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险萨满“黑风咒”终于神秘灵验(《萨满之咒——终结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3:31:14

      


  
         翁格都山,被一层淡淡的青岚紫雾缠绕着,如一位阴沉着脸的老翁。

山东侧的原先登山路已被采石场封锁,不让闲杂人等上山,我们是从山的南麓沿一条沟往上爬的。十分难行,估计除了猎人无人走过,好在山不高只有一千来米。

山顶处,有一小片平地,中间矗立着那座硕大的“敖包”堆。

“敖包”是立在原先那一古老的底盘石上面。底盘石离地面两三尺高,有两间房基那么宽圆,据说在底盘石上早先天然座落着一块椭圆型大石球如房大,一传说是天庭殒石,又说是成吉思汗的箭把子,是他的胞弟力大无穷的勇士哈萨尔扛上去的,这显然是一种演绎了。古时,以此大椭圆石为中心垒有一座大“敖包”,“萨满巫师”代代在此祭天地,后来被那个库伦旗第五任喇嘛王爷不知用什么办法拆除了古“敖包”,有人说是请来工匠炸掉了椭圆石,又有人说是动用千名大力士硬给推下了山。当然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无从查证,后传出那些工匠或力工们都神秘消失,包括那位喇嘛王爷自己也最后中“黑风咒”而亡。据说,当时那块大椭圆石被清除后,在底盘石上裸露出两个神秘符号,象是古文字,可谁也不认识,被称之为“萨满天书”。那位喇嘛王爷当时就是因为看了这两个神秘符号,还用黄袈裟和经符将其封盖作法之后,才半路中邪的。从“萨满巫师”那儿传出,那两个神秘符号就是萨满“黑风咒”文,而“黑风咒”文则不能暴露,一旦暴露人间就降灾祸,出事情。

后来重新堆起的这座敖包,也有百年历史了。都是些虔诚的百姓每年扛石上山,在原先椭圆底盘旧址上一点点堆垒出来的,并彻底盖住了那两个已暴露的神秘“萨满天书”。 此时我静静端详着这座具有远古历史的敖包,心中除了升满一种敬意,更深深感觉到含在其中的宗教文化内蕴和一个民族的灵魂,以及它代代传承的脉搏的跳动。

东方初露的朝霞正映照着“敖包”,竖立在敖包上的三杆青蓝色“苏力德”——纛旌,肃穆而庄严,很多条蓝色和白色哈达系挂在“苏力德”柱杆上和“敖包”垒石上,随晨风微微飘动,偶尔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时山顶上已经聚集了百十号人,都穿着节日新袍,另外更多的百姓正三五成群源源不断地往山顶上涌来。显然,山的面积大,从四面八方都可攀登,石料场只可封锁东侧正路,其它方向想封也难。

祭祀仪式看样子还待一会儿才开始。“敖包”的四周,已经插满五色旌幡,每个方位摆一张供桌,正南方是一张很大的主祭坛,上边左侧供放装满五谷插着蓝色小旗的木斗,右侧捆放有一只准备血祭的活羊,周围摆满鲜果、白食(奶制品)、茶酒等供品。祭坛前点燃着一堆牛粪火,周围点着九九八十一根香炷,烟气缭绕。

我看见老白书记和另几位村头,正在祭坛前组织百姓按各村排序站队,每村由一位年轻后生举着写有该村名号的红旗,站在队伍前头,我数了数共有六七面红旗在迎风飘扬。白书记看见了我,就过来打招呼,邀请我在仪式上给大家讲几句话。我赶紧摆摆手说,你们做你们的,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学习参观做做记录。陪同我登山的包顺也回到自己村子队伍那儿,组织百姓。没看见“黑狼”黑古勒,不知这会儿猫在哪里。

我拿手机给在通辽开会的仁旗长拨电话,问他哪天回来,他告知大概今天中午。我对他说如果能提前一两个小时最好,自己在翁格都山上等他。电话里不便细说什么,打了个马虎眼。

此时山顶上渐渐聚集了上千号群众。人们手里捧着哈达、鲜果、奶制品等祭品,上山后首先做的事就是把自己从山下携带上来的大小石块都垒放在“敖包”上,再把祭品献奉在供桌前,然后才各自归各村旗下,井然有序毫不混乱。

时针正指上午九时。

白书记手持小扩音器,站在祭坛前高台上开始讲话,他是被推举出来的仪式主席。

老少爷们、父老乡亲们!大家安静了!现在,我宣布:翁格都山四周六村一林场,联合举办祭天祭“敖包”祭祀活动,正式开始!

顿时,一阵鼓乐齐鸣掌声雷动。

奏国歌!白书记宣布。我先是一愣,后噗哧乐了,这些农民真能整。

现在,我请本次祭祀活动大伺仪、我们最尊敬的老萨满博师——吉木彦老人出场!

奏完国歌,白书记再次这样宣布。

一声牛角号破空而起。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四下张望,等候那位神秘的老萨满出场。可半天没有动静,正当人们疑惑之际,不知谁悄悄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只见沿着山北侧一条小径,那辆套着六只公山羊的“金羊车”,正奋力奔上山顶来。

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惊喊:金羊车!金羊车!

