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知将军”何止张宗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4:55:05
“三不知将军”何止张宗昌周英杰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的诸多军阀里面,张宗昌算是名声最臭的一个。国民党和共产党过去曾经势同水火,绝难在一些问题上达成一致。但至少在臭骂张宗昌这件事情上,两党却出奇地立场相同。所以,只要翻翻提及张宗昌的书籍,无论正史、野史,无论左、右,几乎清一色地都是痛诋和丑化。 
        张宗昌的名声如此之臭,实际上与他在掌权时发生的两起震动中外的杀害记者的案件有关。这两起案件分别是林白水案和胡信之案。
        关于《社会日报》总编辑林白水被杀案,根据现在披露出的史料来看,张宗昌虽然因为林白水咒骂他和铁哥们潘复是“阴茎”和“肾囊”的关系而下令捕获了林白水,但在杨度等人的斡旋下,张最后也认为为区区小事抓人、杀人不值得,很痛快地答应了放人。然牵连此事的另一个当事人潘复决意要杀林白水以泄愤,于是在张的放人手令还没有达到之前,就命人将其杀害,等到张的手令达到的时候,林已经命丧于枪口之下。事后,张宗昌对潘复的行为大为不满,骂他说:“你小子心胸狭窄,被人说两句就杀人,你小子比周瑜的气量还小。”由此可见,张的本意是不想杀林白水的。 
        至于《青岛公民报》总编辑胡信之的被杀,则的确是张宗昌的主使。根据河南师范大学苏全有先生在《张宗昌逸事》一文的说法:“胡的被杀使他的女儿立志要为父亲报仇。在张宗昌被刺后,她乘机大造舆论,据说骂张的文章不下百篇。胡女的所作所为是张宗昌后来名声不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实,即使胡信之没有这么个女儿,单凭着张宗昌执政下发生的这两起杀害文人的案件,他的名声就不会好到那里去,因为报章等舆论工具从来都控制在文人的手上,在物伤其类的情绪导引下,恐怕也没有人会站在张的一边,为他说哪怕一点点的好话。 
        在众口一词的痛咒张宗昌的风气下,我所见过的惟一替张宗昌说过几句公道话的人乃是民国时期的政客、福建人刘以芬,他在自己著述的《民国政史拾遗》(又名《宋荔山房随笔》)一书中,有专门的《记张宗昌》一节,在文章的结尾处,刘这样写道:“平心而论,张亦非全无足取,只以不学无术,致使不免于祸国殃民,岂独一张宗昌哉?当时军阀中如张者,恐比比皆是,无怪乎军纪、政治日趋败坏也。” 
        当年,我在读到刘以芬的这几句断语之后,真是“心有戚戚”焉,不由得对刘以芬的这种不人云亦云的独立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古人对良史有“不隐恶,不虚美”的要求,刘以芬的这种境界庶几可近之也。 
        其实,提到张宗昌,我自认为还是有点发言权的。这倒并不是因为我是研究张宗昌的专家,虽然前些年我的确想写一部别开生面的《张宗昌传》,而主要是因为张宗昌乃是我的掖县(今山东省莱州市)老乡,我从小就从父辈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张宗昌的故事,在高中时还曾从莱州史志办公室借阅过有关张宗昌的史料的缘故。 
        说句实话,我接触的原始材料越多,就越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能了解到的张宗昌的形象,其实是一个被严重扭曲了“漫画式”形象,也可以说一个被“妖魔化”了的形象。历史上真实的张宗昌固然不是一个“完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具体来说那些丑化张宗昌的言论,基本上可以将其概括为以下几点: 
        首先就是不学无术,草莽一个。张宗昌出身于寒末,从小就跟着莱州乡间的老父亲谋生,后来从胶东过海“闯关东”,做警察,当“胡子”,自然是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中国近代史上,像他这样“出身绿林”、胸无点墨的军阀何止他一个呢?须知“刘项从来不读书”乃是中国军头们自古而来的传统啊。 
        实际上,张宗昌虽然胸无点墨,但他还是尊重知识分子和学问的。关于这点,至少有三件事情可以一记:一是在他督鲁期间主持印刷了全套的《十三经》,据张鸣先生在他的《历史的坏脾气》一书中说:“那是历史上印刷和装帧最好的《十三经》。”二是主持合并组建了新的山东大学,并有意聘请辜鸿铭担任首任校长,后来因为辜氏未及到校便去世,而改为由张的莱州府治下的潍县老乡、末代状元王寿彭接替。三是重金聘请王寿彭、杨度等文化界名流来山东,并由王状元担任教育厅长,还拜他为老师,不但教导自己习字作文和作诗,(后来的成果就是出版了一本《效坤诗钞》),而且在全省范围内推行旧式教育,力倡“读经”,说是要“挽回世道人心”,这实在可以看做是现在那些整天吵吵着“读经”的声音的先声。以上这三件事情,以前提到的甚少,或许因为有给张宗昌脸上添光的成分吧? 
