对童男女作怪。”李雷闻言,舌头都吓短了。连忙吩咐人打掉了。李雷定了定神,方才安寝。次日王内监又来庙内,叫声:“孩子,昨日之事,咱家代你说过了。你再去求一求冯承受,再与公爷说声就是了。”李雷闻言,谢了王公公。内监辞去不表。

  且说李雷又办了厚礼,亲自去见冯承受。大人问其来意,李雷细说情由。大人允诺,收下礼物,相留款待,酒罢辞回。次日清晨,大人换了服色,领家人出了衙门,直至公府。有官通报,公爷吩咐请见。冯大人进内见了公爷,拜见请安。公爷吩咐坐了。大人告坐坐下,献茶茶毕,大人尊了一声:“公爷,卑职有一世弟,名唤李雷,住居江南溧水,要求公爷收他做个门生。所以央卑职过来拜恳。”公爷道:“昨日王内监与我说过此人。不知你世弟李雷,为人情性何如?”回道:“好的。不过是个忠厚人。公爷若还见允,少不得世弟有礼前来孝敬的。”公爷只因王内监说过,又见冯大人来面说,想此人必然不差,又推不过两人之面,只得说道:“既是如此,明日著他前来见我就是了。怎么又要孝敬?”冯大人见公爷允了,满心欢喜,即告辞起身,回到自己衙门。差了家人复资讯与李雷。李大麻子闻信大悦,赏了来人去了。一宿已过,次日天明起身,找了一身华灿服色,备了有万金礼物送与公府,带了家人出庙上马,一直先奔冯大人的衙署。有人通报大人,接入书房坐下,稍谈几句,少刻摆上了一顿酒饭,二人用过。大人问道:“礼物可曾备办?”回道:“现已备全。”大人点头起身,换了服色,一同起身出了衙门,齐上了坐马,众人挑抬礼物在后,一路而来。走到王内监门首,李雷下马,请了王公公一同前去。他带了八个小太监,跨上了马,一直来到公府门首。早有内侍进内报知公爷,吩咐请见。二人进内见了公爷请安,公爷吩咐请坐。冯大人回道:“昨日公爷吩咐世弟李雷今日拜见,现在外边,不敢擅入。”公爷吩咐请进。相见有官儿出来相请,李大麻子跟随内侍进来。公爷在上面,远远见李雷走来一看,但见他品格虽然不俗,一脸麻疤,眼下有两道杀光逼人,料定此人不得善终,必遭杀戮。心中暗暗懊悔。有家人将礼物单子呈上,共有万金开外之礼。内中有件乃是日月钱,此是程府传家之宝,前书交待明白,因抢得来,程春实将其妹夺回,宝贝在李雷身边,所以未曾夺去。今日李雷拿来孝敬公爷。当下公爷见李雷不善,心下沉吟,欲待不收,二人现在坐间,难却人情。只得吩咐将礼物照单全收,命李雷上前相见。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四回公爷收捊李雷门生天子观星驾设雷音

  词曰:

  试问水归何处,无眠彻夜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星月似银钩。

    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到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只落得几行金线柳,依旧缆扁舟。

  话说公爷见李雷满面杀气,欲待不收,难却人情。况李雷已到,只得命见。李雷抢步上前,早有家人撒下红毡,李雷请公坐定,朝上跪倒,磕了八个头。公爷起身,亲自相搀扶起,吩咐坐了。李雷告坐坐下,公爷赐了茶吃过,公爷相邀王内监冯承受李雷三人同进花园,吩咐备酒。不一刻备了席,饮的状元红。又赐了馆钱。饮宴之间,公爷两旁站立两个黑人,头是黑的,面是黑的,眉毛鼻子眼睛嘴耳朵两手两足,浑躬上下皮肉皆是黑的。连尿尿屙屎都是黑的。他乃是弟兄两个,吃的生蟒虎肉蛇豹豺狼,一个叫做欧阳礼,一个叫做欧阳法。公爷吩咐道:“我看你弟兄俩跟随服伺李哥,肯是不肯?”二人道:“公爷吩咐愿去。”

    不一刻酒阑席散,王公公冯大人与李雷一齐告辞公爷,出离公府。王公公回宫中,冯大人回了衙门,李雷回转关帝庙,心中十分得意:公爷收做门生,还有谁人欺负?又得了两个黑人,真正心满意足。邵青前来恭喜:“大老爷拜公爷为老师,这回转南方,谁敢惹么?”李雷道:“我却不耐烦在此。同你商议,明日就要动身回府。”邵青道:“哎哟,大老爷,此事行不得。一则新拜门生,未能暂时回去;二则公爷恐其不肯放大老爷回去。”李雷道:“快代我想了主见。”邵青低头一想,说:“大老爷,主见看有一个,今日不能。要耐烦三天五日方可行得。”李雷道:“你且讲来。”邵青说:“如今只好假写一封书信,说老夫人病重,恐有不测,一时回去不及,所以要前去料理。公爷是不能不依的。”李雷闻听依了。过了三日,写了假书,差了家人送进公府,有内侍接了书子来到书房,将书呈上。公爷拆开一看,信以为真,准他回去。内侍出来说与家人,家人回转庙中禀过李雷,李雷又差人辞了王公公与冯大人。当日无词,次早天明起身,吩咐众人收拾行李,发扛上船,在庙中用了酒饭,一齐动身。在码头上了座船,鸣锣开船,一路行程也非一日。

    那一天已抵溧水县码头,停泊舟船,先令家人回去,吩咐张三将大门拆开,然后著人搬取行囊。李雷带领一众人等回至府中,张三来见李雷,请安道喜。至晚用过酒饭,在南书房安歇。时交三更,忽听窗外一片呐喊之声,有人说道:“诸位兄弟不要碎拉了他,等我把他送到火焰山去。”只见跳进一个大汉,手执钢刀,把李大麻子拎出书房,一路转弯抹角出了大门,上了大街,走了一会,只见一座火焰山,将李雷朝下一丢,下面并没有火。李雷在内一走,走到了一座悬崖及顶的高山,只见山峰上来了一个怪兽,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跑上前来认实头上一口。李雷“哎呀”一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吓出一身汗。睁睛一看,并无动静,门户关闭好好,一夜无眠。次早起身,就将此梦说与邵青知道:“是何吉凶?”邵青道:“大老爷梦中见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这却是狼。此兆凶多吉少,谨防姓郎的,不可与他相交,恐有相害。那时有性命之忧。”李雷闻言,担著惊提防姓郎的,这且不表。

  单讲驾坐深宫,忽见天上有一参狼星朗照江南,枕席不安,召群臣都不能解释,即刻传下旨意,明早五鼓驾至雷音拈香。内侍宫官将旨意传出,早有众官知道。内有黄相爷同众官并唐端等官,准备伺候。一宿已过,次日五鼓,天子临轩,众官齐集午门,伺候皇上出朝坐龙驹,宫官太监随后,摆开銮驾,曲柄黄罗伞盖罩定君王,文武朝臣前后护拥保定,两旁布城挡住,出了午门,一路前进。半路上皇上传旨,著黄相爷先至雷音知会和尚。相爷领旨,催开坐骑,飞速先至古雷音山门外下了马,进了山门,过天王殿,走回廊,来至后面方丈法堂。相爷悄悄走至坡台,朝窗口一张,只见大和尚坐在上面,口中念佛,手内合掌,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来者何人?”相爷应道:“乃朝廷宰相,你知道了么?”和尚口中又念道:

    “窗外是何客,朝中一块铁,乘著老僧炉内热,老僧撞你无休歇。铁大铸成钟,钟乃千年铁。灭有一时生,生有一时灭。生灭成佛祖,钟破作废铁。”

    广成和尚念罢,黄相爷登时省悟,连忙走进打了一躬,说道:“弟子情愿皈依。”大和尚广成又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相爷叫声:“和尚,圣上驾到,快迎接要紧。”和尚点头,走下禅位,披上袈裟,同相爷一同离了禅堂,过了大殿到了山门,迎出大路。只见驾到,连忙俯伏尘埃,口呼:“万岁,僧人广成接驾来迟,望我皇赦罪。”天子连忙吩咐平身。“万岁万岁万万岁”和尚接驾至山门内,下了龙驹,至大殿参拜佛相,起身便问道:“和尚,佛见朕笑,是何缘故?”和尚道:“佛见佛笑。”又问:“望著你笑,是何意?”回道:“佛笑贫僧修不到。”天子大笑,忽然钟声响亮,天子叫声:“和尚,朕有一对,你可对来?”“请陛下先出上联,臣僧应对。”天子说道:“风送钟声香里过花香又响。”和尚应道:“雨过莲台湿小阶露湿尘埃。”皇上见一只白犬迎门坐著,两睛顾盼和尚,有一对随口说道:“白犬当门,两眼精眼随盼主。”和尚对道:“贤臣为国,一心耿直愿从王。”大和尚对罢,念一声“南无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天子吩咐:“将朕的画轴取来。”内监取上一幅画图来,命和尚题诗。和尚举笔在手,写了四句道:

    菩萨菩萨,寸丝不挂。依著老僧,纨扇拿下。

    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美人,浑身无衣,只有一柄纨遮在羞处。赐与和尚收下。又取了第二轴画来,打开一看,乃是三个人。问和尚道:“是三个什么人?”和尚道:“陛下,此乃儒释道三教。”命题,和尚又写了四句道:

    老子讲经,侧耳旁听。惟我天子,笑倒玉庭。

    万岁看罢,满心大悦,赐与和尚收了。请到行宫御位献茶,天子叫声:“和尚,朕在宫中观星,一颗狼星照在南方,主何吉凶?”和尚闻听,连忙跪下,口称:“万岁,南方庶子,民不聊生。”万岁闻奏大吃一惊,道:“朕已差冯承爱去巡狩,怎不知民间疾苦?是朕用人不当之故。”随即传旨,著唐端进见。内侍飞速出来,宣召唐大人进来见驾,山呼已毕,天子道声:“唐卿,召你前来并非别事,狼星照于南方,乃是南方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冯承受已离江南,马卿在路。朕调他回来,今著你前去巡视南方。但有作恶之人,即便拿下以安百姓要紧。就此去吧。”“是,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辞驾出了山门,先回衙署收拾行囊,吩咐封了官船。且说天子放了唐大人之后,驾出山门,上了龙马,摆銮驾回宫不提。

  再说唐大人各事办毕,将应用物件发扛都到巡按经略的座船。大人便服,带了四个家人,乃是唐兴唐旺唐德唐明,主仆五人下了一个小小的舟船,在官船之后,即一日到了山东地界。早有圣旨发下,追马大人回京。马大人接了旨,在半路回转至山东。两下相遇,马大人差官将经略印信送了过船,他奔京都而去。没有马大人的交待。

  且说唐大人接印信带在身边,一路前去。到了山东码头,大人带了四个家人上岸私访。行了一会,天色将晚,大人正欲回船,只见一个灯球挂著,看时上写著“安寓客商”,一顺写著三个小字“周五房”,大人走至门首,只听店中喊道:“大头马不下人了,快收灯笼吧。”大人走进,将手一拱,叫声:“店家,可有单房独院么?”回道:“没有了,别处去吧。我家不下人了。”店家因何回他?见他一口京话,又将他上下一打量,口音不对,而且形容生疑。正说之间,大头马从里边走出,将大人一望,叫声:“兄弟张老二呀!你因何此刻到此?里边来。”大人将错就错,将嘴一努,四个家人退了。回道:“你莫非是我盟兄么?”大头马道:“你难道认不得我白老大了么?”大人见机,连忙叫声:“白大哥,我这几年在京中,朋友多了,都记不清了。”白大叫声:“店东,此人不是外人,是我拜教过的兄弟张老二。兄弟请进来。”开店的周五叫声:“大头马,你莫要真个大头马,认错了人。如今上放了巡按下来,闻说私访在路,恐是唐大人。你莫要玩哪!”白大笑道:“东家老爹,他与我结拜三十多年的人,岂有认错了的!”列位,因何白大执意认为盟弟?不亦真假到二十四分呢。皆因众冤魂留住大人,好托梦告状,代民伸冤。闲话少叙。