有一年轻人牵着金羊车,在前边跑着领路。他身上穿着蓝色蒙古袍,脚上褐色长统布靴,额头上扎着红绸带,脸上化了妆涂满油彩,认不清是谁。当他引领着金羊车,从人们前边走过时,虔诚的百姓们纷纷拿出哈达献挂在金羊车上。年轻人把车稳稳停在祭坛前,恭敬地站在车门前撩开金穗门帘,这时九十高龄的吉木彦老“萨满”便从车里慢慢下来,由一穿红色蒙古袍头戴秀冠的年轻女子搀扶着。我一眼认出她是索伦“格格”,老萨满的外孙女。老萨满则身穿五色法衣,头戴插满羽翎的黑色法帽,胸前挂满大小铜镜,腰以下的法衣襟裾上飘荡着五彩条带,每个条带上都拴系着一铜铸小人“翁格都”。 他身后由外孙女索伦和那位赶车青年护卫着,缓缓走向祭坛。

这时长管号、牛皮鼓、白螺号、铜锣等声音浑厚的祭祀乐器再次响起。

老萨满站在“敖包”祭坛前,行三跪九扣大礼。

白书记带领一千多名群众代表,也随老“博师”黑压压跪在“敖包”前磕头行礼。

然后,老萨满接过男青年递上的木剑握在右手,又接过外孙女递给的“达木茹”牛骨铃握在左手,顺时针从左到右绕着“敖包”走三周,一边嘴里念动着什么咒语。白书记带领众人也跟随其后,绕“敖包”三周,有人这时往敖包上加放着带上来的大小石块,献挂哈达。这是祭“敖包”的必行之礼。

回到祭坛前重新站定,老萨满右手举剑左手摇牛骨铃, 一声高亢洪亮的嗓音陡然而起。

他唱颂曰:

       当森布尔大山还是泥丸的时候,

       当苏恩尼大海还是池塘的古世,

       我们祖先就开始祭天祭地祭敖包,

       祈福驱邪行“博”法!

       OM SAIN ! 赛音召 !

 

白书记带领大家重复高呼最后的吉祥语: 赛音召! 赛音召!

老萨满接着高声唱颂:

           从祖宗那儿传来的“博”法哟,

天地山河、日月星辰,自然万物,

都是我们代代祭拜的附体主神!

           威严吉祥的翁格都山哟,

是“腾格尔·海尔拉结”之地

           ——“长生天赐爱于该地”!

           今天虔诚的子民聚集在这里,

请接受我们庄重的拜祭!

OM SAIN ! 赛音召 !

OM SAIN ! 赛音召 !

 

老萨满一边唱颂着,一边挥木剑指划着周围“长生天赐爱之地”—— 翁格都山,又开始默默念起萨满咒语,这叫“清洁祭祀之圣地”。他向两个“护法”青年男女挥手示意,那两人就从一旁的金羊车里请出一块紫色木牌,恭恭敬敬地安放在主供桌中央,上边写有:“鄂其克·腾格尔”——“长生父天之位”。

我看着老萨满一举一动,心里想起德国学者海西希所说的话:蒙古人崇拜的最高境界,就是长生天;“萨满博师”作为神界、自然界的化身,是两者间具象化的中间过渡者,一个由于兴奋而起的狂舞者。现在,这位老萨满吉木彦,正应证着海西希的这句话。

老萨满洪亮的嗓音再次响起:

啊,鄂其克·腾格尔,

长生父天!

在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有一座至高无上的九重宝塔,

在那宝塔顶上,

就是我们的父亲般的九重天!

在那白云飘浮的地方,

有一个金色的九层阶梯,

在那金色阶梯上边,

就是我们的父亲般的鄂其克·腾格尔!

啊,鄂其克·腾格尔,

长生父天!

我们真诚地祭奠你!

把丰硕的“寿色”献给你!

   

    随后,老萨满向那位男护法挥手示意。男青年领命,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旁的祭刀,开始宰杀那只供放的活羊。血祭的羊被称为“寿色”,按蒙古式掏心杀法屠宰。很快,男青年伸手掏出那颗血淋淋颤抖抖的羊心,供放在一个金边木碗里,再把它递给大祭司吉木彦大“博师”手上。老萨满一边用木剑在羊心上比画,一边开始呼叫父天,然后把羊心供奉在祭坛上“长生父天之位”前,接着他就缓缓舞动起老身躯,唱颂起来:

盛在金盅里的是美酒哟,

主宰万物的长生父天——

请尽情享用这酒中精华!

供在祭桌上的是“寿色”哟,

主宰万物的慈祥父天——

请莅临享用这草地物华!

 OM SAIN ! 赛音召 !

OM SAIN ! 赛音召 !

 

众人随呼: 赛音召 ! 赛音召 !

老萨满接着情绪愉悦地祝赞祈福:

啊,鄂其克·腾格尔,

长生父天!

让那天仓里的福禄,

溢流到人间来吧!

呼咧!呼咧!

让那九天宝库的财富,

赐给百姓们吧!

呼咧!呼咧!

让牛羊奶如泉水,

让五谷堆如高山,

让五畜满山满川,

让幸福充满人间!

呼咧!呼咧!

啊,鄂其克·腾格尔,

慈悲的长生父天!

 

白书记这时拿一根蓝色小旗一挥,六村一千多名群众都围拢过来,在缓缓舞动的老萨满周围形成几层大圈,跟随他的缓慢节奏踏脚呼喝。

老萨满跳的是“博”舞“安代”,挥动宝剑骨铃,嘴里不停地念叨咒语,脸上呈出一种神秘之色。而围在周围的民众,不断齐声高呼:呼咧!呼咧!

