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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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盏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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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盏

诗: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闻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话说大明嘉靖皇帝驾登九五,四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话且讲不着,单说开封府永宁县安乐村一人姓王,名七于,官居御史,夫人张氏,夫妻和顺。年纪五旬,只有一位公子瑞林,年方七岁,生得面如团粉,唇似丹珠,读书聪明,过目成诵,乃是天生一位星君临凡,老爷夫人爱如珍宝。公子五岁上,老爷就与御史云龙结亲。云龙,字行端。夫人陈氏只生一女名秀兰,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自与王门结亲以后,云公夫妇每日教训,三从四德,描鸾刺凤。云老爷与王公原是好友,又是同寅,因此两家结亲。这话按下不表。
且说御史王老爷因见严嵩依权仗势,作弊蒙君,杀害贤臣,聚党为恶,一连三次参奏宁党,怎奈天子信宠严嵩,不听忠言,将王七于罢职休官,贬他为民。这老爷正要打点起程,
【王老爷,因参宁党削官职,一腔闷怒气满胸。昏迷不醒躺床上,妙药仙丹也不灵。三日好来二日歹,偷弹珠泪暗伤情。老爷直觉病体重,五内发烧骨头疼。强打精神呼诰命:夫人留神仔细听。想当日,昔年窗下习文字,坐破寒毡苦用功。实指望,光宗耀祖响门户,致君泽民把国清。不想时乖于宁党,天子信宠那奸雄。不听良言将我贬,罢职休官作俗民。携妻带子归故土,蹉跎京中过光阴。谁知疾病缠身体,残生稳丧在京城。我死已后休怠慢,歹,偷弹珠泪暗伤情。老爷直觉病体重,五内发烧骨头疼。强打精神呼诰命:夫人留神仔细听。想当日,昔年窗下习文字,坐破寒毡苦用功。实指望,光宗耀祖响门户,致君泽民把国清。不想时乖于宁党,天子信宠那奸雄。不听良言将我贬,罢职休官作俗民。携妻带子归故土,蹉跎京中过光阴。谁知疾病缠身体,残生稳丧在京城。我死已后休怠慢,急速带子转开封。保着灵柩还故里,将我埋葬祖坟中。家资田园须紧守,随时守分过光阴。春秋祭扫先人墓,不可忽略要恭诚。老夫人,闻听此言如刀绞,开言有语把夫尊:老爷虽然身有病,不过是,一时气闷在心中,遍请名医容易治,何愁病体不离身。张诰命,正然解劝王御史,使女前来报一声。】
使女报说仪门外成院公传禀,有亲家老爷来看望。老爷闻听,说:“ 夫人,你且回避。快请进来。” 不多时,云公走至中堂。公子在王老爷床前侍立,泪流满面,一见岳丈,连忙作揖请安让坐。云公走至床前说:“仁兄,病体可减轻了些吗?”王老爷挣扎说:“贤弟请坐。”家人献茶,茶罢搁盏。王老爷未从启齿,两泪交流。
【忠良未语先流泪,启齿先把贤弟称,愚兄因为参宁党,触犯龙目圣意嗔。革职为民宽饶恕,圣恩高厚不加刑。我只说,回归故里逍遥乐,也幸悠悠度此生,拙妻幼常相守,荣辱全无免怕惊。是命多乖身染病,搭了忧思病无生。魂灵扮作他乡鬼,此心为谁达宿中。我与贤弟投一契,胜似相交效古人,因此两姓结秦晋,约下百岁两门亲。为的是,彼此照看儿和女,身后无有牵挂心。不料愚兄身染病,存亡只在奄然中。我死之后家无主,岂但只有少亲朋。我儿今年方七岁,令爱六岁甚年轻,意欲完结百年好,岂有个,六七岁儿童把亲成,少不得,令他母子归故土,孩儿长大再完婚。贤弟素日知大道,礼意纲常你最明。想这愚兄在日好,怜他母子苦伶仃。以后瑞林身长大,贤弟斟酌度量行。倘若无才不成器,令爱千金另许人。老爷言词还未尽,云御史,悲恼交加把话云:仁兄不必多忧虑,莫把云龙当畜生。不幸归西兄辞世,尊嫂嫂,只管携眷转开封。以后令郎身长大,我云龙,必要完结这婚姻。王公闻听心欢喜,病床叩头把话云:但愿贤弟能如此,九泉之下也感恩。王瑞林,在旁闻听痛碎心。】
王公言讲多时,云老爷告辞已去。夫人闻听云老爷已去,将药煎好,手拿金杯走至床前,口呼:“ 夫主汤药已好,请老爷服药。” 王公闻听说:“虽有妙药也难治我这冤孽病症。”无奈挣扎抬头,公子在旁扶定,夫人将金杯放在唇上,王公吞在腹内。漱口已毕,眼望夫人公子叫声:“贤妻娇儿,方才亲家来时诸事与他说明,日后孩儿长大,他差人接至京中必然完结婚姻,绝不失亲近至好。”
【夫人闻听呼夫主,老爷留神仔细听:自古说,积善之家天保佑,暗中默默有神明。老爷为官多清正,诸事公平爱子民,莫说皇天无报应,福善祸淫真对真。祖宗阴德夫主好,自然病退祸离身。夫人解劝还未尽,王御史,忽然一事上心中。】
夫人正然解劝,王公老爷忽然想起一事说:“夫人快去将温凉盏拿来。”夫人走至祖先堂,开门将桌上花梨木的盒儿拿起,送至老爷面前,放在床头。老爷叫夫人用钥匙开开盒儿上的锁头,王公将温凉盏拿在手内,眼望夫人公子开言道:
【王老爷,手内擎定温凉盏,眼望夫人把话云:曾记太老爷临危日,留下遗言记在心,说道是:此宝非比寻常物,祖辈传流到至今。无论茶酒倾杯内,随心变化妙无穷。欲使起温不用火,若要凉时何用冰。价值连城非凡品,原是蓬莱一奇珍。祖辈流传十五代,算来四百有余春。珍重收藏莫轻看,我的遗言要谨遵。王某今日无常到,祖上遗言痛碎心。我儿须当遵父命,着意收藏要小心。说着说着心如醉,公子夫人两泪淋。一家三口悲又惨,父子夫妻箭刺心。说罢就叫收宝贝,仍然送至祖堂中。王老爷,气败神虚无常到,一阵昏迷闭两睛,浩然正气还天地,三魂渺渺影无踪。夫人一见号咷痛,七岁亲郎叫父亲。】
可怜这老爷一命呜呼,身归泉世,夫人公子已哭得死去活来,合家无不伤心落泪。衣衾棺椁早已预备停当,不多一时,将老爷成殓。母子披麻戴孝,众家人身穿白衣。差人望云府报丧,云公夫妇俱来吊孝,更觉悲哀。治丧完毕,不敢停留,将住宅变卖,教院子准备车马,打点行装,装好灵柩,择日出离京城。云公夫妇送至十里长亭,洒泪分别。公子夫人径奔开封府大路而行。
【夫人公子登途路,扶灵归里转开封。院子紧随灵柩后,左右帮扶加小心。安童扶侍老诰命,紧跟驮轿步下行。灵前插定旗一杆,纸课飘扬好惨情。夫人轿中思王氏,暗把儿夫腹内称:你那年,祭祖回家接亲眷,亲身随你进京城。一呼百诺多荣耀,府县迎接送下程。到如今,合家皆是穿重孝,母子扶灵转故城。故道风光依然在,那去了为官受禄人。再不得,衣锦还乡人钦敬;再不得,携妻带子拜先容;再不得,华堂设筵请亲友;再不得,春风得意跳龙门。这夫人,万种愁肠堆方寸,千行血泪染衣襟。正遇残秋八月后,一派凄凉最惨情。回首掩睛暮云烟,极目开封途路穷。诰命悲哀公子痛,彼此伤情滚泪痕。张诰命,看看亲郎思夫主。小公子,望望夫人想父亲。这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伴断肠人。言不尽,受够许多风霜苦,那一日,来到河南安乐村。】
夫人公子扶着老爷的灵柩来到了开封府永宁县安乐村中。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安乐村中家下仆人闻此凶信,个个惊慌,人人哀痛。夫人将老爷的灵柩停在中堂,一切亲友都来吊孝。公子夫人守孝百日,葬入祖坟。诸事完毕,张夫人叫院公请名师教训公子读书。
【夫人守制家中住,随时安分度光阴。邀请名师教公子,家人努力务庄农。淡薄勤俭随时过,竟读《礼》、《易》旧家风。公子昼夜读书史,寒窗学案授清灯。老诰命,痴守家业疼奴仆,教子读书效古人。平地风波忽然起,大祸临头难脱身。】
这一日,太白金星灵机一动,心血来潮,自言自语说:“下界王瑞林乃是星君转世,当受许多磨难,才能大运亨通,当朝一品。今夜三更当有火灾,从此家业败落,折磨他的心志。”遂命火祖,至夜三更,人俱睡熟,扇动神火引起凡火。一时之间,正房厢房砰砰叭叭一片通红。夫人公子从梦中惊醒起来,各处藏躲逃命。怎奈烈火腾空,烟气薰人。老夫人正跑之间,只见一位神圣手拿火器,带领一条火龙飞奔前来,老夫人吓的哎呀一声,跌倒在地,气绝身亡。那火直烧到天明,幸亏左近村庄乡民人等救灭了。公子叫人搭起一座芦篷,将夫人停在篷内。老院公察点家人,竟自逃去大半。主仆商议要发送安人,手内无钱,将田地典卖了。葬埋诰命诸事已毕,主仆二人无处存身,将剩下的家人卖了几两银子,买了两间草房暂且居住。一日,王瑞林正与院公商议难以度日之事,只见公子哎呀了一声说:“坑死我也!” 放声大哭,泪流满面。院公说:“公子何故如此?” 瑞林见问,口呼院子:
【这公子,眼含痛泪呼院子,听我细细说原因。老爷临危嘱咐我,温凉盏,乃是传家宝贵珍,珍重收起莫轻用,为父遗言要谨遵。不曾望,前日咱家遭天火,老母吓死命归阴,乃我忙中忘此事,温凉盏一定被火焚。烧坏宝贝不大紧,怎见先人与祖宗。公子说着号!咷痛,跺脚捶胸两泪淋。院公听说尊公子:不必着忙担怕惊,那日咱家遭火难,居家大小尽冒魂,夫人昏迷公子痛,人人忘掉宝贵珍。烈火焰中寻千遍,抢出宝贝谨收存。现在老奴身边带,公子休忧请放心。说罢取出温凉盏,递给时乖命舛人。瑞林一见心欢喜,双手接来叹几声。此宝不亏老院子,早被烈火化灰尘。今日看见传家宝,想起天伦我父亲。老爷在时多清正,忧国忧民直道行。爹爹为谁身先丧,抛下母子苦伶仃。扶柩回乡归故土,母子守坟过光阴。门庭冷落七八载,犹有飞灾横祸临。无情大火穷家业,吓死仁慈老母亲。王瑞林,前生造下什么孽?父亡母死苦伤情。产业精光家人散,只剩亲郎和院公。眼看着,坐吃山空无活计,沦丧沟濠苦不同。老院子,在旁解劝呼公子,不必忧愁且放心。房舍家财虽被火,还有良田几亩零。到了秋成收个好,可得成银二十金。还可糊口熬岁月,仍够读书奔功名。主仆讲话多一会,收起乡邦宝贵珍。】
公子守孝三年,苦念文章。孝满以后,正逢科考,公子中了头名秀才。真是光阴迅速,不觉又是一年,老院子一病身亡。公子哭了两场,又卖了几亩田地,买了口棺木,成殓院公,葬在祖坟西边。只剩公子一人,更觉孤苦。这话按下不表。
且说本县十里铺有一个监生姓黄,双名大寿,娶妻杨氏。夫妇两个年近三旬,并无子嗣,家中颇有资财,甚是好浮名,依仗着银钱,在京中买了个监生头衔,夸耀乡里。又会吟几首诗句,只是不大神通。每日家只想功名,遍请有名的生员,给他捉刀代文字,意图幸取功名。那日花堂设席,邀请朋友出题作文。座中有一家生员姓王,名唤王七,他就向黄监生开言讲道:
【王七有语开言道,黄兄留神听我言。每日会客求文字,尊敬斯文不惜钱。一心想,名登天榜身荣贵,乐富还须中状元。你既诚心求枪手,小弟举荐一生员。新科秀士王门子,名唤瑞林正青年。胸藏锦绣尊孔孟,诸子百家俱学全。现在安乐村中住,家业凋零甚贫寒。你如能,把他邀请作文字,何愁不得中状元。王七说罢一席话,大寿闻听甚喜欢。感激王兄此推荐,异日腾达必报还。一夜无话东方亮。黄监生,清晨邀请王英贤。】
黄大寿清晨早起,写了柬帖,带领家人坐骑白马径奔安乐村而来。走不多时,来至安乐村庄口。叫家人问明王相公的住处,来到瑞林门首。只听得里面书声琅琅,字句清真。忙叫人上前击户,里面答应:“是谁?”家人回言说:“有本县十里铺临生黄大寿来拜。” 公子闻听黄监生三字,心中甚是纳闷,说素不相识,因何前来拜我,其中必有原故。无奈合起文章,走至院内,用手开门,只见一人恭立门旁,身后有一家人牵定坐骑。公子一见,上下打量来人,只见他:
【万字方巾头上戴,飘带双垂在后边。八股丝绦束腰内,粉底皂靴足下穿。浓眉大眼身形胖,鼻尖腮窄嘴唇翻。看他那,容貌衣袍家必富,举止动作甚俗凡。躬身带笑门旁立,捏弄斯文礼貌谦。公子启齿开言问:何方贵客到门前?黄大寿,一见公子开门户,举目留神仔细观。只见他:头戴方巾多儒雅,身穿半旧素白衫。蓝绒丝条腰间系,皂履一双已破残。面如美玉白又润,唇似丹朱红又鲜。眉清目秀精神满,腹隐珠玑实不凡。气宇轩昂心胸大,一遇凌云上九天。监生看罢忙施礼,贵耳留神听我言。小弟姓黄名大寿,特来拜访到门前。久闻大名如皓月,三生有幸会尊颜。瑞林闻听往里请,黄生迈步进门栏。又只见,草舍两间墙壁坏,旧隔扇,“子缺少挂房檐。鲜草不除迎阶绿,房梁破损蛛网连。屋内破床席不正,四壁萧条甚惨然。瑶琴横挂锦囊破,帏屏残旧不可观。一张破桌堆书史,尽是先贤古圣篇。公子让坐分宾主,秀才亲身把茶端。黄生有语开言道,先生细耳请听言。】
位分宾主,公子献茶,茶罢搁盏。黄监生满面堆欢,眼望公子开言讲话。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黄大寿满面堆欢,眼望公子口呼兄长:
【黄生有语呼兄长,先生留神听我言。小弟家住十里铺,原是永宁县内民。祖上三代为官宦,我的父,曾在金陵作县丞。家业不多堪糊口,虽不殷富也不穷。自幼读书习文业,者也之乎囫囵云。连考三场不得中,无奈何,捐那黉门一监生。最爱斯文尊孔孟,广交秀才与名公。不远千里访良友,切磋琢磨到一身。久仰先生学问好,诸子百家尽皆明。诗词歌赋人难比,孔氏门中一俊英。小弟斗胆来贵府,攀高妄想会先生。多蒙不弃容见面,学生有幸会尊容。老先生,不吝珠玉多指教,如蒙教诲感激深。说着欠身忙离坐,低头猫腰打一恭。公子还礼说不敢,先生请坐纳余音。小弟年幼学问浅,侥幸成名如盘弓。粗通文墨不大好,枉得虚名岂可听。先生错爱临寒舍,有劳大驾到柴门。小弟明日必回拜,定去领教老先生。黄生闻听心欢喜,离坐猫腰又打恭。学生成心来领教,怎敢劳,明公贵步拜愚蒙。我明晨,差遣小厮来接请,一杯水酒表心情。咱两人,谈论书史讲道义,吟诗作赋叙温情。公子答应明晨去,来而不往礼不通。叙谈多时黄生走,瑞林相送到街门。大寿乘马回家转,公子抽身进房中。今一日,瑞林错交黄大寿,惹起飞灾祸奔身。】
公子送客回房想黄大寿素不相识,写帖来拜,听他之言无非慕名求教,明日去回拜他。想罢,天色已晚。这一日,乃是七月十三,皓月东升,祥光普照,独坐街前,仰观明月。
【王瑞林,闲步街前无情绪,仰观皓月里冒烟。素魄如精祥光漫,碧落银河一派寒。冷月凄凉风细细,公子对景好凄然。思父想母恋院子,不觉痛泪眼中含。老爷不幸身辞世,母子孤寡转家园。无端大火穷家业。老母吓死赴阴间。仆夫家人皆逃散,房舍家财一火焚。院公他也归阴路,独剩下,亲郎不死受熬煎。小小年纪二十岁,受尽苦恼与烦难。破房怕下连阴雨,更怕秋凉冻雪寒。胸藏珠玑难果腹,腹有诗书是枉然。那一日,鸿钧气转时运至,得随凌云上九天。扬眉吐气光门户,才显男儿志不凡。公子伤心时多会,不觉得,月移花影上栏干。更漏频催交三鼓,金风吹的透衣衫。公子转身进房内,寂寞凄凉独自眠。】
公子一觉睡到东方大亮,起来漱洗已毕,专候黄宅来请。
且说黄大寿回至家中,满心欢喜,直说又得了一把好枪手,分付厨下置办酒席。次日教拿名帖差家人备马去接公子。家人来至王宅,用手击户,公子开门。小厮手拿请帖说:“家主差我请王大爷光临。” 公子并不推辞,锁门与家人同行,不多时到了。监生整冠迎接,携手揽腕至中厅,分宾主坐下。安童献茶,茶罢搁盏。公子开言口呼:
【黄兄,公子开言呼兄长,先生留神仔细听,昨日多有劳贵步,光监草舍到寒门。素不相识蒙厚爱,好教小生愧难禁。黄生说:】
【你我皆是读书客,斯文一脉投机缘。同声相应皆朋友,同气相求赛弟兄。说话之间调桌椅,家人斟酒献金尊。上几道,香水梨儿沙糖拌,白花嫩藕与菜根;上几道,银杏黄李甜如蜜,苹果香蕉分外香;上几道,沙果鲜菱与橄榄,贡临笋,葡萄甚是可爱人;上几道,法制榛仁人参果,红杏干,瓜仁松仁配可仁;上几道,桔饼闵姜南瓜饯,红片青梅色色新;上几道,生炒鸭腰螃蟹肉,变蛋乳脯可人心;上几道,虾米海蜇共皮扎,板鸭火肉炒鸡肫。上几道,油炸铁雀风干肉,烧肠排骨配金麟;上几道,乳猪狍肉与熊掌,燕窝鹿尾与驼峰;上几道,异味海参沙鱼翅,鹿筋鸭掌与蟹羹;上几道,水晶馒头直鱼脚,黄白风糕撒果仁。说不尽,八珍海味般般有,真个是,五味烹炸色色新。】
黄监生打开东阁邀请公子,为的是给他作夹带文字,所以如此恭敬。他二人在大厅之上畅饮叙谈。
【他二人,推杯换盏来回让,宾主快乐饮刘伶。黄监生,启齿开言呼兄长,先生留神仔细听,肴馔不美难为情。王兄长,放量开怀饮几盅。公子闻听腮含笑,兄长何必太谦恭。既蒙生设请小弟,王瑞林,怎敢作客假抛情。他二人,畅饮琼浆叙闲话,言讲诗书论古文。黄监生,勉强答应讲文理,王公子,只管高谈不留情。】
公子与黄监生吃酒讲话,饮至半酣,黄生有语开言,口尊兄长:“今蒙不弃,广讲寒门。弟所求这文章事业,万望先生诚心指教,保证愚弟渡迷津。” 公子说:“小弟虽在黉门,也无什么出类超群之才,我还要领教先生,彼此琢磨,自然长进。” 黄生说:“先生不必太谦,弟诚心求教并无虚情。”公子说:“老兄既然如此,但小弟学疏才浅,恐怕辜负美意。”黄生又说: “ 明秋就是乡试之年,先生可进京吗?”公子说:“好容易苦等三年,岂有不去之理。” 黄生闻听,说:“明年先生既进京考试,弟陪先生到京师。所有车马人夫俱在,不必先生分心。但场内若遇在一号,望先生帮助一二才好。”公子说:“ 若果在一号中,无不尽力周全。”说话之间,无色已晚,撤去残席。公子告别。监生仍叫家人送公子回家。
瑞林回到家中,坐在床头,想今日在黄宅赴席听大寿之言,不过说为的是讲题作文挟带传递而已,并无别事,又说明秋还要上京乡试,同我进场。况我正要上京,一则赴考,二则投亲。我何不将田地变卖几两银子与他同行,到也凑巧,免得路上孤单。倘若得中,光宗耀祖;若是落第,我也就不必南归,住在云府再等下科便了。从此以后,黄大寿与公子经常来往,送柴送米,帮助银钱。公子为人忠厚,把黄大寿作为至交,尽力与他讲书作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腊尽春回,又是一载。黄大寿意欲早到京师,还要寻访门路,买通关节,指望侥幸得中,与公子商量就要打点起身。公子也要早进京城投奔岳父。二人事又相合,彼此并无推阻。择定吉期,订四月初八日起身。公子将地亩典卖以作路费,将房屋家资托付邻舍照看。那日已到初八日,监生将车马人夫预备停当,会合公子起身。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黄大寿会合了王公子,离了河南永宁县径奔京师大路而来。
【公子黄生登故道,径奔幽卅大路行。二人同坐一车内,晓行夜住奔京城。这公子,囊内空虚盘费少,惟恐大寿把他轻。黄生要尽公子礼,诸事殷勤甚小心。说说笑笑无拘束,饥食渴饮路途中。行程正遇初夏景,万紫千红竟无心。山明水秀风荡荡,草嫩花香何其闻。玉堆牡丹红拂拂,风泊荷叶碧深深。红白桃李围庄院,青黄载埋村舍东。有水凉厅临户畔,沙窗半卷隐红裙。采莲女子歌声细,青腰纱衫大蜻蜓。田父会姑忙农事,稚子弯钩敲绣针。牧童歪跨横牛背,白头老翁卧林中。惊了些,风雨迷路寻野店;遇了些,阴晴不定找庄村;走了些,河窄河宽崎岖路;遇了些,或高或矮会合峰。即日正走天色晚,红轮西坠日归宫。大寿车中叫小厮,快寻旅店住车轮。】
大寿说:“ 日已沉西,快寻旅店,早卸车马要紧。” 小厮用鞭望北一指说:“ 前面就是彰德府,二位爷在城外住啊,在城内住呢?”黄生说:“既是彰德府,也是有名的地方,赶进城去寻一个干净店房,我与你王大爷歇息便了。”家人闻听,摇鞭催马,不多时,进了彰德府。只见三街六市,买卖林立,人烟稠密,甚是热闹。家人赶车来至一座客店门首。店小二招呼:“我店里房屋高大,床榻洁净,酒肴茶饭件件鲜明,请车马进店。” 黄生说:“ 既如此,就在这店里歇了罢。”店小二连忙上前同家人将车马赶至店中。对面有五间大房甚是洁净,大寿公子下车进房坐下,家人搬行李。店小二就问:“二位官府要用什么酒肴饭菜?” 分付小的,好去预备。”黄生在腰内取出白银一块约有二两,递给小二说:“你将上好的酒肴饭食,预备二桌,先拿酒来,我们饮酒。”小二去不多时,将酒肴送至房中。他二人对坐饮酒,叙谈闲话。
【大寿有语开言道,满面堆欢把贤弟尊:咱二人,不远千里来应考,冲风冒雨为功名。倘若是,一举成名身得中,不亚如,宋郊兄弟两同登。公子闻听腮含笑,兄长细耳纳余音。但愿咱二人同谊好,何愁不得跳龙门。愚弟胸中无点墨,也不敢,一同仁兄进都城。他二人,话到投机频饮酒,玉液金波放量吞。黄生量大没曾醉,公子酒够有八分。】
二人饮酒叙话,王公子一时高兴,多恋了几杯酒,竟自醉了。酒后狂放,为要卖弄他的宝贝,眼望黄生说:“ 兄长,咱二人饮了半日,这酒虽好,但冷热不能随心,叫人不乐。我有一件东西取出来与兄长再饮几杯何如?” 黄生说:“不知是什么东西?” 公子说:“我取出你看。” 解开靠体的衣服,拿出个锦囊,锦囊里取出一个小盒儿。公子用钥匙开锁,揭起盒盖,里边盛着一件东西,棉花包定。公子用手拿起,去了棉花,眼望黄生口呼:“兄长,你看这一个小小玉杯,祥光缭绕,子午盘旋。” 大寿说:“ 贤弟,这不过是个羊脂玉的酒杯,有何好处?” 公子说:“大略兄长也不晓得这杯的奥妙,听小弟言来。”
【公子醉后弄宝贝,叫声仁兄请听言:此宝并非凡间物,其中奥妙有多端。无论茶酒倾杯内,变化无穷难尽谈。或醒或醉随人用,或凉或温任意餐。名为比玉温凉盏。价值连城品不凡。原是瑶池蓬莱宝,流落王门作古玩。祖孙相传十五代,珍重收藏四百年。今也取出同一乐,与仁兄,再饮几杯才去眠。】
大寿闻听满心欢喜,连忙接在手内仔细观瞧,真乃美玉无瑕,果然好杯。公子趔里趔趄拿起酒壶说:“兄长将杯放下,小弟斟一杯与兄长试试何如?” 大寿把酒杯放在桌上,公子未曾斟酒就问说:“兄长,你还是要喝凉的呀,还是要喝热的呢?”大寿说:“我想一杯热的吧!”公子将酒斟上说声:“快热。”端起一饮,果然滚热。公子说:“兄长,你何不再饮一杯凉的。”说着复又斟上说:“快冷!”黄生饮在口内果然冰凉。大寿惊喜交加说:“真正异宝!”公子说:“兄长照样再饮几杯。” 大寿又饮二杯,公子醉后狂为,鼓掌大笑。大寿心中暗想:我与王公子进京赶考为的是功名,这一进城文章策论俱各仗赖于他,况场屋之内时时有变,中与不中,实实难保。又闻阁老严嵩恋脏受贿,最爱金银,有才无钱别想官职。我就纵然得中,有多少银钱买通他的门路早早得爵。王公子若肯将此杯送我,献给严府何愁功名富贵。欲待开口要这宝贝,又听他说王门传留十五代,料想不肯给我。黄生见宝起意,恶念忽生心想:“有了。彰德府至京还有一千余里,慢慢图谋有何不可,料他孤身一人飞不出我手心去。”
【恶贼主意安派定,假意堆欢把话云:此物果是无价宝,变化无穷可爱人。只听人言温凉盏,我只说谎言不可听。今日无心逢此宝,黄大寿,三生有幸会奇珍。劝贤弟,从今休在人前露,谨慎收藏要小心。时逢偷盗人心坏,心腹相结难信真。
黄生假意说好话,酒醉亲郎叫老兄:
你我亚赛亲兄弟,我才肯,取出异宝饮刘伶。以后再不用此盏,兄长言词我谨遵。】
二人说罢,公子收起宝贝,叫人撤去残席,解衣安寝。公子酒醉,酣睡如雷;黄贼爱惜宝贝,一心想弄到手,反来覆去睡不着,想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如得便结果了他的性命,那时宝贝到我手,况他家内别无一人,还有谁找我不成,是这个主意。恶贼想罢,睡在床上。不多时东方发白,日出扶桑,二人爬起,束发穿衣。家人倒茶,搬运行李,收拾出店,望北而行。
【车马出离彰德府,家人吆喝手扬鞭。公子想起昨夜事,不觉后悔再三番。不该显露奇珍宝,情狂醉后露机关。三十里程途来的快,黄河不远咫尺前。车中望前留神看,只见那,九曲风波险又颠。层层雪浪通银汉,苍茫一片水连天。南北荡荡通四海,东西道道灌八川。真是无风三尺浪,恰像那,一条金带锁中原。二人看罢黄河水,黄大寿,下令家人寻渡船。】
小厮闻听去不多时,回来说:“河边的车辆俱是进上的东西,所有船只搬运官物不渡过客,等官物渡完才渡行人咧。”二人闻听此言,只得在河边等候。话不可重叙,他二人直等到日平西,官物方才渡完。黄大寿与公子上船过河,将至北岸就已黄昏时候。公子说:“天晚,快寻店房才好。”话犹未了,霎时间阴云密布,雾锁乾坤,狂风忽起,大雨倾盆,车马人夫踏泥带水往前奔走。黄生说:“不知前面是何镇店,还有多远?”小厮说:“前面乃是慈州,约有三十多里。”恶贼闻听,正中心怀,望公子说:“ 不如找座庙宇,暂住一夜吧。” 公子只得相随。对面影影绰绰果有一座庙宇,二人下车。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观音搭救小亲郎,瑞林气转又还阳。
监生进京贼运旺,认父改姓坐亲堂。
话说黄监生与王公子二人下车走进庙中,黑古冬的也不知是何神像。小厮将行李搬入庙中。此时雨虽住了,天气还阴,打着火把灯笼往上一照,原来是座观音庙。望后一看,残破不堪。恶贼暗喜说:“温凉盏可属黄某了。” 叫小厮将干粮拿出来大家吃些。公子说:“今晚受了罪了。” 黄生说:“走路比不得在家,自然不能随意。” 公子因乏,倚着供桌不觉睡着了。恶贼一见,把小厮拉在一边,附耳低言说:“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若帮我得了官职,放你管家,给你娶妻。”小厮说:“大爷只管分付,小的一定效劳。” 恶贼说:“昨日吃酒,我见王公子的温凉盏乃是奇珍。我若得了拿到京中献给严府,那时咱哥们儿何愁富贵功名。” 这小厮闻听,连声喝彩说:“这事交于小的。今夜正遇阴天,四顾无人将他勒死,咱哥儿们上京便了。” 大寿满心欢喜。列公,不觉睡着了。恶贼一见,把小厮拉在一边,附耳低言说:“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若帮我得了官职,放你管家,给你娶妻。”小厮说:“大爷只管分付,小的一定效劳。” 恶贼说:“昨日吃酒,我见王公子的温凉盏乃是奇珍。我若得了拿到京中献给严府,那时咱哥们儿何愁富贵功名。” 这小厮闻听,连声喝彩说:“这事交于小的。今夜正遇阴天,四顾无人将他勒死,咱哥儿们上京便了。” 大寿满心欢喜。列公,迟,动手要紧。” 说罢,将捆行李的麻绳解下,拿在手内说:“大爷站在一旁,看小的要他的性命。” 蹑步潜踪,走至公子背后,单臂攥紧卡住公子的颈项,用绳套绕在公子脖子上,而后收紧。这时公子惊醒,睁开两目大叫一声。恶奴那里容公子喊叫,一只手掐着颈项,一只脚踩着心窝。王瑞林仰面朝天难以挣扎。恶奴将麻绳用力一拽,公子喷了一口凉气。刁保复又将麻绳收紧,一连几次,公子气绝身亡。恶奴用手一摸,只觉浑身冰冷,抛了绳头,连忙将公子的衣服解开,把温凉盏取出,递给大寿。恶贼在一旁吓的浑身打战,将宝贝接过来说:“事不宜迟,快些走路要紧。” 刁保说:“不必着忙,等我搜一搜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走至死尸跟前,用手浑身细细的搜取。在腰中又得了一个小小的包儿,开了一看,却是一包银子,约有三十多两。恶奴满心欢喜。大寿说:“银子是你的,我不要。” 刁保把银子揣在怀内。主仆二人一齐动手,连忙把行李搬到车上,套上牲口,也顾不的天黑夜晚路滑泥泞,急急忙忙离了古庙上路而行。