  且说四个家人见大人进去,他们就下在间壁坊子内住下。此时白大将大人请进内房,端了盆水与大人净面,又泡了壶好茶斟下与大人吃,备了上好的酒肴端在桌上,取了一支大蜡烛点起。于是同大人坐下饮酒谈心。大人见他如此,便问道:“白老大,你在此还好么?”回道:“兄弟,你是晓得我做哥哥的是个老实人,大头马口快心直,累累遭人不欢喜,如今都穷攥了。我如今等你银子娶嫂子。你一向在京跟那一位老爷?”大人顺口答道:“不瞒哥子说,我在京里跟的刑部唐大人。”白大道:“好呀!如今唐大人出了京了,闻说他私访在路,你是晓得的?”大人道:“这个不知道,我是前站下来的。”白大道:“兄弟,你在此多住几日,等大人到了再走不迟。”大人回道:“是。”二人谈著心,用著酒肴,吃到月上花稍,白大收拾残肴碗盏,又取了水与大人净手之后,又叫声:“兄弟,你住在此切不可乱走。坊子内有疯子癫子,恐得罪了你反为不美。”大人应声“晓得”,白大去后不提。

  大人独自闲步,走到天井踱踱,猛听得间壁一间房内有人喊道:“冤沉黑海,臭囔的狠呀!”大人走近窗前朝内一张,只见一个稍长大汉睡在床上,讲的是梦话。大人转身至他房门首,将门推开,走至床边,用手推醒,叫声:“壮士有何冤枉?告诉与我。”那大汉回道:“你问他怎的?说与你也无用。”大人道:“壮士,你告诉与我,带你到大人台前鸣冤。你才说冤沉黑海,到底何冤情呢?”大人只管絮絮叨叨问他实情,那大汉跳将起来骂道:“囚攮的啰嗦了!”手一起,在大人面前一抹,险遭一跌。二人正在嚷闹之间,却好白大起来小解,听得房中喧嚷,近前一看,只见大汉得罪他的盟弟,便上前拦住道:“好汉不要动手,他是我的兄弟张老二。你看我分上饶了他吧。”大汉方才罢了。白大便拉了大人进房,白大去了。此刻大人归房安寝,心下不安:到底未曾问得明白,且到明定要问个详细。想罢安寝,一夜无眠。次日天明起身,早有白大送进水来与大人净面嗽口,取茶来与大人用茶,又取了好点心来大人吃。大人叫声:“白老大,我今日要动身了。到多承你,等我随大人到了任之后,我差人送银子与你娶亲便了。”白大叫声:“兄弟,你明日走吧。今日我们有个猪首会,一百文一个分子。”大人道:“既是如此,就是了。那个大汉是我的束代,我多买几个猪首也吃得著。”说罢,取出银子付与白大。白大登时上街买了八个猪首,拿到厨下刮洗干净,对上作料,架起柴火,烧得稀烂。不一刻端上桌来,大家坐定同吃猪首肉。未知吩咐白大去请那大汉来吃猪首肉,好问他的情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五回众冤魂梦中告状卖茧绸私访李府

  词曰:

  守分终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瞒心昧己得钱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遭害,那见恶人受磨。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唐大人私访,住在周五房下处,夜间听得大汉梦话,问他详细不肯说明。次日备了猪首会,大家坐下,说道:“不可带那大汉,他吃得不好,又有一起打呢。”大人叫声:“白大,你与我把那大汉请来。”白大答应,走进房中叫声:“好汉,我兄弟张老二昨晚打得快活,今日请你去吃猪首肉。”大汉一听,走将出来,不分皂白,叫声:“白大,快快拿了来吃。”白大走到厨下盛了一抢盘送来,大汉狼餐虎咽,登时吃了。又盛来,共吃了四个猪首,方才罢休。大人在旁见他吃得莽撞,心下暗想:却是一位英雄。便问道:“壮士你姓什名谁,那方人?”大汉道:“俺姓周名甸,外面有个绰号叫做花绣天罡的便是。”大人又问:“不知壮士有什么冤枉?”回道:“我为的溧水出了恶人,害杀人多呢。”大人又道:“是哪一个?”说是李大麻子这个囚攮的。又问怎么害杀多人?周甸就把李雷的恶处,并三杀李府未得成功,略略说了一遍。大人闻听其言,气得三尸暴燥,七窍生烟,暗暗动怒。说:“南方竟出了这么一个恶人,实难容恕。”众人听得说是李雷,一个个吓得心惊吃不下去,把猪首肉都停在心中了,一哄而散。忽听得街坊一片嘈嚷之声,喊道:“都反了,反了。我们看去呢。”大人连忙步出店门,跟随众人去不多远,只见四五个大汉手中执著攮子,把一个八十余岁的老者抬了去了。大人走近拉住一人问道:“朋友,这抬的是什么人?”那人回道:“我们镇上有位教习头,名叫廖丹华。这廖老爹只有一女,从小儿定了人家。那日李大麻子船过此镇,看见了廖栖霞姑娘生得标致,就付了五十两银子,叫七目神孙建安到廖家下定。大姑娘得了此信,就到后边河内自尽身亡。孙建安从溧水来此抬人,见姑娘死了,把廖老爹抓住抬去了。将来性命难保!”大人听完信,步走到圈门边,有个五间头的米铺子门口,摆了几个米匾。大人站下,说道:“老爹,世间有此恶人,难道都没有地方官管么?”正说之间,巷子内走出一个人来,精赤身躯,手执攮子,认定大人刺来。大人往后一让,跌入米匾。米匾朝过一坎,将大人坎住。事有凑巧,却却周甸也来到此,一声大喊,早被一攮子刺来,替大人搪灾。身上中了六七下。大人爬起来,吓得面如土色。只见周甸中伤,二人杀入城中去了。

  且说大人回归寓所,定了一定神,问周大汉可曾回来了?白大答道未曾回来。大人心中忧虑,等到二更,从屋上滚下一个人来。点灯一照,乃是周甸。只见浑身中伤。大人叫白大扶他进房,请内外医生代他医治伤痕。说:“周壮士,你伤痕好了,速往南京去告状。唐大人是不徇私的,定然要准的!”说罢,归房安寝。坐在椅上,忽然椅子腾空出了店门,一路而去,早已出了城门,来到荒郊。只见一座朱红漆的山门,门上钉了一对铜环,直至山门之内。但见阴风飒飒,冷气森森。上了甬道,两旁有二十四司大殿,上坐了一座尊神,赫赫威严,当面摆著公案,上边笔砚签现成。大人恭身下拜,起身只见一阵阴风起处,来一个白发白面身著白衣,乃是地方鬼,手执铜锣,敲了一下。但见进来了无的冤魂,朝著大人叩头。大人抬头一看,但见也有头戴乌纱的,也有戴帽子的,也有烧得焦头烂额的,有的头分数块的,大小不等,男女不一,有百十余人,磕了头,一阵阴风散去。又来第二起鬼来,只见四个杀神手执了一牌“贪恋痴迷”,又写著四句:

    全无人杀士心明,罕见奇珍起祸因。无头怨鬼尸存土,宝至台前冤自伸。

    又见一个无头冤魂,将头拎在手中,见了大人,连忙跪下,将头安上,叫声:“青天大人在上,小人韩桂,被王志远杀害。”大人便问怎么杀害与你,冤魂就将奉主人之命送宝下书,半途被害情由细诉一遍。大人点头,冤魂叩了几个头,起身一阵阴风去了。大人走出大殿,脚一拌,“哎呀”一声醒来,却是一梦。惊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挨至天明起身净面,用了早点,叫声:“白老大,我今日要动身了。”又走到周爷房中说了一声,又叮咛了几句,叫他将养好了一定前去告状。说罢出外算还房饭帐,出离店门,会了家人四个,跟随在后,上了小船下去。

    那日到了一个地方,大人又上岸私行,只见岸上有百十名百姓,手举长香,一齐跪著在河坎子下面,声声口称冤枉。大人近前说道:“你们不要在此喊冤,大人座还在后面,不在此船。”众人听说,各自去了。大人便对一个年老的百姓拱拱手道:“老翁,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众人有何冤枉要喊大人?”那老者回道:“这里叫做紫竹观音庵,庵内来了一位活佛,十分灵验。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哄动这一方百姓前来烧香,烟火不断。那日夫妻两个前来求活佛求子,活佛就把妇人留下,住到天亮活佛走了,和尚到后面不见妇人出来,便进菜园,只见一堆白骨。自后每日都要一个妇人。如今菜园内白骨如山。”大人听罢,说道:“你们不要怕,这是妖怪。我姓张名二,专会擒妖。”老者道:“与你去见和尚去,走呀!”大人同老者来到庵中见了和尚。老者道:“和尚,如今这位张二爷会擒妖。”和尚大喜,接入奉茶进斋。至晚大人端坐殿上,吩咐和尚回避。更油尽灯,起一阵狂风,妖气中现出一个妖怪,扑上殿来。这妖怪正要伤大人性命,只听得那厨柜上锁自然落下,“呀”的一声,柜门大开,从里面跳出一位和尚,头戴唐僧巾,身穿烈火风云袈裟,喊了一声“呔!好大胆的妖孽,敢伤国家栋梁!”喊罢,只知他口中不知念些什么,登时之间那孽畜现了本象。大人渺渺茫茫,竟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和尚用手抬起在手中,一搓,拿来在灯上一点,只见一个毛团在天井中一转,一声响处,炸为飞灰。和尚降了妖怪,进房对大人吹了一口气,仍然进柜。

    再说大人昏迷中和尚降了妖怪,心中明白,只是身子难动。至天色微明方才醒转,吓出一身大汗,站将起来,走到耳门首,喊道人开门。和尚听得喊叫,连忙点了火把,和尚拿了一面铜锣敲将起来,又放了三个大炮,方才开门走进。和尚一见大人,叫声:“张二爷,可曾看见妖怪么?”大人道:“妖怪已被我治住了。”和尚忙叫道人取桃柳枝子定下。大人问道:“和尚,这画柜内是什么东西?”回道:“是些老和尚的神像。”大人道:“你可开了与我看一看。”和尚答应,去了锁将柜开了,大人一轴轴打开看去,看到夜间救他的那位和尚的像,与夜间形容无二。问道:“和尚,这一位叫什么名子?”回道:“法名净心,是我的师祖。”“和尚,你把这轴像早晚供俸香火,我去见大人。俟大人到了任,办完公事,回京奏知圣上,少不得前来要起造净心殿。”说罢,出了菜园,到了客堂,道人送水与大人净面,又用了一顿麦面。大人送和尚一锭银子算香仪,和尚不肯收,谦之再四,只得受了。大人别了和尚,出了庵门,一路回转,仍上小船下去。这且慢表。说那周甸在周五房将养伤痕,过了数日,算清店帐,叫了小船赶奔南京码头,上岸背了包裹,开发船钱,走进西关门内,投在王三房饭店住下。按下不提。

