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昌平：杜世成无期路(《财经》 2008-3-3)

杜世成无期路
《财经》记者 罗昌平 《财经》杂志 /总第206期　 [ 03-03 00:00 ]
杜世成626万余元受贿款大多牵涉两个女人：帮其收钱者梁巧云和行贿者李薇
由于在法定期限内未提起上诉，原山东省委副书记、青岛市委书记杜世成一审判决于2月16日生效。《财经》记者获悉，杜已于日前被押解进京服刑，开始其漫长的无期徒刑生涯。历时一年有余的杜世成案，随着被告的收监服刑画上句号。
杜世成的政治生涯止步于2006年12月23日，当日召开的山东省委常委扩大会议通报，鉴于杜世成的行为已构成严重违纪，中央纪委决定对其问题立案检查，免去其山东省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和青岛市委书记职务（相关报道见《财经》2007年第1期“杜世成‘落马’”）。
2007年4月27日，杜世成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新华社报道称：“杜世成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本人或伙同情妇收受他人财物达数百万元；生活腐化”。
经最高法院指定管辖，福建省厦门市中级法院受理此案。《财经》记者获知，今年1月10日，此案在厦门中院低调一审开庭，无一媒体参与旁听，事后亦无任何机构予以通报。
2月5日，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厦门中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杜世成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法院经审理查明：2000年至2006年1月，杜世成利用其先后担任山东省副省长、青岛市长、青岛市委书记的职务便利，非法收受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26万余元，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受贿数额特别巨大。
杜世成是改革开放以来山东首名被查的省级官员，其主政青岛五年间可谓毁誉参半。杜在案发后检举了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原总经理兼党组书记、中国石化（上海交易所代码：600028；香港交易所代码：0386）原董事长陈同海，各界对此亦备加关注。
青岛土地弊案
杜世成1950年3月生，山东黄县人，20岁时曾短暂担任教师。1972年步入仕途，历任黄县新加公社团委副书记、县委组织部干事、县委常委兼革委会副主任、县委书记。此间十年的升迁速度，在正常年代可谓奇迹。
1985年杜世成获得两年进修后，仕途继续顺风顺水：1987年8月调任烟台市委副书记、副市长；1989年5月，39岁的杜升任烟台市长，成为中国14个沿海开放城市最年轻的市长。
1995年6月，45岁的杜世成由烟台市长升为山东省副省长，分管外经贸。2000年10月兼任青岛市代市长，并在次年2月转正为市长。2002年6月，杜世成出任山东省委常委、青岛市委书记、市长，自此执掌中国经济第二大省最重要的经济城市。至2004年4月，又集山东省委副书记、青岛市委书记两职于一身。
判决书载明，法院认定杜世成犯罪时间由2000年持续至2006年1月，贯穿其担任山东省副省长、青岛市长和市委书记期间。其中，杜通过其情妇梁巧云之手受贿448万元，占全部贿款七成，“生活腐化”正源于此。
现年约40岁的梁巧云，系福建人，自称是某中央级媒体华南记者站记者，实际仅为受聘的编外经营人员。2002年，梁巧云经山东某前任官员介绍认识杜世成，她还曾以记者身份专访过时任青岛市委书记的杜，两人自此保持非正当男女关系。
据悉，梁巧云早在杜世成免职前，就在2006年10月被相关部门羁押调查，原因之一是她代杜世成收受来自黄岛电厂的250万元现金贿款，该款项是黄岛电厂答谢杜世成助其追缴青岛港口拖欠的3000万元旧账；其二是代杜世成接受青岛永盛集团董事长张永赠送的一套价值198万元的高档住宅，该房由梁巧云在厦门选定，由张永支付费用。
张永是震惊全国的“崂山违法批租土地大案”的行贿主角之一。此案曾被国土资源部列为“2003年度五大违法土地案之一”，牵涉该案落马的官员包括原青岛市市长助理、崂山区委书记王雁，原崂山区国土资源局局长于志军和原青岛市规划局局长张志光。