【二贼得宝离古庙,顾不得,道滑泥泞路难行。心慌惟恐人盘问,加鞭催马走如风。按下二贼且不表,再把那,被害亲郎明一明。死尸躺在破庙内,三魂七魄影无踪。那天约有三更后,忽然间,来了千灵万应神。护法韦驮进古庙,神目圆睁看分明,见一个死尸躺在地,项上横勒一条绳,年纪不过二十岁,直挺身躯闭两睛。韦驮一见吓一跳,说道是,何人害死这书生?慧眼相观思死因,认的是临凡东斗星。王瑞林,阳寿未终遭大难,吾神难免失察罪,玷辱佛地罪非轻。须得禀明请法旨,某家怎敢任意行。想罢出离观音院,脚挟祥光起在空。霎时间,瞧见南海朝阳洞,这不就,来到普陀落仙风。一按云头望下落,站住韦驮护法神。】
韦驼来至南海,落下云头,正遇龙女出洞,说:“ 师姐,通禀吾神有事通报。”龙女去不多时,说:“菩萨有旨,叫你进见。”韦驼随龙女至九品莲台,双膝跪倒,说:“ 弟子今夜寻查至黄河北岸菩萨庙内,有东斗星王瑞林被黄大寿、刁保图宝害命,尸首躺在庙内。弟子不敢擅专,请法旨定夺。”菩萨听罢说:“ 善哉,善哉!东斗星今夜被害,须得贫僧降临凡,走上一遭。” 欠起法体,下了九品莲台。龙女手捧净水瓶相随,嘱咐善财童子看守仙山,又说:“韦驮与我同去搭救王瑞林,老僧立时就回。” 说罢,照展金光,竟扑黄河北岸。
【观音母,法体金身离南海,龙女相随驾彩云。护法韦驮前引路,降魔杵在掌中擎。祥风普遍三千界,瑞气照满锦乾坤。紫雾缭绕分上下,天花舍利乱飞腾。也有功曹参法驾,接来慈悲神圣僧。大士云端睁慧眼,要观尘世叹连声。苦海茫茫千万载,酒色财气先迷人。金锁玉枷缠身体,妻财子禄乱天真。一旦无常身辞世。还梦空境一样同。慈航难渡红尘客,谁肯回头学念经。菩萨自叹尘世苦,不觉的,来到神堂古庙门。】
菩萨来至古庙,按落祥云,走至庙内,见公子横躺尘埃,说:“善哉,善哉!只惟名利缠身才有此祸。他一时看破红尘,跳出名缰利锁,还不得能够。” 说罢,用杨柳枝望公子的身上遍撒甘露,又用圣手一指说:“王瑞林还不回生转世,更待何时。” 只见王公子哎哟一蜷腿伸腰,回转阳世。菩萨一见公子回生,抛下一张柬帖,带领韦驮龙女回南海而去。
这话不表,再说王瑞林回阳转世,睁开两目。
【王瑞林,死尸得了甘露水,悠悠气转又还魂。青龙白虎提元气,婴儿食乳长精神。炼丹炉内冲天火,阎王殿上有人赢。哎哟一声睁二目,翻身坐在地埃尘。刁保大寿无踪影,那去行凶动手人。】
公子自言自语说:“我从梦中惊醒,见刁保将我按在地下,麻绳套住脖项,用力一煞,我就昏迷过去,把我勒死,如何有气转还阳?这是真的吗?” 摸了摸脉膊在跳,又摸了摸胸前温凉盏没了,腰中银子也无踪影。公子说:“ 是了,皆因我昨日醉后不妨,卖弄宝贝,恶贼陡起恶念,主仆商议将我害死,拿我的温凉盏上京去了。” 公子想罢,放声大哭。
【公子悲哀腮流泪,大骂刁保与黄生。平素与你无仇恨,为什么,无故害我命残生。万恶滔天毒又狠,岂不怕,明有王法暗有神。偷去碧玉温凉盏,主仆得意进京城。神佛保佑我不死,亲郎气转又回生。赶到京中告御状,我把你,碎剁千刀才趁心。】
公子在庙中痛骂了一会,抬头望外一看,只见云开雾散,迎着月光,见一张柬帖落在地上,心中纳闷,往前拾起,拿在手中,借月光一看有八句诗,上写着:
【观音圣母降尘凡,打救亲郎结善缘。大寿爱宝终有报,刁保害命有神天。北去南回皆不可,功名妻子待他年。正东有你安身处,且耐时光免祸缠。】
公子看罢柬帖上的言辞,才知圣母临凡,连忙向南倒身下拜,默默的祝赞说:“ 弟子日后果然功成名就,夫妇团圆,必将此庙重新翻盖,另塑金身。” 叩头已毕,又把柬帖仔细观看说:“ 前四句不必再讲,第五句‘ 北去南回皆不可’,自然是京中也去不得了,家也回不得了。第六句‘ 功名妻子待他年’,想来日后还能功名成就,夫妇团圆。第七句‘正东有你安身处’,是教我投奔东方寻找安身之处。第八句‘且耐时光免祸缠’,是不教我妄动。我如今少不得投奔东方,寻找安身立命之所,以免再有灾难临头。”
话说王公子拿定主意要奔东方,坐在庙中想后思前,仰天长叹。
【公子痛,泪汪汪,悲声惨切动感情。喊一声,天来又叫一声地;哭一声,天伦又叫一声娘;咒一声,刁保恶奴泪如雨;骂一声,大寿凶徒气满腔。最不该,妄想投亲离故土;最不该,痴心妄想上帝邦;最不该,旅店贪杯甚耽酒;最不该,卖弄宝贝碧玉缸。幸喜菩萨相怜念,瑞林死去又还阳。可怜我,家乡有路难回转,手内无钱谁肯帮。从今后,落魄好似丧家狗,乞食叫化辱宗祖,残生未知丧何方。公子哭了多半夜,不觉红日出扶桑。】
东方大亮这公子立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土,迈步出庙。只见大道旁有往东去的一条小路,公子想:“就照菩萨的言语奔东方去便了。”
【这公子,悲悲切切离古庙,直奔东方小路行。孤身流落天涯外,寂寞苍凉好惨情。信步前行往东走,也不知,此去何方与地名。一气走了三十里,这公子,腹内发慌两腿疼。】
王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几时受过这样苦处,腹内发慌腰酸腿疼,挣扎不来,坐在路旁放声大哭。
抬头望东一看,有一座村庄。走不多时来到庄口,仅是些草舍茅庵,再往里走,也有酒铺饭铺。有待进饭铺吃饭,怎奈腰内空虚,要叫化哀求,脸上又羞愧。公子想:“我原是宦家子弟,祖父三辈作官,何等样的人家,今日到我身上就叫化求食,岂不辱没了先人。情愿饿死,不肯作乞丐,叫爷爷奶奶,挨门求告。”
公子羞脑变成怒,不觉气愤满胸膛。
垂首踉跄往东走,腹内展转自思量。
瑞林自幼怀大志,光宗耀祖进庙廊。
谁想今日遭大难,饥饿难当奔他乡。
腹内发慌缺钱钞,意欲叫化愧难当。
怒气满胸往前走,忽然想起事一桩。
公子想:“且住,我虽然无钱,身上还有衣服,何不脱下一件,当几百钱,买饭充饥,岂不是好。” 想罢,走到无人之处,将靠身的一件布衫脱下,到当铺里当了三百文钱,在饭铺饱餐一顿。出了饭铺,天色已晚,一想今晚何处安身?无奈找了一座破庙,推开隔扇走进庙内,坐在地下望外观瞧。不觉明月东升,又听得城内钟声响亮。公子想:“这钟声渺渺,月色溶溶,叫我抛家失业之人好不伤心。”
【王瑞林,单身独坐破庙内,愁肠万种痛伤情。又只见,明月东升清光照,城内角楼起了更。一更里,月色新,公子凄凉泪沾襟。愁听雨漏来二滴,闷对银河欲断魂。眼望家乡泪如雨,追想双亲气似云。我本名门贵公子,今作抛家舍业人。二更里,月光圆,瑞林长吁眼望天。银河耿耿花荫中,路坏影黑举步艰。伤心自叹真命苦,好事成仇难作冤。三更里,月徘徊,书生愁闷锁双眉。凉夜深沉人寂寞,黑夜魆魆惨且悲。口中咒骂黄大寿,我与你,山海冤仇今世为。他年得遂凌云志,定把凶徒狗命追。四更里,月影稀,亲郎无语把头低。阵阵寒风催人冷,点点湿露透纱衣。怨恨苍天无报应,神天察照总是虚。凶恶有福家门庆,善良无故受凌逼。五更里,月光惨,书生愁虑不能眠。惨星疏落天将晓,旅店鸡声到耳边。公子这才双合眼,阳台一梦到家园。手拉双亲才讲话,猛然惊醒是佛庵。这公子,悲哀惨切想故土,插翅能飞难上难。今日始明真道理,人生长安道路艰。瑞林无奈出古庙,仔细留神四下观。】
公子想:“我也走吧。”欠身离坐,心中又想:“我只顾往东走,走到何日是个了结。昨日一件衣服当了三百钱,吃一顿饭使了四十多钱,还剩了二百多钱,再胡弄五六天,把钱使完了,难道饿死不成。也罢,还是依着菩萨言语且往东走,看是如何。” 连忙迈步又奔东方而走。这公子河内洗脸,庙里睡觉,一连又走了几天。忽然看见一座城池。公子说:“ 我腰中还有几十文钱,何不进城里买些东西充饥。”说着来到城下,举目观瞧。
【公子迈步到城下,举目留神仔细观。但只见,敌楼高耸冲霄汉,三层滴水紫云漫。昆仑顶上祥云绕,微微纹兽吐祥烟。城墙砌砖高又险,鱼麟密集甚牢坚。箭眼层层列四位,垛口双双紧相连。对对白鹅分绿水,行行紫烟绕河边。护城河边白浪滚,更喜红堂影清澜。一道石桥横水面,两边紧配玉栏干。钉钻铁打门两扇,出入行人人旺欢。公子迈步进城内,又只见,街道宽大广人烟。铺面丛杂买卖盛,各行生意甚周全。绸缎铺,湖绉绫罗细蜀锦;梭布铺,漂白飞花京翠蓝;嫁妆铺,箱柜桌椅楠木案;估衣铺,红裙紫袄绿罗衫;绒线铺,包头手巾针和线;首饰铺,盘龙飞凤并头莲。倾银铺,细丝九七共九三;铁匠铺,刀枪斧钺锤钻错;木匠铺,¥檩门窗裹头棺;粮食店,芝麻料豆各色米;鲜果铺,橘柑佛手和香橼;油盐店,葱姜醋蒜椒料酱;茶叶铺,武夷松罗和六安;干果铺,龙眼乌梅糖炒栗;干菜铺,木耳黄花豆腐干;南烟铺,社塘兰花福建叶;槟榔铺,鸡心糟口与安南;颜料铺,西路银朱分五色;香腊铺,定粉胭脂与麝兰;盒子铺;烧鸭烧鸡风干肉;生药铺,丸散膏丹饮片全;晕饭铺,东坡烧肉炒猪干;茶馆里,南糖细果炸什美;酒肆里,木瓜百花与惠泉。各行生意数不尽,作买作卖闹声喧。三街六市好热闹,县衙盖在正中间。皂衣班头门前站,虎头牌高挂甚威严。书生看罢时多会,要寻饭铺去饱餐。】
公子腹中饥饿,要寻饭铺吃饭。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公子要买饭吃,腰中钱少不敢往大饭铺里去,找了个小饭铺,要了些东西。一边吃着一边开言讲话,说:“堂倌,我借问一声,此处是什么地方?” 堂倌说:“ 此处是魏县。”公子说:“属那里管,”堂倌说:“大名府所管。” 公子闻听,腹内沉呤,说:“我怎么糊里湖涂走到大名府魏县来了。”公子把饭吃完,会了帐,走到街前。公子想:“ 此乃城里,夜晚有人寻察,还得出城。” 想罢,出了北门,又走了三里多地。看看天晚,四面并无村庄。又往东看影影绰绰有一片树木,想有人家。公子只得奔树林而来,不多时,走至跟前,却是一座庄院。
【王瑞林,举目留神看庄院,果然幽雅不非凡。五柳三槐围村舍,翠白苍松影蔽天。庄前一道长流水,牛关困卧在庄前。鸡鸣狗咬汪汪叫,晚鸟归林闹声喧。公子看罢心犯想,腹内沉吟好几番。】
公子想:“ 看路北这个大门甚是宽敞,里面必有空房,我何不上前去借宿一夜,明日再走。” 公子想罢,上前叩门。只见一个安童出来问说:“是谁?”公子说:“烦你通报一声,我是过路之人,寻不着旅店,借宿一宵,明早就行。”安童闻听说:“待我去给你通禀。”说罢反身而去。
且说这个庄叫祥瑞庄,这一家乃是一个员外,姓苗名任,安人梁氏,老两口年纪六旬,只有一子名叫苗栋,年方十四岁,生得仪表堂堂,甚是伶俐,员外安人爱如珍宝。从九岁上,就请了先生教训诗书。这先生并无作兴,是一个溜光锤,掉了把儿,成了溜光滑了。员外见先生无用,便把他辞了。苗栋因此白闲着。这日,员外正与安人商议请先生教书,忽见安童进来禀说:“员外在上,外面有一人是过路的,前来借宿,禀员外知道。”苗任连忙欠身说:“待我去瞧瞧。”迈步出了房门来,到大门外,睁昏花两目观看来人。且说王公子见里面出来一个老者。
【王公子,举目留神看员外,打量年高有寿仙。只见他,头戴一顶新草帽,身穿一件旧罗衫。白袜云鞋登足下,蓝绒丝带系腰间。容貌虽老精神满,鬓发皆白面带欢。目似郎星眉如月,身轻体健立门前。公子看罢忙施礼,口尊长者面堆欢。员外一见抬头看,目视王门白小男。只见他,头戴儒巾多破损,皂履双登甚破残。面目虽然带尘土,可喜他,品格风采正少年。胸藏锦绣通经典,腹隐珠玑志不凡。苗员外,看罢还礼呼贵客,有何见教到茅庵。】
苗任口呼:“贵客来此,有何见教?”公子口呼,“长者,在下要在贵宅借宿一宵,未知尊意如何?”员外说:“这有何难,现成的房屋,若不嫌弃,请进里面待茶。”把公子让进书房。安童献茶,茶罢搁盏。员外口称:“贵客高姓大名?那里人氏?来到敝处,有何贵干?”公子闻听低头一想:“且住,我若把实话告诉于他,岂不违了圣母言词,待我混他一混。”口呼:“长者,在下姓王名叫瑞林,乃是河南永宁县人氏。”
【公子有语呼长者,贵耳留神仔细听。先父在日作御史,任上得病赴幽冥。我母子扶灵归故土,保宁家园效务农。家门不幸遭天火,我的母,惊吓交加一命坑,万贯家财成灰土,奴仆分散各西东。王瑞林,奋志读书习文业,寒窗十载守清灯。前年在县中秀士,一心要,上京赶考奔功名。不曾望,走至慈州遇强盗,行李盘费一扫净。虽然不曾伤性命,盘费全无难进京。有心奔回原籍去,无脸回见众亲朋。左右两难无去路,信步游行奔正东。几处遍找无旅店,斗胆惊动老太翁。员外听罢将头点,连连赞叹两三声。】
员外说:“宦门公子失敬失敬。”分付家人点灯看饭。家人领命去了。这时王公子问:“长者,贵姓高名,尊庚高寿?”员外回言说:“老汉姓苗名任,虚度六十岁。敢问公子贵庚?”瑞林说:“痴长二十一岁。”二人正然叙谈,只见安童放上桌子,把饭菜摆在面前。员外连忙相让,公子欠身离坐口呼:“长者素不相识,今蒙留宿,已感激不尽,如何又好扰饭?”员外说:“公子不必太谦让,若嫌饭粗老汉就不敢相让。”公子不敢推辞,饱食一顿。家人撤去杯盘,安童献上两盅清茶。漱口已毕,苗员外口呼:“公子,方才闻听公子之言,竟是行踪无定。老汉到有一个主意,未知尊意从也不从?”
【苗员外,眼望书生腮含笑,启齿开言公子称,老汉到有一件事,不知公子可依从。在下膝前有一子,名唤苗栋甚年轻,今年才交十四岁,始读诗书刚启蒙。去年里,先生辞馆归家去,因此上,荒疏文章和五经。贵客若不相嫌弃,将犬子,拜求台下作门生。待等后年中秀士,那时节,进京乡试奔功名。员外说罢一席话,公子闻听喜气生。】
王公子听罢员外之言,心中欢喜,口内不言,腹中暗想说:“果应了菩萨之言。细看此老甚是善良,我何不就在此安身,不但教了人,就是我也可以温习经史。遵依菩萨之言,等过了这两年灾难,到后年考试之年再去赴考投亲。倘若一举成名登了金榜,那时再访仇人,报仇不迟,一定是这个主意。”公子想罢,满面堆欢口呼:“长者,虽蒙不弃,如此厚待于我,只恐学生年轻才短有误令郎学业。”员外说:“先生无须过谦,宦门之子,家学渊源,且为黉门秀才,那有才短之理。今日夜已深沉,公子乃走路之人,想来必然乏困,暂且歇息一夜,明日再令犬子拜师不迟。”说罢站起,分付家人伺候公子。“小老儿暂且告辞,请公子自便。”王瑞林欠身相送,苗员外回后院而去。员外去后,公子进房内举目四面观看,原来却是通连的两间正房,甚是干净,床上早已铺设停当,又有两个小厮在旁扶侍。公子看罢,满心欢喜,只说得了安身之处,闲坐一会,也就脱衣安寝。一宿晚景不提,次日清晨,苗员外带着苗栋进了书房。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苗员外带着苗栋进书房,宾主见礼已毕,员外叫苗栋拜王公子为师。彼此归坐,叙谈多时,员外告辞回后而去。王公子就给苗栋上书,试探他的学问。原来却也满了篇了,就是不通,却喜生性聪明,是一个读书的气质,一说就能领会,王瑞林满心欢喜。从此以后,王公子就在苗员外家教书。列位须要紧记着这个节目,后面自有接叙。
再说恶贼黄大寿与恶奴刁保,不顾天黑夜晚道路泥泞,奔走如飞。
【恶贼得宝离古庙,顾不得,道滑泥泞路难行。踏泥带水催车辆,加鞭打马走如风。不多时来阴云散,月轮高照满天星。一气走了七十里,来到邯郸一座城。鸡声三唱东方亮,人困马乏腹内空。不敢进城观风景,关厢内,找寻饭铺把饥充。人马俱各饱餐一顿,他二人,心虚胆怯那敢停。大路惟恐人盘问,只找幽僻小道行。担惊受怕登古道,那一日,瞧见神京顺天城。】
二人一路上担惊受怕,来到北京,在正阳门外找店住下。这黄贼改名田子寿。次日,进京城投在年七的门下,拜年七为义父,送了年七一千银子,将温凉盏拿出求他转送阁老门下,希图一官半职。年七受了恶贼的来物,将温凉盏转献阁老。严嵩见温凉盏甚是奇异,满心欢喜,遂将恶贼升为知县。书要简洁为妙。田子寿主仆在京城住了也有一个多月。那一日,在礼部抽签,正抽个河南邯郸县的知县。恶贼心内欢喜,在礼部打点一番,又到严府年府辞行,准备行装去邯郸上任。又叫刁保接取家眷。恶奴到永宁县十里铺家中,将产业尽卖。不多几日卖完,就有那好事的民人访问王公子的下落。刁保说:“过河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尸首不知去向。”众人闻听,信以为真,个个叹息不止。又问黄生的下落,刁保说:“我家主人上京不第,遇见一门亲戚,现在京里作官,留下我主人京中居住。因此来接家眷。”众人也不理会,信以为真。这也不在话下。且说刁保变了家资,三下五除二,赚了有百十两银子,治了牲口车辆,将细软东西装了一车。田子寿的妻子杨氏坐在里面,四五个仆夫丫鬟也坐了一辆,刁保与三四个家人骑着骡马,车夫赶着车辆,径奔邯郸而行。这一日来至任上,田子寿夫妻相见甚是欢喜,就把刁保放了管家,给他娶了老婆。黄大寿又将图宝害命,认父得官,更名改姓的缘故告诉了一遍。杨氏闻听,又惊又喜。田子寿自从升任以后,就任意胡行,贪财好色,苦害黎民,信宠刁保,欺压百姓。
【田子寿,小人得志作知县。贪财好色害黎民,有钱得生无钱死,严刑拷打要金银。再搭这,万恶刁保凶如虎,在外为非胡乱行。欺压良善交恶棍,依仗势力害好人。子寿信宠贼刁保,明知他,任意胡为并不嗔。主仆通同行万恶,这不就,苦死邯郸一县民。】
这话按下不表。且说御史云龙自从送张诰命与王公子回家之后,不觉十数年。这老爷年近六旬,也生了一位公子,名叫治宽,年方三岁,云公夫妇十分疼爱。云老爷只等公子到来,终无消息,叫家人留心访查。谁知过了科场并无音信。云老爷腹内反想:“莫非他这几年还没得秀才,所以不来考试,就不考试也该完娶婚姻。二人现在俱已长成,我夫妇年已见老,不如我差家人迎接他母子前来完婚。”想罢,就把管家云义叫来,将前言告诉一遍,给了他二百银子,到河南由他交给夫人公子作进京盘费,另外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作路费。云义领了主人之命,走到外面治办行装,不敢迟延。次日骑上一匹快马,单身独自冒雨冲风径奔河南而走。非只一日,那一日来到永宁县找到安乐村中。抬头观看到见庄前站立一个老者,云义起镫离鞍,手拉嚼环,眼望老者拱手,开言口呼:“长者,借问一声,咱们庄中有个王公子住在何处?烦劳指引一声。”老者见问连忙答礼说:“贵客可问的是已故御史王老爷的公子?”云义说:“正是,我乃御史云老爷的家人。皆因王公子与我家小姐俱已长成,特差我来接公子进京完婚。”老者闻听,不由的长叹说:“可惜!可惜!老汉如要说来,尊驾休得烦恼。”
【老者有话尊贵客,仔细留神听我言。王公子,自从那年回家转,母子守分乐田园,安然度日十几载,母慈子孝一家欢。不幸天灾遭火难,夫人一吓染黄泉。房屋家财全烧尽,只剩下,公子一人受熬煎。无奈将地全典卖,土房两间把身安。奋志读书中秀才,才高八斗不非凡。本县中,有个监生黄大寿,家中豪富广银钱,爱敬公子文学好,时常来往助贫寒。今年四月初八日,与公子,一同赴考去求官。前者黄宅家人到,搬取家眷卖田园。小老儿,也曾访问王公子。他说是,掉在黄河被水淹。尸首无踪无下落,年轻不幸丧黄泉。老者说到这句话,云义闻听吓一躜。】
云义口尊:“长者,这话可是真吗?”老者说:“难道哄你不成。那人说王公子在船边上站着,不知怎么就掉在河内了,是他亲眼见的。”老儿说罢,云义呆呆的站了半日,无奈何告辞老者,骑上牲口回京而去。不一日,来到家门,走进仪门,打听云公在书房间坐,连忙进去。请安已毕,将二百银子放在桌上。云老爷心内惊异说:“你怎么又把银子拿回,莫非亲家太太与姑爷没来吗?”云义见问,只得将老者之言细细的回了一遍。云老爷不听犹可,听了此言,如同站高楼失脚,扬子江急流崩舟。
【云老爷,听罢家人一席话,肠内着忙惊又惊,大叫一声疼杀我,刀搅柔肠一样同。忽然想起王御史,仁兄连连尊几声,只惟咱俩投一契,患难相交好弟兄。为此上,两家儿女结秦晋,一言为定无变更。实指望,在京长大成亲事,完却心头事一宗。不想仁兄身染病,呜呼一命赴幽冥。云御史,想念故友疼爱婿,痛泪交流大放声。】
云老爷放声大哭,云公子在旁也落泪。陈氏诰命在上房内听见老爷悲痛声音,连忙出房来到书房门口。侍女掀帘,诰命走进屋内,坐在炕上,口尊老爷因何悲痛,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陈诰命口呼:“老爷因何悲痛?”云老爷见问就把王公子的情由说了一遍。夫人闻听也觉伤心,老两口儿在书房内彼此流泪,只说女儿的命苦。说书的你这话就说离谱了,云老爷官居御史,岂有过耳之言,并不究情度理,竟至信以为真。列公有所不知,王瑞林的温凉盏乃是王门传家至宝,除他一家别人并不知道。因此,云老爷听见他家遭天火手内无钱,黄监生爱他的学问还时常周济于他,如何知道图宝害命的事呢?故此,信以为真。书里说明,言归正传。且说云小姐。云小姐听说云义回来,就让菊花去探听。这时云老爷和夫人正在书房痛哭,她就走到书房窗户外边,将前后言词听在心里,走到小姐房内说:“小姐,了不得了!”把云义回家告诉老爷的言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姐闻听又忧又痛,不好明哭,眼泪直在眼中乱滚。打发菊花出去以后,珠泪交流长吁短叹。
【小姐的,眼泪直倾心悲痛,长吁短叹似油煎。闷奄奄,低垂粉颈窗前坐。悲切切,玉婉托腮泪涌泉。闻听菊花方才话,他似无非过耳言。又非云公亲眼见,此事好叫我为难。欲要尽节随他死,又恐此话是谎言。小姐想够多一会,忽然一事上心间。】
云小姐对父母说:“此事不见真实,未可深信。”自此夜夜在后花园祷告上苍,保佑公子平安。云公夫妇明知女儿想念王生,夫妇商议说:“女儿已经长大,再无望门守寡之理,不如打听个人家,叫他娶去,也了却你我心事。”说罢,就叫媒婆去打听人家。书要简洁,不多几日,就有花学士之子花举人来求亲。云义见花举人年轻及第,满心欢喜,就将小姐许给花家。择定次年正月二十三日过礼,二月初十日完娶。光阴似箭,不觉得冬尽春回,到了正月二十三日,大厅上结彩悬灯,亲朋庆贺,饮至天晚才散。云公归房安寝。且说云不姐听见将她另许了花家,今日过礼,不由的心内着忙。花云两家人,只说小姐豁臊也都不大理会。云小姐叫仆妇丫鬟各去睡觉,只剩下小丫鬟菊花在旁伺候。这小丫鬟身子困倦,站了一会也就溜在里间屋内睡熟。云小姐一想,如逃脱此难,只有决心走出家门,但又恐怕丫鬟没曾睡熟。正在犹豫之间,不觉一阵困魔来缠佳人。方才合眼,忽听得脚步乱响,从外面进来了一人。云小姐梦中睁眼观看:
【云小姐,似睡似醒刚合眼,只听脚步响连声。佳人梦中睁醒眼,留神仔细看分明。但只见,从外进来人一个,清奇相貌有威风。面如古月甚光彩,颔下胡须一尺零。头戴像异宝,身穿吉服颜色红。碧玉宝带腰中系,青缎朝靴足下登。小姐看罢才询问,只听得,那人开言叫一声。秀兰不要担惊怕,我试说来你是听。亲郎被害未曾死,菩萨搭救又重生。现今流落在外省,但等科场就进京。那时夫妻双合美,团圆欢乐庆升平。目下无非夫在难,何必着急胡乱行。千万不可寻拙志,醒来快到后院中。一秉虔诚求天地,自有神灵助你功。求你脱身出此地,节孝双全留美名。若问吾神名和姓,我是你公王老翁。十年前,因参严嵩削官职,愤怒成疾一命坑。上帝怜我多直正,敕封我,保家之神护禁城。今日忽然从此过,冤气一股把云冲。二目遥观知就里,前因造定并非轻。故此托梦惊叫你,指引明路救愚蒙。天机不可轻泄漏,我的言词要你听。留神谨记遵吾命,违背言词了不成。有心还要说几句,倒只怕,耽误你到后园拜。红光一闪影无踪,这佳人,哎哟一声把眼睁。】
云小姐在梦中惊醒,浑身香汗直流,定了定神,细听角楼,鼓打三更。佳人翻身坐起,也不叫丫鬟,腹内沉吟暗想说:“方才明明白白一位神圣托梦与我,口称是我公公,叫我别寻拙见,快到花园拜求天地,自有神灵救你脱离此处,也得节义双全。又说儿夫被害神佛搭救,现在外省避难,等科考三年进京得中,夫妻重逢,一门欢喜。这件事真正叫我为难。”又一想:“管他是真是假,我且到花园去应一应梦,看是如何。”小姐想罢,连忙下床,将灯吹灭,蹑足潜踪,出离绣户,径奔花园。
【云小姐,款步出离他的绣户,单身独自奔花园。转过马房又望后,园门不远咫尺前。佳人迈步朝里走,月朗星稀如白昼,夜风吹体透衣寒。时方冬尽初春景,万物逢春皆盎然。云小姐,心虚惟恐人瞧见,不住回头四下观。两步并作一步走,少时来在太湖前。夜深那有香炉案,没奈何,撮草为香一禀虔。这佳人,一撩罗裙双膝跪,叩头进礼拜上天。心事不肯明言讲,默默的,始末情由诉一番。至诚恭敬求神圣,惨切悲哀泪如泉。一腔烦恼堆心上,滴溜溜,冤气冲空透碧天。这一日,正遇菩萨朝佛祖,转回南海过幽燕。猛然间,冤气一股总不散,这菩萨,回目一观早了然。王瑞林,古庙逢灾贫僧救,云秀兰,今日有难又把我缠,冤气拦云冲霄汉。他夫妻,前世前生与我有缘。既然天意难违背,辞不得辛苦与烦难。想罢回头叫龙女,急速回归罗霄山。出家人,完成因果才回转,不必相随在后边。龙女答应说遵旨,手捧金瓶奔正南。不言龙女归南海,听任观音降下凡。落在那,云公家内花厅后,吓坏土地与花仙。一齐前来参法驾,躬身施礼拜金颜。菩萨分付且退后,各归本位静听宣。二神诺诺说遵旨,菩萨复又显佛端。变了个,年老婆婆拄拐杖,径过花厅会秀兰。来至小姐身背后,小姐蓦听有人唤。叫他奶名心胆寒。反身爬起回头看,只当是,生身老母到花园。】