这个上千人一起踏舞的“安代”, 渐渐变得气势雄壮,歌声回荡天空。

老萨满先做的是“祈祷请神”序曲,萨满语称“希特根·扎拉乎”,意思是“请自己信仰的主神”附体。他一边舞跃着向四方八面神灵施礼,一边嘴里唱“安代”往地上抛撒五谷和香灰,那意思是请这方山水的保护神“那木达格——沙木达格”们下来。他的情绪高涨起来,舞姿也变得狂烈了些,旋转腾挪,身上的铜镜铜铃撞击有声。一个九十高龄老人,还能这样身手敏捷而硬朗矫健真令人惊叹。接着是“呼日特那” 一节,意即主神已附体,老萨满突然口吐白沫,双眼只见白眼圈,时而暴烈狂躁,时而悲怆凄凉,这便是“敖日希乎”,就是神灵附体作法了。在这个阶段,由于每位“博”师拜祭的主神不同,舞蹈姿势也不同,有的是伊恒·翁格都(少女神灵),有的是少布·翁格都(禽鸟神灵),还有巴日·翁格都(虎豹神灵)等等,“博”师们依据不同的神灵,模仿它们的动作舞跃。吉木彦老“博师”祭拜的是九天神鹰,这时已经下神附体,转瞬间,他犹如一只拍翅飞腾的猛鹰,从供桌前熊熊燃烧的火堆上跃过,从围观的人群前边跃过,然后由两个男女护法扶着坐在神坛前,双眼变得迷离,全神贯注在自己精神世界中。他把一烙铁放进祭坛前的牛粪火堆里烧红,然后伸出舌头从红烙铁上舔过,人们能听见兹兹声响,冒出青烟,吓得人们大气不敢出。我也被老人家这一神功震慑住了。之后,他再拿出事先扎好的“卓力格”鬼(用草、纸、秫秸做成的小鬼人),嘴里念着咒语,伸出舔过烙铁的舌尖舔一遍那“卓力格”鬼,一边大声念叨着咒语,然后把那“卓力格”鬼一扬手扔进了前边的烈火中。人们听见“卓力格”鬼在火堆里吱吱直叫,在场人无不毛骨悚然。到了这里,就意味着最重要一环“驱鬼镇邪”结束。

接下来便是行“博”最后阶段,叫“呼日格胡”——送主神了。送主神时,老萨满继续边舞边诵,将请来的精灵们一一送走。拜神送走后,老萨满便开始苏醒,恢复正常,这叫“色日格那”——醒神。他一边脱下法衣,摘下法冠,唱道:

 

把五色彩衣脱下来,

把神鹰法冠摘下来,

把灵性法器收起来,

神奇的“博师”要休息啦!

 

老萨满由两位护法搀扶着,盘腿坐在供桌前铺好的红毡垫上,入静歇息。此时老人家脸色和身躯,方显出疲倦之态,昏昏欲睡。

白书记用扩音器宣布:下边开始集体唱跳祭祀“安代”歌舞,以表示我们的欢庆!

他走向那两个男女护法前,邀请说,二位领舞请!

猛然,那两个年轻人双肩一抖,从袖子里抽出红绸舞巾,挥甩着,舞进场子中央里去。

男领舞唱:

       把你的长发舒放开来吧,啊,安代!

       不要在那里站着发呆啦,啊,安代!

女领舞唱:

       象百灵鸟般的唱起来吧!啊,安代!

       象山狮子样的跳起来吧!啊,安代!

众人和唱:

       啊,安代!

       啊,安代!

这时,一旁阵势奇特的由牛角号、大四胡、三弦、木笛等组成的乐队,骤然奏响了“安代”舞曲《蹦波来》,顿时民众们一起随唱,气势磅礴。只见男女护法双肩一甩,做出著名的蒙古舞姿“碎肩”,犹如两片风中飘动的红绿花朵,舒缓地翩翩起舞,在他们手中挥动的红绸巾如四只上下飘飞的美丽蝴蝶。

男领唱:

       虔诚的百姓们都到齐啦,啊,安代!

       翁格都山的神灵恩准啦,啊,安代!

女领唱:

      “安代”之意是把头抬起来呀,

       把绷紧受缚的身子释放开呀!

 众人和唱:

       把低下的头颅抬起来呀!啊,安代!

       把紧绷的身躯释放开呀!啊,安代!

场子中央,两个年轻男女训练有素地舞着,唱着,男的如一只蓝蝴蝶,轻捷矫健,女的如一只红蝴蝶,灵巧秀美,时而交叉奔舞,时而相互对舞,或急或缓,或上或下,舞姿动人而娴雅;而一旁伴奏的雄浑激越的安代曲,时如风穿山谷,时如溪流林间,使得激情舞蹈的人们更加沉迷于那醉人的旋律中不能自已。

这是个海潮般的,风似的,火似的,充满鼓动力的歌和舞。

围起几层圈的上千民众,现在已经完全被两个年轻舞者带动起来,随着二人简单朴实的舞蹈动作,也都全身心放松地跳唱起来。“安代”曲,切换到“杰嗬咴”“嗬吉耶”等几部,根据每部不同曲调,两个领舞者不断改变着舞蹈动作,带领大家跳唱。他们的娴熟而狂放的舞姿,此时此刻似乎象征着一种愿望,一种不屈不挠的热火般的愿望。那迷人的蓝色袍裙不停地旋转奔舞,犹如一股蓝色的浪潮蓝色的狂风,而紧随其后的红色袍裙如一鲜艳的花朵在蓝海上飘飞,他们交相辉映,珠联璧合,演义一幕幕动人心魄的新型“安代”歌舞经典。