据知情人士称，中央专案组针对杜世成案，专程向已服刑的王雁、于志军、张志光问讯，这三人的证词亦出现在杜案卷宗中。而永盛集团张永的行贿，正是杜世成案发的直接导火索之一。
“崂山土地案”所涉的土地位于崂山区高科技园区，山东头、石老人一带，依山傍海，在当地有“黄金海岸”之称。青岛永盛集团开发的“蔚蓝海岸”项目，即占尽这片怡人的海水浴场。
杜世成的妻子曹树芳、儿子杜同源，亦曾涉案被调查。曹树芳曾任职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杜同源则创办一家咨询公司。但知情者告诉《财经》记者，杜世成案发后主动坦白并有重大检举表现，使其家庭成员避免了被审查起诉。判决书中惟一涉及的，只有其远房亲戚杜修胜行贿1万美金一节。
杜修胜1972年出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初中毕业后即以开设赌场发家，后巨款租下牡丹江市政府的北山宾馆东楼，以“外商俱乐部”之名义四处网罗人脉。杜修胜的核心平台为牡丹江市众程科技产业有限公司，由此设立了北京胜江众程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青岛胜江众程商贸有限公司等。其借力于杜世成的权势，在青岛崂山风景区圈地数百亩修建“东北虎生态园”。1万美金的行贿款正是为了答谢杜世成在“东北虎生态园”批地问题上的帮忙。
行贿者李薇
杜世成受贿案还牵涉一个女商人李薇，她以行贿者身份出现在判决书中。
知情者告诉《财经》记者，2006年底杜成世案发不久，李薇即因涉嫌偷税漏税和行贿被山东警方监视居住。在杜世成被法院认定的626万余元贿款中，有170万元来自于李薇及其控制的公司。
李薇，1963年9月24日生，祖籍云南。其早年居住的昆明市青年路12号，在城市拆迁中已被新盖的商铺占据。一些早年的邻居告诉《财经》记者，李薇长相周正，为人开朗，交际能力强。
知情人士称，李薇曾是云南某知名卷烟厂厂长前妻，离异后辗转至深圳，后经人介绍进入北京，并结识原中国石化董事长陈同海，二人由此建立亲密关系。后经陈同海引见，李薇与杜世成相识。李与杜关系亦非同一般（相关报道见《财经》2007年第24期“李薇案一角”）。
相关司法资料显示，自2003年至2006年间，经时任青岛市长、市委书记杜世成帮助，李薇控制的公司在青岛的房地产开发、重大工程招投标等领域斩获颇丰。杜本人亦因此获得170万元回报。
判决书显示，李薇通过杜世成帮助获得的最大一个项目，为青岛大炼油项目的1000亩配套生活用地，共有四个地块，分布于青岛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城区及海岸沿线。其中两块已开发，另两块因案发搁浅。
青岛大炼油项目是中国批准的首座一次建设规模达到1000万吨炼油能力的炼油企业，是由山东省政府、青岛市政府与中国石化合作而建的一个“巨无霸”工程。自2001年2月洽谈至2005年6月开工，合作三方的主导者正是陈同海与杜世成。而商家必争的工程配套生活用地项目，无一例外地落入李薇口袋。
上述四项大炼油配套用地中，其中两块已盖成“江山苑小区”，位于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江山南路及富春江路交界处，分A、B两区，占地面积80302平方米。开发商为青岛华诚石化置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华诚石化），由李薇绝对控股。
《财经》记者在江山苑现场看到，19栋20多层的住宅已完成最后装修。销售处相关人员介绍，该楼盘主要定向销售，对象包括大炼油项目职工、青岛与黄岛各级政府官员，以及与小区仅一路之隔的中国石油大学青岛校区的教职工。
另两处土地位于黄岛海岸沿线，仅地面完成修整，此后即荒废至今。早在2006年3月30日，黄岛开发区拍卖位于薛家岛石雀滩路侧、编号为HD2006-07的地块，楼面地价的挂牌起始价是2500元，总面积为22.57万平方米，限定销售给大炼油等项目的高层和专家。
就在同年4月24日，李薇控制的华诚石化以2633元/平方米的成交价竞得该块土地，土地出让金为1.18亿元。这一转让价不仅低过同地段约3000元/平方米的市场价，而且其1.18亿元土地出让金并未缴足。
杜世成送给李薇的第二份大礼，即为2008奥帆赛重点配套项目——李村河污水处理厂二期扩建工程。
