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底，印象

          边城是湘西里田园牧歌式的小城，娄底是湖南中部钢筋混凝土式的都市。两者截然不同，但可能因为它们同在湖南，所以边城勾起了我对娄底的思念。                          

          十年前，我八九岁，上小学三年级。第一学期快接近尾声时，我从学校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右手，错过了期末考试。老爸从湖南回来看我并作了一个很突然的决定：举家搬到湖南娄底居 住。外面的世界对于生长在小城的小坏事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的。我一下子从受伤的痛苦中解脱了。

         手痊愈后，我们一家四口就坐上了开往娄底的火车。当时，火车在我和弟弟看来，就是一只裹着绿衣裳、会冒烟还轰隆作响的庞然大怪物。两天一夜的旅程中，我和弟弟白天就在车上上蹿下跳，看窗外的风景，异常兴奋。晚上就伴着火车轰窿声睡得朦朦胧胧，不安稳。老妈说我四岁那年还坐过飞机去洛阳，但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大概凌晨2点，爸爸妈妈抱着我和弟弟下了火车来到了爸爸之前就租好的房子。没有了那轰隆声，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头晕的厉害，感觉天旋地转。老爸拿驱风油给我擦。慢慢的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醒来坐在床上，还没回过神的想自己怎么不在家里呢。这时，老爸提着一大桶黑黢黢、圆滚滚的东西从外边回来。门开的瞬间，寒气从门缝中钻进来。同时我也看到地上披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老爸看到我醒了，就问我头还晕不晕，冷不冷。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很好奇地问爸爸那地上的白色和桶中的黑色是什么。爸爸告诉我说：“那是雪。每年冬天都会下的。不过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不会在下了。至于桶里装的，那时做燃料用的煤。”我很失望，对那我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快溶化的最后一场雪，对那难看的煤。但那白色和黑色却构成我对湖南娄底的最初印象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老爸四处奔波帮我姐弟俩办入学手续。老妈忙着为我们置办厚重的衣物。我和弟弟俩就一边吃着酱油拌白饭，一边期待自己能早点适应满是辣椒的湖南菜。

        开学的第一天，老爸没时间，就让一个同在修车厂干活的湖南籍伙计陪着我们逛校园。他带着我们在大的不像话的娄底一小转了大半天，给我们买了许多零食。我们兴奋极了，为那美丽的学校，为那好吃的零食。最后那叔叔说：“孩子好好学，长大了要有出息，不要像叔叔一样。”我们没搭理他，满脑子都是零食和学校。没过几天他就消失了，带着厂里的十几万。老爸和其他伙计知道后很生气。老妈抱着我们细声地说幸好那天他没有把我和弟弟拐走。我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那个叔叔离开了。

       学校很好，什么都是新的。我尝试着用钢笔而不是圆珠笔写字。老师说我的钢笔字很不好看。同桌的钢笔字甚好，我很羡慕。他的钢笔保养的很好，而我却不知摔了多少支钢笔，打破了多少瓶墨水。我尝试着适应老师的上课方式。老师说我的成绩很糟糕。周围的同学都很优秀，我很羡慕。我尝试着跟同学们们打成一片。他们教我说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教我跳沙包。他们待我慢慢适应着……

        爸爸妈妈每天都很忙。开学的前几天，他们有来接我和弟弟放学。之后，每天放学，我就牵着弟弟的手回家。从学校回家其实不远。但一路上，我和弟弟总是走走停停，到家时就很晚了。我经常拉着弟弟跑到路边的一家工艺品店看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弟弟就会不耐烦地拉着我跑到买葱油饼的铺子边。姐弟俩一人拿着一个大饼边吃边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跟着爸爸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厂里。放学后，我们会在修车厂了的一个房间写作业，写完作业后，会在厂子前面的空地上玩滑板。天气变暖了许多，但空地上的树仍光秃秃的，地上铺满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毛茸茸的果实。我们很喜欢把那果实拿在手里玩。厂子里有很多湖南籍的伙计。他们个个都很壮。我和弟弟总是争着跟一个叫黄叔叔的伙计玩。我们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但很记得他那对招风耳。吃饭时，他会坐在我们中间，教我们吃辣椒和大口大口的吃饭。在他的教导下，我们也开始无辣不欢了，食欲越来越好了。除了妈妈，厂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第一次见到他时，弟弟被他的打扮吓哭了。她不高，踩着一双高跟鞋。头顶刺猬般尖尖的酒红色短发，脸上画着浓浓的妆。她说话很大声，经常嘴里叼着一根烟。他经常跟爸爸出去，跟爸爸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当时，我以为他跟爸爸有什么的。我问妈妈：“为什么它老是跟着爸爸？”妈妈却说她是这件厂子的合伙人，和爸爸一起管理这间厂子。明白真相后，我还是很不喜欢她。她四十几岁了，但从没提过她的丈夫和孩子。我很不怀好意的想“像他那样的女人，肯定一辈子嫁不出去。”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旦讨厌某个人，就会很恶毒。