云小姐正在太湖石前拜求天地,忽听有人叫他奶名。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云小姐吓了一跳,只当是陈诰命前来寻他。反身爬起借着月光仔细观看,是一个年老的婆婆,手拄拐杖走到跟前。小姐一见又惊又喜,壮着胆子,才待要问,那婆婆就启齿开言叫声:“秀兰休怕,不必吃惊。你的心事老身早已知道。你也不必追问老身的行踪。你须紧闭两目不可睁开。老身请一阵神风,送你一个安身之处,等待风定尘稀,脚沾了实地,方须睁开二目。切记,切记!”小姐闻听此言也就不敢再问,就知道老爷托梦是真,此人必是神圣下界,连忙倒身下转。拜谢已毕,站起身,紧闭二目侍立在菩萨身旁。大士一见,默诵真言,宣召神圣。
【观音母,真言咒语刚三遍,佛门法力果然精。忽听一阵风声响,风婆从天降园中。见了大士忙施礼,有何用处请言明。菩萨闻言开金口,风婆留神仔细听。贫僧请你无别故,有个缘故在其中。云氏秀兰身有难,家中不可把身容。请你快刮风三阵,送到河南邯郸城。北门外面尼僧庙,水月庵前须住风。风婆闻听遵法旨,霎时立刻逞威灵。刚见那,明月星辰当空照,登时间,黄沙迷目眼难睁。冷风阵阵刮来紧,风婆空中不暂停。越刮越大越有劲,风里边,卷起云家女裙英。忽忽悠悠神不定,如登云雾一般同。耳内只听忽忽响,胜如虎啸令人惊。大士后面显本相,朵朵金莲起在空。佛门法术真奇妙,送到邯郸一座城。按下观音且不表,再把佳人明一明。耳内听得风声住,脚沾实地看分明。原来一座松林内,面前还有柬一封。佳人拾起拆开看,才知菩萨下九重。】
云小姐看那柬帖上的言词,有诗八句说的明白。说道是:
我本观音降九重,神风送你出京城。
此去正北有古庙,尼庵带发且修行。
瑞林还在未曾死,他年运转受皇封。
夫妻自有团圆日,不必心中担怕惊。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明白,“如遇至急,自有神灵保护于你。”小姐看罢,才知观音圣母临凡,复又望空拜谢。小姐拜谢已结,站起身来,又把柬帖观看,心中暗想:“叫我投奔正北尼庵,暂且带发修行言词,竟与梦中一样,想来菩萨与公公之言俱为实言。忽然想起:“我只顾在此迟延,若日已东升,路上有行人走动,我乃孤身幼女,被人瞧见,岂不生疑。不如我且奔正北找寻古庙存身,再作道理。小姐想罢,举目往正北观瞧,只见隐隐旗杆,想有庙宇,相距约有二里多地,又不知是菩萨说的庙宇不是。无奈只得往前奔走。不多一时来到跟前,喘吁吁定睛观看,果是一座庙宇。山门上横写着“敕建水月庵”五个金字。小姐正然观看,只听得吱扭扭门响,从里面出来一个尼姑,打扮的甚是幽雅。小姐一见满心欢喜,连忙上前万福,口称:“师父,我要拜佛。”这尼姑见秀兰官宦之家小姐模样,甚是诧异,说道:“清晨,荒郊旷野,女菩萨从何而来?请进庙内待茶。”小姐看这尼姑甚是爽快,并不推辞,跟随走进庵内。尼姑把山门关上。这佳人慢闪秋波,抬头观看,但见庙貌巍峨,殿宇辉煌,幽雅非常。
【这佳人,一边走着一边看,尼庵古刹果非常。庙貌巍峨祥云护,殿宇辉煌映彩光。紫雾缭绕耀人眼,钟鼓楼阁分两旁。东廊内,列坐十八个罗汉,降龙伏虎甚刚强。西廊内,捏塑天仙圣母像,送子催生佑儿郎。又只见,大雄宝殿中间盖,雕刻彩画柱清亮。哼哈二将分左右,伽蓝护法四金刚。转过庙门往后走,二层宝殿在中央。护法韦驮擎宝杵,护卫圣母把威扬。两边配殿有神圣,火祖雷神与药王。佳人看罢往里走,紧随尼僧脚步忙。绕过二层宝殿后,面前就是一神堂。】
水月庵内有五个尼姑,掌庵的老尼有六十多岁,法号西来,为人端正,四个门徒名叫悟道、悟明、悟真、悟行,都有三十多岁,虽不知养性修真,也不至引邪。领进小姐来的却是第三个门徒悟真。这日清早,西来正在禅堂打坐,忽听帘栊响,闪目观瞧。
【闪目留神睁睛看,抬头仔细看分明。但只见,悟真领进一女子,举止端方大不同。芙蓉粉面娇又嫩,秋波杏眼放光明。两道春山如新月,乌云巧挽髻盘龙。樱桃微露鲜如米,腰如杨柳一般同。鼻似玉琢生下彩,耳垂金环黄登登。
身穿着,蓝团项领貂皮袄。腰系着,罗裙八幅响叮咚。体态风流天然俏,典雅温柔性儿灵。说什么,塞北之行昭君女,不亚如,月殿嫦娥下九重。老尼一见忙站起,合掌当胸问一声。何方女子来到此,请归坐位献茶羹。小姐闻听抬头看,慢闪秋波观尼僧。只见他,青缎僧帽头上戴,暖袜棉鞋足下蹬。青布道袍遮身体,腰束黄绒九股绳。容貌虽老精神满,眉如白雪眼似星。面带斯文多良善,声音说话赛铜钟。小姐看罢忙施礼,万福开言把师称。】
道婆献茶。茶罢搁盏。老尼开言口呼:“贵客光降敝刹,不知有何见教?”小姐见问,口呼:“师父,听奴讲来。”
云小姐,开口就把师父叫,细耳留神在上听。弟子姓韩名瑞日,祖孙辈辈住京城。我父朝中作御史,正直清廉断事明。因此圣上心欢喜,金殿龙楼大加封。特放了,湖广武昌布政使,我母女,相随上任出京城。都只为,钦限紧急不怠慢,每日半夜奔途程。一路平安来到此,今夜忽然遇怪风。走石飞沙迷人目,乱打轿夫与家丁。只刮得,四零五落没投奔,也不知,何方鬼怪与神灵。奴家栽出轿子外,两手紧抱不放松。今朝风定沉息后,正眼观瞧吃一惊。左右为难无去向,无奈何,投奔神堂古庙中。恳求师父垂慈念,容奴带发暂修行。待等父女相逢日,那时重谢老师翁。佳人说到伤心处,痛泪如雨往下倾。假设虚词一席话,哄信了,水月庵里老尼僧。】
西来闻听小姐之言,信以为真,连声叹息说:“今夜刮的那样大风,原来有这个缘故。”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西来口呼:“小姐不必伤感,既然情愿带发修行,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就收你作一个门徒,有何不可?”小姐闻言,连忙下拜。西来给小姐也起了个法名,叫作悟礼。将四个徒弟叫到跟前,彼此相见。又打扫了一间干净小房,叫悟道陪他安寝。小姐问:“此处是那一省,这庙属何处管?”老尼说:“此处乃是河南彰德府邯郸县。离此五里之遥,就是邯郸县的城池。咱们这庙外叫作行化村,周围也有十几户人家。”小姐才知是邯郸县地方。自此以后,小姐就在水月庵带发修行。却喜此庙全仗几亩义田香火地度日,并无施主,甚是冷落。这话暂且不表。
再说御史云龙在彩棚之内,忙乱了一天,身体乏困,一觉睡到天亮方才起来。正要梳洗去上衙门,忽听丫鬟仆妇一片喧叫之声。菊花气喘吁吁,奔进后房。高叫:“老爷夫人在上,不,不好了!小姐没了影儿了!”老爷一声断喝:“丫头满嘴胡说,就该掌嘴。”菊花着急,复又口尊:“老爷,小姐真没了影儿了,奴才怎敢撒慌。老爷夫人不信请到后面去瞧。”云公夫妇闻听此言,两人连忙走到女儿的房内,果然不见了小姐。心内着忙,又往后园去寻找,见花园门锁定。老爷夫人心内惊疑,回转上房。陈诰命哭哭啼啼。云公心中纳闷儿:“莫非他软弱身形会跳墙逃走不成,似乎断无此理。这件事竟闷杀老夫了。”没奈何叫家人们四下细细寻访,不许声扬。一连数日,再也访问不着小姐的下落。不觉一月有余,云公十分着急,无奈舍着老脸到了花学士家,据实告诉了一遍。学士闻听连称奇怪,也无可如何,叫云公将定礼退回,另给儿子挑选亲事。
且说河南彰德府邯郸县城内有一个秀才,此人姓水名如镜,号是清心,有五十多岁,乃是一位饱学先生,为人甚是刚正。因见世道平常,因此不求功名,隐居城内。妻子柳氏,去年一病身亡,膝下无儿,只有一位爱女。这佳人奶名月婵,年方一十八岁,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诗词歌赋,礼乐文章,无不通晓,更兼四德三从,孝顺父母。自从他母亲亡故以后,他就每日啼哭。且说水清心虽是书香之后,但家业凋零,甚是寒苦。住着五间草房,只有一个丫鬟扶侍小姐,名唤秋香。还有一个院子,名唤水治。主仆四人,只仗着两顷农田度日,因此甚是艰难。这日正是清明佳节,水清心治办了祭礼,叫院公挑着,又雇了一乘小轿,给姑娘坐着。秋香紧跟同行。水如镜远远相随。出了东门,竟奔他的坟茔而走。水如镜看见城外的佳景,果然幽雅非常。
【水清心,举目留神抬头看,景致幽雅不非凡。只见那,春山春水春如画,春树春林春景天。红扑扑,桃杏花开如盆火。绿深深,柔枝嫩柳锁着烟。叫喳喳,春鸟爱鸣如相恋。碧滔滔,水绕池塘野丝莲。荡悠悠,春风扑面多和暖。乱纷纷,粉蝶穿花两翅扇。这正是,韶光明媚春景芳,景物融和暖气宣。紫竹林中黄莺噪,绿杨深处画眉言。有信宾鸿低处落,无休燕子绕河边。对对鸳鸯交颈卧,双双禽鸟栖矮莲。扁扁轻舟漂水面,阵阵香车坐红颜。处处祭扫先人墓,家家坟头把土添。阁观楼台声婉转,竟都是,公子王孙耍笑顽。说不尽,山明水秀清幽景。看不了,风和日暖艳阳天。转湾抹角来的快,他的那,古墓先坟在眼前。】
水清心父女来到坟前,轿夫摘杆落轿。水月婵款动金莲到了坟前。水治将祭礼摆下,水如镜与小姐连忙跪倒,拜祭先人坟墓。水治、秋香二人也在下面叩头,又将东西抬到柳氏奶奶的坟前,父女两个复又行礼。水秀才是个男子,看着祖父与妻子的坟墓,虽然伤心,哭了两场,就坐在旁边不哭了。惟有小姐泪流香腮,十分悲痛。
【小姐靠在坟边跪,观情阵阵甚酸心。樱桃口内把娘叫,叫一声,破肚开肠养我的人。因何一旦身辞世,撇下父女好伤心。可怜爹爹无生子,孩儿是个女钗裙。虽能说来不能作,以后怎能顾老亲。可叹父老身衰败,忽悠之间到六旬。娘亲未必心安稳,只怕你,虽说命定情难禁。就只是,不得团圆过几春。小姐哭的十分痛,只哭得,颈颜难抬裂碎心。泪珠犹如花上露,惨声儿,真似莺语在乔林。秋香使女来回劝,水小姐,止泪停拜立起身。】
水小姐哭够半晌,丫鬟再三相劝,方才止泪停拜,立起身形。院子烧化了纸钱。佳人又来到父亲面前,席地而坐。秀才叫声:“我儿你看春色融和,真是艳阳景象,可见一年四季,惟有春光明媚。”水治就把祭礼东西摆上些许,暂且吃上一杯解解闷怀。热了一壶酒,递给丫鬟秋香。秋香先斟一杯,送与主人,然后斟了半杯,送在姑娘面前。小姐不会饮酒,不过陪着父亲闲谈说话。水老者吃了一杯,复又斟上望着小姐叫声:“我儿,你小时也读过书,资质聪明,为父的意思要作一首诗句,称赞这个景致。我就随口说上两句,我儿你说下两句,咱父女且解一解闷怀。”小姐闻听说道:“父亲分付,孩儿谨遵。”水老者点头就随口说道:
四季融和总在春,百般红紫抖精神。
水小姐听父亲吟完了上两句,他不慌不忙随口续了两句说道:
梢公烟野体情放,且乐尊前酒数巡。
水翁听罢,不由得拍手称赞说:“我儿联得甚好,真算诗礼人家女儿。”
【好一个,且乐尊前酒数巡。文词敏捷称我心。你虽生来是女子,能作诗文胜父亲。说着端杯连饮尽,丫鬟伺候不敢斟。活该大祸从天降,来了行凶作恶人。】
且说邯郸县城西有个聚贤村,只是数户人家居住,内中住着一个恶棍姓蔡,名护,外号赛牛头,三十多岁。此人生的兔头蛇眼,鼠耳鹰腮,原是个毛贼,犯事脱逃,隐藏村间十几年,竟弄了个小小家业,接交的都是些匪类。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一
话说恶棍蔡护,会合了两个匪类,一个叫断路鬼段三;一个叫铁皮鼓高二。三个恶贼打了一葫芦酒,包了一包子菜,一来踏青,二来图的是偷看那四外上坟青春妇女。
【三个恶贼在一处,挨肩搭膀去闲游。拿着酒菜各处走,六只贼眼乱溜瞅。东边瞧来西边望,胡言乱语瞎混诌。段三说,今日咱们来取东,不可到处想停留。葫芦里边现成酒,下酒东西包里收。一边走着一边饮,嘴对葫芦任意抽。走着喝来喝着走,才趁心怀解闷愁。高二闻听说有趣,咱三人,开怀畅饮要轮流。那个若是偏喝酒,就是个,八百斤的老鳖头。说罢葫芦举将起,连忙递给赛牛头。】
铁皮鼓高二将葫芦举起递给蔡护,说:“蔡大哥年长,自然先让你,第二个是段三哥,第三才是我咧。”蔡护带笑说:“二位讲的有趣。也罢,我就先喝。”把葫芦接过,嘴对嘴古嘟嘟一连气八口,递给段三。段三接来也照样喝了几口,高二也喝了几口,打开包儿吃了些荤菜。包上包儿,说说笑笑,又往前走。正然走着,蔡护眼尖早已瞧见一座坟院,里边有两三个妇女,连忙将段三、高二一拉说:“你二人顺着我的手瞧,坟院里不是几个女客吗?”段三、高二齐说:“不错,咱们何不去观看观看。蔡大哥三十多岁,还没有嫂子,今日倘若天缘凑巧,遇着个美貌女子,烦个媒人去求一门亲事,岂不是好。”
【三个贼,说说笑笑忙挪步,绕过树林上土台。来到坟前离不远,几株大树面前排。俱各藏在树背后,留神偷看女裙钗。但见坟前人几个,一男一女坐尘埃。男人看去年纪老,他那衣衫像秀才。斯斯文文席地坐,年幼女子甚美哉。乌云高髻如墨染,簪环花翠鬓边排。绸袄团花红腕袖,绫衫五色可身裁。耳边一对珊瑚坠,轻轻摇动称香腮。春山两道如新月,杏眼含情粉面白。珠唇一点樱桃嫩,讲话银牙露出来。玉指尖尖端酒盏,吟诗答对有文才。莺声燕语天然俏,稳中典雅实在乖。亚赛巫山神女样,紫府仙臣下玉街。段三暗里频声赞,高二时下也看呆,齿水粘涎流下来。独有贼人恶蔡护,连连夸奖好女子,邯郸少有美女孩。我若得他为妻子,强如那,万顷良田发大财。蔡护称赞多一会,浑身稀软步难抬。】
蔡护见水小姐生的如花似玉,急得抓耳挠腮。正然观瞧不舍,只见老者说道:“我儿天已过午,咱们回家去吧。”
说罢男女齐站起,下面奴仆不敢停。
丫鬟院子齐收拾,伺候慌忙要进城。
月婵小姐上了轿,水翁家人步下行。
登时出了坟茔外,篱障间隐万恶凶。
水秀才父女回家不表。
且说蔡护自言自语:“可惜一个仙女上天去了。”段三、高二走到背后说:“蔡大哥何不赶上天去。”赛牛头叫声:“二们贤弟,这个女子天下少有,可惜没有缘份,不能叫我饱看,偏又坐轿而去了。”恶贼蔡护忙开口,叫声二位听我言。
方才上坟这女子,生得美貌似天仙。
不知名姓住何处,美人此去我无缘。
怎得烦人去打听,问他名姓住那边。
那时再想妥当计,不过花上些银钱。
蔡护说罢又搓手,只听段三又开言。
段三叫声:“蔡大哥不必着急,待我效劳,替你打听打听何如?”蔡护十分欢喜说:“贤弟须要快去快来。”
蔡贼口内胡言讲,段三说是哥放心。
说声慢哉迈开步,如飞似箭后面跟。
二人等候时多会,才见段三送信音。
蔡护正然心焦,忽见段三回来,走得气喘吁吁,坐在松林定了定神,这才开言说道:“蔡大哥,小弟方才打听明白,听我告诉于你。”
段三叫声蔡兄长,听我说明就里原。
方才上坟这女子,他家住在城里边。
西门以内担花巷,祖上当年作过官。
现在秀才水如镜,今年年纪五十三。
坐轿就是他亲女,年方十八正少年。
千伶百俐人难比,女子名叫水月婵。
秀才安稳随时过,每日闭户念书篇。
从来不与人交往,禀性刚直另一般。
老哥想要那女子,竟比登天难上难。
段三说:“大哥你当他是何人之后,他祖上作过吏部天官,父亲作过学士。他的夫人柳氏去年亡故,一年多了,膝下无儿,只有此女,不但风流美貌,而且知书识字,刺凤描龙,无所不会。他那左邻右舍俱都知道老水古怪,每日关门读书,也不想作官,也不与人交接往来,守着两顷农田度日。一日到晚,关门闭户。你想要与他见面,当时也不能够。听说他要择一个读书之人,还要才貌双全,才能给他为婿。我看大哥你除了有戥子糟钱,要讲别的,只怕老水未必看的中你。”
【段三有语将哥叫,不用胡思想美人。不是小弟得罪你,那一样儿配钗裙。尊容不但黑又瘦,还有麻子是裂唇。尖嘴猴腮耳朵小,脑袋沉大圆轱轮。身量只高有五尺,又不识字与通文。你说你有钱和钞,那老水,不爱金来不爱银。这宗勾当难成就,劝老哥,不如歇了妄想心。小弟俱是实情话,只因咱,素日相好才敢云。蔡护听罢不言语,也觉得,自己平常不如人。】
蔡护听见段三说了一番言语,又耻笑他生的人品不及,自己也觉没趣,沉吟不语,想道:“也不怨老段之言,我原本长的可碜。”想罢,说道:“二位贤弟,我的人品原也丑陋,你二人既与劣兄相好,少不得借你二位点光儿,替我装这个门面。你二位到底比我生的平正些儿,暂且作个替身。我叫个媒人,径往水宅求亲。那老水要相看女婿,你兄弟两个内不论那一位顶替顶替。等着事成之后,定要重重的谢你。倘若没有衣帽,一概全交给愚兄。”段三闻听不觉的哈哈大笑,惹的高二也笑将起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二
父去喊冤水清心,皆因恶棍使奸心。
贿买邯郸田知县,蔡护设计诓佳人。
话说段三闻听蔡护之言,不由的哈哈大笑说:“蔡大哥,你未从起这个主意,也不看看我二人的容颜,充得下去,充不下去。”
【若说顶替这件事,十分为难怎应承。尊驾生的十分丑,我们长的也稀松。你看我身矬又胖,从小瞎了一眼睛。五岁出花麻子大,鼻子掉了剩窟窿。高兄黑麻驴子脸,一张大嘴捌寸零。秃子葫芦头发少,说话结巴讲不清。就便替你充女婿,相看时,他可喜爱那一宗。咱三人,难兄难弟总相同。只能是,作个朋友是正经。若想美女作妻子,想掉脑袋用不中。段三说罢扫兴话,惹的那,高二咧嘴笑盈盈。】
高二说:“咱三人都使不得,蔡大哥另外想个方法才好。”高二说:“蔡大哥不用着急,小的到有一个计策。”瞧了瞧旁边有人不肯言讲,连忙把蔡护拉到跟前说了几句,又往段三耳边也说了几句。二人闻听齐说:“好计,就依高兄的计策而行。常言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愚兄明日就去料里便了。”
【铁皮鼓高二定一计,蔡护欢喜就依言。次早梳洗换衣帽,急忙迈步进城间。恶贼要把熟人找,心急两腿走如烟。穿街过巷来的快,一箭不远在面前。】
这一家是谁?乃是个走百家门的媒婆,姓高,年纪四十多岁,丈夫早亡,无儿无女,现今守寡,在外说媒度日。高媒婆有个浑名:“小雌雄眼”。因他两个眼睛一大一小,故此起了这个外号。因他巧嘴坑人,还有一个外号“高老鸹”。闲言少叙。蔡护来至门前,用手敲门。
【蔡护外面将门叫,里面答应有人言。作活的忙把门开放,就把贼人让里边。高媒一见是蔡护,慌忙让坐便开言。带笑口称蔡爷好,那些风儿刮到此间。高媒陪着同坐下,有语开言叫李兰。】
高媒叫声:“李兰快倒茶来。”作活的连忙端过茶来。高媒说:“蔡大爷到此有何事情?”蔡护就把遇见水秀才的女儿上坟,才貌双全,要想娶他为妻,烦你去求亲的话说了一遍。高老鸹闻言说:“蔡大爷,这件婚姻我不敢满应。那水老者为人古怪,你既托我,少不的变个法儿去讲,过一两天你来听信便了。”
【蔡护听了心欢喜,看来此事有八成。临走叮咛又嘱咐,仍然取路出了城。接下恶贼吾不表,再把媒婆明一明。打发蔡护出门去,几度展转在心中。水小姐生的多齐整,风流美貌甚聪明。有人求亲好几次,老水总是不应承。原本势力宦门后,自然要,相女择婿把婚成。蔡老大,无非是个土财主,不成材料丑形容。若要提说相女婿,倒只怕,妄费功夫用不中。方才当面央求我,我怎好,说他丑陋事难成。树有皮来人有脸,况且他,家道殷实算富翁。岂有个,赶着财神找棍打,去说时,又怕穷酸不肯应。这事真真难杀我,左思右想事难成。】
高老鸹想了半晌并无妙计,说:“也罢,且到水家见景生情,自有主意。”到了次日,梳洗打扮,嘱咐作活的看家,他就出门。迈开那双一尺二的金莲,径往担花巷水宅而来。用手敲门,老院子水治连忙开门问说:“高大嫂有何事情?”高老鸹说:“今日特来见见大爷,有要紧的话说。”水治说:“你略站一站,等我告诉去。”且说水老者正在上房闷坐,只见院子进来,说:“禀爷高媒婆前来要见。”水清心闻听心中暗想,媒婆无非求亲而已:“叫他进来。”院子答应出来说:“我告诉了,你进去吧。”
【高媒听说往里走,不多一时到上房。进门问说大爷好,你老贵体可安康。老者点头忙让坐,就叫使女待茶汤。登时将茶来吃罢,水秀才,坐上开言问端详。】
水秀才问:“什么风把你刮来,有何事情?”
【老高闻听秀才问,他把水爷尊一声。老身前来有一事,特为求亲到府中。聚贤村中蔡财主,家业豪富甚从容。年方三十无奶奶,要娶个,名门小姐到家中。蔡相公读书又知礼,人品端正又老成。大爷若是来应允,择一个,上好良辰把礼行。高媒说罢一席话,水老带笑两三声。开口叫声高大嫂,你要留神听我言。财主二字休言讲,老水从来不爱钱。就是生了一孝女,早晚常在我身边。孩儿偏又丧了母,兄弟全无孤又单。你今前来求亲事,且等我,打听明白送信还。】
老水是个朽棒子,高老鸹只得答应,进去看了看小姐,告辞而去。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打发媒婆去后,叫过院子水治来,出城打听,到午后方才回来,告诉蔡护的声名不好。老人家十分恼怒,大骂媒婆,怒气不息。列公,水老者若为别的事,小姐也好劝解劝解。她见父亲唾骂媒婆,怎好上前相劝,无奈何叫丫鬟秋香跪求劝解。老人家并不理,索性甩袖出门。只见他两脚不停,不多时,来到高媒门前,看了一看,门儿紧闭,不管好歹,两只手望门上连拍乱打,高声喊叫说:“高婆子快出来,有话问你。”
【水老将门拍又打,口中乱喊叫媒婆。别在里面来装死,快些出来有话说。你若躲着不见我,我就打进你巢窝。使用东西都摔碎,砸你吃饭碗和锅。但问你,撒谎欺人却为何。居近乡亲来劝问,拍门生气为什么。水老连说气杀我,两眼直瞪把手搓。不言秀才外边闹,再说撒谎高媒婆。】
高老鸹看见作活的跑进来说是:“奶奶,咱门外是秀才老水前来嚷闹,将门乱打,不知为什么,我也不敢开门去问。”高老鸹就知是。这一葫芦子药,走百家门的人专能随机应便,他就亲自出来,将门开放,果是秀才水如镜。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三
话说高媒婆满面赔笑,叫声:“水太爷因何生气,请到里边去坐。”
【高媒赔笑往里让,口中连把太爷称。婆子有何得罪处,你老前来把气生。且请到家把茶献,不周之处望说明。定然磕头要赔罪,水太爷,贵手高抬容一容。好一个,通达时路媒婆嘴,说的清心不作声。】
水秀才虽然性暴,到底是个读书人,见媒婆赔笑往里让,气也消了,连那吵喊的闲话也都没有了。停了一会,才开言说:“我也不到你家吃茶。”就当着众乡亲,把高媒求亲,打听蔡护是个匪类,故此生气前来吵闹的话说了一遍。高媒自知理亏,一声不吭。众人再三劝解。水老用手指着说道:“便宜这个老东西,从今不许上我的门。”众乡人都说:“高老鸹惹祸遭灾。”也就散了。高老鸹心中不忿,叹气说:“这老水叫人可恼,常言说一家有女百家百家求,你不应许也罢了,为何闹上我的门来。”
【高老鸹,气难消,说是秀才太放刁。不应亲事还可恕,为什么,找上门来骂老高。仗着身上有顶带,乡亲不让半分毫。自尊自大谁怕你,老穷酸,敢拔老娘半根毛。媒婆忿怒好气恼,忽听有人把门敲。】
老婆子出来把门开放,见是赛牛头蔡护,让进房中。蔡护说:“高大嫂,所托之事有成无成?因何脸上带着气恼。”高媒说:“蔡大爷再别提,我给尊驾求亲,无故的受了一场恶气,听我说来。”
【媒婆就把大爷叫,听我告诉就里情。那日登门把亲提,好言美语不动容。他说还要差人访,慢慢商量把事行。再往下讲他不理,我就进他女儿房中。果然女子十分美,比那幼小大不同。我只得,搭讪辞别回家转,不曾望,惹下饥慌事一宗。】
高老鸹故意唉了两声,说:“蔡大爷,这个饥荒还是因你而起。罢,罢!以后你老另叫人到水家说媒,我再也不敢惹他了。”蔡护听说,不由的着急,叫声:“高大嫂,别糊里糊涂的讲话,快些说个明白。”列公常言说:媒婆口,无量斗。他见蔡护着急,又是个恶人,暗想:“何不加上些言语,叫老蔡和老水结冤斗气,我袖手旁观,看个热闹,岂不快乐!”
蔡护着急开言问,媒婆随机就加言。
【说道是,老水不肯应亲事,慢慢商量把信传。打发我,回家等候过几天。那一日,到我门前喊连天,高媒长来寡妇短,欺心胆大诓姻缘。不看你的年纪老,定然写帖送当官。还有那,许多言语真厉害,难以对着大爷言。】
高媒说着,他又故意不说了,蔡护心头冒火,叫声:“高大嫂,老水言语厉害,想是说我什么,快些告诉与我。”
【老高见问又答话,叫一声,大爷你且听分明。若提老水他的话,他说你,小人妄想结姻缘。那蔡护,本是无头一狂鬼,平素作恶惯行凶。他又说,我本官宦书香后,怎把爱女嫁畜生。蔡姓虽然家豪富,损人利己不正经。一遍言语还未了,只听得,恶贼喊叫不住声。】
蔡护一声喊叫:“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老穷酸,不应亲事倒也罢了,最不该当着媒人,毁骂于我。”
【蔡护恼,气不休,大骂穷酸秀士流。不应婚姻还有可,你为何,信口伤人没来由。依仗你是黉门客,乡里乡亲都不留。老贼既然毁骂我,无非和我要结仇。略使小计显手段,这杂种,叫你试试赛牛头。】
蔡护骂够多时,叫声:“高大嫂不必生气,有我和他作对,与你无干。”说罢,从腰内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一两,说是些许薄意,送你买杯酒吃吧。高媒一见,满心欢喜说:“事情没成,怎好受大爷的东西。”口里说着,早已伸手接过,收到贼口袋里边去了。蔡护起身作别出门,一腔恼怒。走了二三里路,就遇见了断路鬼段三。叫声:“大哥从那里来,脸色这般不好。”蔡护闻听,就和段三坐在一家石阶上。刚要谈起,可巧高二也来到了。蔡护就把水家不应亲事,辱骂生气的话对二人说了一遍。接着说道:“二位贤弟,咱三人十分相好,愚兄这口恶气不能得出,须要替我报此仇恨,才显兄弟们的义气。”
【蔡护说着气难诉,坐在尘埃嘴咕嘟。不住呼唤两贤弟,须替我,想法雪恨把气出。须得要,杀了老水心才乐,再把亲生爱女图。常言量小非君子,若是无毒不丈夫。花银花钱交给我,你二人,善谋定计把哥扶。断路鬼低头心暗想,时间闷坏铁皮鼓。三人商议时多会,断路鬼一计上心头。开言就把大哥叫,有一条,妙计不知意如何。】
蔡护就问:“什么计策?”段三向二人耳边说了一遍。二人一齐点头,说此计甚妙,须要快快办理。三人连忙起身回到本村,一齐到家吃了酒饭。蔡护取出白银三十两,递给高二。高二接过揣起说道:“你二人在家等候,将事办妥回来给信。”说罢,出门迈步进城来找朋友。列公,你当铁皮鼓前来找谁?他找的就是本县田子寿的管家刁保。上回说过,田子寿名叫黄大寿,他因害死王瑞林得了温凉盏,和恶奴刁保进京,把温凉盏献给阁老严嵩,得了一个知县。就升在邯郸县来,改名叫田子寿。刁保得了管家。二人不干好事,苦害良民,贪赃受贿。恶奴在外拉蓬扯纤,交接土豪。所以恶人遇见凶徒,分外相好。高二平素走通衙门,溜上风沟子。故此,与刁保来往。闲话休提,再说高二匆匆走到城里,低头准备言词,忽然有人叫说:“高兄弟往那里去?”