这已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民间歌舞了,更不是姿态娥娜的男女轻歌曼舞了,这是被压抑者的呼号、鼓动、追求、祈愿!似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在燃烧!是人们对苍天、对环境、对人生、以及对不可知命运发出的庄严而哀怨的诉告!那响亮的拍手,那急促的跺脚,那扭摆的腰身,那哗哗响动的袍裙,都无不表达着这种诉告。尤其,当那些上千个劳动者的低微头颅勇敢而坚定地抬昂起来时,更为充分地表达出“安代——抬头起身”这一层深刻内涵。这是在人类众多艺术中,不多见的只有“安代”才具有的独特歌舞形式,充分而鲜明地表达出劳动者——即人的骄傲,人的尊严,人的不屈服,人的对人世权威及人之命运的控诉和抗议!

我在一旁目睹着这一幕空前绝后的“安代”歌舞,完全被震撼了。

长生天啊,人世间居然还有这等惊心动魄感人肺腑的民间艺术!

 

                              

 

从东侧山脚下,突然传来高音喇叭吼叫声:

山上聚集的民众听着,今天是“翁格都山石料场”剪彩开工的日子,马上要点燃第一拨连环炸药!你们马上撤出山顶,我们早就贴出告示,从今天起闲杂人等不得上山,也在各村组做过广泛宣传!你们现在这是非法聚众,马上离开山上!我是乡长夏尔,我命令你们立刻离开山顶!立刻离开山顶!现在我派保安人员上山清场,你们要积极配合,不得违抗!若有违者,出事概由自己负责!

唱跳正如醉如痴的百姓们,听到这个全愣住了。

白书记、包山等跟那两个男女领舞者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刻聚拢一起商量,只听那位男领舞冷冷地说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好,按原计划干,看那帮鸟人怎么收场!

我这时才心里一惊,原来是他!

白书记附合道,对!咱们等的就是这样结果,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接着来!

于是,那老白拿起小喇叭回头向民众高喊,大家继续唱,继续跳,继续我们的祭祀活动,不要停下!又向一旁暂停下来的乐队一挥手,命令道,继续奏乐!

顿时,山顶上的鼓乐重新响起来,只见两个男女领舞一提袍裙,嘴里高唱着安代曲,以骑战马姿势舞进人群中去。民众在他俩带领下,重新开始了欢乐热烈的安代歌舞。

这时山下的高音喇叭再次吼叫,重复着刚才的宣令。

人们不予理睬,依旧跳着唱着。

不一会儿,从东侧那条山路上爬上来一伙人,为首的就是努克大经理。十几人全都是一袭黑服,手持保安警棍,气势汹汹,象是要吃人的样子。

努克直冲白书记包山等人走过去,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撤离山顶?没听见高音喇叭的宣告令吗?啊?!

你嚷嚷什么,没看见吗?我们是这座翁格都山四周的六七村百姓,正在这里联合举行祭天祭“敖包”活动!白书记冷冷地回答。

你们这是非法聚众闹事!我们早就发出戒严令,从今天起封山,从今天起开山炸山,你们不知道吗?

你们是谁?这山是你们家炕头吗?一听老白这话,众人都乐了。

我们是翁格都山石料场联合开发公司,我们有旗政府批示文件,你们马上离开,山下就要炸山了!

好一个联合开发,一群贪得无厌的狼狈!那好了,你们炸你们的,我们祭我们的!

出了事违者自负,难道你们不怕死吗?

怕死有啥办法?反正现在民不畏死,你们也用不着拿这唬人了!你们快走开,别影响我们祭祀!

嗬,你还想让我们离开!保安们,给我上,先赶走这几个为首的!努克向身后挥一下手。那十几名打手就如虎狼般逼向白书记包顺等几个村头。一见这情况,那位矫健的男领舞也把手一挥,从上千名人群中立刻跑出来四五十名壮小伙子,威风凛凛地站在白书记他们前边,挡住那十几名保安。顿时双方形成对峙,摩拳擦掌,势态一触即发。

努克见状心虚了,自己带来的这十几人哪里是那么多人的对手,肯定一交手就溃不成军。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化了妆的为首青年,似曾相识,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疑惑,走到一边用报话器向山下汇报情况:向总指挥报告,山顶聚集着上千名群众,我们无法清场,我们人力有限无法清场,请求领导带领执法警力上山清场!

