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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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三章
蒋子龙《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04日   04 版)

 
空中草原
果然是“天苍苍,野茫茫”!天,何以会苍翠?是伊犁之绿从河谷一直铺展到天上——“天山之上”。此谓“空中草原”。
不是一疙瘩一块的草坪或草场,而是一片片几十平方公里的山顶草原。草高齐胸,野花烂漫,清香徐徐,透彻心脾。是人间仙境,还是仙界凡间?正因为它在“空中”,环境优良,水量充沛,草不退化,且再生能力极强,目前是中国唯一没有被破坏的草原了!
托举着“空中草原”的,是山腰无边无际的森林长廊,万树结一绿,背岭色更深。而如高高的银冠一般护佑着“空中草原”的,是天山的座座雪峰,皑皑千里,光摇万象。远看山与天相接,绿与山相融,草色浩荡,林莽滔滔,汹涌起伏,大绿无边!
只要天上还落雪,就偏不了珠穆朗玛和海拔7447米的天山。只要地球上还有季节变化,天山之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普天之下闹水荒的今天,伊犁有河流208条,冰川3065条,面积1平方公里以上湖泊26个……
古云:“山为魂,地为魄”。山高地阔,成就了伊犁千里沃野,其河谷平原是中国三大平原之一;也成就了伊犁“塞外江南”、“瓜果之乡”的美誉。
中国的整体地势,为西高东低,河流几乎都是由西向东流。只有伊犁,其势东高西低,河流由东向西。清代西北史地学的奠基者祁韵士,像其他谪贬到伊犁的人一样,最后也喜欢上了伊犁,他在《天山》一诗中写道:“中原多少青山脉,鼻祖还看就此分。”
“伊犁河水翻波浪”
我们沿着河边公路整整跑了一天,仿佛是在追逐着伊犁河欢快的浪花。
伊犁河里居然还有浪花,而且连续数百公里无遮无挡地一往无前,正像一首老歌里唱的“伊犁河水翻波浪”。能不令人惊奇,令人兴奋。
且慢,河里翻波浪难道还值得大惊小怪吗?
不错,现在有波浪的河流确乎不多了。连中国最大的河——长江,都已经“高峡出平湖”。其它许多江河,也都被一道道大坝捆住,变成一段段的湖泊。像伊犁河这样依然保留着自然的天性,其流时急时缓,其道任曲任直,或低吟浅唱、柔情万种,或奔腾跳跃、波涛滚滚,与河谷平原的自然环境极其协调,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长卷。
甚至正是这一河活水,给伊犁河谷平原带来了灵气和生机。
跟随着伊犁河来到伊宁市,我们拐进老城区,以为要和伊犁河说再见了。不想,伊宁市也建在横平竖直的河网之中,每条街道的两边,都有一条1米左右宽的水渠,清水泛波,汩汩而过。原来,在伊犁处处都有“河水翻波浪”!
水渠两边长满花草树木,有野生的,有精心种植的,完全看每个庭院主人的爱好。但以杨树为最多,这构成了伊宁市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树多,大树多。
大到什么程度?几十年的老杨树不足为奇,参天蔽日,横枝铁干,若龙蛇盘绕。至于百八十年、一二百年的杨树,就随处可见了。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树木,在东部沿海平原上的杨树,活到二三十年,树干就会变空、腐烂,继而死掉。
而伊犁的杨树,我姑且称它为“伊犁杨”,既可独木成林,一棵树就能撑起一片天,又可成排列阵,遮风挡沙,气宇轩昂。生长在荒野的“伊犁杨”,从树干的底部就开始长枝钻叶,却始终都抱着肩膀往高里拔,直长成一个个数十米高、下细上粗的大扫帚,把伊犁的天空打扫得湛蓝湛蓝。
“生生死死三千年”的胡杨,给人的感觉是顽强、壮烈;而“伊犁杨”则生机盎然、枝叶繁盛。成为一种象征,一种预示。
百年民居
伊宁老市区的每家门前都有一个小桥,初秋的傍晚依然阳光充足,孩子们在门前嬉戏,有三三两两的女人坐在水边聊天。她们的脸上有一种少见的安详和笑容,有的手里拿着活计,有的就只是悠闲地看着街景。
这样的街道,确是有景致好看。富庶、平和,远离竞争世界的喧嚣。“野水明窗几,通渠绕屋流”。生活似乎就该是这样的,这儿的恬静更贴近生活的本质。
如果你能穿过小桥,进入每一家庭院,景致会更奇特。每家的建筑不同,房屋的装饰不同,院子里种植的果木不同……但家家藏绿荫,在院子中间几乎都有一大片葡萄架,护住院子的路径,又可在葡萄架下乘凉、吃饭,有客人来了也可在葡萄架下跳舞唱歌。伊犁人认为“种葡萄如种玉,食之甜如蜜,酿之成美酒”。
任何一个院子里所有树上的水果,客人都可以随意选自己喜欢的摘着吃,桃、梨、大枣、李子、无花果……伊犁好看,伊犁更好吃。凡长着嘴的人谁能经得住奇珍异果的诱惑?即便平时在自己的家里不喜欢吃零食、不喜欢吃水果的人,一到了伊犁好像都变得贪嘴起来。
在喀赞其里和六星街还有一些百年民居,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屋里铺着地毯,明亮而舒适。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静了下来,神定了下来,离自己的灵魂很近,获得了一种思考的力量,可以停下来从容体味自己的感觉。
这已经不像是人在旅游,而是精神被滋润,思想在充电。
生活在伊犁,能守得住自己的灵魂。