【高二进城走不远,忽听对面有人声。举目留神仔细看,不觉欢喜笑盈盈。说道是,特来衙内将哥找,可巧半路就相逢。刁保闻言将头点,何不进铺饮三盅。】
高二说:“很好,街上也难说话。”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四
话说高二、刁保二人进了酒铺,捡了一个干净座儿,看了看并无一人喝酒,十分雅静。要了两壶酒,两碟子果品。酒保送到面前,各自出去。高二先给刁保斟上,自己也斟一杯。不多一时饮干,彼此说了些闲话。刁保叫声:“高兄弟,找我何不说明你有什么勾当?我和你不同别人,若有为难之事,无不效劳。”
【高二听说罢,叫声刁大哥。我今来找你,一事要相托。只因为,小庄有个好朋友,八拜为交把头磕。此人姓蔡名蔡护,家内富足好过活。前者城外将坟上,遇见个,青年美貌女娇娥。打听住在担花巷,还没女婿与公婆。父亲姓水是秀士,名叫如镜五十多。蔡兄一心恋此女,拜托老鸹高媒婆。前去求亲见老水,秀士无礼话难说。大骂媒人不算帐,出言又骂蔡大哥。光棍长来匪类短,滔天大话甚难学。乡亲解劝也不理,仗着顶带把人磨。不应亲事犹自可,毁骂乡亲为什么。蔡某找了一口气,饭不吃来酒不喝。要想与他来打闹,惹不起,斯文一脉可奈何。我们都是好朋友,袖手旁观使不得。故此特来将哥找,替他报仇设计谋。想个方法出了气,他情愿,二百纹银谢大哥。先送纹银二十两,暂且收下买酒喝。高二说着将银取,笑脸相陪掌上托。刁保接来忙收起,说道是,愚兄遵命去张罗。】
看官,财帛动人心,眼球是白的,眼珠是黑的。正经人还要贪图,别说是小人,刁保叫声:“贤弟,这件事全在我。俗语说的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不作二不休。要害水秀才甚容易,我替你回明老爷自有个摆布。倘若灵应,银子定是要的。”高二说:“我在刁哥管家面前,也敢撒谎吗?”刁保点头说:“明日仍旧在这里等我,自有信息。衙前人多不便讲话。”二人说罢,又喝了一回,这才算了酒钱,分手而去。
【高二酒铺托刁保,设计图谋要害人。使了银子二十两,他又剩了十两银。铁皮鼓,十两银子来赚起,执手相别把路分。不说那,高二出城给回信,再说那,恶奴刁保转衙门,急忙来把主人见,外书房,禀告奸贼田县尊。蔡护欲要把仇报,又说道,许下官府二百银。知县闻听心暗喜,登时间,腹内展转把计寻。】
田知县想了一个计策,连忙叫声:“刁保,你去外面分付刑房书,把昨日那两个强盗的案卷,须要如此这般,务必改写妥当,本县自有重赏。”刁保答应出去,告诉书办,果然改了口供。到了次早,书办将案卷揣将进来,悄悄的给县官看过。田子寿十分欢喜,就把前事暗暗说知,许下赏刑房二十两银子。这个书办姓王,名朝俊。因他笔下厉害,能叫人生人死,故此给他送了个浑号叫王判官。他是知县的心腹人,为人狠毒无比。他改写了贼情案卷,又去监中买能通了两个贼盗。诸事办妥,只等官坐堂审问。
【恶奴刁保受了贿,买通赃吏与赃官。高二复又来讨信,又和刁保讲事端。县官阴谋说一遍,刁保接着又开言。大爷立刻要使钱,刑房老师也立等,常言说,船家不打过河钱。高二闻听忙答应,急忙迈步转回还。蔡护听说心欢喜,忙把那,二百纹银包个严。暗差高二来交待,但等着,知县差人出票签。】
且说知县受了二百赃银,赏了刑房二十两,赏了刁保十两,里边传出说道:“老爷要坐早堂。”不多一时,里面传梆三下,外边云牌三声。那些皂吏青衣书办门子三班衙役一齐伺候喊堂威,各拿竹板铁锁站在两旁。官府出来坐在暖阁以内,门子立在公案旁边,高声分付:“快把前日拿的两个毛贼提来听审。”“哦!”一声响应。
【堂上分付提贼犯,执眚青衣跑到衙。提出毛贼人两个,一齐跪在大常前。一出假戏要真唱,拍案大喝田县官。身为百姓不学好,作贼偷盗惹祸端。一党共有人几个,谁是窝主快明言。偷了几处财和物,快些招来莫隐瞒。窝主是谁名和姓,快把情由告本官。你若不说真实话,定把你,夹棍夹来板子扇。两个毛贼听说罢,他二人,口中连连叫青天。】
两个毛贼闻听官府审问,口尊:“青天大老爷,听小人禀来。”
【两个毛贼爬半步,一同开言禀情由。小的二人同一伙,乃是半路结拜朋。我家原在京中住,齐化门内四牌楼。六条胡同望东走,家门住在流水沟。因为饥寒实难受,各处溜瞅把财偷。怕的是,京城禁地防范紧,兔子难吃窝边草,没酒没肉直犯愁。趁着和暖齐拿腿,那日顺路到涿州。半夜爬城南门进,元亨当铺有名头。偷了纹银三百两,顺着西路保定溜。保定完县住几日,五郎村,偷了两只大黄牛。趁着囊中有银子,又到河南信阳州。今又来在邯郸县,缎子铺,偷了两匹青绉绸。活该事犯要倒运,遇见差人王四侯。将我二人来拿住,堂前听审诉根由。句句实言无有假,怎敢欺瞒百里侯。此外并无人同伙,却有个,黉门秀才一儒流。常在他家来居住,不过藏身把财偷。毛贼说完一席话,田知县,坐上不住乱点头。】
县官闻听毛贼禀说,并无余党,只有一个黉门秀才,常在他家居住。知县点头问说:“这秀才姓甚名谁,住在那里?”贼人禀说:“他住在担花巷,姓水名如镜,号叫清心。”知县说:“这么看来水秀才竟是窝主了。”两个贼人说道:“陆陆续续他也使过不到二百银子。”知县立刻票签,差了两个捕快,不叫拿锁,因他是个秀才,把他传到本衙就问了,再作定夺。”两个差人接签出衙,往担花巷水宅而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五
话说两个差人奉命来到水宅门首。
【两个差人奉官命,拿签来传水秀才。
转湾抹角到门首,外面忙把门来拍。
水家院公忙答应,走将出来把门开。
一见差人急忙问,二位何事到此来。】
院子见是县里的衙役,就问说:“二位到此有何事情?”两个原差说道:“我们老爷请你家老相公到衙中有话讲。”水治急忙转身进内,将前言告诉一遍。水老闻听心中纳闷。
【老者闻听知县请,心中不解是何因。暗想我俩无来往,何事请我进衙门。既是父母要呼唤,少不得,要往公厅见县尊。立刻房中来穿戴,穿靴戴帽换衣衿。水翁刚然收拾罢,出来了,膝下娇生惯养人。】
水月婵小姐从内房走出来,问道:“父亲,穿戴衣帽,要往何处去?”如镜叫声:“我儿,本县差人请我说话。”佳人闻听,尊声:“父亲那县官与咱并无来往,他今无故来请,未必是好意。若依为儿之言,不如说个有病,暂且不去,叫水治暗去打听,方才稳当。”
【月婵小姐多伶俐,忙启朱唇拦父亲。
知县与咱无来往,其中只怕有别因。
知县老田名声坏,贪赃受贿害黎民。
请你必然无好意,古怪奇谋害父亲。
若依我说不去好,暂且推病在家门。
老者闻听将儿叫,不许害怕免疑心。】
“我儿不必害怕,田知县虽然名声不好,我与他素不相关。我乃黉门秀士,他来请我必是学中有什么科考之事文书到县,才来请我。待我走上一遭便知明白。”说罢,分付水治关门,“我到县里就回。”迈步与两个衙役同行。小姐见父亲不听话,无奈何,只得在家听信。
且说水老者跟差人到衙门,一同进去,抬头看见县官坐在暖阁,三班站立两边,只听人喊说:“秀才进!”两边一齐喊堂威,把水老者吓了一跳。走至公案前,深深打了一恭,口称:“老父母在上,晚生水如镜叩见。”往常秀才见县尊行礼,县民离位旁边还礼让坐待茶;今日乃是坐堂审事,故此不像往常的光景。
【田知县,看见秀才来行礼,故意坐上不理论。启齿开言往下问,叫声秀才水清心。犯了王法可知罪,推聋装哑闹斯文。如镜闻听心纳闷,此事不懂半毫分。打恭口尊老父母,我犯了,什么王法作罪人。只知闭户将书念,自幼轻易不出门。发贫东道主坚固,遵礼守法要保身。为何说我将法犯,望祈说明就里因。县民听罢一席话,断喝秀才乱胡云。】
县官满面含嗔一声断喝,说:“!!我且问你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身在黉门就该遵法,为何窝藏贼人在家,希图银钱,是何道理!”
【县官恼恨怒冲冲,就把如镜叫一声。你既读书为秀士,因何犯法与贼同。今日事情已败露,快些说与本县听。倘若隐瞒不招认,我把你,革去夜衿问罪名。如镜闻言吓一跳,连把青天父母称。无故说我是窝主,干证何人甚口供。县官怒说还耍赖,忙叫人,带上玉田和牛同。】
田知县分付把李玉田、牛同带上堂来。两边答应带上牛同、李玉田跪在下面。知县说:“这不是水秀才在此,你们快些对质。”两个毛贼闻听县官之言,故意抬头看着如镜,劝说:“水相公不用隐瞒了,如今已经犯事,你也认了吧!”
【两个贼,并不认的水老者,故意亲热叫相公。你也使了银二百,咱三人原是一道同。我们皆住担花巷,府上招待并非轻。今日犯事该受罪,你若不认用何中。我们两个偷财物,你也难辞窝主名。老水闻听二贼话,气的乱颤不绝声。两眼直勾用口唾,说道是,你们两个真畜生。素不相识敢诬赖,无故坑害为何情。受谁嘱托图贿赂,平地风波把祸生。我不认识你两个,何曾隐藏在家中。并无使你二百两,血口喷人了不成。如镜时下气破胆,浑身打战泪盈盈。又是急来又是怕,恨不得,一头碰死地流平。水秀才,心中暴躁将天叫,县官时下喝一声。】
田知县一声断喝说:“!!水如镜你仗着秀才,见了本官并无礼貌。你作了窝主事犯,当官还不下跪。”叫书办快写一道文书,告诉两学革退他的衣衿,定要着实追问。刑房书办王朝俊答应去写文书。县官分付将两个贼暂且收监,等我审问明白定罪结案,将秀才带到班房留心看守,等两学回文到来再行严审。下面答应,俱各带将下去,知县打点退堂。不在话下。
且说水小姐见父亲往县衙里去了,半日不见回来,只觉耳热眼跳,心里不定,忙叫水治前去瞧瞧。去了半日,院子听见人说,你主人摊了贼情,赖他是窝主,只吓的魂不附体,连忙跑回家中,直进上房,高声说道:“小姐,不好了!老主人被贼诬赖入贼情,赖作窝主。县官已经审问,现拘禁衙内。”把经过告诉佳人一遍。
【院子水治回家转,情由告诉女佳人。月婵小姐闻此事,轰去七魄走三魂。只急的,捶胸跺脚腮流泪。紧锁蛾眉脸似金。樱桃口内把天叫,为什么,无缘无故害好人。怨老父,不听女儿拦阻话,偏去官衙见县尊。可怜我,母死只剩女和父,孤苦零丁过光阴。我父刚直无外务,乐道守分最安贫。不知是,谁人害我天伦父,要结冤仇害好人。赖我父亲是窝主,贼咬入骨透三分。我父年老身软弱,怎当得,身受严刑痛怎禁。倘若有些好和歹,孤单幼女靠何人。佳人哭的如酒醉,使女连把小姐尊。】
水月婵哭的似醉如痴,秋香口尊:“姑娘少要悲伤,老主人受此陷害,不过现在衙门并未受刑收监。若依奴婢愚见,明日叫院公去打听。老主人是个秀才,就要枷打也得行文书,革了衣衿,才能枷打。快叫院公打听两学里有何动静。小姐急忙写一张冤状,到临期姑娘当堂递状,替父明冤。田知县准了便罢,若是不准,定是官吏都受了贿赂。那时别辞辛苦,竟往彰德府府衙喊冤,何怕那万恶的知县。奴婢拙言如此,姑娘再想。”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六
恶贼巧定计牢笼,诓哄佳人入火坑。
月婵一怒不怕死,县衙秀才受苦刑。
话说水小姐闻听秋香之言,点头说道:“也讲的有理,你去告诉水治,叫他再去打听,务要急速回家送信。”小姐这才拿纸写了鸣冤的状词。且说恶奴刁保见把秀才水清心看在班房,等两学回文好动刑拷问,急忙前去给高二送信。这也不提。且说这日,高二、段三与蔡护会在一处,高二开言讲话:
【三个恶贼会一处,高二启齿便开言。叫声大哥听我讲,前者那事已交官。秀才老水县看守,县尊一定不容宽。管家刁保给了信,老头儿,矢口不认难上难。一旦衣衿被革退,不怕穷酸飞上天。蔡护点头说不错,我只是,盼他早早丧黄泉。一来出了这口气,二来还想美婵娟。段三闻听扑吃笑,你竟不会打算盘。】
段三叫声蔡大哥,“现今祸害离了眼,水家还有何人,不趁此时想个妙计,还要等到几时。总说了罢,生米作成熟饭,那时才算完全。小弟说的是也不是?”蔡护闻听段三之言,拍手大笑说:“段兄弟说的实在有理,你就想个计策,总要娶得美人到手,必要重重相谢。”段三说:“事不宜迟,大哥收拾两间东房,摆下喜酒,也不用鼓手媒人,只用雇下一乘小轿,我与高兄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保管蔡大哥洞房花烛,稳作新郎。即便大哥的人品不及那女子,身入牢笼,少不得也要依从。”
蔡护闻言好喜欢,眉开眼笑连声赞,
这个方法真巧妙,我就依着老三言。
明日就去糊房子,一切摆设甚周全。
收拾几桌好酒菜,能花几个浪糟钱。
后日早晨雇轿子,烦劳兄弟走一番。
说过事成定要谢,朋友之中岂谎言。
段三高二齐答应,大哥只管放心宽。
蔡护听见段三、高二替他诓亲,恶贼十分欢喜,也就自去料理收拾预备,又去整理鲜艳衣服。一日到晚梳洗打扮,光洗澡洗了倒有四五天,香肥皂用了有五十多块。把新衣穿上,扬扬得意,恶贼妄想要作新郎。
【蔡护妄想作新郎,裱糊屋子作洞房。使用东西都摆上,又办了,美味酒席与茶汤。一日洗了七遍脸,洗澡然后换衣裳。搓了肥皂五十块,闻了又闻喷喷香。准备齐全痴心想。明日就要会娇娘。十分得意洞房坐。出来进去喜非常。心中复又暗生气,气的容貌太平常。偏偏长的不像样,到处人人嫌的黄。毁了重新作一作,又无爹来又无娘。恶贼抱怨生的丑,拿过镜子照面庞。】
恶贼照罢,掀帘走到外面,忽见段三、高二走到面前。段三带笑说:“哥,人是衣裳马是鞍,叫这衣帽一衬,比先俊了好些。”高二也说:“你身上异味清香。”两个溜沟子的你一言我一语,又是打瓜子,又是臊皮,把个蔡护逗的大笑。他叫声:“二位贤弟,须要早早前去,回来好喝喜酒。”
【二人闻言齐答应,忙忙举步同进城。
雇了一顶小轿子,时间急走不消停。
安排天罗和地网,专等佳人进牢笼。
不言段三与高二,再把佳人明一明。】
月婵小姐自从父亲陷入贼情,在家中坐立不安,怕的是学里回文革了秀才,父亲必受枷打,那时好去明冤告状。这佳人不但才貌兼全,且还生性纯孝。好些日子不见父亲回家,他的体瘦形消,容颜大变。
【月婵小姐思想父,杏眼滔滔泪不干。
佳人每日多悲痛,茶不喝来饭懒餐。
正是小姐心愁苦,丫鬟有语便开言。】
小姐正然烦恼,秋香口尊:“姑娘,院公从早出去,此时还没回来,恐怕有人见他打听信息,把他也拿了去,那时怎好?”小姐说:“也罢,天气还早,你急忙出去寻找寻找,我在家中等你。”秋香连忙出门去了,小姐把门关上。且说段三叫声:“高兄弟,轿子到了担花巷水宅门口,你就照看这轿子,我去见景生情,断然不错。”高二点头。段三来到门前,连叩门环,叫道:“快些开门。”
【段三用手来敲门,说道是,快些开门莫消停。连声不住来呼唤,惊动了,里面小姐暗吃惊。无奈出来望外问,有何紧事你说明。家中仆人都有事,你是何人快讲明。段三闻听里面话,就知是,月婵佳人说话声。】
段三听见里面,答言说奴仆们都没在家。细听声音却是女子,不是月婵还有何人答话。他就故意开言,慌慌张张说话:
【段三门外高声叫,故意慌张把话言。说道是,水太爷衙门受了罪,严刑拷问在堂前。秀才已经被革退,老人家,屈打成招真可怜。县爷公堂发了怒,直言道,贼人一党不容宽。已经打了三十板,死去活来好几番。主仆定了贼情罪,不久就要去坐监。水爷不能回家转,烦我前来把信传。接了小姐衙门去,见面还有嘱咐言。再迟一会不能见,父女重逢难上难。段三说罢一席话,这不就,吓坏佳人水月婵。】
段三一遍鬼话,只吓的小姐芳心乱跳,樱桃口内大放悲声。又听得门外说道:“这哭的莫非是水太爷的姑娘吗?”小姐说:“奴家正是。我因院公水治去了半天不见回来,才把丫鬟差去打听。家中一人没有,奴家怎么去得。”段三外边说:“我雇了一乘轿子,一来一去,轿夫都开发了。此事等不得使女,只好把门锁上,快快前去。再若延迟,令尊入监中,要想见面只怕不可能了。”月婵小姐问道:“你贵姓高名?怎与老父相识?”段三说:“我姓段名路,是令尊的朋友,也是个秀才。不必细问,快些前去才好。”小姐闻言,信以为真,暗想:事到此时也顾不得羞臊,去见父亲要紧。只得开言说道:“你是父亲的朋友,就是奴的叔父,待我开门请你进来坐坐,等奴家收拾收拾,才好彼此同去。”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七
话说水小姐把段三让进房中坐下。
【段三听说忙答应,只见那,无奈佳人开了门。就让恶贼房中坐,走去屋内换衣裙。鸣冤状子揣怀内,不敢迟延就动身。用锁来把门锁上,上轿垂帘走如云。段三后面来随定,高二悄悄暗里跟。轿夫走路多急快,登时间,出了邯郸西正门。走不多时抬头看,时下来到聚贤村。】
轿子到了聚贤村蔡家院内,高二、段三早已躲避。轿夫摘杆落轿,小姐走将出来一看,不知这是何处,正然发呆,只见一个年老的妇人走到跟前带笑口尊:“小姐请到房里坐。”
【小姐院中来站定,心中纳闷犯疑猜。说道是,此间不像官衙署,却似个,平民百姓旧家宅。他说道,我的父亲身受罪,严刑枷打苦难挨。院子水治在何处,想必是,俱各入监门不开。看不见,辕门影壁在那里,青衣皂吏那边排。看光景,好像庄农人居住,其中缘故怀鬼胎。小姐猜疑时多会,芳心一转早明白。】
佳人猜够多时,心下明白说:“不好,定是贼人设计将奴诓哄。不知此处是何地方,待我问他一声。”想罢,带笑含羞叫声:“妈妈,奴家是到县衙看我父亲,怎么把我抬到这里,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快快告诉于我。”
【老婆闻听问,只把小姐称。且请房中坐,告诉你分明。说罢掀帘往里让,同行来到洞房中。佳人抬头四壁看,裱糊一新透眼明。箱柜铺盖全都有,使用东西尽现成。也有些,床帐琴棋和书画,墙壁上,红纸对联血点红。佳人看罢开言问,姓甚名谁快说明。】
月婵小姐问老妇人,“你们是什么人家,姓甚名谁,告诉于我。我是瞧我父亲而来,把奴抬到这里又不见天伦之面,又不见院公,快些送我回去便罢,倘有别情只怕你们都不干净。”
【佳人说罢一席话,老婆儿,叫声小姐莫着急。要见令尊最容易,明日送你到县里。不但你,父女见面多欢喜。还保管,身体平安把祸离。今日在此暂住下,作上一门好亲戚。水姑娘,你也大了很该懂,难道说,男大当婚女当嫁,门当户对无人提。我家爷,叫我和你讲底细。】
老婆子赔着笑脸道:“实对小姐说,我们这里叫聚贤村。我家大爷姓蔡名护,是村里头一个财主,良田千顷,牛马成群,高房大院,使奴唤婢,穿的是锦缎细绫,吃的是山珍美味。论体面,府县州官,谁不认得,出门骑骡压马,城里城外谁不尊敬。蔡员外他老有个外号叫赛牛头。只因姓字厉害,一唤齐来,是牛头夜叉。老身就是蔡宅的院婆,无丈夫也无儿女。我姓全,今年六十多岁,只因到处随和,街房们给我送个浑号,叫我全将就。若依我的愚见,姑娘你也年纪大了,你母亲辞世,随着鳏居老父,怎么过得。不如暂且将就了罢。”
【小姐依我全将就,我家爷一定把你疼。只用县里送份礼,保管你,爹爹绝不受苦刑。放着个,财主女婿怎能穷。我家爷,青春尚未娶奶奶。水姑娘,你也年少两相应。得欢乐处且欢乐,春光一过再难逢。老婆儿,说着带笑往前蹭,顺便儿,又端清香茶一盅。叫声姑娘解解渴,要吃饽饽都现成。为你摆下酒席筵,各样点心热腾腾。我劝你,暂放愁眉止悲痛,且开笑颜免伤情,何不打扮来梳洗,我替你,端过绫花照玉容。另把那,乌云重整钗环戴,脂粉重施打扮精。再穿上,一套新衣拴环配,罗裙八幅系腰中。依然打扮多娇美,成就百年事一宗。佳人当时怒冲冲,娥眉紧皱银牙错,筛糠打战泪盈盈。用手指定高声骂,骂的是,万恶无知野畜生。我本是,宦门之女千金体,怎能肯,依顺刁民败坏名。说着说着腮流泪,肝肠冒火眼圆睁。上前揪住老婆子,照脸先将嘴巴扔。然后下口肩头咬,老婆儿,嚎滔痛哭不住声。高叫姑娘别生气,何必打骂动无情。于我何干快松手,依与不依你任凭。小姐抓住总不放,连抓带咬脚又蹬。叫的紧来打的紧,性烈佳人手不停。正然打的无休止,惊动了,蔡护恶贼进房中。】
全婆子原是老鸨子出身,现给蔡家为奴,年虽花甲,但那花言巧语不用演习,那是从小会的。他替主人来顺说小姐,那知佳人是个烈女,挨了一顿好打,只撕的满面稀烂,咬的蓬头子莲,要想脱身,小姐死也不放。蔡护迈步走将进来,将老婆子拉开,全氏得便提着裤子,飞跑而去。
且说水小姐正然大恼,忽见一个男子走进房中,坐在交椅之上。小姐此时也就顾不得羞臊,坐在床前便问:“你们是何等人家,青天白日,哄人妇女,身该何罪?”
【生气佳人开言问,说道是,你是何人把我围。朗朗青天行无礼,强霸淫邪心行鬼。我本是,宦门之后千金女,岂顺行凶作恶贼。快些送我回家去,一笔勾消免是非。倘若胡行欺良善,告到当官把命追。越说越恼浑身战,越哭越痛更伤悲。嚎滔不住把天叫,为什么,但把我们父女亏。佳人哭叫声嘶哑,只急的,杏眼秋波血泪垂。】
水小姐看见这个男子坐在交椅之后,虽然衣貌鲜明,人品有如鬼怪一般。小姐只是哭骂不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八
话说蔡护设计诓了水小姐来家,叫全婆子去顺说佳人,指望依允成就亲事,不想月婵是个烈女,把个老婆子手抓口咬。刚刚拉开,这回子,月婵满口恶贼骂他。恶贼满心是气,又不肯使,只得忍气吞声口尊:“水小姐不用动气,且听一言相劝。”
【恶贼蔡护叫小姐,不必烦恼免伤惨。我见你上坟吟诗句,可喜你,才貌高强都占全。我才央媒求亲事,去讲婚姻到父亲。谁知你,令尊不应倒生气,恶语伤人太不堪。依仗秀才有顶戴,何人平地结仇冤。陷入贼情身受罪,自作自受理当然。还不知,性命将来保不保,冤惹祸招身孽缠。劝小姐,成就好事为你好,休要叫屈又喊冤。依顺亲事有好处,保管你,父女明日就团圆。你若是,不听良言我就恼,水浇皮鞭打个难。入我牢笼难脱逃,不怕你,腾云飞上九重天。蔡护说罢刁恶话,把一个,性烈佳人气炸肝。月婵恼怒咬银牙,恶贼太也眼睛瞎。强逼幼女身该死,作恶行凶真可杀。细听方才这些话,竟是你,设计图谋害我家。不如快些杀了我,省的费嘴又磨牙。小姐说着浑身战,水千金,杏眼双双泪如麻。】
蔡护见佳人,罗帕蒙头,衣着不整,杏眼含羞,蛾眉双锁,脸无脂粉,腰似干柴,看见这个光景,心中甚是不悦,又被佳人骂了一顿,左思右想说:“他这样形影,加上喊叫,实在不雅,必须换了妆扮。此时,要成亲也无趣味。不如将他留在家中,叫丫鬟仆妇百般哄怂,他得了好吃好穿,自然依从。再叫人给他一信,只说他父亲已经死了,丫头没了着落,不怕他不依从。”蔡护想罢,故意回嗔作喜,叫声:“水小姐,你也不必悲痛,既然到此,你且忍耐,待我明日救你父亲出来,你父女相见,那时还从啊不从?”水月婵心中暗转:“这个恶贼心里到底不舍,我且哄他一哄,等他救出天伦,我与爹爹见面时再与恶贼算帐,岂不妥当。”佳人想罢,故意站起,口尊:“蔡大爷果有意救出我父,奴家愿意侍奉。”蔡贼闻听十分欢喜,急忙叫了个小丫鬟到房中伺候。又说道:“水小姐才到咱家,你须用心扶侍,不要擅离左右,要用什么东西,屋里都有。吃穿银钱任凭小姐取用。我今且到外书房睡觉。明日我托人前去,救水太爷出监。等接出你亲家太爷来,才和小姐完婚。小心伺候。”说罢,出了洞房往前面而去,倒像个正人君子。这且不提。
且说使女秋香来找院公,离县衙不远看见水治。丫鬟问说:“老主人怎么样了?”院公说:“学里文书没到,咱二人快些回去。”走到门首,只见大门上锁,二人吃了一惊。去问街房都答应不知,二人十分惊恐。
【丫鬟院公见门锁,二人心内甚吃惊。秋香说,小姐方才在家内,我才出门找院公。不知锁门何方去,叫人心中总不明。莫非小姐寻了死,再不然,一定家中遭了凶。歹人知道其中事,硬进家中把恶行。水治说,且把锁头来砸下,看一看,里面光景就能明。】
院公拾了一块砖头,尽力将锁头砸下,二人推门进去,各处瞧看,那有姑娘踪影。
【院公丫鬟各处看,不见姑娘影和踪。秋香急的连声叫,水治无言发愣怔。就里情由猜不透,这事应当了不成。秋香说,不是我县前去找你,你还在,街上挪蹭乱咕臃。水治听罢无言讲,二人难解就里情。】
二人呆了半日,院公叫声:“秋香事到如今,也就不赖你我,须得分头去找。”二人也不顾门户不门户,寻了一把锁头,照旧把门锁上。院公说:“咱二人分头去找,晚上回来见面。”各自走开。
【院公秋香找小姐,单把秋香表一番,大街小巷去寻找,只好瞧看却难言。心急未曾吃午饭,一时饥饿甚非凡。女孩人家多羞臊,要买个,饽饽充饥又无钱。姑娘长来小姐短,叫的喉咙嗓子干。丧胆亡魂又害怕,捶胸跺脚泪涟涟。偏偏瞧着天色晚,一轮红日垂西山。无奈抽身回里跑,又如那,丧家之狗一样般。刚刚赶到城门口,城门两扇早关严。】
秋香跑的气喘吁吁,赶到城前,城门已经关上,只急的两泪交流,连声叫苦。
【两扇城门又关闭,丫鬟一见甚惊慌。跺脚连连声叫苦,双流珠泪好凄凉。今夜何处宿一晚,幼女如何在外乡。也不识,千金小姐无踪影。分明是,老天要杀我秋香。】
秋香想:“我跟随小姐上坟,听见院公说离坟不远正西,就是杏花村,村旁有我家姑娘的师父西来尼僧庙宇———水月庵。我何不到那里,一则借宿,二则找找姑娘,或者见面也未可定。”想罢,转身径往正西,两脚不停。幸是月亮天,照的明亮,担惊受怕,走了一个更次来到庙跟前。只见山门紧闭,连忙用手击户叫声:“西师傅,快些开门!”