  再讲唐大人一路滔滔前进,早抵龙潭地界。大人带了银两,家人跟随上岸私行,青衣小帽,进了溧水的西门。只见前面围了个圈子。大人走进问一老者是什么事,回道:“是李府内排河水的李二,到别处去要利钱。遇到一个铁匠头买酱油,泼在他身上,他发怒打死了铁匠头,唤狗来嚼骨头。”大人一听,暗恨在心:李府的家人如此狠法,家主可想而知!这世间留此恶人如此行为,这还了得!走著走著,来到一个僻静处,有个关帝庙。大人一直走进,只见庙内狼狈不堪,甚为荒凉。和尚道士全无。即忙吩咐家人先去如此如此,家人奉命而去不提。且说大人上殿,就在神前拈香拜下,叫声:“神圣呀!你义胆忠心成了神圣,今日既为一郡之主,为何容留一个恶人?你坐观成败,大为不该!”大人说罢起身,只见神像把胡须一髭,动了两动,似乎说:“你怪错了,我乃阴官,怎管阳间之事?并且恶人气数未尽,阳寿未终,只等你到江南之任,他才倒运。”

  且说大人转身,只见一阵阴风,刮了一个团子滚来,在大人面前,团团一站,大人拾来一看,乃是一纸阴状。连忙折好收在靴筒之内。却好家人办的东西也齐全进来,乃是一顶凉草帽子,半新旧布鞋袜,外是一个旧包裹,里面是几匹粗细茧绸。大人换了一件茧绸大褂,将草帽戴上,换了鞋袜,背了包裹,装做卖茧绸的客人,吩咐四个家人“在城外下处等我。此刻我进李府走遭即回。”家人答应而去。单讲大人出了庙门,访问李府住处,慢慢的行事。将近李府,只见一起众百姓齐声喊道:“我等到李大老爷家去看戏,是名班子请客呢。走呀!”大人闻听,跟随众人前去。远远只见东西栅栏,迎面磨砖生花白粉冲天照壁,高大门楼,白樊石琢狮子盘球大石鼓,三层坡台,如同都院衙门。大人看了,点头会意。进了栅栏,上了坡台,众人一拥而进。大人看内无人,背了包裹进了大门。大人不进李府,万事不休。这一进去,有性命之忧。不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唐经略狱中受难猿大仙相救钦差

  词曰:

  渔翁执竿问樵夫,问道何处有酒沽。过得板桥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无。

  渔船停泊在两边。连日天阴少酒钱。几次欲把笠衣当。又恐明日是阴天。

  话说唐大人改了装,扮作一个卖茧绸的侉汉,进了李府栅栏,行至大门,一人全无,连大头细辩子张三太爷也到里边看戏去了。大人跟随众人进内,走到屏门,只见两个人站在门旁。大人一见吃了一惊,拨转身躯一直进内。列位,你道这二人是谁?乃是公府中的两个黑人欧阳礼欧阳法,大人恐被识破,故此吃惊,连忙入内,早至大厅天井。中搭就五色彩蓬,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众百姓拥挤,说:“今日李大老爷请客,定是名班,好看呢。走!”耳听一梆锣响,实在热闹,唱的是一出十面埋伏。大人信步走到了戏桌面前,但见首席上坐了一位大人,叫一声:“李大老爷,府上名班果好。闻得内有一出弹词更妙。”李雷回道:“大人谬赞了。”说著抬头,却却瞧见了唐大人,不觉吃了一惊又是一惊,十分疑忌,未卜何意。坐在席上甚是不安。连忙叫过一个家人,附耳如此如此。家人应了一声,便走到大人面前,叫声:“侉子这里来,我买你的茧绸呢。”扯了就走。大人不知是计,跟著就走到了东园门首,又叫道:“侉子,你包袱交与我。”代推代拉进了东园,早至土牢边,吩咐守土牢的开栅栏,一声大喝,将大人送入土牢,上锁而去。正是龙遭虾戏,虎被羊欺,大人灾满之日,自有出牢之时。且说李雷当日宴客已毕,每日做戏请客,有个月之期。这且不表。

  再说程大人自从被冲天贼金刚镯打伤太阳,在家歇息,还亏大人内功,加之金疮药救治,看看将至百日,已到九十余之上,眼看著性命难保,在书房心中忧闷,甚是着急。耳闻窗外两个家人闲谈,说:“兄弟,你晓得后庄一件新闻么?”回道:“不知,甚的新闻?”说:“这个新闻令人诧异。”大人听不明白,便唤书童将两个家人叫进,问道:“你们谈的什么新闻?”回道:“大人,后庄毛家第三个媳妇,每日在田中做活,忽然一阵风刮来,他即迷住。第二阵风从西北上刮来,一个胖登登的小孩子,头扎爬爬角,四肢俱全,扑入他的怀中坐下,解开钮扣,双手抱著乳喝。喝得一气,又一阵风刮回去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大人闻听,早已明白,十分大喜,吩咐道:“我这里付一粒丹药送与毛家三媳,叫他明日下田,含在口内,便不昏迷。有红绿线一筐,等他喝乳之时,将线扣在他爬爬角上,我自有用处。事成之后,赏他二十两银子。”“是”答应一声,大人取药与红绿线家人去说。不一刻回来复命,大人又吩咐书童出去,传了三十名庄丁。见了大人,吩咐:“你们众人各备锹锄竹竿伺候,明日随我前去,如此如此。回来自有重赏。”众人齐声答应而去,预备不提。

  一宿已过,次日天明,大人起身,收拾已毕,用了些粥饭,众人俱已齐备,大人乘轿出庄,带领众人直至后庄田中歇下。不一刻,毛三娘已到田中坐下,与平日一样弯腰做活。将有一顿饭时候,猛然间一阵风刮来,大人心下暗喜,又是一阵风过,到了第三阵风响,但见风头上伏了一个小小孩童,实为可爱,往下一落,入坐三娘怀中,双手抓开胸膛,含乳而喝。今日三娘果然不曾迷住,悄悄用红绿线在孩子头上一扎。吃得一气,呼的一阵风,又往西北而去。大人吩咐照红绿线赶去,众人抬起轿子,一拥上前,如飞赶去。走不多时,一个草棵内忽然不见。众人歇下轿子,大人出了轿来,亲自找寻,并无踪迹。又至中间,但见一根草根扣了红绿线,心中暗喜,吩咐取火来将枯草焚去,著人用锹锄往下尽力筑,筑到尺多深,一声喊“在这里了”,大人上前,只扯藤绊拉将起来,将藤割断。彼时不顾泥垢,一把抱起,叫声:“宝贝,我这里有乳你吃。”说著上轿,吩咐快快回庄。众人收拾物件,一齐赶奔回庄。列位,你道是件何物?乃是千年的何首乌成了人形,若食人乳,多时可成地仙。此样东西可以起死回生,若是中伤中毒,只要些须可以立解,全食可以成仙。此宝程大人身为御教习学士等起坐,听见讲过,也是程大人命不该绝,得了此物。闲话少叙。

  且说大人率众回庄,赏了众庄丁银两,吩咐取一盆凉水,亲自洗净,用篾刀将何首乌分成二十四块,用沙锅取河水煨煮。大人亲自看守,旁点线香,煨了三支香后,早已成汁,用银碗盛了,端进书房。大人正然要吃,猛然想起:何不请父母前来同吃,岂不一家升仙界?吩咐家人去请太爷太太前来同食。家人答应而去。大人坐下亲自看守,不觉的小解甚,步出书房,把门带上,料也无碍。小解已毕,推进书房大吃一惊,只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上面,双手端碗,就口而吃。大怒喝一声“老头子十分无礼!”赶上前去。老者见喝,丢下碗盏跳出书房,驾云而去。大人见他走了,奔至桌上,一看只见被他吃的罄尽,只剩得些须渣脚。此时大人也顾不得,端将起来,连渣脚一口喝干。又用舌尖在碗内舔了又舔,方才丢下。进房和衣而睡。不觉沉沉睡去。列位,这个老者是谁?乃是猿大仙。他在洞中早已算定程大人只有洪福,不是仙体,何能飞升?故尔使他办得现成,前来受用,留下些须以解镯毒。此事交待明白。且说程老夫妇来至书房,不见春实,便问家人。书童就将此事禀明。二老嗟叹不已。说他既睡了,不必惊动,转身回后不提。

  且说大人一觉睡到下午方才醒转,不觉精神抖长,将伤处扎的细帕解下,连疤儿俱掉了,一复如旧。登时来到后堂见父母,请安已毕,老夫妇看见大喜,道:“我儿罢了!”大人叫声:“父母二位大人洪福齐天,孩儿性命已保全了。要进城去杀那李雷全家,杀他鸡犬不留,方泄吾恨。”太爷叫了一声:“吾儿要去,须当小心为是。”大人答应“晓得”,即忙出外,到庄厅唤齐家将庄丁,备了牲口,大人出庄,提枪上马,众人跟随,来到城门。只见前面来了一起英雄,仔细一看,乃是乌山的好汉。那边人也瞧见大人,赶奔上来,说:“大人此刻进城,不知何事?伤痕全愈否?”大人勒住丝缰,叫声:“诸位承蒙相问,伤痕今已好了。”遂将得何首乌事细说一遍。大众一听皆各欢喜,又问此时进城何为,大人道:“进城去杀李雷,以报前仇。”众英雄道:“不用去了。如今皇上放下一下经略,姓唐名端。这位大人十分清正,未曾到任,亲自私访。如今不知下落。”程大人闻听大喜,道:“圣上放了唐端下来,真正有趣。我住在家数月,实在不知外面之事。我们何不进城访察访察唐大人的消息,如何?”众人道:“这也使得。”大人便将兵剑与家人带回,自带短兵器,同众人进城。访了数日并无下落,程大人回庄,众人回转乌山,不提。

  且说四个家人随唐大人私访,自在关帝庙分散,不觉半月有余,并无音信。四下缉访不著,只得仍住下处等候。单讲李大麻子在家终日唱戏请客玩耍,将大人关在土牢,他竟忘其所以。真正胆都打屁眼里屙掉了。整整个月,才得清闲些。那一日在南书房与邵青闲嚼大头蛆,邵青猛然想起,叫声:“大老爷,你忘却一桩事了。一月前来了个卖茧绸的侉子,送入土牢,如今空闲无事,何不提出审问一番?”李雷道:“言之有理。人来,快去到土牢把侉子带来。”一声答应,去不多时,将大人带进南书房。李雷喝道:“侉子,你好大胆,擅敢闯进我大老爷府中瞧戏么!你姓甚名谁,快快讲来。”大人回道:“我姓郑名安国,因来此地讨帐,代做生意。”李雷又问道:“你没有瞧过戏么?”回道:“我乃是北方人,初到南方,闻得大老爷府上名班,路过府门,所以大胆进来瞧戏。”李雷点头,吩咐手下将这侉汉的包裹还了他,好好的送他出去。家人答应,递上包裹,大人接了,离去书房,往外而行。

