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看夜郎也“复国”

　　                                                                          吴祚来

　　近日，我去炎黄美术馆看敦煌艺术展，里面一些展示颇具匠心，譬如还原洞窟开凿过程与泥塑像制作过程，解释当时人的宗教信仰与宗教故事。但展览中的绘画作品，全部没有注明系临摹品，临摹者成为作品实际作者了，众多的参观者以为展览品就是古代艺术原作。

　　当时的画工画师们，并不重视青史留名，重视的是神的名字与供养人（赞助人）的名字与形象。当代人呢，却重视当代人的名字，重视古代文化在当代的影响力与市场价值。这次敦煌保护行动，我也写了专文，对敦煌的艺术形象传播做了一些梳理。我发现民国初期梅兰芳先生在利用敦煌题材做舞蹈时，还重视其宗教意境，有一份宗教情怀，但越到后来，佛教中的那份超世的价值追求与悲悯的情怀没有了，只有美轮美奂的服饰与歌舞表演。我们将古代文明中那些真正的历史人文意蕴的内容剥离了，留下的、喜欢的、弘扬的，只是其表象与形式元素。

　　10月17日，媒体广泛报道称，湖南新晃县将斥资50亿元人民币重建“夜郎古国”。 据介绍，该项目规划用地30平方公里，在策划中充分考虑了新晃特有的峡谷地貌和浓郁的宗教氛围，最早明年开工建设，预计2020年完工。项目投资方表示，希望通过项目建设能让更多人分享神秘的夜郎文化，预计建成后每年来当地的游客将达500万人次。

　　过去我们在讲“夜郎自大”的故事时，关于夜郎国的故址，一般都说与贵州有关。有关百科知识辞典中，也认为夜郎故国主要“国土”在现在的贵州省境内，湖南、四川与云南等，可能都有其属地。如果将古夜郎国的称谓市场化锁定在湖南境内，不仅贵州人无法接受，知悉历史常识的人们，心理上也不乐意。毕竟市场运作是市场运作，历史故国是历史故国，如果要真正地“恢复”夜郎古国，也应该先大致划定夜郎国范围，然后以夜郎国一部分的身份，做自己的地方特色。湖南新晃县人文历史悠久，秦汉时期属夜郎国治地，唐宋曾两次置夜郎县。但毕竟只是夜郎的一县，现在，一片30平方公里的土地，就复了古夜郎国，究竟是复国还是盗国，社会自有公论。画鬼容易画人难，要做当代文化原创难，而做那些扑朔迷离的、难以史证的古文化，却相对容易。我们知道，古夜郎留下的史料极其罕见。司马迁《史记》记载：“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公元前122年，西汉使者到滇国（今云南），滇王问汉使“汉孰与我大”，后使者又到夜郎时，夜郎国王又用同样的话问使者“汉孰与我大”。夜郎国却因此得“夜郎自大”之名。

　　其实，不仅夜郎不知道汉之大，滇王亦不知汉朝已立国，并一统中原天下。强大的汉武帝不再像高祖、文景二帝那样怀柔、那样无为而治，对南越大兴兵戈，夜郎稍有不从，铁蹄踏处，小邦国夜郎立即成为故事传说。

　　既然要为夜郎复国，我们能不能多一些历史爱心？夜郎国王被灭，国也同时灰飞烟灭，其平民百姓多融入汉民之中，其文化相对独立性丧失了。这里我说的历史爱心，就是要尊重历史古国的历史主体性，我们不仅要知道我们自己需要什么，我们基于悲悯同情心，要知道有历史主体性的夜郎故国，它需要什么？它需要什么，当然需要文化复活。古老的文化还有哪些遗存？故国的都城或遗迹有哪些？夜郎古国的领域大致多大范围？这片范围内文化的一致性与多样性现状又如何？不仅要寻找出有价值的历史遗迹遗址，还要广泛征集传说、史料，在尊重古人、故国的前提下，再做一些与当代经济文化有关的事情，这就符合人情物理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窃人故国呢？不可能成为诸侯，但很可能引发众怒或成为笑料。湖南新晃重建夜郎旅游古国新闻一出，网上批评之声即起，或是批评不发达的县城，学校都建不好，却要建一座古国来造势；或是批评，乱用夜郎古国名义，造成历史错位。既如此，地方政府就应尊重古文化史实，不要寄望于一时炒作来吸引眼球，而要静下心来做强自己的地方文化特色的旅游经济。文化复兴、文化复原、古文化国重建，应该有核心价值追求，不能让物欲充溢心灵，为追求物质利益而不尊重历史、不尊重当代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