【秋香外面将门叩,放开喉咙叫几声。
看庙狗儿汪汪咬,惊动庙内老尼僧。
忙叫徒弟出来看,小尼答应不消停。
出来忙把门开放,认得使女到庵中。】
小尼悟行认的是水宅使女,叫声:“秋香姐,你可好吗?快些进来见我师父。”说罢,关了山门,一齐来到禅房。老尼一见问说:“太爷和姑娘都好吗?坐下喝茶。”秋香问说:“西师父,我家小姐可曾到此?”老尼闻言,说是姑娘并未来我庙里,秋香姐今日黑灯瞎火,忽然前来,又问小姐,其中有什么缘故吗?”秋香叫声:“师父!”就把老秀才被人陷入贼情说了,又接着说:“我去找院公,及至找着水治来家,小姐已无踪影,故此和院公出来分头寻找。天色晚了,城门已闭,无奈才到庵内借宿。”把前后原由告诉了一遍。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九
话说老尼姑闻听秋香之言,不由的大吃一惊。
【尼僧闻听秋香话,不由心内甚惊疑。说道是,去年你家来上供,合家俱都到这里。我又无事把城进,那知道,你家这样事出奇。若论徒弟水小姐,知书达礼会作诗。十七八岁多孝顺,可怜母死受孤凄。我听见,几处求亲都没许,你老主,一心要择好女婿。姑娘忽又无踪影,其中古怪甚跷蹊。尼僧言词才说罢,徒弟旁边把话提。】
徒弟悟真说道:“秋大姐,你肚中想必饿了,且拿些饭你吃吧。”登时摆了些素斋。吃罢,又与老尼坐着议论。西来叫声:“秋姐姐,你家姑娘既无踪影,明日进城回家,院公也寻不着,那时须得报官才好。”秋香说:“我家爷的官司未知怎样,不但难以叫老主人知道,就是县官未必肯准。实对老师说,明日找不到姑娘,只有一条道路,一命交于老天罢了。”说着说着,眼中流泪。老尼说:“善哉!善哉!你也不用妄行短见。我想你家姑娘并无一个亲故,他是未出闺门的小姐,一定是被歹人拐骗。”正然讲话,只见尼僧第五个徒弟走进房来。大家坐下,他这第五个徒弟名唤悟礼,就是御史云老爷的千金,名唤秀兰。云小姐走进房中,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子,是个使女打扮,就问老尼。老尼也不隐瞒,把原由对悟礼说了一遍。又说这水月禅也是我徒弟给他起了个法名,叫水月山。因他姓水,我这庙宇又叫水月庵,因为这个缘故所起。悟礼听罢,也就点头赞叹。
【正然说话交二鼓,大家收拾去安眠。留下秋香庵里睡,送他到,悟礼净室房里边。老尼小尼各去睡,惟有这,秋香陪伴云秀兰。两个俱是俗家女,无意相逢甚投缘。二人复又说话间,忽见那,戴发尼僧泪涟涟。】
且说秋香年方二八,生的人品俊巧,心性聪明,是水小姐从小贴身的使女,也识几个字儿。他起先只顾望老尼说话,这会子来到悟礼的房内,还未安寝,只见悟礼二目落泪。秋香问说:“五师父为何悲伤?”悟礼叫声:“秋姐才听你说的甚是凄惨,不由的惹起我的烦恼来了。”
【秋香闻听这句话,心中不解问根源。说道是,我家有人常到此,没见你,带发修行在此间。动问你,尊姓大名何方住,从几时,前来居住在尼庵。小师傅,尊容不像平人女,岁数不过二九年。既然伤心有缘故,自然是,遭逢委曲太烦难。咱俩都是俗家女,何不把,心事悄悄说一番。小姐见问又流泪,叫声秋姐你听言。说起我,来历苦恼真难过,我几乎,合你姑娘一样般。方才在,老师屋里看见你,为找小姐到此间,面目脸上必忠厚,不辞艰险旷野间。既然问我何原故,待我告诉你根源。咱们都是遭苦难,你总知道嘴要严。常言说,不如意事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佳人说道这两句,他复又,默默无言两泪涟。】
秋香叫声:“五师傅且止悲哀,你我俱是在家之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我俱是遭难之人,告诉我有何妨呢?”云小姐近前悄悄把以往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奴的奶名叫云秀兰。秋姐千万嘴头要紧。”秋香闻听连忙站起说:“姑娘乃是千金小姐,奴婢不知,望其宽恕。”秀兰把手一伸说:“秋姐,不消此言。”连忙伸手拉来坐下。不一时,同榻而眠。到了次早清晨,秋香慌忙起来梳洗,也不等老尼见面,急忙别了秀兰,说:“奴婢前去找寻小姐,回家看看门户,改日再来给姑娘请安。”秀兰反觉难舍,秋香眼含痛泪出庵而去。
【不言秋香回家转,再说担惊老院公。他也出去找主女,不见姑娘影和踪。无奈回家来等候,又不见,秋香使女转回城。等了一夜到次早,他只是,肉跳心惊身不宁。又急又怕又抱怨,说道是,大祸滔天了不成。家内姑娘无下落,主人又在县衙中。不料我,主仆合家该当死,老天哪,不如先丧我残生。老头儿急双流泪,忽听门外有人行。】
水治正然着急,忽见门外有人行动,抬头观看原来是秋香。院公就问:“秋香你去了一夜,在那里来,姑娘可有下落?”秋香就把在水月庵借宿,找不着小姐的话说了一遍。又问:“水大爷,你是几时回家的?衙门官司怎么样了?”院公说:“我打听学里回文没到,咱家姑娘也无去向。”过了一会,院公想了一计,说:“我记得你跟着姑娘学会写字,你何不用纸写一个招子,我拿到街头,或者有人知道下落,或是谁家收留,得个音信也未可知。”丫鬟说:“水大爷,你的主意倒还妥当,就是如此。你且坐下,待我拿出笔砚立刻写来。”
【秋香时下不怠慢,铺下纸来把墨研。告禀急忙来书写,他那里,未曾举笔痛心酸,说道是,招子从来寻驴马,或者是,孩子失迷在那边。我家今日找小姐,合那光景一样般。秋香女,一边说着一边写,最可怜,墨已干时泪未干。不多一时写完了,院公说,还得从头念一番。】
秋香闻言,含着眼泪把招子举起念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
刚正忠厚水清心,屈打成招入监门。
使女秋香去看主,月婵定计哄贼人。
话说秋香含着眼泪,拿起招子,说道:“你老听真。本月十六日,家中自不小心迷失姑娘一口,年十八岁,头戴如意花钻一对,鬓边插着纸花一朵,身穿红绸棉袄,外罩青缎披风,腰系八幅罗裙,脚穿红鞋。收留者谢银三两,报信得谢银五钱。若是不信,招子为证。”
【小秋香,念罢招子递过去。水治接来拿手中,用根秫秸来夹起,要到街前走一程。迈步来到大街上,看着招子说几声。这里走来那里走,来往之人一齐瞧,都说是,这个老儿有点疯,招子原是找牲口,或者找寻小儿童。岂有个,十八岁盘头大闺女,竟会迷失无影踪。分明其中有原故,他竟还,拿着招子来念诵。也不怕人来耻笑,胡弄三光事一宗。众人纷纷来议论,院公只当耳旁风。拿着招子各自去,一时间,两腿如飞别处行。】
这且不提。且说邯郸县城内,二位教官见知县送到文书说:“秀才水如镜作了贼盗的窝主。”教官详了学院,写了个条:“革去秀才。”回文到县,知县见了文书,次早升堂,把水老者带上来,青衣皂吏一齐喊堂威,说:“水如镜快些跪下。”水老者才要问话,田知县在公案上也喝令跪下。水如镜说:“学生身在黉门,依照王法,不应下跪。”知县叫人把文书拿来给他看看。
【青衣答应将文递,如镜接来看一巡,果是文书革顶戴,老者观瞧无话云。口中说道天杀我,浑身打战面如金。空中神佛无有眼,平地风波害好人。水如镜,又不损人与利己,并无邪淫奸盗心。身无职分同百姓,少不得,要把王法律例遵。口中连连说冤枉,垂手低头跪在尘。】
田知县这个赃官,他受了贿赂,要昧着心肠夹打水如镜,说:“我把你这老狗才。我且问你,因何私通贼盗作窝主,快些从实招来,免的三推六问。”
【赃官座上往下问,叫声糊涂老狗才。窝藏贼盗在家内,不遵王法妄贪财。今日学里回文到,去了衣衿革秀才。但要支吾哄本县,两腿夹严不放开。县官言语才说罢,清心长叹把口开。口尊亲堂老父母,此事冤屈招不来。安分守己来过日,总不会,妄作胡为惹祸灾。两个贼人不认识,平空诬赖把心歪。望老爷,还要平公疼百姓,爱民如子坐八抬。】
清心言语才说罢,知县怒气满胸怀。一声断喝说:“唗!老狗才,满口胡言,常言说,不打不招。”分付两边给我拉将下去,重打三十。
【赃官分付拉下去,只听得,青衣呐喊不住声。抖锁提绳往上跑,揪住清心不放松。揪翻撂倒尘埃地,退去中衣就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只打的,阵阵发昏血水红。三十大刚打罢,上面吆喝住了刑。】
三十板打完,青衣把水如镜抬上,跪在案前。县官叫声:“水如镜,如今打也不招,想必还要挺刑。你再不招,我就要动夹棍了”。
【赃官上面叫招认,如镜说,影相并无怎么应,即便将我用刀剁,我也是,负屈含冤不招承。老爷须当发慈悲,为民父母要想情。不可听信旁人话,也要留个好声名。县官闻言冲冲怒,刁民胡说理难容。头上乌纱望上挺,他把那,惊堂拍的响连声。喝叫两边抬夹棍,给我拉下老畜生。快些狠狠来夹起,不许丝毫予放松。任凭你,钢筋铁骨不怕死,定叫你把案情应。】
县官分付夹起来,两边衙役一齐喊堂威,望上飞跑,将水如镜拉下来,扒去鞋袜,两腿套上夹棍,一个揪着头发,两个拉住绳头,就要动手。
【夹棍套在踝子骨,两个青衣拉住绳。水生时下魂不在,连把青天叫几声。清心并未作窝主,也无有,隐藏窃盗与贼通。就便今日夹死我,老爷你,妄害良民是屈情。县官闻听全不理,他在那,座上开言分付一声。】
赃官在座上并不听如镜之言,分付给我夹起来。
【上面分付快夹起,青衣们,喊堂动手吓人魂。两个使劲齐用力,嘎吱吱,连声直响痛发昏。皂吏又把绳拴紧,清心两腿疼十分。青衣又把头揪起,对面就把凉水喷。照脸一口臭冷气,如镜苏醒把话云。】
刑法太狠如何禁受?老秀才顶梁骨上三魂出窍,七魄归泉,紧咬牙关,双合二目。水如镜慢慢苏醒过来,只觉浑身发木,下半节就如泥塑一般,竟不是自己的身子了。县官又问说:“水如镜招啊不招?再若不招就用杠子撬了。”两边衙役喊叫:“快招啊!”
【知县又叫快招认,水老者,心中好似滚油煎。登时复又生了气,不由的,忿怒攻心冒火烟。望上开言就说话,叫了声,屈家良民田县官。你今身为一县主,反倒坏法把赃贪。串通了,强盗匪类行奸计。你本应,察拿奸恶把民安。你只顾,依仗权势行残暴,报应循环在眼前。不如早早杀了我,免得你,一片奸心总不干。越说越恼越发恨,只急的,怒目横眉骂县官。赃官长来县官短,咱俩今朝把命捐。县官闻听如镜骂,不由的,紧皱贼眉眼睁圆。】
田知县见水如镜出言不逊,指名大骂,坐上含嗔,无名火起。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一
话说田知县用手一指叫声:“水如镜,你胆大包天,竟敢骂本县。”水老者叫一声:“田子寿,我这条命交给你这赃官罢了,要夹要打任凭于你。”知县闻言越发火起,又要叫人用杠子撬打。只见书办王判官在旁口尊:“老爷,水如镜既然不招,暂且收监,窃盗案件不甚重大,改日再审,另定口供。老爷且请消消怒气,回后用饭罢了。”田知县听了书判之言,座上点头,分付:“水如镜既然不招,一时难以定案,暂且收监,改日严加拷问。”说罢,欠身退堂。青衣上前提锁,衙役松了夹棍。老秀才登时又是一阵发昏,醒转过来,用锁套上。进男牢交付禁卒带去。三班退出,打点闭门。这且不提。
且说院子水治年纪已老,早晚受了些劳苦,又受了些惊吓,茶饭不能应时,不免病卧在床。水家平空遭祸,父南女北,只剩下使女秋香看守门户,扶侍院公,两条肠子,一肠牵挂小姐;一条惦着老主人。
【院公水治身得病,只剩下,使女秋香守在家。想念小姐和老主,时刻惦念泪如麻。早晚间,还要扶侍老院子,捶腿捶腰送水茶。仁义美貌小使女,不离寸步只看家。按下水宅且不表,再表佳人在蔡家。】
水月婵住在蔡护家中,虽有丫鬟扶侍,早晚端饭端茶,殷勤伺候,吃穿用度却很便宜。蔡护又不来缠绕,虽然安静,到底心中害怕,又牵挂着父亲未知吉凶。一天到晚也不想梳洗,也不想吃用,就是本身衣裙穿戴,坐在房中两泪汪汪蛾眉紧皱。
【幸喜蔡护不缠扰,又无计施可脱身。蔡家奴仆来相哄,小姐不理半毫分。放着那,绫罗绸缎全不看,珍馐美味不沾唇。思念父亲想使女,秋波杏眼泪纷纷。几次要想寻自尽,怎奈他,房中时刻不离人。不言月婵遭大难,且把恶贼讲一巡。】
蔡护用稳军计稳住佳人,一连就有十几日。几次要往洞房和水小姐成亲,怎奈佳人总不梳洗,泪眼愁眉,面黄肌瘦,觉得十分无趣。又怕佳人问他父亲的下落,如何答应,又叫丫鬟使女前去百般哄怂他总不理。若要硬行,又怕女子寻死,左难右难十分闷倦。忽然走出门来,就遇见段三、高二一齐叫声:“大哥这些日子可曾恭喜没有?”蔡护见问,唉了一声,说道:“小姐进门半个多月,尽管百般哄怂,分毫不理,仍是照常哭泣。因他这般光景,竟把我的兴头打了。我曾许下救他父亲出监,他却应许成亲,又怕救他父亲出来,女子一时变卦。我前者想了一个主意,只说他父亲已经亡故,女子闻知也不过哭上几场,料他已无父母,身无依靠,不顺从我还飞到那里去。”
【蔡护说罢一席话,铁皮鼓,先就开言叫大哥。这个计策虽然好,还要思量细颠夺。你若家中去撒谎,怕他生疑事不合。我今替你出主意,你竟家里去坐着。等我到府去送信,小弟前去把话说。自有花言和巧语,说讲出来定不拙。只要那,水家姑娘亲听见,我的哥,定然成就女娇娥。高二说罢段三喜,还是老二点子多。】
蔡护说:“一人不及二人智,高兄弟比我想的真巧。事不宜迟,就是此事好。”段三扑嗤一笑说:“哥,这就是门后头放”“金,等不到黑了。不如混过一夜,明日到府,得个真信。”蔡护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而行。”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者跟着禁卒,进了监牢。禁子问说:“你老人家可是担花巷水相公吗?”水如镜说:“大哥,小老儿正是。你尊姓大名怎么认识我?”禁子闻听,让老者会坐在尘埃。自己也坐在一旁说:“老相公,听我说来。”
【禁子开言道,尊声老相公,若问其中故,听我说分明。我以前,水月庵中当老道,作活扶侍众尼僧。姓黄名字叫黄银,今年三十还有零。我记得,那年相公庵里去,西来喜爱千金女,认作徒弟起法名。吕氏奶奶可硬朗,还有个,家人水治老院公。有个丫鬟十一二,名唤秋香甚聪明。我因为,一口闲气离了庙,当个禁子在监中。水爷今日因何故,这样的,枷锁临身受苦刑。你老犯了什么罪,始末原由对我明。水老闻听禁子问,未曾说话泪直倾。】
水如镜叫声:“黄大哥,你认的我,我却不大留心。我老婆子旧年亡故,只因我平素不与人家来往,又不随时,不知得罪了谁,竟被两个不认识的贼盗,赖我使了二百两银子,作了窝主。县官革了我的秀才,把我打了三十板子,打的肉绽皮开,又夹了一夹棍,夹的我筋骨皆碎。”说着,说着,不觉放声大哭。又用手指着监外大骂:“狗知县贪赃枉法,诬害良民。”黄银连忙劝说:“老相公不要惹祸,官府倘若听见,我这屁股真真就要烂了。”
【禁子闻言忙劝解,叫声相公你听言。听我相劝且忍耐,不如设法保平安。第一大事保身体。现在他,一亩三分地里边。板子夹棍是玩意,百姓人人出怨言。有个恶奴名刁保,书办名称王判官。伙同贪赃又受贿,害人残生当等闲。我劝你老消消气,低头忍受保平安。禁子说罢一席话,把一个,心直先生气炸肝。】
这时如镜看见窃盗牛同、李玉田戴着铁锁,从对面房中走出来,不由的气往上撞,用手一指,开言大骂:
【老者一见无名动,两个凶贼骂几声。我与你,素不相识无仇恨,因何把我陷贼情。老者越骂越生气,手指牢边骂县公。水爷高声来大骂,只听得,禁子开言劝一声。】
牛同、李玉田两个毛贼明知受了贿买,原是凭空诬赖,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各自躲开。禁子又劝了一回,水老者怒气微息,只是长吁短叹。禁子叫声:“水大爷,你老受此苦处,家中并不知道,府上老院公怎么也不来看看。”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二
话说禁子黄银端了一碗热汤,递给水老说:“老相公你有了年纪了,不要担着饥饿,这是我吃的一点不堪的面汤,你且喝口压压饥饿。”老者点头说:“难得黄大哥这片好心。”连忙接过喝了几口。禁子说:“老相公你且耐性坐坐,我烦个朋友到你府上送信。”老者说:“蒙你看顾,实在感激。只求急快,感恩不尽。”果然黄银烦人到水家送了个信。
【不言如镜身受罪,再说水宅得信因。院子水治病才好,秋香忧愁甚伤心。眼中不住流痛泪,说道是,太爷受苦人难禁。姑娘偏又无踪影,倒只怕,老主闻知必更嗔。小丫鬟,为难多时无其奈,叫一声,大爷留神听我云。】
秋香对水治说道:“老爷受罪坐在监中,你老又走不动,说不得,我去看看才是正理。”水治说:“秋大姐说的很是,你就走上一遭,一则探探主人定了何罪,二则送点盘费,太爷也好使用,那个地方非钱不行。”秋香答应,立刻打点首饰。
【好一个,年轻幼小秋香女。要往监中看主人。连忙打点首饰罢。说道是,大爷留心看守门。迈步如梭来的快,一时到了县衙门。守门的,开言问说那女人,你在此,探头缩脑找何人。】
女孩儿年轻初次进衙门,一则害怕,二则又不知找寻何人,才能领着进监。刚到了辕门以里,两边张望,只见一个把门的快手,一声断喝说:“你这女子在此作什么?你找何人?”秋香忙说:“我家主人现在监中,我想探望老主人,求大爷行个方便,带奴进去。我送酒钱给大爷吃酒罢。”说罢,从腰中取出二百钱来递过去。俗语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快手得钱说:“跟了我来。”
【快手说罢头里走,秋香后面紧随跟。进了衙门朝西拐,绕过后堂到监门。虎头门前来站住,看监伙计你听真。水家有人来探望,使女前来看主人。】
快手说罢,扬长而去。里边禁子听的明白,就知信传到了,连忙走出将门开放,二人彼此观瞧叫声:“秋大姐你好吗?可还认得我吗?”秋香说:“你可是在水月庵作活的黄大哥吗?”黄银答道:“正是,如今我在这里当禁子了,你来看老相公快些进来。”说毕,关上监门登时来在牢房,用手一指说:“那不是你家老相公,你进来吧。”秋香进了牢房,见到水如镜坐在尘埃,蓬头垢面,二目双合。丫鬟一阵心酸,赶上前来双手拉住跪在面前,叫了声:“我的老爷。”水如镜正然思家想女,身上棒疮疼痛。忽然听见有人叫老爷,悲声惨切,把老者吓了一跳,睁眼一看,瞧见了使女秋香。
【水老者,看见使女面前跪,悲切切,手拉衣衫叫主人。如镜一见刀剜胆,不由痛哭泪淋淋。口中连把秋香叫,你如何,会来监内看我身。小年纪,抛头露面街前走,难为你,担惊受怕进衙门。可怜你,看守门户伴小姐,今日里,又看年高老主人。真真的,幼女胆量赛男身。水治为何他不到,倒叫你,年轻女子进衙门。快些起来告诉我,秋香落泪立起身。】
秋香含悲带痛站将起来,老者就把已往的原由告诉丫鬟。又问水治为何不来,小姐在家可好吗?秋香见问小姐,心内吃惊,回音禀说:“小姐在家却也平安,就是心里挂念太爷。院公水治现染时症,不能进监请安,故此奴婢前来。”水老点头只当真情。秋香说着拿出一包银子说道:“禀爷,这是家里存的白银五两。太爷收在身边使用便了。”水老接过收起说:“秋香你回去吧,青年幼女不便留在此间,回家陪伴姑娘。他若涕哭,用言劝解。我若有命出监,我的儿,我把你与姑娘一样聘嫁,不辜负你小小幼女一点孝心。”老者说着放声大哭。秋香说:“我要去了,你老自己保重要紧。”说话之间,禁子走来了。丫鬟递了银子一两,叫声:“黄大哥你平素为人最好,从前水月庵中俱都相熟,今日在此当差,凡百事情求你照看老主人,奴家感激不尽。”说着,双膝跪倒,眼中流泪。
【秋香落泪双膝跪,叫声黄爷听我言。白银一两暂收下,些须敬意莫憎嫌。早晚照看我家主,昔日相熟水月庵。倘若老主出牢狱,你使我重生一样般。我就认你为义父,送终养老当儿男。乃是个,女子不能别孝敬,我却会,缝连补绽与你穿。好一个,聪明女子将人买,说的那,牢头禁子泪涟涟。叫声秋姐言太重,你只管,放心且自转回还。白银一两我不要,患难之中你用钱。秋香闻听开言讲,叫声黄爷听我言,你不收银我不起。老者时下也开言,叫声大哥收了罢,你不收银我无颜。禁子无奈来收起,小秋香,方才站起泪不干。又向主人说奴去,擦泪停悲出了监。不说那,丫鬟回家告水治,也不说,老者如镜在南监。书中单表何人等,说说那,断路鬼恶贼名段三。】
段三这一日手中十分空虚,想了一个发财的主意,来到蔡护家中,撒谎说是有个作外官的亲戚回来,须得借套新衣,还有几十两银子买些水酒礼物送进城去,打个秋风,过午回来,照数奉还。蔡护因他是个朋友,只当真事,借了一套衣服,二十两银子。段三千恩万谢。次日五鼓起身,悄悄竟奔京都而去。这也不提。这日早晨,铁皮鼓高二起来梳洗穿衣,想着给蔡护送信。原是头一日定的鬼计,一清早来在蔡护门首,故意用手敲门高声叫说:“蔡大哥在家吗?”家人开门来看说:“是高二爷来了吗?”急忙进去告诉。蔡护故意站在洞房门外高声说道:“大清早晨,高兄弟到此何事,快些请进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三
话说高二故意的慌慌张张走将进来。
【蔡护故意窗外站,只见高二走进来。叫声大哥我来送信,这事须要听明白。令岳水爷监内死,得了暴病赴泉台。快些打点进城去,急急殡殓好抬埋。言罢故意说慢哉,又叫大哥备棺材。恶贼着急说怎好,急忙掀帘走进来。开言就把小姐叫,令尊可叹有奇灾。我打算,今日进城去打点,保他暂且出监来。身得疾病偏亡故,可怜你,父女永远两离开。我今既然作女婿,少不得,去买装裹与棺材。刨一个,深深坑儿去埋葬,尽一尽,翁婿情肠理应该。说罢故意不怠慢,装作似,低头迈步口中唉。作弊行奸哄小姐,他指望,佳人以此定和偕。月婵听说父亲死,不由的,房中痛哭泪盈腮。爹爹呀,平素为人多正气,却因何,无端大祸又飞灾。想你走的也不远,等一等,孩儿同你赴泉台。越哭越痛声不住,只哭的,秋波血泪染香腮。】
水月婵哭够多时,丫鬟在旁边解劝,无奈止泪停悲。只见蔡护走进房来叫声:“贤妻,请免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我差人拿了五十两银子去料理令尊后事,只管放心。”小姐闻听低垂粉颈,总不言语。恶贼开言说:“小姐,令尊今已去世,料你此身更又孤苦,不如今晚成亲,明日也好同你进城,到家料理你家务。若不成亲,师出无名,怎么同行前去。”
【恶贼又来哄小姐,只想成亲与交欢。撒谎撂屁心不善,弄成圈套造虚言。分付快些收拾酒,我与小姐饮一盅。一则是,先替奶奶解解恼。二来是,完结百岁美良缘。恶贼越说心越喜,只乐的,抓耳挠腮长笑颜。蔡护只想偕连理,水小姐,芳心暗里吓一蹿。】
蔡护分付丫鬟仆妇:“快把簪环首饰衣裙等物取来,伺候你奶奶梳洗。”说罢,出房催着家人收拾,就要送进洞房。丫鬟使女闻听主人分付,急忙取衣服首饰物件。两个小丫鬟端洗脸水,支镜子,梳篦子,这才一齐上前口尊:“奶奶,请你老梳洗穿戴。”
【丫鬟们,齐说奶奶请梳洗,脂粉钗环准备全。我家爷,等着你老同饮酒,今夜里,还要作对并头莲。佳人闻听这句话,心下着忙吓一蹿。暗想这晚脱不过,恶贼这次不容宽。少时饮酒定然醉,未免的,仗酒横行把奴缠。老天哪,奴身今日逢绝地,想必是,神佛有意杀月婵。】
佳人前思后想没有脱身之计,又见丫鬟仆妇口尊:“奶奶请梳洗穿戴,完了好吃酒饭。”小姐越发害怕,暗说:“不好,今日定然难躲。”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这个狠贼他既将奴留在此间半月有余,逼奴成亲作他妻子,我父又亡故,我不依从他,明日断不带奴进城见我天伦的尸灵。罢,罢!宁可丧了这条性命,我父女活时不能相见,死后相逢也是枉然。与其作个孝女,不如消除心头之恨。想罢,叫声:“丫鬟,你们不必都在房中,只用两个小些的扶侍我就是了。”众人一齐答应。就有那仆妇说道:“姐姐,他可依了,想是害羞,不用咱们也罢。把夏莲、春梅留下服侍她,你可出去请爷进房,一件大事岂不完了。”
【众人闻听齐说好,留下一对小丫鬟。二人都有十三岁,服侍小姐在房前。蔡护正往上房走,仆妇告诉事根源。恶贼听说十分喜,分付快把酒菜端。家人一齐忙答应,洞房以内设杯盘。又说道,不用下那长寿面,子孙饽饽慢慢端。劝着你,奶奶多多吃几个,好等着,来春给我养儿男。生下一个夸门子,叫你大爷好喜欢。恶贼说着高声笑,真家似,鬼哭狼嚎一样般。】
蔡护是个豁嘴子,忽然大笑,把一张嘴咧在三处。再说月婵小姐看仆妇俱都散了,留下两个丫鬟不过十二三岁,房中伺候佳人,也就梳洗了一会,也不戴那钗环首饰,不擦脂粉,不穿带颜色衣服,呆呆的坐在房内。恶贼在窗外就问:“你奶奶梳洗完了没有?”两个丫鬟说:“回爷,奶奶已经梳洗完了。”恶贼分付厨下预备酒席上来。家人答应一声,不多时擦抹桌案,将酒席摆列停当。仆妇上前把酒一齐斟上。
【仆妇把酒来斟上,蔡护含笑走近前。口呼贤妻饮一盏,今日结下好姻缘。咱二人,如鱼似水成恩爱,真个是,郎才女貌两相欢。家道富足人难比,吃穿尽有广银钱。牛马成群无其数,细缎绫罗随意穿。高房大屋来居住,美味佳肴任意餐。你今与我成夫妇,生来造化非等闲。说着拿杯来让酒,可与贤妻同饮干。】
小姐暗暗切齿,无奈何口尊:“相公,奴家从来不会饮酒。”恶贼见佳人还口答话,喜了个心痒难挠,说道:“美人既不饮酒,何不用些菜饭,晚上还有子孙饽饽,贤妻还要多吃几个,好养个夸门子儿。”
【恶贼拿杯腮带笑,悦色和容满面春。坐在对面浑身软,热地蚰蜒卷几分。拿起筷子来夹菜,贤妻用个热点心。天长日久把日子过,不啖茶饭损精神。不必害羞吃些罢,顺意开怀我放心。】
蔡护说着说着,夹起一块肉来,望小姐嘴上一递,佳人把身一歪,躲将过去。恶贼笑了一笑,接着一连又是七八杯。月婵见贼徒酒有八分,心中暗暗打算。
【好色贼徒又贪酒,醉眼乜斜叫佳人。趁着青春还不乐,转眼间,鬓发如雪白似银。那时节,回想青年时已过,错过光阴无处寻。恶贼说着又饮酒,一轮红日往西沉。】
天色已晚,掌上银灯。恶贼大醉,分付说:“你奶奶没有吃饭,快撤了残席,端子孙饽饽,别饿坏我的美人。”仆妇一齐答应,登时端了小菜,摆上子孙饽饽,又把床铺好。恶贼说:“各自散去,房中有我照管奶奶咧。”丫鬟仆妇俱已明白,一齐咧嘴而笑,各自散去,屋里只剩下蔡护和小姐。
【恶贼打发人都散,连忙关上洞房门。挪过银灯面带笑,乜斜醉眼看钗裙。口中连把美人叫,热腾腾饽饽味又新。里边包着一兜肉,吃上几个点点心。恶贼徒,子孙饽饽拿在手,嬉皮赖脸靠进身。手扶着,小姐素肩如面软,一阵阵,香气扑人可以闻。佳人含羞垂粉颈,他的那,芳心乱跳两眉频。腹中暗把贼徒骂,银牙咬碎恨十分。无奈低头不言语,赛牛头,意马难拴似火焚。】
蔡护端着那盘子孙饽饽,走到佳人面前,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小姐,叫声:“奶奶趁热儿吃几个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四
性烈佳人水月婵,刺死蔡护恶贼奸。
不亏观音临凡世,烈女早已命归泉。
话说佳人见蔡护紧着纠缠,心中思想:贼徒已经醉了,须得如此这般才能脱身。烈女主意已定,他就慢启朱唇,口尊:“相公既然要奴为妻,须要先说明白,奴家就依。”恶贼乜斜着两眼叫声:“美人,你既依我,就要吃我身上的肉,也是愿意的。”佳人说:“有三件。”蔡护说:“那三件?”烈女说头一件:
【仆妇丫鬟都不用,叫他们,各干营生离洞房。第二件,奴想父亲死的苦,我还要,作篇祭祀好文章,明日灵前去烧化。第三件,念奴还是闺门女,请郎君,灭烛宽衣先上床。恶贼听罢哈哈笑,这都容易碍何妨。】
蔡贼说:“贤妻你这三件,俱都合理,我都应允。”佳人说:“既然如此,相公请先安歇。奴家作篇祭文,随后相陪就是了。”恶贼带笑说:“是,遵命。”就去摘帽脱衣,先上床去睡了。口内又说:“美人,你就快作祭文,我在床上等你。”
【恶贼上床先睡下,口内连连叫美人。快些作文别怠慢,等你共枕好同寝。早早成就恩和爱,别要使我太焦心。佳人切齿忙答应,故意延迟写祭文。】
列公,水小姐作祭文原是支吾,他早已拿定主意,性命付于流水。不多一时,恶贼已经睡熟。佳人暗想:“若要悬梁自尽,我父亲死在监中,无人报仇雪白,白养我一场。今日至此,都是这狠贼。”想到其间,不觉蛾眉一竖。把心一横,说道:“也罢,趁他大醉,何不将他刺死再去逃走。一则给人除害;二则算给我父亲报仇。”
【烈女内心发了狠,一时怒气锁眉梢。连忙就把衣裙系,重新用帕把头包。一边收拾一边怕,暗暗担惊又发毛。又恐怕,仆妇丫鬟把门紧。又怕那,蔡护贼人没睡着。回头又把恶贼看,只见他,酒气扑人醉滔滔。佳人一时四下看,手拿银灯各处瞧。寻找多时无利刃,不由心似滚油浇。再若延迟恶贼醒,奴身今晚不能逃。只急的,打战筛糠体乱摇。只急的,口中暗把青天叫。只急的,杏眼双双泪珠飘。佳人正然发急躁,忽见那,床上贼人身乱摇。】
小姐正然找不着利刃,忽见恶贼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口内又叫:“美人快上床来,好交鸾凤。”把个佳人吓的胆裂魂飞,只当恶贼酒醒。听了听复又打呼,这才放下心怀,又去留神细看。恰好事又凑巧,只见衣架上面挂着一把三棱宝剑,连忙上前使劲从鞘内拉将出来,却是一把锋快的利刃。佳人满心欢喜,把衣袖挽了一挽,手拿宝剑轻移莲步,走至床前。只见蔡护仰面朝上睡熟,佳人顿时杀星附体。
【节烈佳人拿宝剑,挽上袖子掖衣裳。轻轻把被来掀起,蔡护凶徒在梦乡。烈女这时不怠慢,立刻动手举钢锋。对准了咽喉望里刺,一声响亮事难当。赛牛头,混朦之中难扎挣,活该命尽不能防。哎哟一声罢了我,嗓子已经冒红光。小姐骑在贼身上,使尽平生力一场。只刺的,鲜血直流四下淌。只刺的,手脚乱动混张狂。只见那,金寝绣被朱砂染,斩了一对绣鸳鸯。佳人恐怕他不死,浑身使劲剑摇晃,等了半晌不见动,凶徒闭目见阎王。烈女方才住了手,力软精疲坐在床。心中不住扑登跳,手脚难抬遍体凉。歇了半盏茶时候,看见明月上纱窗。忙把那,血染衣服来脱下。换一件新衣走出房,明月当空瞧真切,这佳人,悄悄吹灭那银灯。】
佳人将灯吹灭,恐怕屋里有亮。这是一个巧见识。又把门关严,这才迈步往前走。心中乱跳,复又寻思,不知大门在那边。幸亏月色明亮,又往前走,忽然瞧看大门紧闭。来到跟前,看了看,虽然拴闭,却无锁头。用力将门拴抽下来,将门开了半扇,挨身出去,抬头一望,果是村庄旷野。
【佳人走出大门外,看了看,果是旷野小村庄。心中不住突突跳,不觉秋波泪两行。说道是,奴家自幼在家内,从来不知到门旁。今日里,担惊冒险伤人命,报仇雪恨理应当。怎奈我,脚小又难行远路,旷野荒郊路渺茫。东西南北不能认,何处逃脱去躲藏。佳人想罢无其奈,迈动金莲脚步忙。】
小姐想:“也罢,事已至此,少不得逃出这个村子,再拿主意。”糊里糊涂走出村来,只觉两腿疼痛有些费力,又恐有人随后赶来,无奈忍着疼痛,两三气奔走了十数多里,力软身乏,实在不能走了,坐在尘埃。正是夏末秋初,忽然一阵风,吹得寒冷难当。佳人想起往事,一阵伤心,杏眼中纷纷落泪。
【佳人伤悲坐尘埃,想后思前泪两行。奴今杀了恶蔡护,人命关天怎么当。要想躲灾去逃难,不认的,南北东西那一方。欲待找路把城进,半夜三更路渺茫。况且难把家回转,连累水治与秋香。我只有,一人有罪一人受,断不肯,遗笑邯郸论短长。荒郊旷野无人走,我是个,青年幼女一姑娘。就便走尽天涯路,知疼知热在那乡。佳人想到着急处,不如一命见阎王。一则好见天伦父,节义留传万古扬。金风透体衣裙冷,腹内无食饿怎当。只忧老父生扯散,却叫贼人把我诓。今夜荒郊将身死,立志全节作外丧。吉人自有天保护,惊动菩萨降下方。】
水月婵要寻自尽,早已惊动观世音。菩萨正在云端经过,看见一股冤气冲空。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五
话说观音大士见一股冤气冲空,早知其意,说道:“善哉,善哉!墨女星有难,不免搭救一番。”说罢,掩住金光,摇身一变,变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头戴一顶草帽,身穿一件布袄,脚蹬麻鞋,推着一辆小车随后走来。把佳人吓了一跳,看了看是个推车的老者,只得将身闪在一边。忽见老头儿也停住脚步,开言问说:“这位姑娘是从那里来的?天气才交五鼓,你听听村里鸡儿才叫头遍,你一个孤身幼女如何便宜。你若是和我同路,何不告诉于我,你就坐了我的车上,大家好走。若不同路,竟请自便罢了。”
【佳人闻听老者话,心中喜惧两相连。怕的是,老者叫他上车子,惟恐其中有祸端。倘若是,刨根问底盘问我,编造假话难上难。喜的是,老者叫他车上坐,比着那,迈步行程不费难。佳人腹中来辗转,自尽心肠撂一边。】
老者又说:“这位姑娘不必多心,趁着天还没亮,若是同路,快上车好走。”烈女随口答应说:“老人家,奴要上京去的。”老头儿听说:“正好,我也要进京,快上车来坐下,大家好走。”佳人闻听,说:“虽然蒙你携带,奴家腰中分文全无,如何坐得车呢?”