  且说此时李雷放大人去,正值邵青在外有事,不在面前。及至回转,便问道:“大老爷,侉汉哪里去了?”李雷道:“今已问明,放他去了。”邵青大惊道:“大老爷就轻易放他去了?恐其中有诈。现在京中放下经略大人,若还竟是唐端私访,岂不留了后患,生了枝叶了?”李雷是睡虎,被邵青一脚踢醒了,不觉吃了一惊,忙忙吩咐手下:“快与我将侉子叫回!”家人答应,飞跑赶去,不一刻,两个家人将大人搀至面前。李雷问道:“你这侉汉,其中有诈!你可知道圣上放了唐端下来,闻得私访在境,你莫非就是唐端么?”大人道:“实在不知,真是卖茧绸为客之人。大老爷不要生疑。”李雷吩咐手下:“与我剥下他的衣裳搜检搜检。”“是”答应一声,家人上前。大人闻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哀求道:“客人身上并无东西...”哪里肯依?家人将大人的衣衫直撕下,只听得一声响处,怀中落下一件物事来,是一个小小黄绢绸包著,家人取上送与李雷,便即打开一看,但见黄灿灿的一颗经略的印,上面有篆字。李雷看罢,泥丸宫失去三魂,涌泉穴走开七魄,“哎呀”一声,险些跌下。叫声:“唐大人呀!你真个会玩!吓杀人也!”回头叫声:“老邵,此事如何办法?只好唱戏备酒与他陪罪罢?”邵青道:“不好!快传教习头蒯明前来,将他杀了,再用石灰淹了尸首,蒲包一盛,叫他背了,送上大人的船,在南京把一场官司与他打打!”李雷闻言点头,登时著人将蒯明传到,见了李雷禀过安,李雷吩咐:“与我把这侉汉带到西院,结果了回报!”蒯明一声答应,一把挟了大人,放开大步,竟奔西园门边,将大人放下,叫声:“侉汉,不要动,待我服侍你去吧!”此时大人一双赤足,魂魄俱无,叫声:“蒯爷,待我谢过君恩,死亦瞑目。”说罢,往北拜了八拜,二目紧闭,守死而已。

    忽听得一声响亮,不见动静。过了一会睁目一看,蒯明仰卧在地,不知何故。大人一见,上前细看,但见脑后两个小眼子,伤了性命。大人大惊,手足无措,正然没法,耳中听得一声喊叫:“大人不必惊慌,小的特来相救。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大人抬头看时,只见山子石上立著一个老翁,跳将下来,把大人背了,驾起遁光,耳内只听得风声响亮,早离了城中,直至一个树林中,将大人放下。又听得有人说:“在这里了!”大人吃了一惊,定神看时,乃是四个家人,奉猿大仙指引,在此伺候。单讲大人尊声:“大仙,怎的搭救我的?”大仙叫声:“大人,我乃是猿大仙也。今特来救你出龙潭虎穴,望你进京面圣之时,在皇上跟前提我一个名字,圣上加封与我。那时可以名登仙府,位列天班。我还有一封锦囊与你,等待事急之时,焚香开看,便见分明。”说罢,起遁光回他洞府。大人望空拜谢,带了家人回转小船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七回周甸求黄公写状黄辉捉李雷全家

  词曰:

  守分终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瞒心昧己得钱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遭害,那见恶人受磨。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猿大仙在李府花园救了大人,说明来历,他便驾起遁光,回转他的仙山洞府。这且不提。再说唐大人望空作谢,四个家人跟随小船行去,不提。

  且说李雷等上一会,不见蒯教头回话,心下十分疑惑。差人前去看来,少刻回报说:“大老爷不好了,唐大人被人救去,蒯教头被杀了。”李雷闻听大惊失色,叫了一声:“老邵呀!此事怎好?唐大人被人救去,杀了蒯明,非妖即怪。但他得了性命,上任必报此仇,如何是好?”邵青道:“不妨。快写书信进京求公爷,必然无碍。”说罢即刻修书,差了一个能干办的家人进京授书。不分星夜,一路赶行,到了半路,遇见了一起毛贼杀了性命,抢去了衣囊,书信失落,没有交待。

  且说李大麻子自从唐大人去后,终朝心神不定,坐卧不安。过了几日,不见下书的人回信,更加烦闷。叫声:“老邵呀!不好了,我的事要坏了!京中下书的人不见回来,倘被唐大人上了南京的任,提兵前来拿我,如何逃脱?”邵青只是摇头,并无主见。又过了一日,邵青叫声:“我门下要回去走走,我的内人将足月了。”李雷怒道:“好得狠,你晓得我的事要坏了,想逃脱身躯么?人来,与我把这畜生脸王八羔子押下土牢,严加防守呀!”众家人如狼似虎,将邵青抬去,推下土牢。

    不提李大麻子,再讲大人回转小船,更换衣冠靴,上了座船,一棒锣声,滔滔前进,直抵南京码头。早有文武官员迎接请安,大人就将李雷之事说了一遍。众文武大为吃惊,叩头请罪。大人开发清楚,传示在都堂,明日吉时上任。一夜无词,次早升了三通大炮,奏乐,大人上岸,摆开执事,走马上任。早到辕门,又是三炮,进了内宅,预备放告,商议捉拿李雷。这且按下。先讲周甸住在南京王三房,闻得大人已今到任,不知何时放告。那日先事与店小二谈心,问道:“此地可有名笔的代书么?”回道:“爷要写状词,此地有一位名手代书,姓黄名贵,今年七十三岁,住在状元桥巷内第三家,有六扇粉屏门就是他家。他养了个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孙子,他就对神发誓,再要代人写状子就死我的孙子。把支笔供在城隍面前。但是此刻已积有万金家财,你此时送他千金,也是不写的。”周甸闻言,说:“等我去碰碰看。”到第三家粉屏门,用手一敲,喊道:“里面有人么?”只听得一声答应,走出一个老人家,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周甸问道:“你家太爷可在家么?”回道:“在家呢。爷有什么话讲?”周甸道:“与我回声,说我个姓周的有要紧的事情,面见你家太爷的。”家人道:“爷少待。”转身进内,见黄贵说知。黄爷一想此人并未会过,“罢,请他进来相见。”家人答应而去。不一刻引进周甸,黄爷迎接。周甸尊声:“太爷,我晚生访得太爷名工状词,故来求见太爷写一状词,其功莫大。”黄爷请周爷坐下,道:“周先生虽光降,但老朽有誓在前,人所共知,再不与人代写。为人良心要紧。”周爷道:“晚生特地奉求,自当重谢。此状与万人除害,是椿阴德。”黄爷笑道:“你就将家财一千与我,也是不能写的。得罪得罪。”

    周爷闻言,心中烦闷,站起身来不辞而去。回到店中,并无主意,不觉得烦燥。如雷大声怪叫道:“放火烧这牢房吧。”喊著,拿个草把就要取火。店家王二娘一见吓了一跳,拦住问道:“爷什么意思?我们并未曾得罪与你,房子岂是烧得的?”周爷遂将黄老不肯写状之事说了一遍。王二娘一听,叫声:“周爷不须著急,我到有个计策在此,且请息怒。”周爷回嗔作喜,便问什么计策,快快说来。二娘道:“周爷每日去到他家后门等候,倘有妈子抱著他的孙子出来,使个计儿将他孙子悄悄抱来藏下。他家定然找寻,再如此如此,定然成功。”周爷闻听大喜道:“此计甚妙。”彼时用过中饭,出离店门,上了大街,找到黄府后门。只见有一个大池,他便踱来踱去。忽听得“呀”的一声,后门开处,走出一个少年奶奶,抱著一位小官儿。你道奶妈怎生打扮?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一个磙子脸,两道柳叶眉,大股儿银钗。身穿白绵绸小褂,下系元色西绫灰裙,一双小脚只有四寸,穿了一双定蓝绸的半股花鞋,手腕上套了付洋纹响镯,轻移莲步,装成媚态,走至池边,将小官官放下,看那一对鸭子在池内打架。正看得高兴之际,那一首来了一个少年之人,年纪只在二十上下,担了一付水桶走至面前,将桶放下。这个奶妈抬头看见这位少年,笑道:“小伙子,你几日何处去充军?都忘却我了。此地都不来了!今日又来撞什么魂的?”那人回道:“连日因挑水忙,实在不得工夫。不要见怪。今日无事,特来与你叙叙旧情。”说罢,拉了奶妈,挑了水桶,奶娘带笑啐了一口,一同进了后门,将门关上,成其美事。奶娘只知苟合,不意忘却小官官站在那里,不防周甸躲在僻静之处,听得他们讲话,见他们进后门去了,急忙走将来,四下一望,并无一人,悄悄上前抱起小官官,出了巷口,回去饭店将小官交与王二娘看著。不提。

  且说二人事毕出来,开后门不见小官,四下一望,无有踪迹。奶妈吓得高山失足,大海崩舟,飞奔后堂,哭到内里,来到太太跟前。太太一见大吃一惊,问道何事,奶妈哭道:“我带著小官官出后门去玩耍,因我一时小解进内,忘却关门。出来找时,已不见了。但见后门大开,不知小官走到哪里去了!”太太闻听,犹如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一直冷到脚板心。说:“罢了,完了!”慌著丫环请出媳妇,说知此事。大娘闻听,魂飞天外,魄散巫山,不觉放声大哭。婆媳二人皆是忠厚之人,再当此急之时,无一语埋怨。大娘带哭连悲,飞奔书房来报太爷。黄公正在书房脔攮鸡汤面,但见媳妇哭来,停住问道:“为著何事,这等伤心?”大娘停悲,就将奶娘谎语,不知怎样失去小官,说了一遍。黄公一吓,道:“罢了!”这碗捞面不得下去,忙忙出来传齐家人出去快找。家人答应,分头找寻。不著一会功夫,回报说:“小的们到各街道巷子内都找到,并无下落。”太爷太太大娘闻听著急,有人说:“太爷何不写一招纸,上街鸣锣找寻,再送人点东西,自然有了。”太爷依允,登时取了笔砚,拿纸写道:“立招纸黄贵,年七十三岁,只生一孙,名唤金官,才年八岁。于本月十六日午后门首失去,未卜何人抱去。头戴金绒帽,身穿大红绣袄,足蹬缎靴。如有四方君子知情报信者,谢银五钱。送归者谢银一两。所出招纸是实。”写毕,交与家人道:“你们用心将小官找回,俱各有赏。”众人领命,出了府门,各自分头敲锣喊叫,一路而来。早到了王三房门首。但见周甸一张板凳,当街而坐。便问道:“你们可是黄贵太爷家找孙子的么?”道:“正是。你爷知道下落么?”周爷道:“下落不下落,你们不用费心。同我见了你家太爷,小官即刻可以相见。”众人一听大喜,道:“如此,请爷快行。”说罢,周甸同众人转弯抹角,早到黄府。先有家人进内送信,黄公吩咐请见。不一刻,周爷进内,宾主相见。礼毕坐下,黄公一见,早已明白。即问:“周先生,你所告何人?所为何事?将我孙儿还来,定然代你效劳。”周爷闻听大喜,道:“令孙现在下处,王三娘带玩呢。求太爷写状一纸,即将令孙送来。”黄公无奈,只得应允。差了四个家人相随周爷前去,不有多时,金官回家。黄公如获珍宝!吩咐带入后堂去见太太大娘,合家欢喜。黄公便问道:“周先生所告何人?所为何事?”周甸道:“告的李大麻子这个囚攮的!”于是遂将李雷所作所为,如此如此,细诉一遍。黄公听毕,先起草稿,然后誊真。写得十分真切。上写著:

    告为冤沉黑海,急救万民事:窃身周甸,忠心耿耿,义胆恢恢,与众弟兄同心,共剿恶人。连杀三次,未能成功。李雷自得了金图章,倡狂无忌,终日带领四楼教习,抢占民间妻女。二月间,班清班洪领妻妹做解,进得李府花园,陡生淫欲,强占硬夺。现在班氏弟兄切证;盟友林孔昭仗义赠银,恩养数载,后来不思报德,反夺首妻罗氏。林孔昭切证;夏府拜寿,见表妹云娘美艳,强娶到家。虽未失节,雷击其尸,不知去向。高奇切证;上京瞧会,路遇孝女邓红济,路劫抢回。邓林切证;闻府二位公子生得端方,李雷留住,欲想鸡奸。弟兄宁死不从,火牢丧命。权昆仓切证;躲雨程庄,见宝起念,谋夺兰英。程春实切证;如此狂徒,天地不容,神祗震怒!身言词剀切,仰达苦衷,为此迫叩宪天大人,照鉴了然上告,感恩无概矣。