       记得来的时候是元宵节，现在却已经四月份了。老爸老妈都很忙。我和弟弟有时会嚷着要到处去玩。但爸爸总以忙为理由再给几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所以来了那么久，我们除了学校，就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玩火呆在厂子里。但我的钢笔字却写得有些好看了。同桌的那个男生问我下学期要不要跟他一起报个书法班。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同学们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教他们客家话，他们教我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成绩也不再是班上倒数了。我和弟弟继续每天吃着葱油饼回家……我为这一切感到高兴。

       又是一天放学，我和弟弟还没进厂子，就听到里面飘来一老一小的歌声。老的唱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接着是一小跟着唱，但有点五音不全，歌词也唱错了许多。我们走到他们跟前，才发现爸爸和那个女人也坐在旁边。爸爸给我们介绍说他们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和儿子，要我们叫叔叔和哥哥。我们又转头对着那戴眼镜的似乎很和善的男人问好。最后才看到一个很羞涩的红着脸低着头的大哥哥挨坐他爸爸旁边。真看不出来，那样的女人竟然还有这么温顺的儿子。突然那女人开口了。她问我肯不肯给他做媳妇。他说这话时，大哥哥脸更红了，但我却很生气地不回答他。爸爸跟我说阿姨是在跟我开玩笑的。但我还是很不舒服。那女人却在那抽着烟哈哈大笑。这时，弟弟问那位叔叔刚才他们唱的是什么歌。那老男人说：“歌名叫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是我儿子要上台表演，我就教他了。”说完，那老男人就开始唱起来了，但大哥哥却怎么也不跟着唱了。

        之后，那女人就经常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媳妇。我不理他，他就会不停的大笑。那男人也开始频繁的来厂子找那女人，骂她不要脸。但就是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大哥哥了。

        六月底，快期末考了，我们放学后再也没有去厂子里了。爸爸妈妈也突然变得很闲了。我们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不用去厂子了。她没有回答，只是问我们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我和弟弟听了，很高兴。抛开了之前的疑问跟爸爸妈妈去了游乐场。我们拍了很多照片，玩得很尽兴。在回家的路上，爸爸才突然叹息说：“那个阿姨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跟她老公离婚了，把跟爸爸合伙的修车厂也给败了。”我还没从刚才高兴地气氛中回过身来，不明白那花是什么意思。但等懂了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个大哥哥。

          期末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和弟弟跟着爸爸妈妈上了开往广东的火车。我们没来得及知道成绩是多少。我们还没来得及在看看那厂子。我们还没来得及跟同学告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娄底。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我上大学了。却从没听爸爸谈起娄底，谈起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害他以及他被拖下水时的感受。他想什么肚没发生似的，放弃了维修汽车的行当，回到广东干起了衣服运输的工作。弟弟也是只记得那放学路上的葱油饼铺。

       但我却有些“耿耿于怀”。

       我忘不了那最初的一抹白，想在娄底看看下雪的场景。我忘不了那个被大家叫作贼的叔叔，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说那句话。我忘不了那个钢笔字写得很好的同桌，想知道下学期每看到我后是跟谁一起参加的书法班。我忘不了放学回家必经的那条路，想看看那个工艺品和葱油饼铺是否还在。我忘不了那个修车厂和那些毛茸茸的果实，想知道有什么样的高楼建立在地方了。我忘不了厂子里的伙计，想知道厂子倒闭后他们起那谋生了。我忘不了那个女人，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陷害爸爸，为什么不给那个大哥哥一个温暖完整的家。我忘不了那个很害羞的大哥哥。我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问问他最后把那首歌学会了没，问问他上台表演还怕不怕，问问他为什么会选那样的一首歌，问问他父母离婚后是跟了那一方，问问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真的，我想，想那物，那人，那事……我想，想，想再一次回到娄底，去寻找当年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