【老者微微笑,有语叫姑娘,快来车上坐,无钱又何妨。我看你,年轻幼女荒郊外,徒步登程怎么当。万一路上有差错,遇见歹人怎提防。方才问你京中去,我也是,投奔亲戚到帝邦。有钱无钱何妨碍,心中不必乱猜想。佳人闻听忙点头,老人家好个热心肠。萍水相逢多仁义,感念你,良善恩情断不忘。说着就把车来上。老头儿,两手推车脚步忙。说是走来十分快,亚赛腾云驾雾忙。】
佳人坐在车上,老者推起如飞似箭。怎见得,有诗为证:
月婵小姐真命苦,节烈存心刺蔡护。
逃灾避难走他方,旷野荒郊多奇处。
吉人难里会呈祥,自有解救离乡土。
坐车佳人二九年,推车老者八十五。
吱扭吱扭快如飞,只见老头扭屁股。
那晓一盏热茶工,已经过了彰德府。
神仙妙用,凡人那里知道,没到天明,走了几百里路。这时月婵因几天未进饮食,饥肠辘辘,叫声:“老人家奴的腹中饥饿,寻个镇甸,将我头上银簪变卖一支,买些茶饭吃才好。”老头说:“小姑娘这里没有卖的,你饥饿了,我车上那小口袋里装着现成的馒头,随便且吃几个,等天明再寻个去处喝些茶水。”小姐答应,果从口袋里拿出来,竟是稀软的白面馒头,一时间就吃了三四个。
【水小姐,车上馒头来吃罢,忽然腹内暗沉吟。只顾车上一路走。不知那,老者是谁那里人。须要将他问一问,就是同行也放心。佳人想罢忙启齿,老人家留神听奴云。】
水月婵叫声:“老人家,我还不曾通问高姓大名,家住何处,今年高寿多少,家中还有何人?”
【老者闻听问,叫声小姑娘。我姓观来名大士,并无妻女和儿郎。早过了,花甲开处难讲寿,不过是,随便吃穿走四方。就是一件心肠热,专意爱,济困扶危救善良。我这来,因为心内多烦脑,要见个,新鲜世面开眼光。姑娘你在何方住,姓字名谁住那方。想必你,有了灾难离故土,姑娘须要诉端详。佳人听见老者问,无言对答暗思量。烈女勉强来答应,开言叫声老人家,奴家就在县里住,今年年纪正十八。姓水名叫婵月孝,只因我,爹爹今年娶后妈。不疼前妻亲生女,百般打骂欺负咱。无之奈何才逃走,夤夜悄悄离开家。原曾想,寻个自尽将身丧,你老行善把恩加。叫我上车同行路,重生父母不大差。佳人说罢前后话,老头儿,推车不住笑哈哈。点头复又把佛念,念了声,救苦观世音菩萨。二人复又往前走,老者步下走如风。佳人车上不知道,那知神佛暗加工。别说相距一千里,就是万里顷刻中。刚走的,天才发晓东方亮,一抬头,看见京都锦绣城。】
二人到了彰仪门,两边铺面才开。老头儿把车推到一个茶馆门前,走进铺中要了一碗清茶,拿到车上,给佳人喝了几口。不多一时,街上人多起来,十分热闹。那些作买作卖,轿马车辆,经商旅客,实在繁华。老头儿推车继续往前行走,眼前一座庙宇,庙门上额写的是“#建报国禅寺”六个大字。老头儿说:“姑娘,在这庙门前歇息歇息,大家好作定夺。”二人来到庙门,坐在台阶之上。老头儿这才口称姑娘:
老者有语来讲话,叫声姑娘听我言。
此时已到京都内,还要同行到那边。
我虽年老是男子,你是女子在青年。
此处却又无亲眷,那里安身弄吃穿。
又无亲来又无故,咱们称呼彼此难。
须要商量一个主意,各干营生到两全。
佳人闻听老者之言,心内暗转:“奴家刺死蔡护,原要逃在外边寻个自尽,恐怕落人之手。忽遇见老者,来在京城,我有个主意。”佳人说:“老人家,咱二人不如认作父女,才好称呼。”老者说:“这却使得。还有一事也要商量明白。此时父女相称,到也容易,但无下脚处,怎么生活。”
【佳人闻听心暗想,老者说话甚通情。我二人,同居也非长久策。各想道路好谋生。一时难想好主意,不由的,一时急躁泪盈盈。】
佳人想不出道路,只急的短叹长吁。老者开言叫声:“姑娘,我倒有一个主意。京都乃是大邦之地,什么显官大官巨万的财主没有,不如投个人家,讲不得为奴作婢。一则隐姓埋名;二则得个安身之处,强似跟着我一个推车之人。况且我又年老,风中之烛,瓦上之霜。倘有病灾,你更不得方便。依我所行,断然不错。”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六
话说佳人闻听老头儿之言,说道:“计策倒好,就只一件,是初到此间又无熟人,知道谁家买我。”烈女说着,不由的秋波内珠泪涌,簌簌直滚。
【佳人说到伤心处,痛泪双双往下流。离家才把京来进,此处人生面不熟。又没个,引进之人去打听,前行何处把身投。小姐说着多伤感,凄凉凉,紧皱蛾眉面带愁。】
小姐十分为难。老者说:“姑娘,我如今有个主意,你叫我爹爹,我叫你女孩。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年老不能养赡,故此寻个主儿卖身。一则可以吃饭穿衣;二则卖几两银子给爹爹作个棺材本,有人要买,也未可知。”佳人点头说:“就是如此。”老者说:“你上车坐下,待我寻个草标儿。”老者寻了个草标插在小姐背后,故意望着佳人叫声:“我儿。”烈女无奈也叫声:“爹、爹。”
【苦命佳人要寻主,粉项低垂插草标。眼泪汪汪暗伤切,心内想家万分焦。水小姐,车上含悲心内痛。老头儿,推着车子四下瞧。顺城门内大街上,西单牌楼往北瞧。甘石桥,热闹去处把车住。老头儿,故意为难把话招。小老儿今日卖亲女,只为家寒甚难熬。我孩儿,母亲已死实难顾,行好爷们德行高。我小女,卖身只要银五两,立张卖契就开交。老者说的多凄惨,众人围着问根苗。不说那,多人赞叹齐言讲,来了个,醉鬼牙徒唤小毛。】
且说宛平县的人牙子小毛,喝的一溜歪斜,来到跟前,见众人围着一辆小车你言我语,他也走来观看,问了问才知这件勾当。他说道:“老头儿,你女孩十几岁了。”老者说:“十八岁了。”又问:“你姓什么?”回言:“小老儿姓观。”“你这女儿叫什么名字?”老者说:“名唤观姐。”小毛闻听把眼一翻,说:“怎么他也姓观?”众人都认的小毛,知道他平素爱喝一盅,一齐大笑叫声:“狐仙爷的顶马醉猫,大清早晨就醉了。他老子姓观,女子自然也姓观,不要混搅。你是牙行给这女子寻个主儿。他只要五两身价。你认的人家多,何不行个好,他自然谢你个脚步钱。”小毛乜斜两眼说:“这个容易,五两身价,若说成了谢我四两六钱银子罢咧。”众人大笑说:“别闹了,统共五两银子,给你四两六钱,岂不是都归你了。”小毛说:“那就给他个四两六钱,送我四钱。”众人说:“这还不离,你不必耽误工夫,若有人家何不替他料理料理?”小毛点头说:“是,现在御史云宅里要买个使女,也罢,你爷儿俩跟了我来。”
【小毛说罢头里走,一溜歪邪脚不停。老头儿,推着车子紧跟定,围绕闲人散个净。一直径往正北走,四牌楼,刚刚过去在正东。才进胡同离不远,只见那,云宅不远咫尺中。且不言,小毛带人来找主,再把夫人明一明。】
云老爷的夫人陈氏诰命,这日坐在房中,忽然想起女儿,不由的一阵伤心眼中落泪。
【陈诰命,这日房中来闲坐。想起亲生女秀兰。不由眼中双流泪,不辞而去因何故,想坏娘亲苦不堪。娇儿呀,来了罢么来了罢,早早快把故乡还。诰命哭的如酒醉,只见那,仆妇丫鬟劝一团。】
一个丫鬟走将进来说:“禀太太,人牙子小毛儿领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来,说咱家要买个丫鬟,带来给太太观看。”诰命说:“既然如此,领他进来我看一看。”
【丫鬟答应走出去,领进卖身女钗裙。云宅主仆齐观看,见佳人,举动风流又斯文。浑身装扮多缟素,乌云上,只有银簪一两根。又见他,蛾眉杏眼芙蓉面,一点樱桃染朱唇。姿容俊美多典雅,体态风流骨骼沉。站在一旁不言语,凝眸沉思有精神。丫鬟仆妇齐赞叹,说道是,这个女子貌超群。好像咱家大小姐,模样仿佛女千金。不说使女齐言讲,再说诰命更留神。】
陈氏诰命见女子走进房中站在一旁,低垂粉颈泪眼愁眉,细看姿色,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越看越俏,且与秀兰小姐模样相仿,复又想起亲女,眼中落泪。问说:“女子,你今年十几岁,何处人氏,为何卖身,要多少身价?”水小姐见两边使女丫鬟垂手站立,一个个穿戴鲜明。又见床上坐着一个夫人,装扮素静,人品端方,年纪有五旬开外,就知是云老爷的夫人。小姐见问,往前走了几步,口尊:“诰命。”他就照着推车的老者商量之言说了一遍。陈诰命闻听点头说道:“原来是父亲出名卖女。既是如此,我就留你使用便了。”果然云夫人给了五两银子。老者立了一张文书。老头儿谢了小毛四钱银子,各自散去。自此以后,云老爷夫妇却也欢喜,因他和秀兰相似,将小姐另眼看待。这且不表。
且说恶贼蔡护被水小姐刺死,佳人脱逃,到了次日早饭时候不见房中动静,又不开门,几个仆妇丫鬟走来一齐说道:“大爷与奶奶成亲,此时还睡觉不成。”内中一个有年纪的说道:“小丫鬟夏莲你进去看看。”夏莲走到门前将门一推,里边并没插着,侧身进去望里一看,把小丫鬟吓的跌了个跟头,爬起怪叫说:“不好了!你们快进来看看,大爷被人杀死,满床上都是血了。”
【蔡家家人听说罢,轰去七魄走三魂。疾溜古咚往里跑,一齐进了洞房门。探头探脑往里看,满床腥血躺一人。蔡护身死双合眼,喉头刺中脸似金。还有把,带血宝剑扔在地,房中不见女钗裙。料他不能远处去,脚小焉能脱了身。大爷死的还不久,急忙去,捉拿凶手莫消停。又叫地方将官报,铁皮鼓前来问原因。】
一邻有事,四邻不安,一个村里谁不知道谁家。蔡护被人刺死家中乱嚷乱闹,高二闻信走来问了缘故,急忙叫地方前去报官。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七
话说蔡家奴仆把房门关好,不敢擅动,只等着官府相验,才敢装裹。众人各处寻找水小姐,并无影象。这且不提。
且说知县听见人禀报:“城外聚贤村蔡员外与水月婵完婚,半夜里水月婵刺死蔡护,惧罪脱逃。”知县闻听,又与书办王判官商议,三日之内吃了蔡家一笔赃银二百两。高二过付交给恶奴刁保,只说水月婵原是明媒正娶。田知县验了尸伤,蔡家收拾入殓,开丧披孝,择日出殡。不敢埋贼囚在村外,只等拿住凶手才能原案。
赃官堂上表签,差了两个捕役张昆、赵三,到了水宅用手击户。叫了半日出来一个老者,年纪有七旬上下,吁吁带喘。开了大门,水治定睛细看是两个差人,说:“二位上差到此有何公干?”张昆说:“我们奉县尊所差,到此着拿凶手蔡水氏。”水治说:“我家老主人不在家,现在监中,我家那有凶手,想是二位找错了门了。”赵三说:“你这里不姓水,难道姓火不成,不用望我们装样了,我们一定要人。”水治说:“上差小老儿这件事实不明白,还求二位把原由对我说明。”赵三说:“告诉你,你家姑娘把蔡护刺死了,大概情节如此。”水治说:“我家姑娘半月以前渺无踪影,各处访问不知下落。”张昆说:“咱的官差要紧,那有工夫听这些闲话。你既是他的家人,就得问你。”说罢,怀中取锁,就要望脖子上套。赵三说:“伙计锁他作什么,他一个有早晨没晚上的老头子,拿了去也不中用,不如另去捉拿凶手还是正理。”张昆这才揣起锁来说:“看你年老留个相遇,且装壶酒我们喝了好走。”
【院子水治年纪老,人情事事尽明白,就知差人要想财。无奈之何把口开,我家内,没有正主难款待。我是个,家奴那里有资财。既然二位要喝酒,少不得,当个钱来送上差。说罢走进房里去,不多时,拿着衣服走出来。】
老头子拿了一件衣服,就烦差人拿去当了四百铜钱,交还票子,二人连个生受不道。院子水治听见这个信息,才知小姐的下落,定是被人哄到蔡家被奸行刺。如今又不知逃往何方。只见丫鬟秋香回到家中,院公就把原由告诉一遍。秋香说:“够了够了,方才我若在家,差人定然拿我前去。”院公说:“此时还不妥当,只怕县里还有人来询问,如今你且躲开只等事情平定,你再回家罢了。”秋香说:“有个主意在此,我有个舅母现在开封府城里居住,是个寡妇,我若到那里躲避躲避,那时见景生情,再作道理。”
【书中简短不多讲,小秋香,打点行装别院公。急忙出门登途路,潜身要到府开封。舅母家中来住下,暗里打听主人公。书中按下闲言语,再把公差另表明。】
按下秋香隐藏开封府。再说两个差人,离了水家,捉拿凶手,并无头绪,少不得出城走走。刚出了城,遇见高二,让进酒铺,喝了两壶。高二说:“你二位想必要拿凶手?”“正是。”高二说:“水家可曾去过吗?”差人说:“已经去过并无影象。”高二说:“我听说离城正西上水月庵里有水家的香火,你二位何不到那里找上一找。”两个差人点头,又喝了会子,才出铺。高二会了酒钱大家分手。
【两个差人出酒铺,依着那,匪类凶徒高二言。说说笑笑往前走,要到那,水月庵中找一番。道路不远来的快,古庙禅林在眼前。】
二人来到山门,张昆说:“咱们且别叫门,惊动里边,万一凶手闻知躲藏。须要想个主意才好。”转念中,又说:“有了,这庙后的墙壁倒塌,跳过墙去有何不可。”赵三说:“使得,使得。”
【两个公差商议定,连忙走到庵后边。跳过豁口往前走,举目留神听又观。活该无事生出事,院中站立女钗裙。张昆一见犯思想,水家女子在此间。庙里的,尼姑都是光脑袋,这一个,定是凶手躲尼庵。相罢轻轻来说话,他那里,悄悄有语叫老三。二人商议不怠慢,慌忙展步到跟前。大声吆喝拿凶手,几时潜逃在此庵。害死人命真胆大,岂不知,王法无私律例严。不用多说快些走,老爷拿你问根源。二人说罢不怠慢,从怀内,掏出无情锁一般。立把佳人来锁上,登时间,吓的佳人魂上天。庙内的,老少尼僧出来看,大家齐来问根源。两差人,如狼似虎来站定,不容问话眼睁圆。说道是,休要多说快退后,窝藏凶手反装憨。母秃驴,枉自念经把佛念,要知道,犯法怎得善容宽。说着说着望外走,登时拉去女红颜。】
两个差人不容分辩冤枉,冤哉!把一个苦命离家的小姐拿往衙门。佳人总要站住,说明原故,衙役并不容他。列位明公,这就是戴发修行的秀兰云小姐,差人当是水小姐在此躲藏,故此锁拿前来。到了衙门,正遇赃官坐堂,二人上前跪倒禀明,田知县分付带上堂来。
【县官分付带凶手,皂吏青衣喊一声。立刻带上云小姐,赃官举目看分明。只见他,素袄罗裙多雅致,风流体态又轻盈。又见他,蛾眉愁锁娇无语,杏眼秋波两泪倾。战兢兢,心中害怕双膝跪。田县官,坐下开言喊一声。】
大凡做官的人要审事之时,先看犯人的形容善恶,再考查言语谈问,务须心平气和,才能辨是非屈直。田知县原是个愚卤之人,又贪赃受贿,遇见这种官府未曾坐堂,恨不得把大堂喊的震塌了,这才问事。闲言少叙,田知县自己在堂上,先就喊了一声,也不问青红皂白往下开言,叫声:“水月婵你因何嫁了蔡护,不肯依从成亲,反倒杀死亲夫,是何原故?藏在水月庵中,只望脱过怎得能够。今被拿获,给我从实说来。倘若不招,定要动刑拷问。”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八
佳人顶替坐监牢,只为红颜薄命招。
瑞林进京去应试,报仇雪恨债难消。
话说知县在公案上瞧见云小姐在阶下站着,这个贼把眼一瞪,狗嘴一张,一声断喝说:“那个女子还不跪下么?你把那谋杀亲夫的情由快些实招,免的三推六问。”
【云小姐,闻听知县上面问,有语开言老爷称。奴家不是水姓女,寄住尼庵在庙中。员外蔡护不知晓,杀人行刺又何曾。只求老爷想情理,另拿凶手问分明。奴本是,随父上任到别省。走到这,一阵狂风突然起,父女分散难相逢。尼庵以内暂留停,等着家内来寻找,得便就要转回城。老父差人错拿了,我并非,水家女子去行凶。知县听罢微微笑,嘴硬丫头叫两声。分明杀死你亲夫,内中各自有隐情。谅你不肯说实话,须得要,拷打严审问口供。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明。分付两边快拶起,问出情由定罪名。青衣一齐往上跪,围住佳人不放松。拉起十指套上拶,佳人时下把魂惊。哎声不止流痛泪,两边衙役就拢绳。十指尖尖难禁受,一阵昏迷闭双睛。疼的他,腰肢乱颤流香汗。疼的他,粉面阵阵紫又青。昏了半晌又苏醒,叫声冤枉请留情。堂上县官冷冷笑,说道是再若执迷定不容。】
知县说:“这个丫头,再若不招,还要叫你吃别的亏了。”小姐闻听,哭的颈颜难抬,高叫:“青天老爷没有的事情,我并不姓水呀!老爷。”
【云小姐,十指尖尖疼难忍,珠泪双双痛断肠。口中连把青天叫,望祈据理细参详。奴家并非水氏女。为什么,定叫屈招把罪当。老爷呀,你乃一县民父母,养儿育女作亲堂。将来高升别处去,邯郸县,脱靴盖庙立祠堂。万民衣来万民伞,千秋万古姓名香。为什么,拿着张三当李四,拷打平人混遭殃。怜念草命饶了罢,感恩诵德竟焚香。县官坐上听说罢,大声喊,丫头你敢抗公堂。】
知县叫声:“大胆的奴才,小小年纪下得这样毒手,事情败露还不招承,你竟敢忍刑受苦。叫两边给我夹起来。”两边复又动手。书办王判官口尊:“老爷,这女子既不招认,暂且不必加刑,把他收监。明日差人到水月庵,把庙内尼僧锁拿前来与他推审。他就不姓水,问他留的何人之女。况且庙中既有水家的香火,水月婵的下落,尼僧必然知道。再动严刑拷打,不怕不招。”县官说:“这也说的有理。”分付将女子收监,立刻发签一枝,仍叫张昆、赵三前去锁拿尼姑,早堂听审。说罢,退堂。
次日早晨,两个差人将尼姑五位全拿到大堂,把秀兰提出监来,僧俗六人异口同音:水月婵逃走,不知下落。县官问:“为何擅自收留俗家女子,必有原故。”老尼西来说道:“此女并非水月婵。因他随父亲上任,途中遇见大风刮散,失迷路径来到我庵,等着本家找寻,就叫领去,并无别的原故。他姓韩,在庙中住了有一年了。”知县听了这些言语,也就没了主意。悄悄叫声:“王书办这事如何审问?”