    黄贵写毕,交与周甸。周爷收好,称谢不已。辞回下处,专等大人行香放告不提。且说黄公打发周爷去后,进内堂点烛焚香,拜谢家神祖先。又赏了众人的银钱,吩咐备酒,合家上下人等吃个太平宴。次日起来,将奶妈打发滚蛋。黄府事情,不得交待。

  且说程春实等众英雄,齐到南京,在高公子府中住下等资讯。再讲闻二公子并邓红济小姐,住在新庄,得了唐大人到任的资讯,同了乳娘张妈妈一行三个人,带了银两,叫号快船,赶上南京告状。到了南京,租了住处,不言。

  且说唐大人吉日上任,次日清晨传出示来,各庙拈香。辕门三通大炮,奏乐开门,属下文武伺候。大人乘轿,摆开执事,文庙武庙城隍庙,拈香各庙已毕,吩咐回转辕门,打道回衙。正行之间,只见巷内跳出一个人来,大叫“冤枉呀!”抢步上前,拦住轿子,匍匐在地。大人抬头一看,乃是周甸,吩咐住轿。有人接了状词,展开一看,看毕,带上辕门伺候。左右答应,回到衙门,入后堂,将词状又看一番,写得十分切实,吩咐将周甸权寄监中,候本都堂三日后严审。下面答应,将周爷寄了监。单讲三日后大人吩咐,将放告牌抬出。三日之内,收了七百五十六纸状词,都是告的李大麻子。大人一一检阅,心中十分恼恨。到了第四日早旦清晨,大人冠带升堂理事。入了公座,旗牌各官参见,站立两旁。大人先传知县,下面旗牌官答应一声,来至二门,喊道:传知县进见。不一刻,知县上了大堂。见了大人,行行庭参之礼,立在一旁,伺候大人。吩咐将周甸带上,早有旗牌将周爷打监中提出,带上辕门。大人问了几句,周爷将状上之言细细又诉了一遍。大人将周甸放了回寓,又问知县朱德道:“本都堂闻得贵县很为妥帖,你可知道溧水李雷,为人不端,恶贯满盈。贵县就该将他拿了,尚由他如此胡行么?”朱知县上前打了一恭,回道:“蒙大人恩典,此乃前任冯大人之世弟,宠用心腹,卑职不能奈何与他。”大人点头,就将私访吃亏之事说了一遍。知县闻听大惊失色,只是叩头道:“大人受惊了,卑职不知,罪该万死!”大人道:“与你何干?请起。”“谢大人”,站立一旁。吩咐传溧水知县,下面答应,飞马而去。不一刻将溧水知县臧汉祥传进辕门,进了宅门到书房,道:“大人在上,卑职溧水县知县臧汉祥请大人的金安。”大人抬头一见大怒,把惊堂一拍,喝道:“你好大一个知县,虚受朝廷俸禄,前任经略无有眼睛,将你放来!治城内住著如此一个恶徒,名叫李雷。你好个地方官儿,置之不理,要你何用?快交上印来!”臧知县“哎呀”说:“大人在上,卑职有下情禀明。”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

 

第三十八回唐大人斩王志远林孔昭夫妇相逢

  词曰: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耐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安分守,终须世界度时光。

  谨慎应酬无懊悔。秋风又风菊花黄、富贵五更皆春梦。不知何处是家乡。

  话说溧水县知县臧汉祥被大人呼叱,要追印信。连忙跪倒说:“大人呀!卑职有下情禀明。”大人道:“讲来!”溧水县道:“念卑职官卑职小,不敢抗违。他乃前任冯大人的世弟,卑职多大个官儿,怎敢奈何他?望求大人明鉴万里,剖察分明。”大人道:“本都院如今有令箭一支,差你悄悄带领三千人马前去,将李雷前后墙门围住。本都堂自有武官捉拿。如有卖法,放走一人,你的脑袋休想要了!”“是,谢大人恩典!”叩头出去,回衙传齐书役,手执令箭,调了三千人马,星速速回溧水不提。

  且说大人吩咐四个旗牌,快传中军黄耀辉进见。旗牌官答应,去不多时,将中军传到。上了大堂跪下,大人一声呼叱:“你是中军么?好大胆子,坐观成败!知道恶人李雷,你就该提兵捉拿才是。为何竟之不理?”“求大人恩典,前任冯大人护蔽,小官不敢主持。”大人道:“如今有令箭一支,与你火速到溧水,将李雷全家拿下。如敢卖法,抬棺木来见!”“是,谢大人之恩。”叩头而出,回到衙门,即刻请了三营副将,打点调兵。此时程春实与众英雄在高府,闻得此信,程大人备了拜帖,上辕门见了经略,说:“程某听得大人令黄耀辉去拿李雷,他家有四楼教习,多有高手的强徒。况周甸等三杀李府未得成功,今大人手下众将,难以擒拿。程某保举杨天盛等一同前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唐大人闻听大喜,道:“既是年兄保举,谅来无错。焉有不准!”程春实告辞,大人退堂,各官皆散。程大人回到高府,对众人说知。大家欢喜,即刻会了中军,一同调兵一千,放炮起营,赶奔溧水。这且按下。

    且讲林孔昭的妻子罗氏凤娘,自从看会被李雷看见,设计谋占,亏神圣相救,遣妖代替,将罗氏一阵神风刮到南京城外青凉山下柳莲庵中,代发修行。那日佛婆上街,巷前相遇林老爷过去,又听见旁人说这老爷名叫林孔昭,在家时夫人被李大麻子占去,如今做个龟官官。众人笑话,佛婆听见,回转庵中报知凤娘。罗氏闻听大喜:溧水林孔昭,定是奴家丈夫!明日前去会他。一夜无词,次早天明起身,喊了一乘小轿,佛婆跟随在后,离却庵堂,进了城来。问明林二府的衙门前下轿,步到大堂。佛婆上前问道:“你们老爷可是姓林?”衙役回道:“正是。问他怎的?”“可是溧水人氏?”回道:“不错。”“可有夫人在衙门?”道:“没有得。”“烦你通报,说夫人到来,请老爷出接。”看堂的闻言,连忙报上宅门。宅门的爷们一直传进,报与林孔昭。林爷听说他前来认夫,不由得心头火起,即忙换服升堂,衙役伺候两旁。吩咐将那夫人带上来。罗氏走将上前,叫声:“官人,你今做了官府,连首妻都不认了?可见忘恩负义,衣冠中禽兽...”林爷大喝一声:“呔!蠢妇,你敢在此冒认官亲,该当何罪?”吩咐将这妇人叉出衙门。“哦”一声吆喝,衙役正欲上前,罗氏气得面皮失色,说道:“谁敢动手?”自己走出上了轿,吩咐轿夫抬上辕门,见大人伸冤。写了一纸状子告了,大人准了状词。

  且说林爷,有衙役报知此信,即刻坐轿上了辕门,见大人参见已毕。唐大人把罗氏状词递与林孔昭一看,林爷跪下叫声:“大人,卑职并无家眷。这妇人无故冒认官亲,望大人审究。”大人坐二堂,林爷在旁陪审。大人吩咐将罗氏传进。不一刻罗氏上了二堂,见了大人,将以前之事从头至尾细诉一遍。大人叫声:“贵府,此事谅来非假,你可认了吧。”林爷打一躬,说:“大人,纵然他是卑职的妻,他已从顺李雷。如今前来假捏虚词,卑职万不能认。求大人详察。”罗氏说:“官人,奴家是风刮到柳莲庵,有尼僧佛婆切证。我未入李府,如何从顺贼人?冤杀人也!”此时连唐大人也心下蹰躇,难以判断。正在为难,只见堂口一道金光,半空中飘下一封柬帖。早有衙役呈上公案,大人展开一看,上写著:林孔昭妻子罗氏,被李雷见色思谋,帝君感林门世代香烟,虔心奉敬,遣妖抵替,将罗氏神风送入庵室,带发修行。林孔昭今日功名富贵,应该夫妇团园,不必多疑。吾神去也。大人看罢大喜,付与林爷一看。此时方才除疑,夫妇二人在堂上抱头恸哭。大人吩咐打轿,送林爷夫妇回衙。二人拜谢大人,告辞乘轿回署入内,各诉别后苦情。次日夫妇同到青凉山柳莲庵拈香拜谢菩萨,又谢谢尼姑,唤匠人重新起造庵堂,再朔金身。回转又差人去谢赵三胡子风鉴甚灵,周济之恩。此乃赵三胡子出了好心,才有好报。林爷又差人到北路关帝庙起造庙宇,重整金身,以了心愿。孔昭在任为官,十分清正。不提。

  再说唐大人将林孔昭一审审明,使他夫妇团圆,十分欢喜。退堂入内,想起一事:昔日山东降妖,亏得静心相救。即刻拜本差旗牌进京奏知皇上,起造静心殿。后有交待。大人又差人到南柳镇起了韩桂的尸骸,也非一日。那日将身形取到,大人差了四班头役前到桑南冈王志远家,必须如此这般行事。四人奉差,出了辕门,赶奔溧水桑南冈。早至王府,差人投了一封帖,说道:“我们大人差遣,请王太爷速往辕门,有要紧的话讲。并且府上有两件宝贝,大人借去一观,即便送还。”有家人禀知王志远,变种不知是计,取出瓜果盘天佛千里插牌,打了个包袱,带两个家人,同差人动身。叫了船只,一路无词,早抵南京码头。上岸来至辕门,官厅坐下,先将宝贝交与旗牌,旗牌传到内书房,呈上大人,看罢收起,吩咐将王志远带上。王志远上前,跪下叩见。大人问道:“王志远,你可知罪么?”回道:“大人在上,职员并不犯法,有何罪过?”大人道:“现有冤鬼告你,怎说不犯法?”“大人呀!我王志远一生无过,谁敢告我!”大人道:“你见宝起意,图财害命。罪不容诛,还敢假言不知道么!”王志远说道:“大人,职员不曾图财害命,求大人明鉴。”大人喝道:“我且问你,那两件宝贝从何处而得?韩桂如何死的?快讲!”王志远一听,惊的目瞪口呆,浑身汗下,只得勉强回道:“宝贝是职员家的,韩桂不知他是何人,怎样死的。职员不知情。”大人微笑道:“好!可知韩桂阴灵告状,说你杀死他在荒郊,还说不知?”吩咐取身形过来。衙役将韩桂尸骸抬上大坐,王志远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喊道:“大人呀!这是冤枉!”大人见他抵赖不肯招认,心中大怒,吩咐取夹棍伺候。王志远口称冤枉,大人吩咐“夹这奴才!”两边一声吆喝,将王志远拖下,褪去靴袜,收了三绳,死去还魂,冷水喷面,复又苏醒。熬刑不起,只得将害韩桂事因一一供招。大人又将王福王恩夹起,一样口供。大人登时发令箭,差官监斩,将王志远推出辕门,炮响头落。王福王恩两个家人,登时绞死。旗牌缴令,大人退堂。王府家人灵棺收殓王志远尸首,搬柩回乡,权且寄庵。报信夫人小姐回来,再为安葬不提。