        其次是说张宗昌昏庸无能、私生活糜烂。到现在为止,在山东民间依然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段子讽刺张宗昌的昏庸和无知。其实,稍加分析这样的一些段子也仅仅只是段子而已,实在不是历史真相。历史上真实的张宗昌能在那样一个群雄并起、大浪淘沙的时代里,由一介平民而崛起成为叱咤中国南北的一方军阀,可以断言他绝对不是一个凡庸之辈。当然,由于出身问题,他说话、办事可能是粗俗了一些,譬如动不动就用我们莱州方言骂人并且动粗等等,但说他无能和昏庸则未必,实际情况可能恰恰相反,这家伙虽然一副没有城府的样子,大大咧咧,但其内心可能极为精明。 
        在所有讽刺张宗昌无能和昏庸的段子中,流传最广、最为人知晓的是所谓“三不知将军”的称谓。哪“三不知”呢?这就是:一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数量有多少,二不知道自己的钱财有多少,三不知道自己的姨太太有多少。 
        这样的一种说法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很有说服力,其实稍微加以分析,也未必尽然。 
        第一,在那样的一个军阀混战的岁月里,各个军阀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几乎每天都在收罗散兵游勇,再加上不断地征战减员和散兵逃溃,可以说任何一个军阀手下的士兵数量都是一个在不断变化中的数字,要弄明白自己的军队到底有多少,恐怕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大的可能是根本就弄不清楚。这一点恐怕不仅张宗昌是这样,同是胶东老乡、以治军严格著称的吴佩孚大帅 山东蓬莱人也只能是这样。 
        第二,说张宗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也并不能证明他的糊涂。实际上,能够说清楚自己有多少钱的人断然不是一个很有钱有势的人,钱越少,越能够说清楚具体的数字。张宗昌贵为一方诸侯,南征北战,养兵无数,后来又一度督鲁,大权在握,当然不可能搞清楚手里有多少钱。这个问题有专门为他掌管财政的人负责,他也没有必要每天斤斤计较于钱的数量。而且以张的为人来说,一向是花钱如流水,不太在乎这个“阿睹物”的,关于这一点时人有许多记载,譬如他经常赞助朋友赌博、给佣人小费从来是大手大脚等等。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财政情况完全是有可能的,但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大的缺点,这性格要是放在别的人身上可能就是一个优点了。
        第三,说张宗昌不知道自己的姨太太到底有多少,这的确可以说明他的糜烂和放纵。但放眼那个时期的各个军阀,又有几个不是穷奢极欲、花天酒地的呢?单就玩弄女性的程度而言,张宗昌在军阀中可能并不是“冠军”,我知道四川的军阀杨森就在张宗昌之上。杨森去台之后,在80多岁时还在张群的倡议下,霸占了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这劲头儿断不是张宗昌能比得了的。杨森那可是真好这一手的。更进一步说,在私生活领域,张宗昌可能也比不上现今的许多贪官们,从已经揭露出来的贪官在私生活领域的糜烂程度看,他们中许多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情妇到底有多少的人物,最典型的例子是现在还在加拿大逍遥的前中国银行的高山。 
        最后说说我从已经过世的家父那里和莱州史志上听到、读到的关于张宗昌的几点信息。
        先父幼时曾经亲眼看到过张宗昌顺着烟潍路(即现在的国道206线,这条大道正从我们村子边上经过)返莱州老家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姿”。据先父回忆,张身高马大,十分魁梧,(这可以被史料所证实,张的身高可能在2米以上,相貌堂堂,端的是一个标准的山东大汉,张因此还有一外号叫做:“长腿将军”。)先父还告诉我说,张宗昌的口才很好,在济南开会训话从来不带稿子,虽然出口成“脏”,但颇有魅力,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天,其嬉笑怒骂的劲头,常常让听众不忍离去。 
        另据莱州史志记载:张每次回家乡,无论骑马还是坐车,一律是离城数里下马下车,步行入城,别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父母之邦,焉敢摆臭架子。”张宗昌有一股浓郁的家乡情结,莱州一中的前身和府前街上当年的青石条,据说都是他出钱修建和铺设的。他的这些钱固然不是正当得来的,但这些钱花在这样的地方,总还是比花在吃喝玩乐上面要好得多。自然,张在吃喝玩乐方面也没有少花钱却也是事实。张宗昌对莱州人和莱州有先天的亲切劲儿,经常在人前称自己“家住莱州府”。而重用莱州人为官,则是当时山东尽人皆知的官场“显规则”,以至于省会济南有“会说掖县话就把军刀跨,会拉莱州腔能把师长当”的流行语。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则一向这样认为:一个如此重视乡谊的人,其实是不容易完全堕落为一个完全不近人情的十恶不赦的恶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