【县官一时无主意,又与书办细商量。女子他说不姓水,尼姑言词也相当。再若夹打还照旧,不得凶手怎完场。审了这个问那个,本县天天竟坐堂。水如镜,贼情一案还未了,又出来,女子行凶事一桩。赃官说罢一席话,书办说老爷再思量。】
书办说:“老爷,如今水氏行凶,惧罪脱逃,若不定案详报,定有承审不理的罪过。且水如镜还在监中,贼情一案也没审结,现在这个凶杀案件又和水家有关,一时难以判明。且不如将错就错,所有人犯一概收监,不用再审。但恐审不出口供,不但有承审不理的不是,还有诬良为盗的参罚,不如径行收监,竟把他们俱各定罪上报,一则可以结案,二则又免了隐瞒不报承审不理的参罚。只要保全前程,管他是非屈直。望老爷三思再想。”
【好一个,万恶滔天王书办,说的那,县官时下喜非常。说道主意真不错,算计巧妙比我强。坐上立刻就分付,罪犯收监再主张。及时打点把堂退,书办也就进班房。提笔就把口供定,这些人,有如做梦在黄粱。且不论,杀人书办赃知县。再把那,负屈秀兰表一番。】
且说云小姐头一日在监中整整哭了一夜,十指被拶疼痛难言。监中漆黑如同阴司,抬头举目,胆战心惊,心如刀割。
【佳人独坐监牢内,想后思前两泪淋。可怜十指受了拶,筋骨疼的似摘心。想起父母多悲惨,苦死爱女秀兰身。曾记得,菩萨救我留柬帖,说道是,有日团圆见故人。故此尼庵暂耐守,不成望,平地风波大祸临。杀人水氏在何处,把奴家,赖作为非行刺人。自幼父母多娇养,怎受得,十指刑伤真刺心。佳人哭的如酒醉,不亚如,断线风筝针刺心。】
女牢头在旁解劝多时,秀兰方才止住泪痕。这时,只听得稀里哗啷进来了五个戴锁的尼僧。云秀兰认的是水月庵师徒,不由的一阵心酸,二目落泪。
【云秀兰,一见西来心酸痛,不由二目泪纷纷,口内连连尊师父,可怜我,无故遭屈真苦情。虽然昨日没招认,大约赃官不肯容。西来闻听刀剜胆,呆睁二目泪直倾。不言师徒齐伤感,把话暂停另表人。书中再说何人等,御史云宅明一明。】
西来老尼师徒五人和秀兰小姐在监中哭成一处。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九
话说御史云行瑞和陈夫人在家闲坐,忽然想起买的那个丫鬟,分付掌家婆给我把那新买的女子叫来。家人答应一声把月婵小姐领至阶前,望着云公双膝跪倒。
【仆妇领进水小姐,老夫妻,一齐闪目看佳人。只见他,虽然贫寒多稳重,不像那,田妇山姑与村民。肉香躯,全无半点轻狂气。俏神儿,别有一宗典雅文。明显着,百美千娇羞切切。暗藏着,三真九烈意沉沉。柳眉儿,恨锁春山愁暗举。杏眼儿,泪含秋水倍有神。不擦脂粉天然俏,不同寻常女人们。只见他,脚步轻盈柳腰摆,轻开小口启朱唇。花姿招展深深拜,燕语莺声老爷尊。转身又把夫人拜,老夫人,连忙相掺把话云。】
夫人见小姐行礼,满面堆欢,说:“我的儿,你不必行礼。”月婵闻言,立身在旁边侍立。夫人望御史开言说:“老爷,我看此女容貌非寻常可比。”
【仁慈夫人腮含笑,眼望御史把老爷尊。这女子,投身认主非所愿,作婢为奴非本心。你看他,眉头紧皱定忧虑,眼泪汪汪岂无音。若将此女为奴婢,据我观瞧不忍心。你和我,年过五旬将老迈,可喜他,年方二九正青春。怎能将他青春误,背地怨我恨终身。惹的平人生议论,暗损阴功得罪深。】
俗语说的好,一言兴邦,一言丧邦。陈夫人这一喜欢,把御史提醒,满面堆欢说:“夫人说的有理,依夫人怎样一个主意,下官领教。”夫人带笑说:“妾有一言,望老爷裁夺。”
【夫人未语先带笑,开言有语把夫尊。我看此女多沉重,不同寻常女钗裙。一定心地多良善,不是忘恩负义人。来的正是好机会,这是他,生来造化命有因。女儿秀兰无踪影,把他认作女千金。将来招婿成半子,眼前暂且作双亲。跟着妾身堪作伴,习学针线讲经文。选上个,文武全才乘龙婿,郎才女貌好婚姻。事事周全得其所,也显得,你我疼他一片心。夫人说罢一席话,只等老爷把话云。】
云御史说:“夫人此事正合我意,就是如此。”
【陈夫人,闻听御史他依允,心中欢喜笑颜生。眼望月婵把姑娘叫,我的儿,快来拜见你天伦。水月婵,走上前来忙叩首,四起八拜认双亲。这佳人,磕下头去腮流泪,燕语莺声把话云。把我这,下贱身躯来抬爱,叫孩儿刻骨不忘恩。恩上加恩深似海,却叫奴家怎么禁。粉身碎骨难答报,也只是,早晚焚香祷告神。愿爹娘,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叩拜已毕平身起,陈夫人,就叫小姐换衣裙。急向妆台去梳洗,打扮的,粉妆玉琢难描画。只见他,复到堂前重施礼。云老爷,分付厨下设杯巡。家人答应不怠慢,连忙擦桌不消停。中堂当时设酒筵,云公夫妇饮杯巡。水小姐各敬三杯酒,御史云公把话云。阖府男女称小姐,和我亲生一样同。若有不尊我的话,一字言差打断筋。众家人齐把堂来上,口尊小姐和夫人。不言月婵得了地,把话暂停另表人。】
且说公子王瑞林在苗员外家教书,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有一年有余。把苗栋教的进了学,中了个案首。员外十分欢喜,亲朋庆贺,自不必说。这日清晨,田员外分付安排酒筵酬谢公子,父子二人亲到书房把公子让在上面,分宾主坐定。
【叙礼已毕分宾主,家人时下献茶羹。不多一时摆上酒,美味佳肴色色新。虽无烹龙与宰凤,肉山酒海一样同。员外说,酒薄菜淡不成敬,略表父子一点诚。分付苗栋快斟酒,略谢恩师教诲恩。公子说,皆因员外阴功大,将来还要上青云。些许微劳何挂齿,学生该当尽尽心。苗栋敬罢三盏酒,宾主快乐饮刘伶。员外说,既蒙先生不见弃,放量开怀饮几蛊。公子说,员外赏食我尽领,不敢装假闹虚情。他二人,畅饮开怀说闲话,苗员外,有语开言问一声。】
员外说:“先生明秋乃乡试之年,进京应试吗?”公子答道:“学生十载寒窗,为的是此时,明年岂有不去之理。”员外说:“明年先生进京求名,我一客不烦二主,还求先生把小儿携带学习学习,不知尊意如何?倘蒙应允自当重谢。至于车马人夫盘费自有老汉料理,不用先生操心。”公子口尊员外:
【公子闻言呼员外,在上留神请细听。尊府居住一年半,多蒙照看我学生。令郎跟我这件事,学生怎敢不应承。但只是,功名大事难预定,得失有命苍天情。王瑞林,一则求名去赴考,二来京中去认亲。恐怕耽误令郎事,不得相随转回程。京中若是羁绊住,倒叫我,受人之托无始终。】
员外说:“先生不必为难,我叫犬子跟随先生进京,进场之时恳求照应,但能完毕科场,老汉岂敢过望。先生投亲,任遂其便。”公子心中大喜,点头应允。这日酒阑席散。自此以后公子感念员外敬重斯文,十分尽心与苗栋讲说诗文。不觉五个月的光景,又到了冬尽春回。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口赞少年。世上江山不改色,不知人换几千般。公子秋围要赶考,见了员外便开言。说道是,趁着春光时令好,须当早早赴京间。员外点头说有理,打点行装全在咱。】
公子与苗员外议要进京乡试,苗任闻言点头应允,说:“此事交于老汉”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
话说王公子择定二月初十日起身,员外叫人预备车马收拾行装。到了这日,员外前厅摆酒饯行,拿出了三百两纹银,路上盘费。苗栋主仆三人和公子王瑞林一同起身,离了卫县,径奔北京大路。
【师徒登程离卫县,直奔京都大路行。行程正是三春景,河开冰化水流清。荡荡和风吹人面,丝丝细雨撒黄尘。果然是,饥食渴饮登途路,日日行程旷野中。又只见,乱乱纷纷白杨树,飘飘荡荡柳垂金。来来往往穿花蝶,闹闹哄哄莲蕊风。辽辽远远云中雁,呢呢喃喃燕子鸣。芳草地似锦绣毯,杏花村醉渔樵人。师徒俩,只为功名贪念重,势必要,不辞跋涉奔途程。朝登古道复古道,没见红尘有红尘。那日正走抬头看,望见京都锦绣城。】
王公子与苗栋主仆四人,那日天交平西时分,过了卢沟桥,望见都城。师徒进了彰仪门,只见城内大街十分热闹。那些作买作卖,轿马车辆,客旅经商,滔滔不断,果与外省不同,真乃是京畿大邦,实在繁华。
【师徒们,进了彰仪门一座,果然热闹不寻常。走着走着天色晚,西方坠落太阳星。主仆要寻找客店,忽听得,道边招呼有人声。他说道,我家店房新翻盖,带五连三正面厅,桌椅床帐俱齐备,裱糊新鲜无臭虫。前后院落多宽敞,草料俱全大马棚。或晕或素佳肴馔,茶水热汤全齐备,服侍殷勤又热情。来者接风去送行。店帐分明有紧让,饭钱多不相争。相公在此住了罢,错过咱家少主人。师徒闻听止住步,带领家人进店门。店小慌忙接行李,让到房里掌上灯。掸去灰尘净了面,清水漱口点茶羹。歇息片时用过饭,师徒闲谈店房中。书中不言王公子,急回来,再把段三明一明。】
且说断路鬼段三崩了蔡护一套新衣二十两银子,偷上了北京,又逛了几日。这一日在前门大街吊桥边看热闹,对面来了一个人说:“段弟,你几时来的。”把段三吓了一跳,抬目观瞧,不是别人,就是本村住的姓陈,名叫柱儿。段三连忙执手说:“陈大哥数年不见久违,不知你在何处发财?”陈住儿说:“你怎么到了北京?先到酒铺喝上三杯,叙谈叙谈。”段三说:“很好。”二人迈步走进酒铺,拣了个干净座位,对面坐下,要了两壶酒,几样果品,过卖的送至面前。段三先给陈柱儿斟上,自己也斟了一杯,二人饮酒叙话。
【陈柱开言道,叫声段老三,因何离故土,情由对我言。段三听说罢,仁兄请听咱。只因无运气,难忍这饥寒。人说京都好,遍地是银钱。因此把京进,特来混吃穿。小弟进京七八日,无有住处少机缘。再过几日盘费尽,那才活活坑死咱。但能得个安身处,我若忘恩上有天。段三说罢又斟酒,陈柱时下便开言。】
列位明公,这陈柱儿来到京师里,鬼混了几年,仗着狐朋狗友,拉蓬扯纤,弄了几两银子,在南城谋干了一个小马充当。所有本地的富户居民遇有红白事情,他就前去看门伺候,打闲杂儿讨些赏钱。本地的居民给他送了个混号儿叫作陈不动。闲言少叙。陈柱儿听段三之言说:“段兄弟,你今日遇见劣兄,算撞着了。不知你要干个什么应运,有钱是有钱的来历,没钱是没钱的办法。段弟,我不怕你恼,若讲作买作卖你是棒槌吹火一窍儿不通。你若有钱,仗着你这点机灵劲儿,在贡院中买个差使当当倒也罢了。若论上等差使,使费五六十两银买个番子捕役充当,月间凭怎么也有个二十两银子进门。若论愚兄,这们一个差使,不过使费二十两银子,其名叫作小马。凭怎么这一个月也得个十几吊钱。总是各有巧妙不同,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望贤弟斟酌。”段三说:“不瞒哥说,小的此时也不过有十数两银子,恳求兄长怎么调停调停才好。”说罢,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递给陈柱儿。陈柱儿接将过来说:“段兄弟这件事真真凑巧,我的一个朋友名叫李五,现在御史门上听差,他如今因身子有病前日望我说要告退。贤弟如肯充当,不过花十二两银子,月间也有十数吊钱的来项。不知贤弟肯拿不肯?”段三大喜说:“蒙哥抬爱,小弟无不应允,只求急快才好。”陈柱儿说:“段兄弟这件事全在我,明日一早还在此处相见。”说罢,又喝了两壶,段三会了酒钱,彼此分手而去。话不可重叙。次日,段三在酒铺中等候陈柱儿。二人相见,陈不动说:“此事给贤弟说妥了,就是明日当差,你还得找补二两银子。”段三就补了二两银子,要了壶酒饮了一回,说了回闲话。段三会了酒钱,二人出铺散去。这且按下不表。
【按下这,段三陈柱且不表。再说那,苦害良民田县官。只因为,听了恶吏书办话,一切良人关在监。云秀兰,替了月婵水小姐,正是姓李戴张冠。正要打点把堂坐,府里有文把案翻。赃官正自来分付,只见门子跪面前。】
田知县正要升堂把水秀才这宗供案审问详府,只见门子跪倒,说:“禀老爷今有彰德府来了一张谕帖,请老爷过目。”田知县打开公文,见上面写道:
【彰德府正堂,为晓谕事:准布政司咨文,派邯郸县知县田子寿急赴河岸,率领民夫前去筑堤,不得稍有迟缓,切勿至于参处。】
田知县一见连忙分付收拾行装。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一
话说田子寿看完谕帖,分付收拾行李车辆,带领恶奴刁保星夜前去应差,把水月婵刺死蔡护的这件公案竟自搁起。这且不表。
再说王公子师徒下在店中,净面已毕,天色已晚,秉上银灯,店主人预备下酒筵给二人接风。店主王老者来在上房见礼叙坐,睁睛细看师徒。
【店主抬头观仔细,目视前来应考人。但只见,师徒不过二十岁,相貌斯文在妙龄。这一个,面如傅粉多聪俊。那一个,面似美玉有精神。这一个,眉清目秀多文雅。那一个,眉高眼大貌惊人。这一个,鼻子中正如悬胆。那一个,眉间两道圣贤文。这一个,唇似丹珠牙排玉。那一个,相貌丰盈耳有轮。一个个,举止安详斯文样,动转挪移性情温。一字方巾头上戴,可体蓝衫是苏绫。腰系丝绦鸳鸯扣,足登朱履趁云跟。店主看罢黉门客,暗暗夸讲两三声。】
店主带笑说:“二位官人请问尊姓大名,家乡何处?”王公子说:“在下姓王名瑞林,河南永宁县人氏。这位姓苗名栋,直隶卫县人氏。我们进京求功名投在宝店,万望仙东照看一二。不知仙东贵姓大名?”老者说:“在下姓王名广益。”说罢,叫人把酒席整了一桌摆在上面,执壶在手,师徒二人面前将酒斟满赔笑说:“二位官人,水酒寒菜不成敬意,略表在下一点诚心,官人请酒。”二人把酒干过,王公子提壶在手回敬店东,老者干过说:“在下本该奉陪,家务匆忙,不能久坐,万望恕罪。”公子赔笑说:“店东请便,我们自饮罢。”店主告辞而去。师徒连日赶路身上劳乏,吃了几杯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早晨,梳洗已毕,用了早饭,手下人来回话说:“禀示老爷和少爷,顺天府出了告示,在正阳门贴挂,为的是报名领卷。打听明白特来报知。”公子说:“贤徒,咱进城去看看告示是在那里报名领卷,多咱入围。”苗栋闻言,心下欢喜,想着不枉进京一场,正要看看城内的繁华。连忙站起,分付家人用心好生看守行李。二人出离店门竟扑大道而来。
【师徒二人往外走,出离招商旅店门。一直径奔正东走,珠市口儿往北行。瞧见正阳门一座,师徒抬头看分明。三街六巷人烟广,尽是经商买卖人。茶馆酒楼丝弦响,宦家子弟伴红裙。生药铺对油盐店,茶坊酒肆闹哄哄。杂粮店配纸马铺,银楼缎店列西东。挂面店对茶叶铺,金珠古玩重经营。衣冠整齐人物俊,礼貌谦和典雅文。都说北京繁华胜,果然景致不同寻。一眼看不尽城外景,进了京都正阳门。师徒走着抬头看,罋圈内,两面大牌挂路东。白粉庄严写大字,笔挥断章写的精。左边写,能算今年魁元客,右边写,善卜头名状元红。匾上写着悬机字,卦名双奇参五行。】
公子王瑞林和苗栋看见悬机子的招牌,望苗栋说:“贤徒,你看这个算命的好大话,何不进去算算,看看流年,今科中啊不中。”苗栋点头说:“师傅言之有理。”王公子往前紧走几步,望悬机子说:“先生烦劳给学生看一看今岁的流年。”
【公子上前忙拱手,开言有语叫先生,替我学生看一看,今岁流年吉和凶。先生闻言忙站起,悬机子,卦盒举起摇三通,口中暗暗来祝赞,祷告虚空过往神。古圣先贤留《周易》,专与人间报吉凶。可有凶爻起白虎,卦中吉兆现青龙。金钱只听连声响,先生留神看分明。】
悬机子摆下金钱,观瞧爻相,坤位地变了,兑为择,巽为风,变了乾为天。说:“官人你有何事前来问卦?”公子说:“在下不辞千里而来,为今科会试,不知功名如何?”悬机子不由的笑客满面说:“官人我先给你报喜,并非奉承于你。让我把这卦里说明,官人自然明白。现时四月,已火当令,日干一位初爻,青龙动,主有喜事临身。大凡应考之人最喜官文两旺。此卦主官人高中鼎甲。”
【老者说,我看此卦多顺利,保管你,鱼龙变化任飞腾。公子闻言心欢喜,开言有语叫先生,相求给我看八字,细细占算我终身。今年现交二十岁,三月十八午时生。悬机子听完八个字,有语开言把话云,据我细看你贵造,不是寻常以下人。宦门之子宦家后,祖上根基德行深。
官人乃是九岁运,多见刑伤先克父亲,一十四岁逢败运,人离财散各西东。最怕到了十八岁,险把残生性命坑。多亏你的福命大,死里重生两世人。离乡背井多劳苦,幸喜处处遇恩星。今岁应该交好运,眼前不久就升腾。等到今年秋九月,保管平地上青云。寿过古稀官一品,久后子贵又孙荣。】
瑞林听悬机子之言,心下敬服,算的果然不错。望苗栋开言说:“你也占算占算。”苗栋依言投地一恭口呼:“先生也给我占算占算。”那悬机子又把卦盒摇了九摇,倒出来摆在桌上。
排下金钱看爻相,屈指寻闻算的明。
八卦穷通天地理,六爻搜尽鬼神惊。
五爻居静初爻动,原来卦上动青龙。
天喜红鸾有好处,高攀丹桂上青云。
官人你若不凭信,我把悬机讲个明。
悬机子说:“官人这个卦看来,管许连科及第。”苗栋听了十分欢喜,连连称谢,拿出二两纹银打发卦礼,辞了悬机子往北而行。只见城墙上贴着告示,上写着:
顺天学政为晓谕事:照得本年八月会试。临迩天下举子务于六月内到本衙门投卷,填写履历,不可迟延。特示。
二人看罢,记在心中,回店房安歇一夜。次日早晨梳洗已毕,公子对苗栋说:“贤徒,我今日要去探亲。”苗栋口尊:“师傅既要探亲,门生也不能相陪,差张全、李义二人跟随师傅前去,未知意下如何?”公子满心欢喜说:“很好。”用了早饭,公子带领两个家人出店门,进了顺城门。一路打听云御史的私宅而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二
瑞林云宅去认亲,月婵小姐配婚姻。
东斗星官中皇榜,亲点河南作代巡。
话说公子王瑞林告辞了苗栋出离店门,带领张全、李义竟奔顺城门而来。进了顺城门,经过西单牌楼往北行。
【一路打听云御史,人人说,家住四牌楼以东,地名叫作红罗厂,走进胡同第二个门。主仆听说忙道谢,一齐忙往正北行。过了牌楼往东走,转湾抹角进胡同,走着走着来的快,来到云宅御史门。书中不说王公子,且把那,御史夫妻明一明。】
这一日,水月婵来到上房问安,赶上陈夫人忽然想起秀兰小姐,不由的一阵伤心,二目中纷纷落泪。
【陈诰命,这日房中闲说话,想起亲生女秀兰。不由眼内双垂泪,太太一阵好心酸。娇儿不知何方去,音信全无在那边。娇儿呀,来了罢么来了罢,为娘的,裂碎心肝实难言。月婵小姐忙施礼,母亲连连尊一番。为何无故心酸痛,老人家少要痛伤惨。夫人闻听这句话,倒把个,诰命时下哭软塌。手拉月婵将儿叫,欠身扶起女钗裙。】
御史云公一旁也解劝了一回,这才止泪停悲。只见家人上前跪倒说:“老爷太太在上,府门外来了一位年幼的书生,带领两个仆人,他自称是西台御史王老爷的公子前来认亲,现在府门求见,特来禀报。”云御史闻听不由吃了一惊。
【云公闻听家人报,不由着忙吃一惊。呆了半晌无言语,心中暗转自沉吟。曾记前年秋八月,差云义,去上河南永宁县。我只说,接取女婿把亲就,完了儿女大事情。不想家人空回转,枉去河南走一程。据他说,张氏夫人身辞世,万贯家财被火焚。只剩孤身王公子,奴仆分散各西东。多亏监生黄大寿,资助公子王瑞林。二人一同把京上,共过黄河水猛紧。失脚落河水淹死。瑞林一命赴阴城。这事云义捎回信。今一日,为何又来了王瑞林。越思越想感蹊跷,叫来云义把话云。】
云公十分为难,说:“出去,把云义叫来。”云义跪倒口尊:“老爷,叫奴才有何使令?”云公说:“你说王公子死了,为何今日又来认亲呢?”云义望上磕头口尊:“老爷,奴才奉命到了河南访问本处居民,都说公子水淹而死,因此奴才回来。奴才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撒谎。”云公分付把认亲的公子请到书房相见,家人答应来到王公子的跟前,躬身说:“我家老爷请公子书房相见。”
【公子亲郎心欢喜,暗把弥陀念几声。云公今日把我请,这段姻缘是有成。公子想罢往里走,带领家人慢慢行。脚踩甬路过影壁,举目抬头见大厅。御史云公留神看,目视书生王瑞林。只见他,头戴儒巾镶碧玉,可体蓝衫紧罩身。黄绒丝绦腰中系,齿白唇红貌超群。耳方鼻大天庭满,目秀眉清有精神。一派斯文藏秀气,骨骼清奇似贵人。云公看罢心暗转,看相貌,仿佛当年王瑞林。】
御史细看公子果然不错,心中暗暗夸讲说:“王年兄生了一个成器之子,将来必然光宗耀祖,可见上天有眼,可惜我女儿渺无音信。”老爷想够多时,欠身离座,下了大厅。公子投地一恭,云公用手相掺,把公子让上去,分宾主坐下。家人献茶,茶罢搁盏。云老爷说:“贤契,方才家人来报说,你乃是王年兄的公子前来认亲,你把那始末原由对老夫讲来。”公子离座一恭到底,口尊:“大人在上,容晚生细禀。”
【公子离坐身躬背,大人在上请听言。七于王公是我父,祖居原籍在河南。嘉靖年间曾中举,龙门高跳会登连。初任翰林庶吉士,身作皇家六品官。亲点巡城为御史,爱民如子量宏宽。只因本参严阁老,当今万岁变龙颜。谪贬为民不录用,一口浊气染黄泉。我与寡母回故里,晚生奋志念书篇。不想寡母身染病,又遇家园被火焚。老母惊吓病更重,悠悠一命丧黄泉。殡葬我母完了事,土地房产尽卖完。本地监生黄大寿,前来求教到门前。监生大寿要赴考,预备车辆和盘缠。定要我,结伴同行将京进,正是前年六月间。黄大寿,带领家人名刁保,与晚生,路上殷勤非一般。纵然辛苦不在意,受了些,渴饮饥食非等闲。只因避雨投旅店,与黄生饮酒闲叙谈。只因为,晚生多贪几杯酒,醉后狂为太不堪。却不该,卖弄家传温凉盏,谁知惹下祸大天。次日黄生安歹意,渡过黄河北岸边。过河说是彰德府,前行来至县邯郸。偏遇老天下大雨,错过宿头无处眠。避雨住在观音庙,将我勒死赴黄泉。温凉宝盏拐了去,不知如今在那边。公子越说心越痛,止不住,口吐悲声泪如泉。】
王公子越说越痛。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三
话说王公子说到被害之处,只哭的说不出话来。云公也落泪伤心,说:“贤契,你说的前半节原故不错分毫,后半节原故乃是你被害倾生,我听见人说你并非黄大寿害死,乃是与黄大寿一同抢渡黄河,失脚落水身死,况且人死不能复生,你把这原故细细说来我听。”
【公子闻听云公问,控悲躬身尊大人。黄贼起意害了我,拐去家传宝贵珍。将我扔在观音庙,主仆逃遁影无踪。幸喜晚生不该死,遇见慈悲观世音。老母救苦施灵应,起死还阳又复生。神人之言往东走,离了邯郸小县分。偏遇着,日落黄昏天色晚,看看无处可安身。借宿遇见苗员外,留我教馆恩情深。员外为人极忠厚,伊子苗栋甚聪明。相随受业中案首,门徒年幼入黉门。员外设席将我谢,我在苗宅整二春。今年秋围来赴考,告辞员外财主翁。临来设酒把行饯,又托我,带同伊子进京城。师徒下在招商店,前来奋志求功名。今日进城到尊府,特意前来为投亲。晚生已往从前事,大人想情心下明。云公听罢将头点,有语开言贤契称。】
云老爷闻听公子之言,察言观色,乃是真正亲郎,心中暗暗为难,想:“今日暂且支吾过去,再作主意。”云老爷带笑开言说:“贤契,方才听你说的来历倒也明白。”连忙分付看酒过来,“我与公子洗尘,痛饮三杯。”家人答应一声。
【连忙擦抹调桌椅,中堂让坐列杯盘。上几道,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猪羊海底鳞。虽无烹龙与宰凤,酒如沧海肉似山。老爷擎杯让公子,水酒一杯望包含。公子回言说不敢,酒到杯空一齐干。敬了头杯吃二盏,三巡已过便开言。御史云公呼公子,款待不周莫憎嫌。公子说,岳父隆恩如天大,小婿心中甚不安。云公说,不知黄贼在何处,拿他治罪理当然。公子说,当日被害邯郸县,将我勒死急逃窜,不知今日在那边。云公誓要追逃犯,细查此人访根源。公子闻言忙道谢,翁婿彼此又闲谈。饮酒中间天色晚,看看红日垂西山。公子告辞忙站起,口尊岳父请听言,今日天晚回旅店,异日前来再请安。老爷闻听腮含笑,公子留神听我言。既然告辞不饮酒,且随尊便转回还。过几日,老夫差人搬行李,我与贤婿再叙谈。公子闻听忙答应,带领李义和张全,出了御史宅一座,到了街前奔正南。】
御史云公打发公子去后,回转后堂,腹中暗想,说:“这倒是一宗为难之事。”
【御史回至后堂内,心中暗转自沉吟。思想今日这件事,倒是为难事一宗。有心不认王公子,又负年兄王顺生。秀兰我儿今不在,难与公子说底情。左难右难难杀我,活活难坏我当身。一着错来着着错,一见不明见见混。悔只悔,当初我的主意错,最不该,另与花宅匹配婚。女儿秀兰多烈性,暗自私逃影无踪。既不愿意花家去,你就该,望着爷娘细说明。未知生来未知死,明月路花无处寻。眼前若有娇儿在,何至磨牙费嘴唇。御吏想到为难处,不由叹气打唉声。】
云公十分为难,一想何不与夫人商议商议,眼望使女说把太太请来。不多时夫人来至房中。云老爷把公子认亲的话对夫人说了一遍,说:“下官为此事实在为难,特和夫人商议。”
【御史云公长叹气,叫声夫人听下官。今来瑞林王公子,本是御史后辈男。有心不肯将他认,又负当年昔日言。欲待今朝将他认,又无亲生女秀兰。生死存亡无准信,这件事儿甚为难。特请夫人来商议,有何良谋指教咱。】
诰命口尊:“老爷,若论女儿,或生或死,叫人难以猜了,只可慢慢打听。眼前之事,若依我的愚见,不如将桃代李,移花接木,将观大姑娘顶替与他,倒也两全齐美。一则不负所托;二来也免多少唇舌;三来义女也得嫁夫投主。”云老爷闻言,不由的心中大喜,说:“夫人的高见不错。”
【诰命说罢前后话,御史云公甚喜欢。夫人此计真奇妙,移花接木把事完。我看那,义女观姐生的好,与女儿,年貌相当真一般。事已至此无其奈,将桃代李做一番。分付家人和仆妇,不许声扬往外传。走漏风声机关泄,定把奴才打一千。按下御史房中事,再表闺中水月婵。忽然想起从前事,佳人无话自寻思。奴家年长十八岁,机巧心灵性不愚。杀了蔡护身逃难,遇见了,推车老汉姓观的。将奴装在车儿内,一夜行程到京师。认为父女将我卖,卖在了,御史云公私宅里。诰命夫人多慈善,认为义女把恩施。虽然奴家得了地,到底心中不着实。害的奴,老父不知在不在,一家分散各东西。地北天南不见面,生死存亡总不知。佳人越想越忧虑。只见那,丫鬟前来把话提。】
小姐正在房中思想家中之事,只见使女春花走进绣房。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四
话说春花口尊:“姑娘,万千之喜。”小姐满面含嗔说:“春花,我乃闺中之女,喜从何来?”春花说:“小姐不必动气,自然有个原故,我才敢说。若把这件事说出来,保管你喜之不尽,乐之有余。”
春花带笑尊小姐,留神在上请听言。
今有河南王公子,永宁县内有家园。
只为上京来赶考,投亲离家到此间。
定下我家大小姐,云王二姓结姻缘。
老爷误听传言语,说是公子丧黄泉。
因此逼迫云小姐,改嫁花门后辈男。
我家小姐不愿意,无穷大祸顷刻间。
今日来了王公子,款待酒饭在堂前。
虽然认了王门后,老爷心中甚为难。
要把小姐配公子,良晨拣选把婚完。
眼前不久红鸾兆,郎才女貌并头莲。
月婵闻听红了脸,低垂粉颈带羞颜。
用手指定春花骂,浪嘴七舌胡乱言。
佳人正把春花骂,陈氏夫人到面前。
佳人一见慌忙站起,夫人归坐,小姐一旁侍立。夫人带笑口呼:“我儿,老身有件大事与你商议。”
【夫人未语腮含笑,叫声娇儿你是听。虽然你是我义女,和我亲生一样同。今有一件大喜事,前来与你说分明。有个河南王公子,人品相貌甚超群。世代书香名门后,御史西台后辈根。现在进京来赶考,高攀丹桂跳龙门。若依老身这件事,我把你,许配公子王瑞林。女貌郎才堪作对,休误这段好婚姻。我们主婚为此事,招赘公子进宅中。完成你的终身事,不知我儿可依从。月婵闻听夫人话,登时羞的脸通红。佳人害臊不言语,粉颈低垂不作声。】
夫人说:“我的儿,终身大事不必碍口害羞,到底你愿意不愿意,只管说来。”小姐口尊:“母亲奴家终身大事,任凭母亲作主。”
【月婵闻听夫人问,带愧含羞把话云。我奴家,多蒙父母来抬爱,认为义女似亲生。粉身碎骨难答报,作女儿,岂肯任性背亲心。终身大事有父母,那有个,女儿自己定婚姻。母亲只管拿主意,孩儿无有不依从。诰命听罢佳人话,心中欢喜面含春。老身但有一句话,嘱咐娇儿紧记心。休要说你是义女,只说你是母亲生。佳人闻听说遵命,母亲不必细叮咛。】
月婵说:“母亲不必叮咛,奴家知道。”陈氏出房而去。丫鬟春花见诰命出房,口尊:“小姐,到底我撒谎了没有,方才还屈骂我呢?”