  且说旗牌背本进京,见了天子,呈上奏章。旨下差官起造静心殿,又赏了和尚。旗牌回了大人的信,又差人到城隍庙起造庙宇,不必细表。一月之间告竣,又差人送了一千两银子,到南柳镇王三房下处酬谢白大。这些零碎事情,大人办毕,又差了内家将带了刑具,再点三千人马,迎上溧水,捉拿李雷。

  且说程春实并众英雄,与中军黄耀辉来到溧水,悄悄不敢声张,将人马四散分开,约定日期。那一日信炮一响,四下合拢,将李府团团围住。黄大老爷当先喝道:“呔!快快报与李雷知道,我等奉大人令箭,特来捉拿李雷!快些开门!”张三太爷闻听吃了一惊,连忙进内报知李雷。大麻子全无惧色,叫声:“张三老爷不要惊慌,小唐前来拿我,快传四楼教习摩云老师罗爷仇爷,齐来杀退他们。我们逃出此处,便有命了。你去将门开了。”不言手下去请众人,且说张三走将出来,脱个精光,手中拿了一柄板斧,将门一开,黄大老爷正然走进,被张三照头一斧砍来。黄爷用鞭架开,手一起就是一鞭,把个细辫子打断了,做了和尚,将来操攮盏饭团子去了。王爷撤回,又是一鞭,将张三右膀打断。“哎呀”一声,斧子落地。黄爷吩咐绑了。黄爷一声吆喝,众英雄跟随在后,黄耀辉手捧令箭,进大厅叫声:“李大老爷不可抗违奉!大人令箭,前来拿问,快快受缚!”李雷喝道:“你好大胆的个中军,你来拿我,岂惧怕你么?我李雷在此,谁敢动手!”黄爷正欲上前,只听得一声呐喊,四楼教习一拥上前,将黄爷团团围住。

    早有叶子超敌住罗定,杨天盛揽住仇双,汤朝佐权昆仓火汉延等一齐围住四楼教习。摩云和尚与高二公子对敌,两个里杀得难解难分。和尚偶然步一起,跳上房子。高二爷不慌不忙,迎将上去,未及三合,和尚被高英一斧砍下五个脚指头,鲜血淋漓,“哎呀”一声,滚将下地。高二爷随后窜下,斧子一起,砍下一只大腿,吩咐手下捆了,与张三掼在一旁。李雷一吓,说声“不好”,侧转身躯,往后要跑,早有程大人当先一声大喝“呔!李雷你罪债弥天,还敢抗违?往哪里走!”说著说著,伸开虎爪,一把将李雷提过,摔倒在地。早有旗牌上前,将他周身用十二条铁链围绕锁住,又上了手锗脚镣,难以挣扎。众贼见主人被捉,心中害怕,手一慢,被众英雄拿住,一个个难以走脱。合家男女老幼,共计四百七十口,一名未曾逃脱。又将土牢内邵青员小溪月桂亦皆拿出,共四百七十四名,上了册簿。黄大老爷将李府一应物件家产,尽皆查明注册簿,封锁停当,又将前后门封锁。

    黄大老爷并众英雄带领兵丁,押著人犯,转弯抹角来到东门大街,只见远远的来了许多百姓,每人手内提著一个白包子,走将近前,叫声:“爷们缓走,我等是溧水百姓,平日蒙李大麻子照应。今日见他坏事,必定要砍驴头。此特来活祭一番。”兵丁闻言回禀中军,黄爷吩咐:“著他活祭一番。”众百姓听得吩咐,走到李雷面前,叫声:“大老爷,你此去再不会回来了,我等趁你活著,祭你一番。”说罢,一个个将包子烧化,又叫了一声:“囚攮的李大麻子,你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来!”有的上前打他咀巴子的,有得挥拳乱打的,还有一个老头儿掳起小衣撒尿,浇得李雷一头一脸。李雷大怒,骂道:“老囚攮的,你见我大老爷拿上南京没命的了?我今日前去见了大人经略,把我解进京都,见了我的恩师老公爷,自然要求皇上放了回来,少不得把你们这些囚攮的一个个绝了性命!”众人说:“你要回来,除非来生转世!”众人嘈嚷,黄爷吩咐:“不要喧嚷,快些散去,我等要赶路,见大人缴令呢。”一声吆喝,众人散去。

    黄爷并众英雄押著人,在路无词,早到南京,回转辕门。将有二鼓,黄耀辉单身上了大堂,回了管门官,一行传到内衙,大人正在书房看各路文书,有人讲黄耀辉拿住李雷全家,在辕门侯令。大人吩咐传见,不一刻,见黄中军手捧册簿,来到书房,先行请安,然后将簿呈上,又向怀中把大人的一颗金印取将出来,递与大人。唐大人一见,喜不自胜。说:“这件事难为你了。将人犯且收监中,候本都堂勘问。”黄爷答应辞去,到了辕门,会了众人说明,押著人犯送下监中,交待知县小心看守。各人回衙安歇。程大人同众位人等,仍在高府候信。一宿已过,再讲大人差人请二府林孔昭辕门相见,林爷火速上了辕门,旗牌引进宅门,来到书房,见了大人,请安已毕。大人吩咐看茶,林爷告坐一旁,茶罢落盏,大人将捉拿李雷之事说了一遍。林孔昭便将自己被害情由细诉一番。大人说:“前日周甸状上有贵府受害一条在上,本都堂前日私访,被他拿下,土牢险遭不测。今日晚堂审问,特请贵府前来对质。”林爷闻听满心欢喜,打一躬告辞回衙。单讲天色将晚,大人用了晚膳,吩咐传话出来,带齐人犯候审。旗牌手执令箭,来到监中提出李雷数百人,带至辕门伺候。只等大人审问。不知如何审问李雷,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九回天子览奏批圣旨唐端接旨剐李雷

  词曰:

  渔翁执竿问樵夫,问道何处有酒沽。过得板桥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无。

  渔船停泊在两边。连日天阴少酒钱。几次欲把笠衣当。又恐明日是阴天。

  话说林爷在衙用过下顿饭,打轿至辕门候审。但见堂上灯烛辉煌,点得如同白昼。只听得三声大炮,奏乐开门,三声点响,大人升了公座。案上秉烛,俨然一位神道。林爷堂上打了一恭告坐,一旁大人吩咐:带李雷邵青二犯。“是”下面旗牌一声答应,走到辕门,喊声“带李雷邵青二犯进”。只见得一声答应,铁索声响,报门而进。喊道:“犯人李雷邵青进”。两旁一声威武,拍通一声,将二犯掼入丹墀,开了刑具。大人一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声喝道:“奴才!你知罪么?”李雷喊道:“大人在上,我李雷无过,不知何罪。”大人京堂一拍,骂道:“狗头!你恶贯满盈,罪在弥天,还讲无过!你私造府第,如王公大臣之宅,此事已是欺君。擅造火土二牢,所有罪恶滔天之至,你且抬起头来看看,在都堂身旁所坐何人!”李雷将头一抬,看见是林孔昭,吓得心惊胆颤,魂消魄散。想:他已烧死,如何还在?喊道:“原来是林孔昭兄弟么?”林爷道:“李雷恶贼!当日一家无有养活,是我赠银周济,数载后得图章发达,不思报恩,反行禽兽之事!若非神人搭救,焉到今日?你行种种恶事,罪在不赦。今日在大人法堂之上,将所行之事快快供招,免受刑法!”大人喝道:“李雷,你当日受恩于林孔昭,可是有的么?”回道:“有的。”大人道:“既然受恩,不思报答,反生歹心恶念,你与禽兽何异!”李雷道:“大人呀!李雷并未加害他,此乃真实冤枉...”大人一听喝道:“你还敢抵赖么!是了,你仗著是公爷的门生,本都堂不能加刑与你?”吩咐取大夹棍伺候。哦一声吆喝,取了一付头号夹棍,往李雷面前一掼。李雷喊道:“大人呀!此事不关我事,都是邵青主使。”大人吩咐将邵青带上,大人一看,只有容颜奸诈,吩咐:“先打四十杠子,再问口供。”“哦”拖将下去,打了四十杠。邵青口喊冤枉,大人问道:“邵青,你主使李雷种种之事,快快供招。”邵青说:“大人,李大老爷行事,与邵青何干?望大人开恩。”大人吩咐夹起,一夹三绳,邵青熬不起,死去还魂,只得将设计害林孔昭一案,细细招出,画了供。大人吩咐带去收监,明日再审。

    不言人犯收监,再说林爷告辞回衙,大人退堂,各人皆散。一宿已过,次日天明,大人起身冠带,吩咐旗牌前往高府,请程春实并高奇来官厅候审。旗牌奉命,一直来至高府,言了一遍。程大人并高公子来到官厅伺候。大人又吩咐带齐人犯,旗牌去提人犯。少顷只听得三声大炮,奏乐开门点响,大人入了公座,众官衙役分班站立。大人叫传高奇进见,高公子报名而入,来到公堂,参拜大人,然后将夏府被害情由细诉一遍。大人吩咐带李雷进,下面答应,传到外边,不一刻李雷被抓进,投门而入,掼下丹墀,开了刑具。大人问道:“李雷,怎么样到夏府拜寿,摔杀姑爹,硬抢表妹,快快招来,免动非刑!”李雷喊道:“大人呀!夏府拜寿是有的,没有摔死姑爹抢表妹,实在冤枉!”大人说:“你还要赖么!夏公女婿高奇在此,还想赖么!”李雷见铜头太岁高奇在上,大叫道:“大人,此人诬告李雷的。”高公子道:“李雷,你不要赖了。俺高奇闻知丈人被你摔死,妻子被你抢去,我便赶奔夏府,入殓收尸。回头到溧水投奔你家,会见夏氏。二杀你家未得成功,你此时,还要赖到哪里去?”大人大怒,骂道:“狗头!不动刑法,焉肯招认?左右与我夹了!”两旁哦一声吆喝,如狼似虎,将李雷撩倒,褪去鞋袜,套上夹棍。李雷口中还喊冤枉,上面吩咐“收”,下面收了一绳。李雷昏晕过去,凉水喷面,苏醒过来。大人问道:“招也不招?”李雷大叫道:“愿招了口供。”便将夏府祝寿,怎样见表妹人才起念,怎么摔死姑爹,怎样抢了小姐回家不能成婚,小姐自尽,被雷击去身形,一一招了画供,松了夹棍。大人又问程庄躲雨之事,李雷也细细招了,说此事只是邵青主见,员小溪露出真情。大人吩咐带邵青员小溪上堂,二人外面报门而入,来到丹墀,开了刑具。大人不问情由,将二人夹起,问他二人的供。二人熬刑不起,各人招认情由,画了供,又吩咐带月桂。左右将月桂带上丹墀,大人问了几句,吩咐传稳婆当堂验看,果然未曾失节,著人送还程府。后来程府夫人继作螟蛉义女,后有交待。