我一听,坏了,这努克想把事弄大。不过,面对这么多民众,谁上来也不好办,清场谈何容易。于是我继续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夏尔乡长亲自爬上山顶来了,气喘吁吁的,身边还有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俩人身后,哇,竟然真带来了二三十名执法警察,各个手持警棍面色严峻。努克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向那个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说,郎副旗长,您亲自上来了?对不起,都是我们的工作不得力,本来请您来剪彩指导工作的,没想到山上出现了这么多刁民捣乱,没办法-----

不能这么说,努克同志,不能把不明真相的群众说成是刁民,他们认识错误后都是好群众嘛!他们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都是他们的公仆嘛!那个姓郎的副旗长,笑嗬嗬地说起来,一副天官赐福的样子。

在这样场合听他如此说,我感觉不伦不类,太假门假事。把虚话套话说得如此自然如真的一样,此君也颇令人刮目相看。

老夏,你去问问他们,那不是哈尔高村的老白书记他们吗?咋回事?村长书记都带头上来了?这是干什么嘛!郎副旗长依旧微笑着吩咐。

夏尔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拿出乡长的那股架势,冷笑着说,老白、包顺,你们几个真行啊,觉得昨晚没捣乱够,今天又上山接着闹,是吧?还发动了这么多的老百姓!

夏乡长,你可说差了,老百姓不是我们发动的,都是自愿上山来的,不信你问问---白书记回过头大声问,你们是不是自愿上山的?

是!我们都是自愿的!自愿的!上千名群众齐声高呼。

夏尔一时怔住了,很快变了脸,提高嗓门喝问,你们想干什么?啊?这么多人在山顶非法聚集,还选择了山下石料场剪彩开工的日子,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非法聚众闹事,知道吗,是破坏生产,是搞破坏!

夏乡长,你先别忙着扣帽子,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日,是传统的祭天祭敖包的日子!这翁古都山顶的“敖包”,是我们周围六七个村百姓历年来祭天祭祀的场所,你凭什么说我们是非法聚集?还说闹事,我们闹什么事了?偷了摸了打砸抢了?告诉你老夏,尊重民俗和传统文化,上边早有规定,这“安代”歌舞都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今天我们集体跳“安代”犯什么法了?这个法,难道是你夏大乡长制定的吗?

白书记不慌不忙地这样反驳,话说得很有分量也滴水不漏。

什么什么?你们在山顶跳“安代”祭“敖包”?夏尔倒是似乎没想到这一点,没想到这些农民会玩出这种花样,一时语塞,回过头看看那位郎副旗长。那个副旗长也皱起了眉头。

这还有假?我们都请来九十岁高龄的老萨满“博师”吉木彦老爷爷,在这里主持祭祀呢,他还是旗里上报国家入册记名的“安代”艺术正宗“传人”, 还有证书泥,不信,请领导们往这边看看!大家让开点!白书记向后边群众挥了挥手。于是,拥挤的人群闪出他身后的空地。在那里,排场庄重的祭坛前,出现了正襟危坐的老萨满吉木彦老翁。只见他闭目压手盘腿打坐,雪白长髯随风飘动,嘴唇微启轻轻叨念着不知什么咒语,毫不理会眼前发生的事情。

嗬嗬,好吗,还真摆开了阵势,象那么回事啊!还真会选日子,就赶我们这石料场剪彩开工的日子,是不是?

这叫择日不如撞日!哈哈,没办法,撞上了,其实是你们选择了七月十五这祭祀日呀!

我听了白书记这么说,心里忍不住笑。不得不佩服他们斗智斗勇的高明。

夏尔有些无奈,想发火可找不到着力点,阴冷着脸问,那能否告诉我,你们这祭祀活动还有多长时间结束?我们可以等一等。

没想到他后退了一步,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多长时间?哈哈哈,这可以告诉你,按照传统,小祭三七二十一天,中祭七七四十九天,大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六个村百姓商量了一下,这次要搞一场大大祭,举办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的大祭祀,也就是说,这三年中天天有各村十名代表上山祭祀,每天二十四小时不离人,香火不断,祭祀不断!

白书记这样缓缓地高声宣布。顿时从周围群众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夏尔一下子跳将起来。我噗哧笑出了声。

你、你们---你们、在成心捣乱!你们搞这种把戏,想阻止我们开工,简直是开玩笑!开办翁格都山石料场,这是乡政府和旗政府两级政府批准通过的项目,你们谁也别想阻拦!

那请问夏乡长,这翁格都山是你乡政府财产还是旗政府财产?

是国家的财产,国家的资源!

那还请问,你们乡政府旗政府是国家吗?能代表国家吗?我们居住在翁格都山周围的六七个村三万多名人民群众,按中华人民共和国条令,算不算是国家的主人?你们打着国家的旗号进行掠夺性开发,为中饱私囊,为你们利益集团,不顾我们这么多国家主人的切身利益,破坏翁格都山,这算是怎么回事?国家哪个领导批准的?现在,我还要问一问夏大乡长,昨晚我们六七个村全体干部群众上报给你的材料,你们乡领导进行研究了吗?上报旗领导看了吗?今天正好主管副旗长郎布同志也在这里,我们就说道说道吧。你光让我们村干部“截访”,不让群众去旗里上访,可群众反对你们开办石料场,反对你们破坏翁格都山,你为什么不往上反映?为什么把这么多百姓意见当耳旁风,不当个屁?今天你们一意孤行,还要硬行开山炸山,我倒要问问,你们想干什么?