【佳人闻听春花话,粉颈低垂无语言。口虽不言心欢喜,暗暗只是叫苍天。我若配了王公子,真是天定美良缘。瑞林本是宦门子,文章锦绣紫云烟。有日成名登金榜,将来一定作高官。按下月婵心欢喜,再把那,东斗星官表一番。】
王瑞林带领着苗宅家人回归旅店,见了苗栋,把云宅认亲一事说了一遍。苗栋心中大喜,连忙置酒给王公子庆贺。
【苗栋分付预备酒,庆贺临凡东斗星。你一盏来我一盏,师一巡来徒一巡。饮酒中间闲说话,店中暂住等回音。单等着,拣选良晨和吉日,去到云宅招赘亲。那时有了安身处,与贤徒,同居一处讲诗文。苗栋闻言身躬背,朝上深深打一恭,一切全仗恩师力,趁着闲暇且用功。】
师徒饮酒二更才散,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日清晨,苗栋就与王公子置买衣衿,预备云宅就亲之事。这且不提。
云公夫妇商议停当,要将月婵小姐匹配王公子,妆奁俱都齐备,择了良辰吉日,就差家人接取公子。公子满心欢喜,更衣打扮,告辞苗栋,坐跨雕鞍俊马。苗栋相送进了顺城门。苗栋说:“弟子暂且失陪。”
【不言苗栋回旅店,且说公子王瑞林。进了顺城门一座,加鞭匆匆往前行。一直不往别处去,径奔了,御史云公府大门。离鞍下马人通报,御史亲身往外迎。翁婿见面甚欢喜,携手一同上大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家童立刻献茶羹。公子擎杯看左右,留神仔细看分明。但只见,结彩悬灯多齐整,设摆桌椅和围屏。亲戚朋友无其数,锦衣花帽甚鲜明。俱是同寅文和武,前来贺喜闹哄哄。奴仆小厮来回跑,茶酒张罗脚不停。新娘出来天地拜,叩见父母感恩情。不多一时摆上酒,美馔佳肴色色新。上几道,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猪羊海底鳞。虽无烹龙与宰凤,肉山酒海一样同。安息已毕先敬酒,亲朋贺喜笑盈盈。锣鼓一响唱大戏,头一出,麒麟送子下天宫。二出天官将福赐,三出五代受恩容。戏罢房上亲朋散,天色黄昏秉上灯。丫鬟来把新郎请,瑞林迈步往后行。】
仆妇丫鬟前来说:“请姑爷进洞房。”王公子告辞亲友,往后就走。
【但只见,灯烛辉煌光灿烂。四壁周围雪洞糊,古董玉器案上摆,架上棋画与书琴。一眼看不尽房内景,公子进到洞房中。佳人才子先坐帐,先喝交杯酒一盅。又吃了,子孙饽饽长寿面,忽听醮楼起了更。丫鬟仆妇都退去,两位新人默无声。瑞林仔细看小姐,端详是否似仙妹。只见他,娇羞无语千般俏,风流美貌似仙姑。黑##,乌云俏挽盘龙髻。一层层,难为佳人怎么梳。黄澄澄,压鬓金钗飞彩凤。颤巍巍,耳垂金环镶宝珠。金灿灿,身穿大红绣花袄。飘洒洒,香裙八幅百花图。娇滴滴,芙蓉粉面细又嫩。红芙芙,小口樱桃一点朱。细弯弯,两道蛾眉如新月。白生生,糯米银牙玉不如。俊俏俏,秋波杏眼花含露。瘦怯怯,腰肢无力须人扶。尖生生,十指春葱如嫩笋。一捏捏,金莲窄小步难舒。公子看罢水小姐,喜坏了,金榜题名美丈夫。】
王公子看罢小姐,不由的满心欢喜。王瑞林带笑开言口称:“小姐。”
【瑞林看罢心欢喜,带笑开言把小姐称。今与书生偕连理,姻缘注定非偶然。但愿你我同偕老,举案齐眉过一生。佳人闻言偷眼看,目视才郎王瑞林。只见他,天庭饱满是贵品,地阁方圆福不轻。面如冠玉才情富,眉清目秀有精神。佳人看罢心欢喜,暗暗夸奖两三声。夫妻二人成婚配,一宿晚景到天明。次日清晨堂前拜,瑞林磕头谢岳翁。岳父岳母俱拜罢,夫妻回房诉衷情。过了三朝和五日,便向云公把话云。】
王公子这日忽然想起门徒苗栋,就和云御史说明将苗栋请入云宅,收拾了三间房,以便叫他主仆居住。苗栋到了云宅,拜见了云公,就和王瑞林师徒二人温习经史,预备考试。
【师徒奋志攻书史,一心努力为功名。昼夜加工不疲倦,展眼工夫一月零。师徒俩,顺天府里挂了号,考期八月在中旬。宗师下马科场进,一个个,领取三卷不消停。至场屋,按题齐把文章作,王瑞林,生来颖悟性聪明。果然是,才高八斗超云汉,游刃有余夺锦尊。三场完毕出贡院,龙虎日,金榜高贴有了名。苗栋中是九十五,王瑞林,会试登科第六名。师徒二人中进士,报入云宅御史门。一连三报来求赏,喜坏云公老夫人。月婵小姐手加额,房内焚香拜谢神。公子家中打听信,单待殿试入词林。九月初三殿试了,亲郎奋志显才能。龙廷对策成魁首,传胪中了状元红。这正是,龙门高跳三级浪,平地春雷响一声。状元领班朝天子,万岁山呼谢圣恩。嘉靖皇爷龙心喜,好一位,才貌双全小俊英。金殿御赐皇封酒,状元跪饮酒三盅。蟒袍玉带君王赐,鬓插金花两段红。那日身赴琼林筵,游街三日过皇城。拜过了,文庙就把同年会,吏部宗师把礼行。诸事已毕参帝主,圣驾跟前来谢恩。】
嘉靖皇帝见公子王瑞林才貌双全,龙心甚喜,传旨:“今科状元,乃是河南永宁县人氏,可以不必回家祭祖,朕就点他为河南巡按,节制全省。榜眼探花及前十八名进士俱入翰林院授职,其余进士皆入礼部报名挑选。”这且不表。
且说王巡按谢恩出朝,归到御史宅中,就把天子点他为河南巡按,钦限紧急,三日内就要起身的话告诉云公夫妇一遍。云公叫人置酒备筵给巡按饯行。云公夫妇陪着巡按小夫妻饮至黄昏,酒阑席散。夫妇对面坐下,月婵小姐口尊:“相公,妾有一件天大的冤情告诉夫主,千万休要泄露消息。”瑞林吃了一惊,口呼:“贤妻,你守着父母,如何有天大的冤情?下官不明倒要领教。”小姐说:“听妾言来。”
【小姐见问长叹气,只把恩爱夫主尊。提起妾身冤枉事,相公留神仔细听。祖居河南彰德府,邯郸县内有家门。幼年丧母遭不幸,父亲名叫水清心。院子水治看门户,使女秋香随妾身。只为那年春三月,奴与老父去上坟。聚贤村中名蔡护,他是光棍头一名。只因见奴生的美,烦高媒,前来见父强求亲。爹爹差人去打听,闻知蔡护似凶神。只因老爷心不愤,去找高媒把理平。虽知媒人多万恶,怀仇记恨在心中。调唆恶棍贼蔡护,安排毒计害天伦。将父判入贼情案,暗托贼官田县尊。知县枉法图贿赂,革去衣衿动大刑。就中取事行奸计,将奴诓进蔡宅中。丫鬟院子不知晓,恶贼蔡护起淫心。与奴强要偕连理,妾身直是不依从。听说爹爹丧监内,未知虚实假和真。恶贼起心逼的紧,料着有死并无生。急中生出一条计,奴家佯许把婚成。将贼灌的酩酊醉,刺死奸贼一命坑。可喜贼家无人晓,夤夜间,悄步潜行走出门。害怕走了好几里,脚小体弱怎么行。旷野荒郊渴又饿,准定一命赴阴程。活该妾身不该死,难里呈祥有救星。遇见推车一老者,须发皆白有七旬。将奴装在车儿内,半夜三更到北京。认为父女将我卖,卖在云宅御史门。身作丫鬟为使女,身价卖了六两银。听见说,云宅小姐无踪影,将奴顶替女亲生。云公夫妇多慈善,更比亲生分外疼。虽然妾身得了所,并不知,老父存亡死和生。这是奴家冤枉事,我的夫,这里情由可听明。瑞林听罢前后话,他那里,有语开言问一声。】
巡按口呼:“贤妻,这件事可是实吗?”月婵说:“妾身岂敢说谎,还望夫君休要对岳父岳母说明此事。若果上天怜念,到河南与老爷报仇雪恨,那时再与云公夫妇说明此事,也见得恩义两全。今日虽然妾身泄漏此事,也是万不得已。相公且休改常,形于颜色。”巡按说:“贤妻不必叮咛,下官知道。”
今将起身赴河南,先到彰德府县城。
访问水宅这件事,因何无故遭冤情。
审明案内人几个,清自清来浑自浑。
剪除土豪和恶棍,定拿赃官田县尊。
巡按说罢一席话,喜坏小姐女钗裙。不知不觉天已三更,夫妻就寝,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日早晨,梳洗已毕,有人跪倒说:“今有五城察院荐送四名吏役在钦差大人门上听差。”巡按分付:“带进来。”手下人不敢怠慢,把四人领至阶前,磕头齐说:“小的段三、白二、陈柱、郑胡,奉上司差来伺候大人。”巡按分付起去,四人平身在门外伺候,叫人预备车辆人夫。到了次早,拜辞了云公夫妇,钦限紧急只得携眷起身,同年官员都在十里长亭。饯行已毕,径奔河南大路而行。
【嘉靖皇爷爱才子,钦点他,代天巡守在河南。亲赐绣龙旗两面,御笔亲提写对联。左边写,净除土豪和恶棍;右边写,访拿赃吏与贪官。又赐一口上方剑,先斩后奏有威权。沿路的,文武官员来护送,可见得,人生富贵忽然间。论走也得好几日,书中那用片时间。那一日,来到河南彰德府,钦差下了马雕鞍。巡抚人马进公馆,这不就,恰动合城文武官。】
钦差到了河南彰德府,下在公馆之内,早已惊动合城文武官员前来迎接按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五
钦差按院访邯郸,捉拿赃吏与贪官。
温凉宝盏归本主,报仇雪恨庆团圆。
话说巡按王瑞林到了河南彰德府,合省官员迎接钦差进了公馆。不多时,传出话来说:“本院因受风寒,身体欠安,一切官员免见。等发牌,上任之时再行参见。”谁敢不遵,俱各回避。且说王瑞林记着水如镜这段公案,不知生死存亡,如何定罪。想来想去,拿定主意:“我今扮作儒流秀士,亲身私访,有何不可。”
三思想罢主意定,钦差时下把衣更。
戴上儒巾蓝衫换,假扮秀士一黉门。
带领书童人一个,要到邯郸访事因。
不骑马来不坐轿,主仆二人步下行。
这日来到县城里,前来访问众民情。
主仆二人进了县城,到了担花巷,就问水秀才在那里住。旁人用手指说,在路北第三个门内居住。钦差闻听就和书童说:“你到水宅门上,就说开封府祥符县王秀才前来拜望。书童答应去叫门。院子水治开门说:“尊驾何人,到此何事?”钦差就答言说:“水老相公在家吗?”水治定睛观看,并不认识,说:“我家老主人因遭官司现在监中,待老主人官司完结,再去回拜。”
【院子说罢一席话,抽身就要把门关。钦差一见忙拉住,暂且稍停有话言。我与你主人常来往,至今相别好几年。顺便到此来探望,不曾望,水爷因事遭了官。到底所犯因何事,就里情由对我言。若有什么冤枉事,告诉水爷不费难。与你衙门去告状,保管官司把案翻。水治听罢前后话,他那里,叹气唉声把话言。】
水治开言说:“既是官人要问老主人犯事情由,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且进房中,待我细细说来。”
【钦差让进房中坐,水治有语把话云。官人既问这件事,听我从头说实因。老主膝下有一女,年方二九正青春。那日正在家中坐,姓高媒婆来说亲。城外有个蔡财主,要娶个,名门小姐到家中。太爷若是将亲许,择个良辰把礼行。家主说,你虽前来求亲事,且等我,打听明白送信音。高媒无奈出门去,老主差我到聚贤村。蔡护是个无赖鬼,凶恶光棍头一名。主人听说十分怒,去找高媒把理平。媒人自知理亏损,央求主人回家中。过了无有半个月,知县差人请主人。到了县堂见知县,赖主人,窝藏窃盗与贼同。革去衣衿将刑动,屈打成招画口供。带上了,素不相识二贼盗,名叫李玉田和牛同。证着我主是窝主,使了盗贼二百银。使女秋香出门去,我到监中看主人。我家小姐无踪影,去向不知无处寻。找了三天并三夜,听见说,蔡护被刺死家中。差人到处拿凶手,提到小姐乃唤名。拿去尼僧人五个,还有个,戴发修行女钗裙。秋香上了开封府,知县出差未回程。】
瑞林听罢说:“原来如此,这件事明显屈情。我今指你一条明路,求你主人写个状子。现在新科状元亲点河南巡按,姓王名瑞林,也是河南人氏,现在彰德府下马。不久发牌,办事最清廉。你要救主人别辞辛苦,往彰德府呈递状子。钦差发牌之日,不要害怕,前去伸冤告状,保管官司翻案。”水治口呼:“官人就烦你写张状子,果然主人官司完结,必要登门叩谢。”说罢,将纸笔拿来,巡按提笔写了一张状子,递给水治,连忙告辞,说:“等老相公回家,学生再来看望。”扬长而去。水治送出巡按,将门关上,走进房中坐下,
【院子水治心暗想,不由辗转自沉吟。今日来的这秀士,并没会过这个人。细查此人言和语,必定认识主人公。相貌端正品格好,为人说话甚忠诚。他叫我,星夜去上彰德府,专等钦差王太巡。指引叫我去告状,前去鸣冤救主人。若是终能沉冤雪,倒是一宗好事情。舍掉这把生灵骨,也只是,听命由天难认真。院子水治胡盘算,五夜天明爬起身。】
水治天明起来,折变了几百钱,到了县衙去探望老主人。低言小语把要往彰德府巡按跟前告状的话说了一遍。如镜说:“你几时去?”“奴才明日就去。”老者点头。院子又给了黄银三百钱打酒喝,托付照看老主人,这才回家。
到了次日,收拾行李锁了门,径奔彰德府而来。
【不言水治登途路,再把钦差表表他。自从离了担花巷,按院前行到县衙。虽然邯郸县分小,人烟稠密甚繁华。主仆游玩多一会,按院钦差直觉乏。二人齐把茶馆进,拣个座儿要喝茶。茶馆里,吵吵嚷嚷闹喧哗。作买作卖论生涯,士农工商人都有,你言我语把话答。钦差留神听左右,只听背后人嘁喳。按院回头观仔细,二人对坐也喝茶。这边厢,坐的相位公门客,未曾说话露黄牙。身体魁伟高又大,南方人氏话叽呱。那边厢,坐着一人十分丑,驴脸衬着大下巴。秃着脑袋毛无有,一张大嘴话结巴。这个说,只因敝友遭不幸,洞房花烛被人杀。那个说,连累旁人真不少,至今凶手未曾拿。这个说,现今老水在监内,还求王兄帮助咱。那个说,不知高兄何见教,望弟说明好应答。这个说,蔡家这场人命案,善罢甘休怎能压。那个说,高兄此事虽托我,只怕费嘴又磨牙。这个说,我替朋友将仇报,还求仁兄把主意拿。那个说,衙中上下人不少,众口难调弟怎答。这个说,小弟愿出银二百,任凭老兄你开发。那个说,皆因人多使费少,叫我作难没有法。这个说,到底老哥何主意,对弟说来好应答。那个说,银子只要三百两,老水性命定然花。二人说罢哈哈笑,交易告成又喝茶。】
这是铁皮鼓高二与书办王朝俊说话,钦差在旁边把话听在心里,心下着忙。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六
话说高二吞了蔡护家财,要替他报仇,与书办王朝俊商议谋害水老者。谁知今被按院听见,这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且说钦差大人心中暗想:“亏我前来私访,不然水老者性命休矣。待我再听他二人说些什么。”高二对王朝俊说:
【高二有话开言道,叫声王哥你是听。
这件事儿托付你,多咱前来听信音。
朝俊见问开言道,此事须得七日工。
明日与他断牢饭,过了三天递病呈。
那个尼姑一样治,管叫老水赴阴城。
高二听罢将头点,就是七日听回音。
这是银子一百两,事完以后再找清。
说罢二人离了坐,出了茶坊一座门。】
钦差见二人出了茶坊,主仆二人会了茶钱,回到公馆。且说水治早晨起身,竟奔彰德府而来。
【按院主仆且不表,再说忠心老家人。不辞辛苦登途路,进了彰德古郡城。逢人就问王巡按,打听钦差信和音。人人说,钦差虽然下了马,未曾上任办民情。只等着,明日良晨黄道日,只怕钦差要出巡。按下水治我不表,再说私访王太巡。得了水家真实信,发牌次日要出巡。文武官员得此信,一个个,昼夜奔忙不暂停。都府带领四喝道,府县州官前站行。副参游击合前护,带领挂甲众官兵。指挥对对排马道,开路锣鸣十三棒,御仗龙旗左右分。金瓜钺斧朝天镫,童子金枪列几层。一对金戈一对棍,鬼头刀下垂红樱。花捍金枪悬宝位,弓叉撒袋两边分。肃静回避牌四面,清道旗摇舞蔽空。前有八对扎街马,后有衙役与官兵。左边是,杀人斩犯刽子手,右边是,拿官绑将虎贲军。回事官员捧圣旨,钦差印鉴两边分。前护后拥人不少,大轿八抬快似风。上打曲柄黄罗伞,照定了,奉旨钦差王太巡。合省军民齐来看,一个个,携男抱女乱纷纷。这个说,闻听这位王巡按,家住河南县永宁。那个说,看来不过二十岁,宦门子弟好出身,才貌端方果超群。那个说,河南得了好巡按,又要平安过几春。按院今日上了任,巡巷已毕又巡城。大道寻查来的快,官衙不远面前迎。辕门响了三声炮,按院下轿把堂升。耳内只听人呐喊,冤枉冤枉不住声。】
巡按说:“什么人申冤,巡捕官何在?”巡捕官参见说:“卑职伺候。”“快些给我接状上来,不可难为于他。”巡捕官答应一声,将水治带上堂来,接过状词呈上。巡按看罢,就分付将水治且带下去,等明日把人犯聚齐再行审问。回头就望彰德府知府说:“本院常常听得人言,邯郸县知县田子寿贪赃,恶吏王书办玩法。”知府闻听此言,只吓的面目更色,抖衣而颤。按院分付指挥使二名,带领一百名捕役去拿知县田子寿、恶奴刁保、书办王朝俊,还有行贿赂的高秃子,蔡护的家口和水如镜等一干人犯,一名不许漏。务要明日解到,后日听审。倘若迟误限期,定要重处。指挥答应一声:“卑职谨遵。”带领捕役如飞而去。到了次日,将知县田子寿恶奴刁保刑房王朝俊贼盗牛同、李玉田、高媒婆、高二、蔡护的家人、水清心、水月庵尼僧五人还有云秀兰,一齐解到府堂叫人看守。次日早晨,只听辕门三声炮响,堂上锣鼓几棒,钦差出堂归坐。只见指挥上堂回话说:“将一干人犯俱各拿到。”巡按分付将犯人名单拿来,过堂点名。按名点罢,说:“先带窃盗牛同、李玉田听审,其余人犯俱在班房伺候。”两边喊堂威。二贼跪在案前。钦差一见不由心中大怒,将惊堂木一拍,骂声:“恶贼你诬害良民,何人主使,快些与我从实招来。”
【钦差座上心大怒,手拍惊堂响连天。两个毛贼齐叩首,按院青天请听言。小的二人同一伙,牛同和我李玉田。京师禁地王法紧,一齐奔走到河南。那一日,偷了当铺银三百,复又顺路到邯郸。缎子铺,偷了两匹青绿缎,遇见差人叫金三。活该事犯要倒运,我俩被捉见县官。审了一次没定案,后来叫我把人攀。王书办,亲到监里通了信,他叫我,攀出姓水老生员。若是说出水如镜,你俩官司把罪宽。实指望,说出水老将罪免,又谁知,倒把小人囚入监。这是我们真实话,按院跟前不敢瞒。】
钦差立刻分付将书办王朝俊带上来。两边高喊说:“犯人进!”王朝俊跪在堂下。巡按说:“牛同、李玉田,你说王书判可是此人不是?”二贼连忙磕头说:“就是此人。”钦差分付把二人的口供记下,把二贼带下去。按院分付把高秃子带上堂来听审。衙役把高二带到堂上跪下。
【高二睁眼望上看,不由着忙吃一惊。但只见,按院犹如阎罗殿,钦差好像五阎君。掌剑指挥天神样,堂上书办判官形。廊下皂吏如小鬼,门子亚赛夜叉形。高二跪在大堂上,巡捕衙役报一声。】
钦差望下观瞧,认的是前日与王书办商议要害水老者的高秃子。开言问说:“你叫何名?”高秃子说:“小人叫高二。”按院微微冷笑,把惊堂木一拍说:“好一个恶贼,竟敢向王书办行贿害人,把详细情况,从实招来,免的三推六问。”
【高二听说吓一跳,不由着忙暗吃惊。往前跪爬两三步,按院连连尊又称。小人并无这件事,冤枉冤枉屈死人。分付两边抬夹棍,哗喇喇,撂下萧何大五刑。一夹棍,夹的恶贼昏过去,也夹了,恶吏书办卖法人。王巡按,不住吆喝望下问,快些招来画口供。你害秀才水如镜,本院心中件件明。有何情分托知县,知县受过多少银。实实招来免受苦,再若不招又加刑。二人不住将头叩,按院青天尊又称。别听旁人虚言语,恶口谎言不可听。巡按听说这句话,望下开言分付一声。】
钦差见高二与王书办不肯招承行贿害人之事,大喝道:“日前,你等在茶馆谋划结果水老的性命,行财纳贿,本院亲眼看见。你二人挺刑不招,指望赖将过去,怎得能够?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分付再给我夹起来。两边一声叫喊,把二人复又夹起。这一次夹棍太狠,二人如何禁受?登时二人疼的顶梁骨三魂出窍,七魄冒烟,双合二目,昏将过去。皂吏上前套上脑箍,将头掀起,对面就是一口凉水,二人倒抽一口冷气,慢慢的苏醒过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七
话说二人苏醒过来,睁开二目,只觉浑身发木,下半截竟如泥塑一般,全不是自己的筋骨了。按院复又问说:“你二人招啊不招?再若不招就用杠子敲了。”两边三班捕役一齐喊叫:“快招!”
【钦差又叫快招认,高秃子,浑身热汗似笼蒸。两手抓地直刨土,心中好似滚油烹。口中直把大人叫,按院息怒且从容。暂且松放将刑住,小人情愿尽招承。钦差听罢将头点,望下分付住了刑。】
按院闻听高二之言,分付把刑具给他松放,叫他从实招来。二人磕头口尊:“大人。”
【高二难把刑来受,情急无奈吐真情。
望上磕头尊按院,口内连连叫大人。
只因小人多寒苦,相遇蔡护作宾朋。
遇见父女将坟上,盘席打坐在埃尘。
只因女子生的好,蔡护观瞧动了心。
央烦小人打听信,家乡名姓对他云。
连忙央烦高才鸹,水家宅内去求亲。
谁知水老不应允,反倒不依骂媒人。
软差闻听这句话,望下开言问一声。】
钦差望下问说:“高媒婆拿来没有?”指挥说:“高媒在班房以内。”钦差分付:“把高媒婆带上来对词。”不多时,高媒跪在堂上。按院说:“高二,你说的高媒婆可是他吗?”高二说:“就是此人。”高媒嚷说:“青天大人别听高二的话,与小妇人无干。”按院分付掌嘴,左右发喊,只听口劈口劈叭叭连声响,打的顺嘴流血。两边喊说:“高二望下说呀!”
【高二复又开言道,大人在上请听着。那日水老登门骂,气坏老鸹高媒婆。见了蔡护加坏话,无理言词信口说。蔡护闻言心大怒,登时气的直哆嗦。要和老水作硬对,央烦小人把人托。无奈县中寻刁保,求他早晚和知县说。想个方法害水老,情愿花银三百多。知县贪赃受了贿,望大人,问问书办就明白。】
高二说:“嘱托知县家人刁保是小人所为,至于传水如镜屈打成招收监定罪,大人问王朝俊便知。”钦差座上开言说:“王朝俊如实招来。”
【钦差座上忙分付,叫声朝俊快实云。书办这里将头叩,按院青天在上听。只因高二托刁保,设计要害水清心。一包银子二百两,告诉献给田县尊。已将情由一说透,本官知县就生心。呼唤小人来分付,暗托那,贼盗玉田和牛同。私改案卷行毒计,要害老者水清心。次日开堂审贼盗,水老受罪县衙中。革了秀才把刑动,押在南牢监禁中。这是小人真实话,再问高二便分明。】
钦差望下说:“高二快些招来。”高二供道:
【只因水老在监内,复又商量定机关。他听着,水宅院子出门去,差人诓哄女红颜。我到水宅去撒谎,说道是,水爷受罪在堂前,烦我前来送个信,立等姑娘有话言。月婵不辨真和假,连忙上轿走如烟。将他抬进蔡宅内,强逼佳人偕凤鸾。谁知月婵他不允,闹的他家不得安。蔡护着急无主意,与我又定巧机关。商量就把谣言造,老水病死在南监。指望佳人绝了念,顺从蔡护结姻缘。谁知佳人多性烈,刺死蔡护命归泉。夤夜脱逃无踪影,次日黎明去报官。仵作相验埋尸首,访拿凶手又花钱。小人行贿银三百,托付书办王判官。谋杀亲夫定罪案,凶手不得案怎圆。各处访拿水氏女,到了水宅一尼庵。公差见了俗家女,不容分说走上前。又拿尼僧人五个,一齐簇拥到当官。公差当堂消签票,知县升堂问事端。高二说到这句话,按院复又向书办言。】
按院说:“王朝俊,这是你的所为,你可以从实说来。但有一字含糊,我叫你杖下毙命。”王书办望上磕头,口尊:“大人听禀。”
【说道是,知县当堂审女子,无端苦拷动非刑。女子供称不姓水,杀人行刺不知情。知县不肯再究问,与尼姑,一齐关入监禁中。只望朦胧完此案,将俗女,顶替水氏女钗裙。谁知黄河开了口,知县出差两月零。直到如今此事犯,少不得,咱俩承招画口供。钦差听罢一席话,有语开言喝一声。】
钦差把惊堂木一拍,说:“人来!”把这两个奴才再给我夹起来。”两边高喊,二人望上磕头,口尊:“大人我们所供是实,并无谎言。”按院说:“前日你二人在茶馆里商议,要在监内谋害水老者的性命,本院尽知,快些与我招来,免得皮肉受苦。”二人闻听,吃了一惊,就一五一十说将上去。按院点头分付记下口供,将二人带下去。又命将恶奴刁保、田知县带上来听审。登时田知县主仆二人跪在堂上。大人望下观瞧,心中纳闷,原来是黄监生、刁保,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带怒开言,故意问说:“田知县你是何方人氏?”田知县口尊:“大人,卑职是河南永宁县人氏。”钦差说:“我且问你,本县有个饱学秀才王瑞林,你可认得吗?”田子寿闻言吃了一惊,勉强说:“卑职不认得。”钦差一声断喝“唗!满口胡说!你抬头看看本院是谁?”
【巡按座上微冷笑,骂声恶贼瞎眼睛。抬起头来看本院,想当初,你起鬼心天不容。田子寿抬头看一看,原是当年王瑞林。虽然说,福态貌变官袍衬,离不了,二年以前旧形容。看罢之时魂离体,悠悠顶上走当然。半日回过一口气,不由欷嘘叹连声,天网恢恢疏不漏,是我今日恶满盈。】
钦差说:“田知县,你报你的真名上来。”县官一口咬定说:“卑职叫田子寿。”按院分付给我掌嘴。”上来两个衙役,一连四五个嘴巴,就打的知县顺嘴流血。按院说:“快些报名上来。”知县还说:“卑职名叫田子寿。”按院分付把这恶贼拉下去,重打三十再问。
【王按院,坐上法位无名动。如雷堂威喊连声。分付两边拉下去,重打三十莫放松。左右两边齐呐喊,阔步撩衣往上行。近前拿住田知县,撂倒丢翻嘴按尘。中衣退到踝子骨,大腿臀间搁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一个旁边数的清。虽然不是杀人剑,损人皮肉断人筋。一气重打三十板,血水横流满地红。恶贼仍然不招认,高喊诬赖不住声。】
按院大怒,气往上涌说:“这个贼真正可恶,死在眼前还要强辩。”分付看夹棍上来,“给我把他主仆一齐夹起。”
【两边只听人呐喊,似虎如狼一大群。
三根木头分上下,两腿高擎搁上刑。
一背一拢煞住口,嫌松又用脚来蹬。
二人时下真魂冒,泥丸三窍走当中。
半晌回过一口气,心中好似滚油烹。
暂且松放将刑住,卑职情愿吐实情。
按院闻听将头点,望下吆喝住了刑。】
按院分付住刑,两边松了夹棍,叫恶贼招供。田知县望上磕头说:“卑职叫黄大寿。”按院说:“快给我从实招来。”未知如何,下加分解。
三十八
话说王按院闻听田知县报出真名,说:“这就好说了,快些从实招来。”
【恶贼难把刑来受,情急无奈吐真情。卑职名叫黄大寿,家住河南永宁县。当日与按院常来往,商量赴考进京城。只因看见温凉盏,卑职起意生歹心。半路途中天气变,忽然大雨似盆倾。观音庙里暂避雨,大人困倦睡朦胧。卑职忽起杀人意,差刁保,勒死钦差王大人。得了宝盏将京进,献给阁老相府中。认了年七为义父,改姓更名为县尊。我只说,阴阳相隔难见面,谁知道,对头冤家狭路逢。】
按院分付把口供记下,又把谋害水老者的口供誊写,叫田子寿画押。复又分付将水清心和家人水治、水月庵的尼僧五人,还有顶替水月婵的女子,俱各带上堂来本院过目。
钦差坐下传钧谕,忙坏公门应役人。
一齐答应望外走,带进遭屈被害人。
公堂一下都跪倒,参见钦差王瑞林。
王巡按望下观瞧,男女八人除水治没戴枷锁,下剩七人还戴着刑具,遂分付打去刑具。巡按在座上带笑说:“水老相公受屈了,多亏你的家人替主鸣冤,本院自有发落,暂且下去。”水老者刚要磕头叩谢,按院连忙叫人拉住,退下堂去。按院眼望被屈女子,细细观瞧,面貌与月婵相仿,说:“那女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何人之女?从实说来,本院自有道理。”
【秀兰闻听按院问,不由心中暗思量。仔细观瞧王巡按,断事公平甚安详。不如我把实情诉,想来大概也无妨。口内连连尊按院,大人且请听端详。奴家家在北京住,西四牌楼有家乡。我父名叫云行瑞,现任御史佐皇堂。母亲陈氏为诰命,奴家自幼未离娘。从小儿,许给王门为秦晋。我公公,西台御史坐朝堂。本参奸党严阁老,气恼回家一命亡。我婆婆,母子不在京中住,扶灵守孝转家乡。一去八年无音信,奴家父母甚着慌。将奴又许花公子,不依奴家强主张。因此无奈私逃走,为全节义重纲常。观音老母来搭救,河中并没死亲郎。神风送到邯郸县,水月庵里耐时光。投奔西来为徒弟,戴发修行在禅房。庵内养静一年半。不料大祸起非常。不知何人杀蔡护,却叫奴家把罪当。秀兰说罢前后话,把一个,按院钦差着了忙。】
按院闻听秀兰之言,大为惊奇。沉吟多时,一想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主意拿定,说:“怎么的,你是御史的千金,多有失敬,且站立一边,本院自有定夺。”又向尼僧五人说话:“你师徒俱各报名上来。”俱各报名已毕,按院点头说:“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且把这女子交付于你,倘有他父母前来寻找,管叫他领去。此案已结,与你们无关,回庵去罢。”众尼僧磕头下去。钦差复又分付:“黄大寿一干众犯收监,再听发落。”
【按院退堂云牌响,只听当当掩了门。文武官员俱各散,退出衙门应吏人。软差回房忙分付,置办酒肴莫消停。差人去请水老者,说道是,本院有话诉原因。连声答应往外走,不多时,进来遭屈被害人。王按院,控背躬身往里让,迎接秀士水清心。老者一见才要跪,按院拦挡不放松。携手揽腕一同走,叙礼归坐分主宾。】
仆役献茶,茶罢搁盏。按院分付:“看酒。”老者说:“大人有何见谕?”按院说:“今日特与老丈乐饮三杯,一则压惊,二则贺喜,三则认亲,四则请和骨肉团圆。”
【不多一时摆上酒,中堂列坐端杯盘。虽无烹龙与宰凤,肉山酒海一样同。酒过三巡菜五味,按院有语便开言。分付快把夫人请,忙坏使女和丫鬟。不多一时脚步响,来了佳人水月婵。凝眸抬头观仔细,留神瞧见父年残。佳人一见心酸痛,杏眼秋波泪似泉。父女抱头将亲认,水月婵,已往情由诉一遍。水老者,才得明白前后事,又悲又喜又伤惨。】
月婵父女相认,王瑞林与水老者翁婿相称,不必细说。这日酒阑席散,到了次早,按院叫人修本一道写书信一封,差人星夜到京,连本章带书信投到御史云宅。
【御史拆封留神看,字字行行写的全。上写着,小婿瑞林三顿首,多拜上,岳父岳母好金安。只因我,河南全省为巡按,巡察到了县邯郸。遇见了,害我仇人黄大寿,改姓更名作县官。贪赃枉法将民害,书办作弊一齐连。监内搜出一女子,口称是,御史千金云秀兰。小婿难辨真和假,还请岳父到河南,真假虚实对一对,免的父女两挂牵。再求岳父一件事,本章一道奏天颜。事关重大须当奏,请旨才能把案完。年月日时下边坠,御史观瞧吓一蹿。】
御史云公连夜修本告假,前往河南,只称嵩山进香。登时把本写完,到了五鼓,嘉靖爷升殿,把本章进献。当今天子看了告假的本章,用笔批写:“准其前往。”又瞧第二道本章不由的龙颜大怒,传旨:“宣师相上殿。”阁老严嵩在班中听见宣他,连忙阶前拜倒,口尊:“万岁,有何圣谕?”天子把本章递给严嵩,说:“看这上边有个监生黄大寿,拐去温凉盏图宝害命,进给严府得了知县,卖法贪赃,苦害良民。这件事你看如何办理?”严嵩口尊:“万岁,这件事臣有失察之罪,若论温凉盏无非酒杯之类,何足为奇。且臣堂堂首相,为个酒杯就放知县,叫他贪赃坏法,连累为臣,臣虽至愚,岂行此事。望祈万岁龙意天裁。依臣愚见,此必外边小人指称严府诓骗,此等恶习断不可长,务须从重治罪,以戒将来。臣言已毕,望主开恩。”嘉靖皇帝点头说:“卿言甚是。”连忙举笔批写:“黄大寿着追温凉盏交给本主,任内贪赃追赃。入官之后,将黄大寿主仆和书办王朝俊即行正法,将蔡护家下仆人、高媒、高二发往烟瘴之地充军。案内受屈人等每人赏银一百两。朕圣旨一体钦遵。将本章发于提堂,速行传递。”严嵩就叫人把温凉盏装在本章之内而去。
且说云御史夫妻二人,次日清晨径奔河南而来。这且不提。
【不言御史登途路,且把钦差表一番。这日正然升堂坐,忽听人报将旨宣。大摆香案忙伺候,跪倒河南按院官。奉天承运皇帝诏,晓谕今科新状元。追出宝盏归旧主,追赃问罪莫容宽。大寿刁保王书办,立刻正法莫迟延。说亲媒婆高老鸹,蔡姓家人女和男,恶徒光棍名高二,烟瘴充军在外边。庵内受屈众人等,每人百两把恩沾。念罢圣旨将恩谢,传人立刻到南监。将贼绑在桩橛上,杀气腾腾刽子手,斜行腰步望上跑,三个人,刀过头落热血蹿。】
按院得了温凉盏心中欢喜,门上人跪倒:“启上大人,今有御史云老爷到来,特来禀报。”按院连忙迎接出来,让到后堂归坐,问候已毕,设酒款待。说起这些缘故,又把云小姐怎样受屈的话说了一遍。云公夫妇面带愧色,就商量次日要到水月庵认女。话休烦叙,到了次日,按院与云公夫妇来到水月庵,拜了菩萨。尼姑西来迎接按院与云公夫妇进禅堂归坐。
【夫妇进了禅堂内,一抬头,看见亲生女秀兰。老夫人,双手抱住亲生女,好一似,万把钢刀把肺钻。可怜母女分别后,盼你回家眼望穿。可怜你,知书识礼遵闺训,手巧最会刺凤鸾。可怜你,自幼不离娘左右,独行来到县邯郸。无故遭屈受挂误,身受刑法坐南监。母女俩,悲声惨切喉咙哑,手抱千金泪不干。见了你,五行有救不该死,遇见了,巡按姑爷王状元。今日里,夫妇团圆把夫人作,苦尽甜来自有天。母女悲痛总不止,只见那,尼姑西来劝一番。】
尼姑劝了多时,母女才止住泪痕。云公夫妻赏了五十两香资。回到按院衙内,就安排小姐与按院成其夫妇。次日拜堂已毕,云公夫妇回转京城。瑞林夫妻三人,到永宁县上坟祭祖,又回到邯郸县重修观音庙。王按院后来升到吏部天官。云小姐生了二子,水小姐生了一子,俱各身登科甲;使女秋香也作了夫人。这是温凉盏的收缘结果。有诗为证:
劝君行善莫行奸,昭彰报应有循环。
大寿害人遭恶报,蔡护行凶一命捐。
月婵烈性人钦敬,秀兰节义两双全。
只因王公怀赤胆,才有后辈子孙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