  且说大人又把张三带上,细问来历。张三将闻听恶人,回家拼命,被众捉住火牢,降服李雷,看守大门,细细诉了一遍。带在一旁。

    书是并行,李雷被拿之时,李二公子李电闻知哥哥被捉,忙叫了小船赶到南京,下了饭店。那日听得店小二说今日大人审问李雷,二公子闻听,即刻离了下处,赶到辕门。只听堂上喊叫不绝,走将上去,叫了声:“哥哥呀!”不觉一阵伤心,二目掉泪。“兄长呀!你听信邵青谗言,两次三番欲杀兄弟,更兼连母亲都要杀害,著你人伦全无,你母亲兄弟不亏神人暗中救护,已作刀头之鬼...”大人闻听,十分大怒,不由分说,将邵青又是一夹棍,四十掌嘴,打得鲜血流流,带过一旁。正然审问,只听辕门外有人大喊冤枉。大人问道:“什么人在外喊冤?与我抓来。”旗牌出去抓到丹墀,大人一看,乃是一个白面书生。大人问有何冤枉,闻二公子跪下道:“我乃是谏议大夫之子闻仁义。那日与哥哥会文,误入李府...”就将哥哥被害,我被押,细诉一遍。大人点头,又将李雷问了几句,一一供招。正然问供,辕门又有人喊冤,大人吩咐带进来。旗牌去了,带进一位少年英雄,上堂跪倒,喊道:“大人呀!邓林乃是邓端之子,父母全家被李雷陷害在狱。妹子抢去,不知下落,求大人伸冤!”大人听罢大怒,又将李雷邵青带上拷问一番。二人细细供招。又有樊会昌家人喊状,说家主被冤在狱,大人知道,随即吩咐将邓端樊会昌二人提出,当堂问了几句,果是冤枉,仍就收监,候旨定夺。又吩咐将李雷等带去监中,候本都院奏闻圣上,旨下施行。有人带去收监。各原告叩谢大人,皆回住处,专等圣旨。

    单言大人退了大堂,用过饮食,在书房取过文房四宝,修了一道本章,差旗牌背本进京,升了九通大炮巡旗牌纵马不分星夜,赶至京都,在金亭馆住下。次日五鼓圣上登殿,只听净鞭三下响,文武两边班排。众臣山呼已毕,各自归班。当驾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班。”一言未尽,早有黄门官奏道:“今有东南经略唐端有本奏圣上。”接本官接过奏章,递与近侍官,呈上龙书玉案。天子展开举龙目观看,看罢龙颜大怒,将奏章与阁臣看过,著该朝臣议罪。圣旨下,著校尉将冯承受绑出午门斩首示众。不日该朝臣议定,奏闻皇上:李雷碎剐,邵青凌迟,员小溪无过,枷责放回。余者教习家人,一道斩首。樊会昌邓端被释放归家。未知是否,复乞圣裁。天子览罢准行,即书圣旨一道,用了玉印,著天使赉旨出朝,赶奔南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南京上了辕门,下马报进内堂,唐大人闻听,吩咐摆焚香案,冠戴齐全。迎接圣旨。跪倒尘埃,天使站立上边,打开圣旨道:圣旨下,跪听宣读:

    皇帝诏曰:兹尔唐端所奏,李雷恶积如山,碎焚其身犹嫌其轻。今著该朝臣议定:冯承受斩首,李雷定罪碎剐,邵青凌迟,员小溪枷责。余众家口数百,一概枭首,将家财分散被害之人,以慰无辜。房屋改为大仙观,以报猿仙善念。所有邓端樊会昌二姓被屈,提出审明释放。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供奉,与天使见礼,坐下献茶,茶毕摆宴款待天使,略饮三杯,告辞起身,回京复旨。大人立刻升了大堂,吩咐旗牌传林孔昭监斩。林爷换了吉服,来至辕门见过了大人。不一刻,百十余口人犯,尽是刀头之鬼。都用五花大绑,堂前点名,用过朱招。李雷邵青等在前,家口在后,中军官带领人马兵丁,法场上破锣破鼓咚咚之声,敲得惨然。点声响亮,大人吩咐响炮,只听炮声响亮,李雷以苎麻缠裹,加上桐油,满身绑缚,一声撕开,李雷昏死。如此十余次后,身躯不见人形,一命身亡。邵青凌迟,正法家口尽皆斩首。大人念上天好生之德,家口概行挖坑掩埋。事毕回衙。这才是李雷一身作恶,累及家口斩杀:

    为善无亏己,作恶不饶人。善恶皆有报,只争早与迟。

    话言唐大人遵旨将李雷等全家明正国典,正欲修本复旨进京,且暂将此事按住,拨转书词,单言白马关离关三十里之遥,有座红胡子山,山下出了一个妖怪异兽,似妖非妖,刀斧不入,火器难伤。守关主将总兵陆雄提兵捉拿四次,伤了无数人马,只得拜本来京,请旨定夺。又发报单与唐大人知道。

  且言天子接得告急本章,见伤了四起人马,龙心大惊失色,连忙道:“朕立位数载以来,干戈平息,八方宁静。如今白马关外出了妖兽,伤了无数人马,不能降服。哪位卿家与朕分忧,前去捉来,与民除害?”连问数声,两旁文武目顿口痴。天子正然发怒,忽见黄门官奏:“今有唐端表章,启奏万岁。”天子旨下,取上本章呈览:

    臣唐端为遵旨,已将李雷等以正国法。后接得边报,白马关外妖兽作闹伤人,臣情愿保举程春实等众盟弟兄,皆英雄可以前去,马到成功。复祈陛下宣召,前往除怪兽,代皇家出力。谨表奏闻陛下主裁。

    天子看完了本章,回忧作喜,道:“好一个程春实,朕都忘却此人了。”立刻发了圣旨,差天使前往南京。君臣散朝。且言天使捧了圣旨,无分昼夜,赶至南京,到了辕门,早有旗牌官报了大人。唐大人冠戴齐全,摆焚香案,天使手捧圣旨道:圣旨下,跪听宣读。皇帝诏曰:

    今据唐卿所奏,保举程春实等众英雄好汉可以力降天形兽。朕今准奏。旨下之日,即著程春实率众,不必来京见朕,就著该地起人马,前往白马关捉拿兽。成功之日,来京定自封官赐爵。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唐大人山呼谢恩已毕,捧过圣旨,与天使礼别,分宾而坐,备酒款待天使,又差官去请程大人高奇等并众英雄,在辕门议事。饮酒已毕,告辞回京复旨。

  且言旗牌官奉了大人之差,来至高府下了坐骑:“呔!你们听著,今有大人令下,要见你家公子快快与我报来。”“请老爷少待。”回转身进内报知了公子,高奇正与众英雄闲坐,闻言吩咐去请。众人唤差官到厅前叙礼,坐下献茶,茶毕,高公子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旗牌道:“只因白马关外出了一怪兽,无人降服。大人上了一本,保举程大人并公子等前往。方才旨已下,即著大人等就此起马。大人请公子在辕门点兵,以便起行。”那一众英雄闻听,个个欢心。连忙备酒,旗牌略饮三杯而散。各人换了衣服,收拾行装,带了兵器。高二公子又进内堂禀知太太告辞,与众英雄一齐动身。记点人数,乃是:程春实、高奇、高英、杨天盛、权昆仓、邓林、关雄、李鸣远、汤朝佐、周甸、彭猛、叶子超、闻仁义、景福、陆荣、火汉延,一行十六位英雄好汉。相同差官出离了高府,赶至辕门,下了坐马,上了官厅坐下。旗牌入内报知大人,大人随即请程春实到书房与大人见礼坐下,唐大人即将保举之事细细言了一遍。程大人连忙称谢,告辞出外,会众英雄。大人发令箭一支,挑选了三千人马,立刻起程,赶奔白马关来降服怪兽。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回奏凯来京受官职还乡祭祖大团园

  词曰:

  试问水归何处,无眠彻夜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星月似银钩。

    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到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只落得几行金线柳,依旧缆扁舟。

  话说众英雄领了圣旨到白马关,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已抵关前,早有探马报与总兵陆彬,摆齐队伍出关迎接,将程大人等迎至关中,叙礼坐定献茶,茶毕落盏,程大人就问怪兽的根由。陆彬就将怪兽狠处说出,刀砍不入,斧剁无伤,十分厉害,伤了四起人马,将近万余。幸喜大人前来,定然马到成功。众人将信将疑:哪有如此之狠?总兵吩咐备酒款待众位英雄,只饮到二更方散。总兵归内安歇。众英雄出关玩月,私探山路。此时天形兽归了窠巢,大人并众英雄探了一回,进关歇息。次日商量计策,征剿怪兽。却好郭鹏举也奉带兵前来助力。那日已抵白马关前,总兵接入,大家相见,扎下营盘,摆酒接风。大众商议,择定二十六日良辰发兵剿兽。到了二十六日,大众在关中用了酒饭,起身发炮,起离了白马关,升了三通大炮,众三军一声呐喊,众英雄奋勇当先,已抵红胡子山。只见山上一阵狂风过处,跳出一只兽来,十分猛勇。郭大老爷吩咐扎下营盘,先著兵先去捉拿。众卒一声呐喊,刀枪并举,天形兽全无惧色,回头就走。众人追赶下去,一阵狂风,尽皆昏迷。天形兽尽量食之后吃饱归洞。等了一回不见动静,连忙找寻下来,众人找寻兵丁,正走之间,只见前面那些死尸实在可惨,有的吃了半段,有的没有头的,有的身上咬了几个大洞,有的剩下腔子五脏皆空的,只有一摊骨头的。众英雄点头暗叹,回头一看,只见那边白骨如山堆积,十分惨切,令人伤感。众人只得回头,心中纳闷,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大家商议计策,怎捉得此兽,众人为难。

  且说皇上自差了程春实等去后,又差了郭鹏举去后,放心不下,又差御前校尉翟春带领三千兵而来。早有报马进关报信。陆彬郭鹏举程春实等忙摆队出关迎接,将大人接进关中。三通大炮,扎下营盘,叙礼坐下。翟大人开言便问:“此兽如何凶狠?不知程年兄郭年兄来此,可曾上山擒拿?”程春实道:“前日出兵上山捉拿,谁知此兽果是凶勇,刀枪不入,斧锤不伤,反被他伤了数百兵丁,实是惨然。山前白骨如山,不知伤了多少性命。今日翟大人前来,必要商议而行。”翟大人点点头,总兵摆酒接风。次日天明起身,饱餐一顿,顶盔贯甲,翟大人吩咐不许呐喊张威,悄悄的掩旗息鼓前往。众人遵令,也不升炮,也不呐喊,翟大人当先,后面郭鹏举程春实等众人带领三军,有马步儿郎跟随在后。悄悄来到高山,周围绕一遭。翟大人观瞧尸骨,十分叹息。正在看视之间,只见一阵狂风,猛兽跳出,将翟大人连人带马刮下山凹,并无踪迹。众人惊慌无措,连忙传令前去追赶。众人一声呐喊,赶到山凹之中,只见天形兽伸开前爪,抓住翟爷,捺在石上,骑马势坐著欲伤性命。大人乃是将星临凡,不该死于他手,早有山神土地暗中保护。若还平常之人,早已丧命,众英雄一见喊道:“在这里了,快快上前。”哦一声嘈号,蜂拥上前,团团将兽围住。那兽见众人围了,丢下翟大人,张牙舞爪前来相斗。闻仁义手举龙泉,照兽头砍来,当的一声火星迸出,李鸣远取出青锋,认定兽刺来,只听一声响处,剑口已卷。程大人举红毛鞭杆在手,喝声“孽畜照打”,嗷的一声迸起,连大人的虎口震痛。众英雄刀砍斧剁,皆不能伤。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只得围住擂鼓呐喊,虚张声势。各人护著身子,那兽在中间咆哮吼叫,亦不能突出重围。两下里正在为难。