白书记这回直接切入主题,毫不退舍地正面交锋。

那位郎布副旗长听了这话,立刻把夏尔招呼过去询问。夏尔在他耳旁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他频频点着头。一看便知,此人可能就是百姓说的夏乡长旗里靠山。

这期间,夏尔的侄子努克,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站在老萨满身后的那位化妆男领舞。

这时他一攥拳头,立刻走过去跟夏尔嘀咕了几句,并抬手指了指那个男领舞。夏尔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愕,当即向一旁的郎姓副旗长小声做汇报。

你们能确定他就是那个通缉犯吗?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实行抓捕?现在看来,这些群众显然是受了坏人的蛊惑挑动,难怪嘛,有坏人在搞阴谋搞破坏,这天下还能太平稳定吗?那位郎副旗长还真不亏是领导,立刻抓住了这一扭转局面的战机,及时定性定了调子。刚才被白书记一阵呛白,一时无言以对,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突破点。

夏尔转身走到后边那帮警察那儿,跟一个带队的领导进行沟通布置。

那边的男领舞,一直机警地观察着这边动静,嗅觉灵敏的他已闻出了什么,旋即,悄悄一转身,就往后山闪去。

快抓住他!他是通缉犯盗牛贼黑古勒!王所长,快上!别让他跑了!夏尔见状急喊,声嘶力竭。

那个王所长也挥手一喊,大家跟我上!

二三十名警察立即如一群恶虎扑过去。

没想到会出现这一意外情况,白书记包顺等人愣了一下,见状不妙立刻率身后几十名青年挡住了警察的去路,一边嘴里叫嚷,我们这里没有通缉犯!你们不能在这儿随便抓人!

王所长一见急了,喝令道,你们快闪开!别防碍我们执行公务!快闪开!

我们这儿都是合法老百姓,没有你说的那个通缉犯!警察不能乱抓人!乱冤枉人!

白书记他们毫不退让。

那个王所长把手里警棍一挥,命令手下说,冲开他们,快去抓犯人!这些老百姓谁阻拦,全部抓走,以防碍执行公务罪进行拘留处罚!大家快上!

警察乱打人乱抓人啦!大家快上啊,快保护白书记他们啊!

站在老萨满身旁的女领舞索伦“格格”,这会儿大声疾呼,自己也如一头母豹般冲了上去。一听她呼唤,上千名本来愤怒不已的百姓都呼啦一下围上来,把那些警察、还有夏尔、郎布等人全围堵在里边,水泄不通。

我一看真要出大事了,赶紧挤进中间的场子里,走到那位姓郎的副旗长跟前,对他说,郎副旗长,我是你们仁旗长请来写“安代”的作家,老夏他认识我。今天一个上午,我都在这山上进行采访,观看老萨满带领群众跳“安代”,在这儿我并没有发现群众有什么越轨违法行为。我希望,大家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上边要求安定团结,出了大乱子对谁都不好。至于你们办石料场的事,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有一点很重要,什么事都要商量着解决为好,不要激化矛盾,现在这么闹,结局不可想象,影响不太好吧?

噢,您就是那位郭作家呀,我听说过您大名。唉,今天发生的事,让您见笑了。郎布开始一脸诧异,随即马上换了一副笑容,但还是软中带硬地说,郭先生也看见了,警察在执行公务,在抓逃犯,这些群众不明真相闹得也太过分了,尤其这几个村干部带头保护坏人,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谁是逃犯,有没有逃犯,我是外来人,就不清楚了。不过嘛,这么多群众这么多村干部,都一起来保护你说的那个“逃犯”或“坏人”,公开地来防碍你们“执行公务”,这也说明个问题呀。你能一概说这上千人都不明真相或上当受骗吗?反正我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这样好不好,郎副旗长,我已约了你们仁旗长在这里见面,估计他马上就到了,我们等他来处理好不好?

一听这话,郎十分意外,“哦”了一声。

你是说,仁旗长马上到这山顶见你?

如果不信,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我把手机递给他。

他摆了摆手,笑说,能不相信嘛,嗬嗬。

他又看了看夏尔说,老夏,那咱们就不要在这儿妨碍郭先生和仁旗长见面谈话了,依我看啊,你们今天这剪彩开工仪式,也得往后拖一拖了。

郎副旗长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显然,他心里已惦量出眼下事态的轻重,不敢再贸然行事强行抓人和炸山了。只见他走到白书记他们跟前,用商量的口吻这样说道,老白,小包,看得出你们对乡里办这石料场有不同意见,而且,意见还不小嘛。这样好不好,你们不是一直想向旗里反映情况吗,那我现在就请你们到旗里去,咱们一起坐下来谈一谈好不好?夏乡长他们也一块去,怎么样?

这个建议,出乎白书记他们意料。相互看一看,小声议了议,最后统一了思想,同意现在就随郎副旗长去座谈,反映自己意见,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郎副旗长又向那个王所长说,老王,我看你们也先撤了吧,抓捕逃犯的事往后放一放,从长计议,反正现在人也已经逃走了,没必要跟这么多群众发生冲突。

王所长见领导发话,何乐而不为,一挥手,就带着一干警察立刻就走下山去。人群让出一条道,还给他们鼓掌欢送,高喊人民警察爱人民,人民更爱好警察。警察们都笑着挥挥手。

老白,小包,你们的祭祀活动是不是也可以告一段落了?这么多群众聚在这里,不太好,祭祀也该结束了,该回家歇一歇吃吃饭,去干正事,这么多人全耗在这里不是个事啊!我已经告诉夏乡长,今天不剪彩不开工,这你们都听见了!都散了吧!郎副旗长开始全面平息事态,表现出一副领导干部的模样,做出指示。