1998年投产运营的李村河污水处理厂，设计能力仅8万吨/天。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青岛将此厂的扩建定为奥运配套项目，并纳入青岛“十一五规划”，以减轻李村河对奥帆基地所在的胶州湾的污染。
2002年12月27日，青岛市排水管理处、北京首创股份有限公司、青岛开发投资有限公司签署20年合营协议，按照4∶4∶2的比例出资设立青岛首创瑞海水务有限公司，以1.83亿元总投资收购并扩建李村河污水处理厂。
判决书称，青岛首创瑞海水务有限公司几经股权转让落入李薇之手。该项目原计划2006年开工，次年7月建成运行。但由于杜世成、李薇相继案发，项目推迟到2007年9月才获开工。
法院认定的另外两项交易分别是，杜世成助李薇获得崂山太阳能亮化工程，后者从中渔利100多万元；在2003年底至2004年初，李薇依托杜世成帮助，购置青岛八大关的两幢别墅，仅差价获利即已千万。
属于山东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八大关别墅群，自1903年起保留了24个国家和地区不同风格的建筑。李薇所购的别墅单幢建筑面积达1000平方米（含建筑面积与庭院），若以成交当年2万元/平方米的市场价计，其成交价动辄数千万元。但判决书称，经杜世成亲自干预，李薇最终仅以7900元/平方米购得两幢别墅。
串联陈同海案
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杜世成案发后检举了陈同海，李薇对此颇有微词。李还在接受调查时坚称，自己不是杜世成的情妇。
据悉，以行贿者而非情妇的身份认定李薇的涉案性质，直接影响杜世成量刑的轻重。
厦门中院在杜世成案判决中称：“鉴于杜世成在被审查期间，如实交代了有关部门尚未掌握的部分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检举揭发他人违法行为，为侦破有关重大案件起到了积极作用；认罪悔罪并主动退赃款，遂依法作出上述判决。”
据悉，一审庭审中，杜世成的辩护律师主要提出了三点辩护意见：一是张永的行贿并非杜世成索贿；二是杜世成案后有自首情节，能主动交待侦查机关并不掌握的内容；三是杜世成检举陈同海，有重大立功表现。不过，一审法院仅支持第一点辩护意见，对杜的自首情节及重大立功均未予认定。
因杜世成检举而案发的中国石化原“掌门人”陈同海，早在2007年6月即经中共中央批准，由中央纪委、监察部对其腐败问题实施立案检查。
今年1月25日，陈同海涉嫌受贿被依法逮捕。新华社当日报道称，经中共中央纪委审议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陈同海“双开”（开除党籍和开除公职），其主要罪状为，“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钱款数额巨大；利用职权为情妇谋取巨额不正当利益；生活腐化。”
据悉，有关方面针对陈同海的调查主要指向两点：一是大炼油项目的配套用地项目，涉及资金管理混乱，其中挪用资金和职务侵占等情况突出。事实上，由于李薇控制的华诚石化并无足够的资金实力，其定向盖房带有集资性质，包括中国石化在内的数家国企及政府部门，在项目启动之初即向华诚石化预付了巨额工程款。中国石化年报显示，截至2006年底，上市公司应收华诚石化往来款2.88亿元，此笔资金疑惑重重。
另一事件则是青岛泰山房地产有限公司（下称泰山地产）的股权转让。泰山地产由泰山石油（深圳交易所代码：000554）绝对控股，而泰山石油正是陈同海主政的中国石化的控股公司。2004年6月14日，泰山石油退出泰山地产，上市公司当时的公告称泰山地产资产总额为34893.47万元，而李薇控制的首创投资有限公司（下称首创投资）以12335.99万元的转让价接手泰山石油所持的全部75％股权，李薇名下的NC国际有限公司无偿接收另25％的股权。仅一个多月后的2004年7月29日，首创投资将所持泰山地产75％的股权转让给青岛黄金海岸大酒店有限公司，转让价高达32550万元。进退之间，净赚2亿余元。
《财经》记者获知，女商人李薇目前仍处于山东警方侦查当中，其涉案缘由包括行贿、偷税漏税等，多数内容与陈同海案相关情节吻合。目前，陈同海受审之日尚未确定。■
http://www.caijing.com.cn/ruleoflaw/other/2008-03-02/5039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