    却说西山鲍真人正坐蒲团,偶然一阵心血来潮,捏指一算,早知其意。吩咐童儿:“将你师兄赵奎光唤来。”童儿答应,来到后边叫道:“师兄,师父呼唤。”“来了,”赵爷跟随童儿来到前边,双膝跪下,道:“师父在上,弟子赵奎光拜见。不知呼唤有何吩咐?”真人道:“贤徒,如今李雷已灭,众英雄并你师弟李鸣远,在白马关外捉拿天形兽。此兽十分猛勇,难以降服。故此唤你来,与你一同下山擒兽。吾不前去,一则此兽无人降服,二来众人难显功勋,怎能出仕皇家。”说罢起身,吩咐童儿好生看守洞府。言罢,脚踏祥云,如飞似箭,早到白马关外,按落云头,站立山顶。真人将腰间宝剑摘下,递与赵奎光道:“贤徒,你将此剑去诛怪兽。”赵爷接了宝剑,低头一看,见众人围住怪兽,正然著急,赵爷借遁光来至中间,喝声“孽畜看剑!”那兽听得人声,拍上前来。赵爷迎将上去,手起一剑。且说鲍真人在上面口诵真言,只听得一声响亮,怪兽头落,身形倒地。

    众英雄一见大惊,齐声喝采,一拥上前,将赵爷围住,叫:“仙师何来,诛此恶兽?”早有李鸣远看见,连忙喝道:“来者莫非师兄赵奎光么?”答道:“然也。师父在山顶,快见来。”众人闻听,一齐抬头,只见一位道者,神姿仙骨飘然步下山来,李鸣远倒身下拜道:“师父在上,弟子李鸣远不知仙师驾到,有失迎接,求师父恕罪。”众英雄齐跪倒尘埃,一齐呼求“仙师恕我等接迟之罪”,真人连忙答应道:“众位请起,贫道有何得能之处,敢劳烦众位如此。”众人起身,请师父进关。各人叙礼,李鸣远拜见师尊,与师兄见礼。行礼已毕,坐下奉茶,吩咐备了素筵,款待师徒。饮酒之间,真人将来意言明。众人称谢不已。真人告辞,众人相留,说进朝见驾,讨封官爵,再回仙山不迟。真人执意要行,赵奎光亦不愿繁华,要回山修真养性。李鸣远道:“弟子愿跟随师父回山,朝夕侍奉,敬茶扫地。”真人道:“不可。你的宿缘未满,该与皇家出力,光宗耀祖。日后功成缘满,少不得带你归山。”说罢,辞别众人出关。师徒驾云而去。

    众人十分畅快,登时犒赏三军,重新摆酒,大家欢呼畅饮,酒阑席散,一宿无词。次日早写了得胜表章,差的背表英雄。你道是谁?就是赛金标的陆荣,放了三通大炮,背表出关,上了快马,不分昼夜,赶奔京都。来到午门下马,却值早朝未散,黄门官步上金阶奏道:“启驾,今有白马关差使有书奏上陛下,现在午门候旨。”天子闻言,传旨宣差使上殿见驾。黄门官领旨,到午门引进陆荣至金阶,匍匐奏道:“民人陆荣随众白马关,捉拿天形兽已诛,赉表来京,特见天颜。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旨下接本上展,早有值殿官把陆荣背上包裹解开,递与内侍官。内侍官取出本章呈上,将本展开铺于龙案之上,天子览表已毕,知道天形兽已诛,并多亏鲍仙师和赵奎光之力才得成功。龙颜大喜,即下旨令陆荣暂居馆驿,候旨后再返白马关。须臾朝散,陆荣自去馆驿住下。次日天子已派了宣慰大使来至馆驿之内,与陆荣相见,讲了圣上慰问之言,当下择了吉日,钦使与陆荣一同上马,点起三百兵丁,赉了圣旨,押了花红牛酒,前往白马关犒军。不日到达,翟春程春实郭鹏举早已闻报,率众英雄出关迎接入内,摆下香案接旨。旨意著翟程郭三卿及灭兽有功英雄,即来京陛见。大众谢恩,钦差在关犒赏众军兵三日,即同三将军及众英雄回京。

    不一日到京,在馆驿安歇。次日早朝,钦差同了三位大人上朝,众英雄也随同,预备召见。来到午门,钦差先入缴旨,并奏称三位将军及一众有功英雄已宣至,现在午门外候旨。天子闻奏,即传旨先宣召三位卿家上殿见朕。“领旨”黄门官退出午门,喊道:“圣旨下,宣翟春程春实郭鹏举进朝见驾。”一声答应“领旨”,三位老爷步进金阶,匍匐见驾:“臣翟春程春实郭鹏举见驾,愿我皇万岁万万岁。”天子轻开金口,微露银牙,道:“三位爱卿平身。”三位老爷谢恩齐拜毕,起身,赐锦墩坐下,天子带笑便道:“卿家将征兽之事,细细细奏知朕躬。”三人同声答应,将诛兽情由一一奏上。皇上大喜道:“既亏鲍仙翁师徒助力,何不引进朝纲见朕,如何又让彼回山?”回奏道:“臣等再四相留,奈彼不愿入朝,修他道行。”天子问过,传旨宣召众卿入朝,当驾官三宣两召,将杨天盛等宣至金阶以下,匍匐丹墀,口呼万岁三声:“民人等见驾。”天子吩咐抬头,众人奏道:“天颜在上,民人不敢仰视。”传旨赦卿等无罪,众人方敢抬头。福主细观见,一个个多是英雄之相,龙心大悦,传旨著光禄寺设宴,众卿在馆驿庆功安歇,候朕封官职。天形兽著抬出焚化。旨下,众人谢恩,退出午门。天子退殿,众人归了馆驿,丞官接进,光禄寺进酒筵,大家饮宴。次日早间驿丞报进,说圣旨到,大人吩咐摆了香案,天使来到,手捧圣旨,道:“圣旨下,跪听宣读。”大人等匍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义勇贯日,赤胆无亏,征剿怪兽,以安社稷,诛灭其形,以拯生民。数仕不暇一旅之师,居然奠定。逞恶扬威四海,允息和平之福。即此功绩克彰,垂于宇宙,懋奖勤劳,施于竹帛,尔其戒之。翟春加封定国将军之职,程春实加封兵部尚书之职,郭鹏举加封工部尚书之职,高奇封为镇国将军之职,高英封为安国将军之职,杨天盛封为定国将军之职,权昆仓封为平国将军之职,汤朝佐封为宁国将军之职,叶子超封为护国将军之职,火汉延封为保国将军之职,周甸封为烈虎将军之职,景福封为雄虎将军之职,邓林封为威虎将军之职,陆荣封为玉虎将军之职,关雄封为勇虎将军之职,彭猛封为飞虎将军之职,赵奎光封为平兽大仙之职,李鸣远封为学士之职,闻仁义封为学士之职,鲍真人封为护国仙师之职,唐端巡察有功,除奸去佞,又有举荐之力,加封刑部尚书。候来京就职。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大人等众英雄谢恩已毕,供俸圣旨,与天使见礼毕,坐下。茶罢,天使回旨不提。众英雄次早上朝谢恩,又赐每人黄金百镒,彩缎百疋。传旨著工部起造府第,不上个月,各家府第成功,各归府内。百官庆贺不提。

  且说夏氏小姐自从被雷神击至南京城外莲花庵中,有个尼僧问明来历,留在庵中躲灾避难,直至众英雄征兽封官。有他丈夫高奇在内,心中欢喜,又著佛婆细细访问明白,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著佛婆叫了脚夫,送至魏家楼而去。

  且说夏太夫人,自高公子去后,心中忧虑,并无资讯,终日思想,整日寝食不安。那日正坐后堂,泪眼交流,忽有家人进内,呈上书信。夫人拆开一看,倒觉吃了一惊。欲待不信,乃是吾女亲书笔迹。欲要信吧,那有死生还魂?心中将信将疑,将二目一揉,细看一遍不错,连忙将来人赏了银两去了。随即差两个得力家人夏福夏安,前至南京城外到莲花庵去看是真是假。家人奉命赶至南京,却却访到庵堂门首,敲门只见老佛婆出来开门,便问:“二位爷是哪里来的?”回道:“你这庵中可有一位夏小姐在内?”答道:“有位夏小姐,你们问他怎的?”夏福道:“我们是魏家楼夏府来的,快去通报。”佛婆开言叫声:“二位爷少待。”转身进内。不一时出来,唤二人进见。二人跟随佛婆来到净室,见了小姐,叩头请安。小姐吩咐二人起来,问道:“太太可安否?”回道:“太太安康,就是思想小姐,终日悲啼。”小姐闻听,杏眼流泪。吩咐叫了一乘小轿,拜谢神圣,辞别尼僧,说“少不得改日相谢”。尼僧曰:“不敢,在小庵待慢小姐,诸事包涵。”说罢,送出庵门。小姐上轿,夏福夏安跟随,一路而行,已到魏家楼。抬进夏府,小姐下轿,家人打发轿夫去了。早有丫报知夫人,小姐进内,母女相逢,少不得抱头大哭。按住家中不提。

  且说唐大人,自从保举众人征兽去后,心中挂念,不知可能擒捉?在任所有各事办清白,那一日,正在书房,忽有家将报道:“启上大人,圣旨到了。”大人闻报,连忙换了冠戴,摆焚香迎接圣旨。天使手捧上谕道:“圣旨到,跪听宣读。”大人匍匐在地,天使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唐端,巡察有功,剪除恶佞,更而保举杨天盛等前去捉兽。今已诛灭,奏凯来京,各现受职,皆尔之功也。今加封为刑部尚书之职。白马关诛兽,所亏鲍真人赵奎光师徒之力,不愿红尘,已归仙山。旨到之日,将大仙观改为三仙观,以报勤劳。事毕作速来京就职,以慰朕意。钦哉。

    谢恩万岁三声,大人谢恩已毕,与天使见礼。吩咐摆酒款待。天使告辞,回京复旨。唐大人传令,挑选名手雕匠,塑了三座神像,猿大仙居中,鲍真人上首,赵奎光下首,大门一块石匾,上写“敕赐三仙观”五个大字。大人将此事办毕,收拾进京,面圣受职,交待明白。

  且说众英雄在京忙了两个月,各上表告假,天子准奏,降旨三月之期。众人谢恩出朝,各官酬送,叫了数十号座船,大人发杠登舟,门枪旗帜摆列船头。高氏弟兄回转南京,归家祭主。李鸣远回转溧水,母子相逢。起造府第,预备完姻。再说叶子超回转建平,周甸景福回转镇江,杨天盛率领众人回转乌山,各人祭祖。程春实回到程庄,拜见父母。

  且说夏太夫人写了一封信,差夏安送入高村。高奇接书,十分欢喜,方知尽节遇救,禀知母亲,择日完姻。能通信夏程二府,迎娶完聚,交待已毕。

  且说杨天盛回家,诸事办毕。猛然想起三杀李府,害了众弟兄之命。开了名姓,是:金毕山、甘天水、王福龙、王福虎、班清、班洪,共是六位,塑像于三仙观两旁,以续香烟。程府将兰英小姐嫁过高府,将月桂丫环认为义女,配与权昆仓为妻。李鸣远择了吉期,迎娶王素洁小姐。是日十分热闹,亲眷官员前来贺喜,车马拥拥,至晚花轿临门,前边职事宫灯火把流星,开了喜门,新人搀进房中。公子出外,相陪众人饮酒,直二更方散。各官辞回,公子进房与素洁小姐完叙百年之好。第二日相请诸亲,不必细表。

  且说李老爷将鲍秀英小姐,送上溧水与李电完婚。众英雄未有妻室者,尽皆择配。一言交待,不必细表。自此各人在朝享荣华,子孙俱显通。李鸣远年逾花甲,鲍真人前来度去,位列仙班。正是:

  善恶终身果报,天理回圈无错。恶人尸分碎块,善良位列仙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