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大传 周月亮 第十二回 通脱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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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学天地

阳明在学生的包围中,恢复了诗人的本色,他的守丧期已过,现在是嘉靖三年八月了,中秋节,他在越城区中的天泉桥的碧霞池上设宴让学生会餐。有百十名学生“侍坐”,就象《论语.侍坐章》所描绘的气象一样,只是王这里有酒肉,规模--学生人数也比孔子当年大多了「当然人口总数也大多了」。酒喝得半酣,歌咏声起。人们都敞开了性子,“自由”活动起来,有的投壶,有的击鼓,有的泛舟。阳明心中很舒坦,找到了天人合一的意境,欣然吟出“道”在言说、或者说言成道身的《月夜二首》,用月来喻人,月光喻人的自性--良知,外在的闻见道理便象是遮月的云雾。云雾不碍月体的自性明亮,去掉云雾,月光又会重放光明。他告诫人们要守住自性,莫辜负只有一次的人生,千万不能象汉学家、理学家那样去做制造云雾的工作,做支离破碎的学问,说蒙胧影响的糊涂话,从而死不见道。他想到的合适的人格类型是那位在《侍坐章》说自己的志向就是在春风中游泳唱歌的曾点:“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

曾点运用的是意象表达法,用一种生活场面体现出一种生命风格、精神境界,因为当时孔子既不赞同颜回的、也不赞同子路的,却“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居然赞同这个逍遥派的志向,引起后世儒者的百般解释。有的说这是天下归仁、家帮无怨的大同境象,有的说这是天人合德的逍遥气象,等等。阳明复述这一“故事”有以孔子子况之意,孔子的风格就是淡薄宁静、“无可无不可”,既不枉道求荣、降治辱身,也不隐居放言,只是从容中道。阳明认取的只是这个。

第二天,学生来感谢老师。阳明注解性地全面地阐发了自己的意思:当年孔子在陈,想念鲁国的狂士。因为狂士不象世上的学者那样陷溺于富贵声利之场,如拘如囚。我接受孔子的教义,脱落俗缘,「所以我赞同曾点」。但是人们若止于此,“不加实践以入精微”,则会生出轻灭世故,忽略人伦物理的毛病,虽与那些庸庸琐琐者不同,但都一样是没得了道。我过去怕你们悟不到此,现在你们幸而见识到此地步,则正好精诣力造,以求于至道。千万不要以一见自足而终止于狂。

阳明已达思维的最高阶段是具体的那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境界,在动态中达到正好、恰好「“时中”」。有个学生要到深山中静养以获得超越,阳明说:“君子养心之学,如良医治病,随其虚实寒热斟酌补泄之,是在去病而已,初无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专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他的方法论吸取了佛法的精华,但价值观力拒佛教之遗弃现世的态度。他的方法若用一个字来概括则是突出个“超”字。进取超越,是他的基本心态,超迈所有的既成体系是他的基本追求,更重要的是他的体系是超实用而实用,超道德而道德,类似康德说的那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纯粹美。

苛刻的说,阳明的理论几乎“无一字无来历”:心即理,吾性俱足,有孟子的性善论、陆九渊和禅宗的明心见性。致良知,有《孟子》《大学》《中庸》的同类表述。将我心与天理能合起来的道理则有儒、释、道三家共同的“万物一体”学说。他是自由地在儒释道三家通用的走廊上取我所需的酿造着心学之蜜「秘」。公开地说:“圣学,心学也。”为心学正名,也表示自己高举圣学的大旗,然后在方法上采取拿来主义。这也是他被规矩儒者认为狂的一个原因。

凡是发展了正统的没有一个不是被当时指为狂或邪的。毛泽东将这个总结为必须“反潮流”。 狂者必简,化约主义是东方哲学的特色,要从东方哲学中找一个化约的典型、榜样,那便是阳明学。他一路提炼过来,最后只有“致良知”三字真经,他的《咏良知四首示诸生》,有点后来泰州学派那种傻乐呵的劲头了「如他们的《乐学歌。」,倒是很好的总结了良知学的大意: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指与真面目,只是良知更莫疑。

问君何事日憧憧?烦恼场中错用功。莫道圣门无口诀,良知两字是参同。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重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

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