白书记小包他们又商量了一阵。见主管郎副旗长已如此表态,说明事情有了商量余地,也许会出现转机,的确没必要继续让这么多人耽误家里生计耗在这里了。另外,王所长带警察下去后,那个飞扬跋扈的夏乡长也带着自己一干人马悄悄撤下山去了。于是,几位村头最后做出决定,先让各村百姓暂时离开山顶回家,有事再说。

刚才还风声鹤唳电闪雷鸣的山顶,转眼间风消云散,浪去潮平。把这场冲突消弥于无形的那位郎副旗长,的确有一手,办事灵活知道进退。我暗暗打量着他。

始终在祭坛前打座一句未说的老萨满吉木彦,这时突然开口了。

孩儿们,我作法时辰还未到,我还要继续在这里打座祭祀,你们留下个两三人陪陪我好了。

行,行,听您老的吩咐。白书记一听就明白了老人用意,满口应允。旁边的包顺马上喊住自己村里的五名青年留在山上。老萨满外孙女索伦“格格”自然也留下来,寸步不离地护卫侍候在外公身旁。

很快,山顶的其它百姓全部撤离,散去了。没有多大功夫,山顶上人去山空,变得清清荡荡,呈现出难得的一片寂静。缄默一上午的小鸟呀蝈帼啊,这时又开始鸣唱起来了,白云青岚也随着飘来,在山头上盘绕缥缈,孕育着新的风雨。

我嘛,当然继续留在山顶上。一边欣赏山顶风景,享受这难得的山野寥阔和宁寂,一边等候我那位旗长朋友仁达来的到来。

伫立在经历过无数风波的古老“敖包”堆前边,我默默瞻仰,心中一时无限感慨。

一旁祭坛前,正在打坐的老萨满处于入静状态,索伦格格等人在一旁护卫着老人家。我

没去打搅他们。时间在慢慢地流逝,仍不见仁旗长的人影。我一时感觉有些寂寥,不想再空耗下去,又拨了一次打电话询问。结果,人家回话说他还在通辽,临时跟一位市领导谈事,下午才能回到旗里来。我苦笑,摇摇头,只好独自沿东侧山路缓缓下山而去。

走到山脚下,经过那个引发事端的石料场工地时,发现那里也变得静悄悄的。喧闹的大喇叭不响了,请来出席剪彩仪式的男男女女佳宾们也都散去了,唯有横挂竖立的红绿条幅和彩旗,依旧在那里插着悬挂着,随秋日的风哗啦哗啦地响动。还有两个硕大的圆圆红气球,仍然悬在高空中,拖着两条长长标语,飘过来飘过去的,两根拴住它们的尼龙绳被系在下边的两棵小树上,似乎快要被抻断了,可怜的小树摇曳着吱吱嘎嘎地发响。

我停下脚步,悄悄往石料场小院内窥视了一下。

那里不见夏尔乡长的身影,显然已随郎副旗长去开会对话,只有努克还有那个乡秘书呼群站在院里说话。努克骂骂咧咧,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一脚踢飞脚下的一个易拉罐儿。

这时有一黑衣保安跑来了,向他指着山顶报告着什么,意思似乎在说,现在山上只剩下六七个人了什么的。

努克和呼群相视一眼,会意地笑了。

好,好,这得感谢郎副旗长,他帮我们清理了山上的那么多人,略施小计也带走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村长书记们。现在,剩下的这六七人就好办了,嘿嘿嘿。努克拍掌,一脸的得意。

努总,现在这时机正好呢-----呼秘书说。

是啊,妈的,天赐良机,咱们干了!老子今天非得炸响这第一声开山炮不可!无毒不丈夫,岂能让这帮老农民土包子骑到咱脖子上来?努克咬牙切齿摇头晃脑。

先下手为强,这是永远的真理!生米做成熟饭,他们再座谈也没有用了。努总,反正你手里握着旗里的批件,其实真的不必怕什么,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没问题。呼群秘书显然是个存心不良者,唯恐天下不乱继续怂恿努克,也许这是夏尔去开会前特意留下他,布的局。

听了他的话,那努克更来劲了,狠狠挥一下拳头,朝屋里喊道,扎虎!快集合你们全部保安员,马上跟我上山清理闲人,进行安全检查!杨子,你们放炮员各就各位,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我一听,坏了,这小子要狗急跳墙,不听招呼自己蛮干!这可怎么办?既然知道了这情况我不能坐视不管啊,于是立刻转身躲入旁边的灌丛里,给包顺拨电话,可这小子也许因开会没开机。这下我慌了,手头还没有白书记等其它人的电话,急得我干着没有办法。

这时我看见努克带领二十来人,正风风火火往山上扑去。

我顾不了许多,立刻跑出灌木丛拦在他们前边。

努克经理,你干什么去?郎副旗长和夏乡长正在跟村干部们座谈,事情还没有定论,你不能擅自蛮干!我严肃告诫努克说。

嗬,是郭大作家呀,你不是去见你的仁旗长谈什么“安代”剧吗?你又跑这儿来瞎掺乎什么呀!别人让着你,我可不买你的账,就凭你能拦得住我们吗?你还是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吧!

努克,你要考虑事情的后果!我极力忍着怒火,警告他。

嗬,还想威胁我!今天谁也别想阻拦我,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我今天点燃第一声炮响!扎虎,把这臭文人给我赶开!

一听他号令,两个保安凶神恶煞般冲过来,一下子把我架起来,顺手扔到路边去了。然后,一干人撸胳膊挽袖,如一群恶狼般向山上蹿去。

我眼睁睁看着没有办法,目睹他们远去。

没有过多大功夫,那二十来人架着老萨满吉木彦、挟持索伦“格格”等六个人,风风火火走下山来。我一看,索伦和那五个青年有的被打得鼻青脸肿,有的衣服撕烂不堪入目,还好没敢伤害老萨满。同时我惊奇地发现,那个狂妄的努克竟然自己坐着那辆“金羊车”,赶车下山,显得十分自得而好奇,还一边大声笑着喊,哈哈,老子就是不信那个邪!今天老子就坐坐这辆闻名天下威风八面的金羊车,看能把老子怎么样!唷!驾!快跑起来呀,羊儿们!

平时跑起如风的那六只公羊,这会儿却一个个耷拉着金角和脑袋,脚步变得懒洋洋的,四只蹄子如灌了铅般得沉重。被两个人硬架着下山来的老萨满,始终紧闭双眼,这会儿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身上不禁颤栗。

努克,你快从金羊车上下来,那不是你玩的东西!我忍不住高声劝那个骄狂的年轻人。

我还没坐够呢,郭大作家,你急什么呀?是不是你也想上来坐一坐玩啊?哈哈哈!

不知天高地厚的努克根本听不进我的劝告,继续慢慢赶着金羊车,走到石料场工地处。

他这时高高站立在羊车上,朝山脚下某一处挥了挥手,拿报话器下令喊道,杨子!放炮员!你们听着,先点两个炮!表示我们开工了!扎虎,你带人去炮点周围警戒!

那边的人不久挥旗示意,准备就序。只见站在金羊车上的努克,威风八面地把手一挥,一声高喊,点炮!我宣布,翁格都山石料场开工了!

轰隆隆!轰隆隆!

两声炸山炮响,震天动地。

虽然山脚下那一处被炸开的面积只是一小块,可传出来的声音特别的大,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我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颤抖,周围的树木在颤抖,鸟儿们纷纷惊飞而散。

突然,本来安分站立在原地的那六只公羊,却受惊了。两声突如其来的震天动地炮响,一下子把它们吓出了魂,“咩哞!”惊叫着“呼”地一蹿,拉着身后的车便朝上山那条来路上狂奔而去。努克本站在羊车上,正在得意地狂笑,这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没有思想准备,他那胖胖的身躯就往后四仰八叉倒下去,哐当一下,叽里咕噜地甩进后车厢里去了。金穗布帘的车厢板和棚盖都被他压扁,一半又遮压其身上头上,蒙头盖脸的。他拼命挣扎着,噢哇乱叫着,可在车的颠荡中就是无法站起身来,嘴里吆喝着想让车停下来,可受惊的公羊们哪里听他的话,各个奋蹄向前,鼻孔里喷着白气,黄眼珠子也变得血红,如中了邪般,疯狂地蹿跃着,往上山路上疯跑而去。

这时,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受到炸山炮的巨烈震荡影响,山顶那座“敖包”堆就松动了。本是从下到上都是用大小石块一个压一个干垒积成,哪里禁得起这两声地动山摇的震荡?“敖包”石被震塌了一半,只见放在最上头压堆的一块石磙子般的黑色巨石,从顶上掉落下来,接着又叽里咕噜往东侧山路上滚过去。轰轰隆隆,弹跳着飞落着,沿着东侧被人们踩出的那条上山小路,直直地滚落过去,越滚越快气势也越大越吓人。

一切似乎冥冥中安排,一切似乎事情赶巧应该发生。

黑色巨石从上边飞滚而落,狂奔的金羊车迎着飞石直面而上。

一见这意外险况,下边的人们都吓傻了,纷纷急喊,努总!快离开羊车!快离开羊车!

努克自甩进车厢里后就没能坐起来过,一路狂奔的羊车巨烈地颠荡着,使他身不由己东倒西歪,加上他身躯肥胖根本无法从容坐起。而且,这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体似乎中邪了般的动弹不得,感到手脚好象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捆住了,怎么也挣不脱。加上倒在车的棚子里一点边看不见外边的情况,全由着六只发疯的公羊拉着狂奔。他完全吓傻了,连祈祷的念头都没有,两眼漆黑,脑子一片空白,无边的恐惧挤压着他,只能一切听天由命了。奇怪的是,他手里不知何时无意中摸到的一个呲牙咧嘴的小鬼人“翁格都”,紧紧地攥着。

嘭喳!咔!

一声巨烈闷响,石磙子般的黑色巨石,不偏不移正好飞砸在金羊车的车厢上。

啊——噢!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山野。之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那六只拉车狂奔的金角公羊,这时却入定般停在那里。羊儿们个个呼呼喘气,身体和四肢颤抖个不停,没一会儿一个个跪卧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翻白,慢慢都咽了气儿。

目睹惊心动魄的这一幕,我吓呆了。

看见那位老萨满吉木彦,这时盘腿静坐在路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他是为亡者超度,还是在诵念“黑风咒”。

哦,“黑风咒”,金羊车,你果真有灵验吗?

神秘的大自然,诡异的翁格都山,冥冥中真有不可解的萨满“黑风咒”惩戒,会降于“违天者”们头上,不断地进行清洁和敲响警钟吗?

我不寒而栗。也不知道答案。

也不知,对天地自然失去敬畏的我们,还会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